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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柳绿
——我的山村教学日记

2015-10-27高永友

参花(上) 2015年3期
关键词:校长妈妈学校

◎高永友

桃红柳绿
——我的山村教学日记

◎高永友

今天到新单位报到,校长把我分到了柳绿老师的办公室,刚见面,他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天那,美女,我们可是老朋友了。”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赶紧解释:“你忘了,前年咱沂杨县招聘小学教师,我和你一个考场,面试时你是6号,我是7号。”我脸一红,终于想起来了:“你好,帅哥,真是有缘啊,今后请你多多照顾。”“客气了,我还要向你学习呢,你的笔试成绩那么高。”他笑着说。我没有回答,想起了那年为了考试,我整整36天没出大门,妈妈专职为我做饭,爸爸起早贪黑上坡,去果园,农活不让我干一点,全家受的苦和累终生难忘,找一份工作,真难啊,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开始我被分到马庄小学,这学期刚开始,牛村小学缺一位语文老师,中心校一纸调令把我调来了。在马庄小学我就听说过,牛村小学在镇最西边,校舍、师资、生源、生活条件都不如马庄小学,说实话,我很不想来,后来想到在牛村坐车回家要省4元钱,就痛快地来了。妈妈身体不好,弟弟还在上大学,家里很穷,上大学时家里就欠下了8000多元债务,刚工作工资又低,不得不精打细算。牛村小学规模不大,招生范围就是周围六个村子的孩子,300多个学生,18位老师。从学前班到五年级,我担任五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负责教语文、品德、科学、音乐、美术、体育课。全班39名学生。张老师教五年级一班和二班的数学,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瘦高个子头发花白很和善的老教师,听校长介绍,他原先是民师,后来转正了,教学水平很高,从教30多年,桃李满天下,荣誉证书挣了满满一箱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听了校长的介绍,对张老师的敬佩之情顿时犹如滔滔的黄河之水汹涌澎湃扑面而来。

早上6点刚过我就起床了,洗刷完毕,看看上班还得大半个小时,就出去转转。山村的早晨很美,天刚刚放亮,东边的山头上飘着一丝红霞,小风飕飕的,耳边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不时还掺杂着几声牛叫羊咩,真是一首美妙的乐曲。

不知不觉围着村子转了一圈,遇到几位送学生的家长,我刚来,他们都不认识我,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在说谁家的闺女这么早出来溜达,是不是迷路了,都有一副想帮助我的神态。我知道淳朴的村民善良的想法,朝他们点点头,打个招呼:“送孩子啊,这么早。”

大多数老师是附近村子的,下午办完公回家,早上在家吃了饭上学校。只有我们6个外乡镇的老师在学校就餐。回到学校,伙房的吕老师早做好饭了,大米饭,小咸菜。热乎乎的馒头。我们7人(加上做饭的吕老师)每月要交180元的生活费,吕老师精打细算,总是把生活安排的有滋有味。吕老师也是民师转正的,今年59岁了,明年退休。常年的劳累,使他患有椎间盘膨出、高血压、胃炎等好几种病,本来领导照顾他,让他回家休息,或者办个病退,可他说:“听不到铃声和孩子们的读书声,心里不舒服。”在家治疗了一个多月就回到了学校,并主动要求校长安排他做饭。

时间紧张,大家匆匆吃完早餐,预备铃就响了。其他老师都来了,先到办公室签到,再到教室看看学生来齐了没有。这几天气温下降,感冒的学生不少。我班里有3个学生没来,赶紧找出家长联系电话,打过去,两个真的感冒了,还有一个不接电话,连打三遍还是不接,急忙向校长汇报,校长说等等再打吧。早操铃响了,带领学生跑步去操场,先举行升旗仪式,接着跑步,几圈跑下来,学生头上冒汗了,我也浑身热乎了。做完操,政教主任讲安全。我趁着这个功夫又给那位家长打电话,他接通,说和孩子已经在学校门口了,刚才骑摩托车没有听见。我快点跑到学校门口,和他换完交接卡,他递给我一包药,说孩子感冒了,别忘了中午提醒孩子吃药。

早自习,照例是我先讲安全,交通安全,用电安全,防火防毒,防偷防盗等。也许是听过多遍了,学生们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也感觉到了,可没办法,现在全国上下对校园安全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每位老师尤其是班主任肩上的担子很沉重,整天提心吊胆。听说政教主任天天晚上说梦话都在讲安全,被他老婆一脚踢了床下去了。我得想个办法,变变花样讲安全,使学生爱听,记住,做到。编一段诗歌童谣唱给学生们听,也许效果好些。对,就这样。安排学生自习,我赶紧回办公室编词去。

刚进办公室,校长就给我一个任务:“小陶啊,刚接到教研室通知,后天全镇举行青年教师公开课比赛,我校分了四个名额,你讲语文,小赵讲数学,大赵讲英语,小柳讲科学。做好准备,下午我和田主任先听听你的课。一定要按课程标准的四个步骤授课:预习探究,合作交流,品读感悟,巩固延伸。记住了吗?”

我连忙点头,心里却怦怦直跳,倒不是我怯场,而是担心第一次在新单位讲课能不能出彩。早就听说,牛村小学虽然条件差些,可这里的老师个个都是拼命三郎,家长们有口皆碑,尤其是这位程校长,治校有方,以情动人,学校考试名次年年在全镇名列前茅。

顾不得多想,丑媳妇脱不了见严婆婆,快点找教材,课标,备课,编安全童谣的事先靠边吧。第一节课是英语,下课了我的备课还没到一半,急忙找杨姐帮忙。杨姐三十多岁了,温柔善良,待人热情。是从中学下村支教的。县级教学能手,五(2)班的语文教师。她说下节有她的课,中午饭空帮我修改。

中午就中午吧,正好第二节课我上科学课。我带领学生去实验室,却没想到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活泼可爱的学生们很喜欢上实验课,不光能学到知识,关键是每节实验课都很有趣。这节课上得很顺利,快下课时,赵晓亮不小心碰掉一只大烧杯,正好掉在低头系鞋带的张婷婷旁边,只听见“嗷”地一声惊叫,张婷婷哭了起来,看到她脸上流血了,我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安排好其他同学都赶紧坐好,我抱起张婷婷向办公室跑去,程校长和柳绿老师听见哭声跑了出来,见张婷婷眼角血流不止,校长急忙用毛巾轻轻地给她擦了擦,仔细看看,还在继续流血,用杨姐的围巾包好,让柳绿骑摩托车带她去镇上的卫生院。

我抱着张婷婷坐在摩托车上,心里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祈求菩萨保佑:千万别出啥事。

4公里的路,我觉得比我回家的路还要长。到了医院,大夫仔细检查了,说平安无事,只要打支预防破伤风的针,再拿点消炎药就行。谢天谢地,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付款时我才想起一分钱也没带,好在柳绿带着钱,一共花了36.2元。我说你先付上吧,回去我再还你,他很开心地说,学生没事就好,钱不用还了,有机会请我去县城吃快餐吧。

回到学校,快放中午学了。安排好张婷婷吃了药,又讲了一遍安全,急忙回办公室准备备课。

中午吃饭是老师们热闹而开心的时刻。16个人坐在两排课桌边(学前班的两位老师要照顾好学生吃了饭才过来),回家的老师们捎来的饭菜各种各样,馒头,煎饼,火烧,塌饼,大包子……菜也是花样繁多:咸鱼,火腿,鸡蛋,花生米,谁愿意吃啥随便夹。大家边吃边摆龙门阵,电视上看到的,村里边发生的,天南海北的话题啦个不停。不过啦得最多的还是各人班里的情况和工资啥时涨。

因为上级严格规定中午不准饮酒,所以吃饭的速度很快。只有吕老师是例外,他有酒瘾,一顿不喝也不行,为了防止领导查到,他就把酒装在茶杯里,还放上丹参,说是药酒,治疗血管硬化的。程校长知道他的小把戏,好在他下午只是打扫卫生和管理菜园,又快退休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吃饭时的快乐很快就被忙碌冲走,到班里看张婷婷,问她怎么样了,她说不疼了,只是不想吃饭。我看她捎的大饼和咸菜,也许有点不可口。我赶紧做她的工作,又是哄,又是劝,还把孙老师剩下的一根火腿肠给了她,她才勉强吃了几口。

正在做着张婷婷的工作,杨姐喊我,急忙回到办公室,和杨姐研究备课。

一会儿,校长过来问我:“小陶,去医院要发票了吗?中心校给每个学生参加了意外伤害保险,可以报销的。”我脸色一红,晕,去医院太紧张,忘了。“没事,”校长说:“我和李院长很熟,下午放学后我去要,不过,你下午放学后要把张婷婷送回家,和家长说明情况,顺便进行家访。”

上级规定每学期老师都要家访,这是和家长沟通的好机会,我答应了。没想到,这次家访,又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语文,程校长去中心校开会,临走安排教导处田主任和杨姐听我的课,说实话,我觉得讲得还不错,课堂气氛活跃,步骤不乱,分散难点,突出重点,达到了教学要求的效果。没想到,吃姜还是老的辣,田主任和杨姐很快给我找出了不足。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田主任首先指出:“你的课上得很顺利,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我觉得你的整堂课是在表演,观众是我和杨老师。上课注重的是实效,观众应该是学生,而你恰恰忘了这个重点。”杨姐也说:“小陶,你过分追求完美,可只注重了过程的完美,忽视了完美的效果,就像一棵开满了美丽鲜花的果树,到了秋天却没结几个果实一样,我们不能承认这是大丰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虽然我脸上红红的,心里却很高兴。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直言不讳。也许觉察到我的尴尬,田主任又说:“当然你的课有很多可取之处,可我知道注重实效这是硬道理,你就是去镇里或县里参加比赛,评委们都是行家里手,花架子和实效课他们会分得清的。你还年轻,我们期望你走得更远,那就要从现在开始,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科班出身,有点看不起民师转正的和有年纪的老师,现在才明白了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啥也别说了,乖乖地回办公室重新备课吧。

中午时间紧张,所以杨姐帮我修改备课教案显得有点匆忙,这次我把课备好,让杨姐晚上仔细改正,杨姐答应了。

下午第二节上数学,我利用这难得的时间抓紧备课。第三节是阅读,学校硬性规定每周最少安排4节课让学生自由阅读,这也是为了配合市里实施的“蓓蕾读书工程”的要求。我安排学生们自由阅读,又让班长和学习委员抽空检查五年级必背的16首古诗。谁知10分钟不到,班长吴祥宇哭着过来了。

吴祥宇是个既文静又爱学习爱动脑的瘦瘦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马尾辫,整天乐呵呵的,好像从没有遇到过难题和烦恼。这回怎么哭鼻子了?我赶忙问她怎么回事,她气呼呼地说:“老师,我检查高才敏的古诗背诵,他胡背八背: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路过烤鸭店,口水直流三千尺,一摸兜里没有钱。还有:李白乘舟不给钱,一脚把他踹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会游泳就玩完……我说他,他不但不听我的,还说我:大头娃娃吴祥宇,今天让你哭鼻子。”

这个高才敏,我听张老师介绍过,是位很聪明很调皮喜欢搞恶作剧的学生,我得想个办法改变他的坏习惯。可看看时间很紧张,我只好和吴祥宇说:“老师有事,你和高才敏说:不好好背我就不给他小红花了。老师相信你会办好的。”

不知不觉放学铃声响了,低年级的学生家长来接,高年级的按每村站队,值日教师讲了在路上要注意安全,由组长带领回家。

送走了学生,老师们还要办公一个半小时。校长开会还没回来,我就和主任请假,把备课交给杨姐,和张婷婷一块去她家。

张婷婷是邻村的,边和她拉呱边走,不知不觉到了村口。夕阳落在了西山顶,天边飘着大片大片的红霞,青翠的群山上,茂盛的树木显得更加郁郁葱葱,清澈的小河流水潺潺,归巢的鸟儿唧唧喳喳唱个不停。乡间小路上,牧归的羊群和牛群陆续往家走,掩映在碧绿树影中的红瓦房上冒出缕缕炊烟,多么熟悉的村景啊。

我忽然想妈妈了。想着妈妈往日里经常站在锅台旁,一边烧火一边下水饺,还不停地唠叨:“今晚你和你弟弟要多吃,谁吃的少,谁就是嫌妈妈的手艺差,就不是好孩子了。”想到这,眼里一酸,泪珠不自觉地滚落下来。急忙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是位体弱善良、与世无争、逆来顺受、乐于助人的农村妇女,家庭的辛劳和岁月的沧桑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菊花般的皱纹过早爬上了妈妈的脸,沉重的生活负担剥夺了妈妈的笑颜,消瘦的脸上始终如平静的湖水一样的表情。只有邻居们和妈妈谈论起我们姐弟俩时(小山村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我弟弟是南开大学的硕士),妈妈才开心得笑靥如花。

我深深懂得,我们姐弟俩像农家大门口的高级瓷砖,是父母的骄傲和荣耀。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可是妈妈呀,你才是我的幸福港湾和依靠。每当我遇到风雨,总是你给我保护和安慰,回家见到你,就像迷路的小鸟找到了温暖的福巢。

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才想到和妈妈说啥呢,离开妈妈没几天,说想家了,妈妈一定会说:“都是大闺女了,还想家,不羞吗?”再说,现在流着泪给妈妈打电话,又让妈妈挂牵,想来想去,算了吧,把手机又装进了口袋。

张婷婷看见我流泪了,奇怪地问:“陶老师,你咋了?生我的气了吗?”我赶忙强装笑颜回答:“没有,你这么乖巧懂事,怎么会让老师生气呢,刚才风大,老师眼里刮进了沙子。”她仰着头看着我说:“那我给你吹吹吧,老师。我的技术可好了,上次锄玉米时我妈妈眼里也刮进了沙子,爸爸吹了半天没给吹出来,我一下就给吹出来了。”

看着张婷婷纯真可爱的小脸,我无语了。张婷婷啊,你还小,怎么能理解大人的心事呢。可又不忍心拂去她的好意,就蹲下对她说:“好吧,看看你的技术如何。”张婷婷笑着问:“老师,你是左眼还是右眼进了沙子,妈妈说过:左眼就朝南吹,右眼就朝北吹。”哈哈,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我被她的认真劲逗笑了:“我是左眼进了沙子。”“那好,你朝南,我给你吹。”吹了一下,我赶忙说:“你很厉害啊,果然吹出来了。”她高兴地一蹦一跳。我想,送给别人快乐是如此的简单,今后一定记住。

到了张婷婷家门口,大门紧锁,张婷婷拿出钥匙,我们进去了。她说:“老师,我爸爸到青岛打工去了,妈妈在镇上鞋厂上班。我给他打电话吧。”“别打了,等你妈妈下班吧,你先做作业。”

十一

半个多小时,张婷婷的作业就做完了,我问:“你妈妈几点下班?”“六点多,我给妈妈打电话吧,老师。”我看看表,还得半个小时,就说:“不用,杨玉莹、李诺和刘娜也是你村的吧,你能带我去他们家吗?”她想了想,说:“老师,我带你去杨玉莹家吧,那两家在西岭上,很远,再说,妈妈还安排我烧水,放羊呢。”

到了杨玉莹家,她父母上坡都没在家,奶奶正在喂鸡。看见我来了,杨玉莹忙给我拿座位。听说是老师,奶奶拿出白碗要给我倒水喝,也许是觉得碗里不干净,奶奶又用袖子擦了擦碗,我没有喝水,倒不是觉得脏,而是想抓紧家访完回去。其实我理解,奶奶用袖子擦碗,这是对我最好的尊重,在家里,我奶奶也经常这样做。

和奶奶聊了一会儿,临走时奶奶嘱咐我一件事,杨玉莹的腰小时扭伤了,一定不能干重活,我在本子上记下了,以后上劳动课和体育课时一定要注意。

我又让杨玉莹带我去了刘娜和李诺家,他们的爸爸都出去打工了,只有妈妈在家,都要求严加管教孩子,期望以后孩子能考上大学,跳出农村。我理解现在家长的心情,连连点头称是。

回到张婷婷家时,她妈妈已经回来了,看到我就说:“陶老师,我听婷婷说,她的伤是意外,没什么事,你们又带她去医院,真的很感谢你们。”原本我以为她会发牢骚,埋怨我的,看来是我低估了山里人的宽厚和朴实。我连忙回答:“实在对不起,婷婷受伤,责任在我。”“嗨,可别这么说,我们知道当老师的都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哦,你年轻,也会把婷婷当做自己的妹妹对待,孩子在学校,我很放心。”我又一次被她的诚恳感动,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努力工作,对得起家长对我的信任。

从婷婷家出来,才发觉天色暗下来了。走到村口,发现柳绿坐在摩托车上等我。真是位细心人,我也没有客气,就坐在了摩托车上。

乡村的夜色很美,薄雾笼罩中的树林隐约可见,路边的玉米地发出淡淡的清香,偶尔几声秋虫的叫声悦耳动听。融合在这美好的夜色中,真想浅吟低唱一曲,表达内心的快乐,谁知,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十二

柳绿老师也是外乡镇的,只是老家离学校近些,三十多里路,每周骑摩托车来上班。他比我早来一年,对这里的路也不熟悉,又是晚上,还有雾,本来不用十分钟就可以到学校,谁知走了二十分钟了,还没有到校。

他一面劝我别着急,一面给程校长打电话,程校长是本地的,对这里比较熟悉,听说我们现在在一条小河边,有果园,还有一口大口井,旁边还有移动信号塔,马上就告诉我们:“你们现在在牛村的正北,顺着小河边的路,一直往南走,遇到小桥往东,再走二里路就到学校了。”

程校长不愧是“杨地图”,照他的指点,我们顺利地到达了学校。校长的绰号还是柳绿告诉我的,为了做好安全工作,他对学校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哪里有水库,哪里有塘坝,哪里有小桥,哪里有小河,哪条路上车多,他闭着眼也能背过。每到周六周日,他都要安排人去巡视一番。

说起绰号,我们学校每位老师都有,像赵算盘、吴阁老、秦象棋、吕山荒、高榜眼、张书法、崔那是……每个绰号都有一个典故。这是柳绿后来告诉我的。我笑嘻嘻地问:“那你呢,你是啥绰号?”柳绿回答:“我啊,我叫柳小心,不光我,你也有。”“啊,我才来几天啊,就有绰号了?那我叫啥?”“红桃花。”

十三

公开课比赛在中心小学举行,评委是教研室和第一小学的几位领导,全部用一小的学生授课。按抽签顺序我是第六。杨姐给我修改的备课很好,多媒体利用得也不错,可能是和学生不熟悉,师生之间的互动配合不够理想,结果出来后知道,我得了第四名。

小赵和柳绿都是第二名,代表镇里去参加全县的比赛。作为奖励,中午吃饭时,程校长自己掏钱买了6斤豆腐,让吕老师炖了一大锅白菜豆腐,犒劳大家。看到我情绪低落,大家纷纷和我开玩笑,高榜眼还赋诗一首:讲课比赛是练兵,我校成绩是上等,小陶谦虚风格高,下次定得第一名。

烦恼很快被忙碌冲淡,吃了饭,各人去班里看了看学生,校长就召集大家开会。“主要有四件事”,程校长说:“第一,安全问题,这是重中之重,各位老师尤其是班主任,必须高度重视,按以前的要求抓好落实。第二件事,下周教研室要检查校园文化建设,墙报、手抄报、校刊本周必须全部办好,田主任、小陶和杨老师具体负责。第三件事,举行迎国庆全镇小学生现场作文比赛,我校三至五年级每个年级分了三个名额,各位语文老师从现在开始抓紧对学生辅导,两周后我们先进行预赛,找出重点学生再重点指导。第四件事,快到教师节了,我校分了一个十佳教师和两个优秀教师名额,按上学年千分考核,谁高给谁,大家有意见吗?”

大部分老师都说同意,只有赵算盘默不作声。这位赵老师,我也听柳绿说过,人很老实,四十多岁,也是民师转正的,老婆常年有病,两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家庭的拮据使他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时间长了,任何事都要千思万虑后才做决定,还有个小毛病就是爱占点小便宜。“都是困难逼的啊。”柳绿这样结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评优时。就是这位赵算盘,为了评优,还真地流泪了。

十四

赵算盘老师晋级到小学高级教师职称三年了,到现在还没有聘任上。中心校按每人的千分考核、民主评议、任职年限、获得荣誉等综合赋分,从高到低聘任。第一年全镇聘9个,他是第10名;第二年聘14个,他是第15名;第三年聘10个,他是第11名。

“你是姜子牙做买卖——不走时。”秦象棋老师经常说他:“贩猪羊贵,贩羊猪贵,猪羊一起贩,羊猪一起贱。你快去找位算卦的问问,看看哪年是你的聘任年,要不就是你得罪了哪路神仙,对吧?崔那是。”

“那是,那是”崔老师答应道。崔老师也50多岁了,寡言少语,老实谨慎,遇事爱和稀泥,典型的老好人,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别人同他交流他总是说“那是,那是”。所以得了个外号“崔那是”。

“不是,”赵算盘反驳道:“我都查了,和上一个名次每回都差0.5分,我只要再有一个镇优,加上1分,今年就稳操胜券。”在会上不说同意,原来赵老师打的这个算盘。我才搞明白。

“去年校长做了美羊羊(杨姐)的工作,美羊羊把镇优让给你了,今年还想好事啊。”吴阁老说。吴老师长得像某部电视剧中演阁老的演员,心直口快,敢作敢为,办事比较公道,因此大家都称他吴阁老。

“我看了千分考核的底子,”校长说,“美羊羊是第一,十佳就给她;高老师是第二,给他一个镇优;小陶在马庄小学是第一,到了我们学校排第三;算盘,你是第四。镇优给小陶,等过些日子分来教学成绩奖名额,优先给你。”“教学成绩奖才加0.5分,”赵算盘皱着眉头说:“小陶来我们学校才几天,她应该用马庄的名额。”

“她就是用的马庄的名额,”校长回答,“本来我们学校就分了一个十佳一个镇优……”

“校长,这样好不好”我打断校长的话,“这个名额我不要,给赵老师吧。”

“不行,”校长说,“马庄的徐校长和教研室刘主任看了你的千分考核,说必须给你个镇优。你用的马庄的名额,给了别人,我怎么和他俩人交代。”

赵老师不再说话了,也许是为自己的言行后悔,也许是考虑到家庭的艰难,更主要的是觉得今年的聘任希望渺茫了。两颗泪珠悄悄地滚落下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低下头,趴在了办公桌上。

十五

散会后,我又找校长,“我知道你会找我的,”程校长笑着说:“还是为让名额的事吧?你就不要让了。”

“校长,我听说赵老师家庭很困难,我今后的机会还很多,就把镇优给赵老师吧。”

看我着急的表情,校长笑了:“哈哈,我同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我疑惑不解,校长解释:“你知道我在会上为什么不同意?一是为了打击一下算盘爱占小便宜的毛病,让他今后更加努力工作。二是看看你的诚心有多大。小陶,现在社会上有个别的人对教师的评价不高:小气,爱计较等,我们承认存在这种现象,可那是极个别的。你还年轻,我希望你永远保持大度、谦让、善良的本质,对学生、家长和社会永远有一颗爱心,不要忘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才能对得起‘教师’这个称号。家长们都希望孩子成才,跳出农村。现在国家提倡素质教育,家长们眼睛盯紧的却是孩子的成绩,这就需要我们努力找一个最佳结合点,既要搞好素质教育,还要把成绩大幅度提高,你年轻,有水平,有热情,再找到好的方法,不断创新,一定会成功的”。

第一次听到这么严肃的、真诚的说教,我高兴地连连点头,一连说了好几个“是”。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高榜眼又赋诗一首:“男儿眼泪似黄金,平常谁能掉半分,若是评优聘任日,定有个别掉金人。”

十六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周六,大部分老师回家忙农活。住校的老师中,柳绿、小王和象棋也回家了,空荡荡的校园里只剩下了张书法、美羊羊和我。

杨姐原先在中学工作,丈夫是名军人,家在县城,孩子6岁了,前年支教才到我们学校的。因为下周教研室要检查校园文化建设,还有很多事要做,杨姐给孩子和婆婆打了电话,这周不回去了。校长要留几位老师帮我们,知道大家很忙,我们三人都说不用。

我美美地睡到8点,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开始工作。张书法也是民师转正的,画画得很好,字更是一流,负责办6块墙报,我和杨姐办校刊。这几天太忙,办公桌上的作业堆成了山。语文作业,读书笔记,作文作业,书法作业,美术作业,科学作业,品德作业,每种39本,看来够我忙活大半天的。好在这几晚上我备完课,写完理论笔记后批了一部分,困难不大了。“杨姐,”我喊道,“你先把学生交上的文章和美术作品分拣一下,我批一会作业,好吗?”杨姐答应:“行啊,我分好了叫你再和我整理、编辑、美化、装订。美术、品德、科学、作文作业是前两天做的,先批这几种,其他的留到晚上解决。”

过了不长时间,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声,本地的老师们陆续回到了学校,吴阁老还开着手扶拖拉机。校长说:“紧急把大家召集来,有重要的事情。我校三年级和学前班的九间教室上次检查存在安全隐患,需要换瓦和苇箔,下周一镇里组织安监办等单位进行校园安全联合大检查,校校必到,因此,我们必须今明两天完成。”

“校长,我们的技术可一般,要换不好,出了问题怎么办?”阁老有点担心。

“这个你放心,前几天我就和建筑队联系好了,他们太忙,没有过来,刚才我和贾老板联系了,无论如何也让他们停下手中的活,先来我们学校。”

“有建筑队了,我们干啥?”算盘又问。

校长回答:“现在农活忙,建筑队人不多,我们备料,给他们当下手。必须抢时间完成。”

校长又安排:“美羊羊、小陶、书法,你们继续办校园文化。老吕,你去买只鸡,炖土豆,中午犒劳大家。虽说是义务劳动,饭还是要管的。阁老开着你的‘宝马’,和算盘去镇上拉瓦和苇箔,我和老崔抽水和泥。都别瞪眼了,开始干活吧!”

十七

也难怪老师们瞪眼,全校教师50岁以上的就有11个,多数老师的家属都是农村户口,种着几亩薄地。上班时间没空,都想用周六周日干干农活。

“别埋怨,别有气。”校长说,“我知道伙计们不容易,我也一样,也不愿意加班。老婆经常嘟嘟我:都说你们当老师的有时间,一年上200多天班,可坡里家里的活你干过多少,不是上班就是加班,还有开会、学习、培训、值班、护校,简直就不是家里的人了。伙计们,有人说从事了教师行业无怨无悔,说实话,我有怨更有悔,怨的是自己没有分身术,帮老婆做家务,干农活;悔的是对不起老婆,让她天天从天不亮忙到月挂柳梢头。更对不起亲戚朋友,婚丧嫁娶,红白公事,就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少参加了多少,落了多少埋怨。但是,企业家的快乐在于事业有成,歌星影星的快乐在于出名,我们老师的快乐在于很多的学生成才,桃李满天下。因此,希望伙计们理解,摆正心态。我也想像“大衣哥”朱之文那样一夜成名,可没有那样的本事,那就脚踏实地,面对现实。今天的劳动,就权当是自己快要结婚了装修新房吧!”大家哄堂大笑,我也笑了。

中午吃饭时,校长让老吕端一盆鸡肉炖土豆给建筑队的人吃,“我不是讨好大家,”听见校长对建筑队的人说,“本来和贾老板说好了,学校不管大家饭菜。现在给你们上菜,就一个要求,把学校的活当成自家的活,保质保量,按时完成。”

“放心吧,校长!”贾老板表态,“我的建筑队,不管大工小工都是周围村里的老少爷们弟兄们,即便自己的孩子不在这里上学,亲戚朋友兄弟姐妹的孩子也在这里上学,保证按时完成任务!坚决做到不漏风、不漏雨雪,要是有啥质量问题,我免费重干,要是检查不合格,我把脑袋给你当夜壶!”

又一次感受到山里人的淳朴和直爽,抓紧忙完自己手里的活,和杨姐、书法给建筑队打小工。

十八

晚上,接到了柳绿的短信,只有一句“注意休息”。

这个“柳小心”,应该改绰号叫“柳细心”。回想起在医院时替我付钱,家访时在村口等我……一幕一幕呈现在眼前。在大学时就有好几个帅哥追我,可惜:有才的太清高,有钱的太草包,都被我拒绝了。现在,莫非……不往下想了,感觉他也算挺好的,看看再说吧。

两天的紧张忙碌,修补教室终于顺利完成。周日晚上,校长准备了一大锅白菜炖粉皮,还买了一箱“老村长”酒招待建筑队的人和老师。大家推杯换盏,喝得尽兴。只有吕老师,中途接了个电话,和校长说了几句什么,吃了几口饭,匆忙回家了。

柳绿说过,李老师绰号“吕山荒”,因为他两年前承包了几十亩山荒,寸草不生的地方被他和家属一个暑假开出了四亩好地,锨和镢磨坏了十几张,栽树,种药材,每年收入近万元。

“这么能干!”我有点怀疑。

“吕老师现在是愁累相伴,没办法,”柳绿解释,“吕老师儿子三十多岁了,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青岛没找到稳定工作,前几年谈了个对象,女方说没房子不结婚,吕老师只好给儿子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花了二十多万,求爷爷告奶奶借了八万首付,剩下的三年付清,所以他拼了老命也要多挣钱。当老师的没别的门路,他只好凭力气苦干,还不能耽误上课,听张书法说有时晚上他都去耕地。高榜眼还为吕老师写了一副对联呢!”

“是吗,说来听听。”我感觉很心酸。

“上联是:在家里猛灌酒凭酒劲抡大镢劈山荒累得腰酸背痛收获了了为了儿子。

下联是:到学校狠吃药靠药力备精课上好班忙得团团乱转成绩高高对起学生。横批:奈何奈何。”

以前只知道我家困难,听柳绿这样一说,我心里很难受,就总想帮吕老师做点什么。没想到,吕老师这一去,就再也没回学校。

十九

红红的太阳升到了东山顶,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整洁的校园,挺拔的杨树上碧绿的叶子“唰唰”作响,高大的芙蓉树上粉红色的芙蓉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椭圆形的花坛里,火红的月季花,金黄的菊花,紫色的蝴蝶兰正在起劲地展示各自的艳丽。读书声、讲课声丝丝入耳。沐浴在这优美的环境里,身心愉悦志气饱满。

正在上着课,田主任过来了:“小陶,教研室刘主任来了,检查校园文化,你赶紧找出手抄报和校刊。还有,要从你班找四名学生,调查新学期收费情况和作业负担。”

刘主任是位四十多岁胖胖的很严肃的人,和校长是同学。不到一个小时,检查结束,校长要留他吃中午饭,刘主任说还有好几个学校要去,就走了。

校长把我叫到校长室:“小陶,这次检查刘主任很满意,校刊和手抄报办得不错,你们辛苦了。不过,”校长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每天都安排学生写日记啊?”

“是啊,怎么了?”为了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我安排学生每天放学后写一篇日记。按照写人、叙事、描景、状物、想象五个主题来写,周一到周五循环,周六周日自由写作。

“你的想法是好的,可刘主任经过调查,说你加重了学生负担。你知道,上级规定五年级家庭作业不超过一个小时,有时数学、英语教师安排了家庭作业,学生再写日记,势必超过一个小时,所以,你作为班主任要和其他学科老师多沟通,配合好。”

确实如此,我还真没想到。我保证:“今后我一定注意,校长。”

中午吃饭时,才发现吕山荒老师没来,校长炒的菜。“山荒的老母亲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好,昨晚住院了。”校长说,“今天给我打电话,请了几天假,唉,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身体还不好,真难为他了。”听了校长的解释,大家都默默地吃饭,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首歌:《父亲》。

下午第一节我没课,正在写理论笔记,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是安监办等单位的领导来检查校园安全的。教室、伙房、厕所、院墙、电线、体育设施、食品、饮水卫生一样不落,认认真真观察记录,看他们的严肃认真劲,明白不是走过场,知道他们的责任不小。这更让我明白:学生的成绩很重要,可是安全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出一点问题。

谁知,越害怕越给你个狼来吓,第二天班里的学生就受伤了,惹下的麻烦一直到过年也没解决好。

二十

张晓凤是个很老实的女学生,今天她值日,早早来的她正在扫地,被一个调皮学生孙强不小心碰倒了。等我听到哭声赶到教室时,坐在地上的她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女生。有的给她擦眼泪,有的劝她别哭。

我问情况,她说腿疼,大部分老师还没有来,赶忙抱起她让柳绿带着去了镇卫生院,结果出来:腿弯软骨轻微骨折。柳绿办好入院手续,找好病房,包扎,打针,吃药等安顿好了,我才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柳绿让我打电话通知双方的家长来,坐在床边打完电话,泪水慢慢滚落下来。

张晓凤的妈妈先赶到了,柳绿介绍了情况:轻微骨折,不用手术,只要按时吃药打针,10多天就会恢复。她的妈妈也很老实,没有埋怨我。只是怕耽误孩子学习,自己身体有病,常年吃药,男人在外打工,家庭很困难。我马上保证一定会给她补课,不会落下课的。柳绿告诉她,药费不用她管,先让孙强的家长垫上,报销后再算账。

孙强的妈妈是一个让我很久都不会忘记的妇女。瘦高个,薄嘴唇,说话很快,像打机关枪,乍一接触感觉是一个很痛快实在的人,其实最大的特点是耍赖,这是后来我才明白的。她问了情况,表示了歉意,接着说:“住院费应该我付上,可是,强子的爸爸在外打工,前些天给我留的几百元钱买了化肥,现在我也一分钱也没有,麻烦老师想想办法,等他爸爸回来再说吧。我还没有喂猪,先走了,明天再来看闺女。”说完就回家了。

我工资卡上只有100多元了,医疗卡还没办好,这可怎么办啊。柳绿看出了我的难为,劝我别急,“我的医疗卡上还有600多元,先用着,如果不够我的工资卡上还有。”多么好的哥们儿啊,要不是当着学生和家长的面,我真想扑到柳绿的怀里大哭一场。

二十一

教师节庆祝大会在镇委礼堂隆重举行,教育局、镇党委、政府、中心校领导坐满了主席台。为优秀教师披红戴花,颁发荣誉证书。每位教师还领到了一套茶具。在这天,大家感到教师的光荣、自豪。有的老师还开玩笑:天天是教师节多好。

回到学校,校长又开了个小会:“本周的工作重点是听评课。上级规定每位领导每学期听课不少于40节,每位教师不少于20节。大家就按教学进度,上到哪里就听哪节内容。时间紧张,分头进行,我带领语文组,田主任带领数学组。先不听英语和副科。每天最少听两节,利用下午办公时间评课。”

正说着,校长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阁老”打来的,他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开会,散会后顺便拉几袋化肥准备种麦子用,没想到在半路上被农机监理的人员查去了,除了要求挂牌外,还要罚款500元,看车费一天60元。校长想了想说:“农机监理的人我不熟,书法,你表弟是不是在监理站上班,给他打个电话,挂牌可以,罚款就照顾一下,少罚点,最好不罚。”“好的。”“张书法”答应着,出去打电话。

校长的手机又响了,接完电话,校长说:“看来听课计划要改变一点,中心校通知下午报账,我和榜眼就不参加听课了,语文组由美羊羊带领。还有,小陶,张晓凤回家了,你下午去家访,了解一下情况,再去孙强家家访,让他家先拿上点医疗费。”“好的,校长。”我答应了。没想到,这次家访又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二十二

张晓凤、孙强都是本村的,我先去张晓凤家,她正哄着弟弟看书,妈妈在烧水。我问好些了吗?她妈妈说:“陶老师,谢谢你和张老师天天下午来帮孩子补课,还给我们垫上了1000多元的医疗费。她这几天好些了,刚才还说明天就去上学。”我笑着说:“只要好些了我就放心,别急着上学。到医院拍个片,要是没事了再去上学。”

到了孙强家,他正在打游戏,看见我来了,刺溜钻里间去了。她妈妈脸色严肃地说:“我知道你来的意思,老师,还是让我们拿上医疗费吧。刚才我给强子爸爸打电话了,我们现在一分也不拿。孩子不是故意的,再说,学生在学校出了事,你们当老师的和学校没有责任吗?他爸爸的意思等张晓凤治疗结束,先报销,然后学校、老师拿上一部分钱。我们看看再说,张晓凤家要是没完没了地检查,拿药,那就爱咋着咋着吧。她要是对我们家强子怎么着,我和她没完。”惹祸的人竟然有理了,我心里一阵难受。

自我感觉口齿伶俐的我竟然无言以对,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回到学校,柳绿看出了我的难过。劝我:“别急,慢慢来,我不急着用钱,上课重要,别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有空和校长汇报,事情总会解决的。”我没有回答,饭也没吃,作业也不批了,默默地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委屈的泪流到半夜。

再难再累亦过去,一觉醒来是早晨。收起不愉快的心情,一定要把快乐带给学生。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如同演员走上了舞台似的要认真表演,面对纯真可爱的学生,好像禾苗沐浴到甘霖一样,应无比高兴。我很快调整了心情。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单元测试,试卷讲评,记理论笔记,听课,评课,编安全童谣,指导学生进行实践活动,搞体育活动,搞小制作,搞小发明,写教学论文,讲评日记等,让忙碌的工作冲淡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吧。感觉有点自虐的一周很快过去了,校长又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吕山荒老师住院了。

二十三

吕老师的母亲80多岁了,那天晚上住院后一直没好,吕老师在医院照顾。他儿子也回来了。前天,他感到肚子疼,一查,竟然是肝癌,儿子哭着偷偷地把消息告诉了校长。校长流着泪半天没说话。

“奶奶的,当老师的寿命不高,这是普遍现象。”阁老咬着牙吼道,“吃苦,吃气,压力大!教不好学生,上级不愿意;对学生严了,家长不愿意。不能体罚,不能打骂,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常常和你斗心眼,当老师,真难啊。”

“是啊,”校长说,“这就需要我们多动脑,探究好的教学方法。不发牢骚了,明天,我去看看老吕,大家别都急着去,他的病情他还不知道,去多了人,会引起他的怀疑。榜眼,你有空去网上搜搜,看看有啥好的偏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句词虽然熟背了十几年,可当第一次面对这么残酷的事实时,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二十四

好不容易盼来国庆三天假期,周六周日又加班两天。实际才一天假期。周六正上课,忽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爸爸干建筑被大块砖砸伤了脚,现在在县医院,准备动手术。急忙和校长请了假,坐车去县医院。

洁白的病房里,爸爸躺在床上,疼得脸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妈妈拿毛巾正在擦。看到我来了,爸爸想坐起来,我急忙按住他,接过毛巾给爸爸擦汗。

听妈妈说,爸爸砸伤好几天了,开始坚持着,以为没事,拿点药吃,后来脚肿了,不敢走路了,到医院拍片,脚趾骨折。我望着爸爸满是胡渣消瘦的脸,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第二天的手术很成功,下午我就让妈妈回去,家里的活很多,奶奶年纪大了,也得照顾。吃过晚饭,和爸爸在拉呱。病房的门开了,抬头看,原来是柳绿。

柳绿把水果放下,我向爸爸介绍他是我的同事,爸爸点点头,让柳绿坐下。“下午放学我就坐车,”柳绿说,“没想到修路,又堵车,40公里整整走了3个小时。”

“你家里事情也不少,还来看我爸爸,真不好意思。”我说。“客气啥,”柳绿回答,“今晚我在这里陪叔,你去我姐姐那里休息,我姐夫出差去了,要好几天才回来。”“不用,不用。”爸爸急忙拒绝。“叔,我和陶红是同事,还是好哥们,你还这么不实在。”柳绿又劝我,“再说,我是男的,照顾叔方便些,不用客气。”看他真心实意的样子,我和爸爸同意了。送我去他姐姐家的路上,我们聊了很久,聊人生,聊工作,聊生活。县城的夜色很美,马路上的人和车川流不息,小河的水流声像一首乐曲。我们不知不觉到了她姐姐家。

柳绿的家庭条件很好,父母在单位上班,姐姐在一家企业当会计,平常喜欢上网。“去年给她买了摩托车和笔记本电脑,”姐姐说,“过了年准备给他买车。”

二十五

下午办完公后,我和柳绿常常出来散步。学校的后面是一片桃园,看来主人管理得很好,硕大的桃子挂满枝头。“这是油桃,”柳绿介绍,“结果晚,避开了水果盛产期,每年给果园主人带来好几万元的收入呢。”

自从上次在医院替我照顾爸爸,我渐渐看出了他的心思,是在暗暗地追我。不愧是“柳小心”,在爱情上也是小心翼翼,循序渐进。其实我也很喜欢他了,好在俩人都不挑明,慢慢来吧。

“要是春天你来,那就漂亮了。”柳绿指着果园说,“那粉红的桃花开得,一片一片的,说是花海,一点也不夸张,味道甜甜的,蜜蜂嗡嗡的,叶子绿绿的。有首诗咋说的来: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为见芳林含笑待,遂同温树不言归。”

我真的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首出自唐朝苏颋的《桃花行》我们中文系的姐妹都没有几个背过的,他这位生物系的竟然背得这么熟。“看来你很喜欢诗词啊?”我笑着问他。“是啊,从小学我就喜欢读唐诗宋词。”“那你还能再背诵几首吗?”

“我喜欢唐寅的《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多么豪放洒脱啊。对了,你是中文系的,我班门弄斧了,别笑话我哈,你也背一首吧。”

看他认真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扫他的兴:“好吧,我最喜欢的是罗隐的《桃花》:暖触衣襟漠漠香,间梅遮柳不胜芳。数枝艳拂文君酒,半里红欹宋玉墙。尽日无人疑怅望,有时经雨乍凄凉。旧山山下还如此,回首东风一断肠。”“不好不好,”柳绿挥挥手,“太伤感了。”

我心里暗笑,真是个傻子,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可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再说吧。

二十六

和柳绿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好几次我想把他给张晓凤垫上的1000多元医疗费还给他,他总是不要。“叔住院花了不少钱,等孙强的家长交上钱再说吧。”

这期间我和校长多次去两家做工作,也把双方家长请到学校,可孙强的家长还是那个态度,张晓凤的医疗费主要是拍了三次片子,门诊费用不报销,孙强家看要拿不少钱,就更不管了。两家僵起来。后来,谁也不去学校了,打手机也不接,再去都吃闭门羹。“慢慢想办法吧,”校长说,“耍赖是耍不过去的。”

在学校的日子我常做梦,不知怎地,我常常感觉梦有时很灵验。做了梦就和柳绿讨论:“真的有梦神在帮助我,提示我。”我总是怕有啥不好的事发生,而他总是往好的方面解释,并且劝我“无梦睡眠不仅质量不好,而且还是大脑受损害或有病的一种征兆。做梦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因为这影响你的生活。”

听他的话语,再想想我来这快半年的日子,经历的一件件事情在印象里还很清晰。是啊,每个人都是个体,心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世界还依然在运转。想想看,从生活上,我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变的只有大概心境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放年假了,紧张忙碌的一学期马上就要过去,我和柳绿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大家都看出来了。好几次杨姐要当媒人,还问我啥时定亲,吃喜糖,我和柳绿也商量好了,等过了年,征得双方家长同意,把喜事定下来。

又迎来了一个早晨,天阴沉沉的,像寡妇的脸,看样子要下雪了。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像在北京的大街上,柳绿开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一边高兴地喊着,一边和一群人赛车。最后,他的赛车长了翅膀,还飞过了长城,得了第一名。我们学校的老师为他欢呼,为他高兴。

想和柳绿说这个梦,可快考试了,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一点时间也不敢浪费,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心里祈求但愿是个好事,也许这学期柳绿的教学成绩真的是第一名吧。

二十七

学校的门口是条大路,村子东边不知要建啥企业,经常有拉沙和渣土的大车呼啸而过。

校长又制作了好几块“学校住地注意安全”“学校住地减速慢行”的牌子挂在路两边,用水泥抹了几条减速带,还让值日老师放学后要把学生护送过马路。可有些大车司机不知是钱迷心窍,还是工程很紧,依然熟视无睹,我行我素。

今天是阁老、才子、杨姐和柳绿值班,放学后我们正在办公,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叫喊声和哭声。大家跑出去,柳绿已经躺在地上了。一辆大车停在路边,一位女学生呆呆的紧紧靠在杨姐的怀里,脸色煞白。才子抱着柳绿不停地哭着喊他的名字,阁老正在打急救电话。

听杨姐说,本来学生都过了马路,这个女学生忘了拿文具盒,转身想往学校跑,没注意有大车,大车速度很快,刹车来不及了,司机急忙往左打方向,眼看女学生就要出事,柳绿冲上去,把女学生推出去,自己却被车撞飞了。

我哭着扑过去,柳绿身上满是泥土,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怎么喊,就是一动不动。大家都哭着围拢过来,柳绿慢慢睁开眼,看见我,慢慢说道:“我……多么……想和你……一块看看……明年的……桃花啊,如果……我不行了,就把我……埋在桃园旁……”

我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哭着喊:“柳绿,你别这样,你一定要和我一块看桃花的,我不许你这样……”

他的手慢慢松下去,头歪向了一边,我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哭,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二十八

世间万物,对个体而言,有生必有死。人虽万物之灵,概莫能外。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脑海里都在不断涌现出有关生死的人生感悟,往日的阳光和快乐荡然无存。沉重的悲哀压在心头,弥散成心头那携风带雹的黑云,击伤了内心的自信。

二十九

冬去春来,万紫千红的美景改变不了我内心的痛苦,色彩艳丽的桃花更增添了我难过的情怀。

按照柳绿的遗愿,把他安葬在学校后边的桃园旁。伴随他的是年年盛开的桃花,潺潺的河水,萋萋的芳草,还有,也许——也许他能听到的朗朗读书声。

清明节的早晨,很多领导和全体师生来到了他的墓前。墓碑上,照片是他大学时照的,阳光帅气的他显得有些羞涩,好像在冲着我微笑。我知道,因为柳绿,我也不可能离开这所学校了,也许,我会在这里永远待下去,永远……

(责任编辑 徐文)

本人在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先后在《当代闪小说》《参花》泰国《中华日报》《临沂电视台》《中国少先队》《少年天地》《齐鲁晚报》《农村大众》《中国少年报》《中国儿童报》等发表诗歌、童话、小说、新闻数百篇。

高永友,山东沂水县人,小学教师,中共党员,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潜心致力于小学生作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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