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效俭:元首会晤是一个有效工具
2015-10-26刁海洋
刁海洋
芮效俭。图/CFP
芮效俭(J.Stapleton Roy)是美国外交家,美智库威尔逊中心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创始人。1991年到1995年期间任美国驻华大使;1999年到2001年期间任美国助理国务卿。
1935年出生于中国南京的芮效俭,不仅与中国有着很深的渊源,也是当今美国学术界和外交界资深的中国问题专家。目前芮效俭在美国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美国外交学会任高级顾问,同时兼任布鲁金斯学会东北亚政策研究中心国际顾问委员会主席,以及霍普金斯学会美中关系研究中心理事会主席。
目前世界的重心正在转向亚洲太平洋地区,而重心转移的最大驱动力之一,自然是中国的崛起。这听起来或许是老生常谈,却是不可忽视的事实。中国经济的迅速增长,新兴市场的吸引力仍然强大,尽管在政治上的灵活性不算高,但从长远来看,这个国家展现了实现更高目标的能力。一个简单的例子是,中国人口目前脱离贫困的速度远超历史上的任何时刻。
中国的迅速崛起,向世界提出了一个新的课题。那就是超级大国之间的“较量”。作为长期以来对世界具有领导力的超级大国,美国拥有雄厚的社会财富和强大的实力,希望能够在领导者的位置上坐得更久。而中国也在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和影响世界方面展现了足够的信心。如果要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中国应该怎么做?中美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理?我想最重要的,是两个超级大国之间需要对话,需要建立战略互信。
增强互信的办法是
找到更多的共同利益
中国和美国之间的竞争带来了很多问题,有些问题并非当下能够回答或者解决。而这些问题的直接影响,就是中美民众对两国之间关系的看法。有调查显示,中美民间不少声音认为两国之间的“合作不够”。这样的结果,提醒我们建立互信的重要性。
互信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如果是一方受益一方受损,那么即使什么合作协议签署了,也不会真正执行。有的时候,形势变了,一些协议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增强互信的办法是找到更多的共同利益。建立更多层次的互信,则需要向对方说明自己在一些问题上会如何做。如果你做的和说的一样,那么就会让对方产生信任。否则,这种信任就很难建立起来。
建立互信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很漫长。中间也会经历不同的声音,甚至产生分歧。美国媒体上有不少对中国负面的报道。虽然美中贸易每年超过5000亿美元,这样的互惠互利关系并不会获得媒体太大的关注。我们在媒体上看到这样的报道很少,更多的是看到南海问题、网络安全问题。这让人对美中关系的现状产生一些负面的印象。
很多人和我讨论目前美国总统候选人在媒体针对中国的批评,我认为总统候选人应该表现出总统级的素质。现实是,自尼克松总统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在寻求与中国建立建设性的双边关系,因为这对美国是有利的。总统候选人应该在这一政策方向上多展示自己的能力,而非发表一些“声明”,甚至“误导”民众。当然,即便如此,两国之间的积极交流仍然不能忽视。总体来说,中美目前的共识多过分歧。
有些人好奇,中美关系是不是到了临界点?我关注美中关系很长时间了,我不认为美中关系接近临界点了。在我看来,美中关系的发展历程中一段时期合作多一些,一段时期困难多一些。但从长期来看,现在的双边关系比两国刚刚建交时要好得多。两国关系的发展正处于正确的轨道,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利益。两国关系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问题的关键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
让我最感到担忧的,是美中正在增长的战略对抗。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方式来解决。中国的军事实力增长很快,美国在此投放大量兵力,这样的现实,我们该如何解决?理论上讲,我认为我们能够解决,这需要双方都做出改变。对于中国而言,发展军力需要有一个限制;而美国必须接受,我们对于西太平洋的控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如果我们能寻找到这样的一种共识,那么我们就可以控制,而不是演变成军备竞赛。
如果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处理得当,客观上可能相应会减少中国崛起所引发的担忧,因为盟友知道美国在身后。如果中国把亚太再平衡战略解读为“遏制”,这是不对的,美国肯定不是在遏制中国。
我认为,任何试图遏制中国发展的政策都是不明智的。中国有权利发展,中国人有权改善生活条件,享受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问题是,钱该如何花?中国的发展又会给周边国家带来怎样的影响?有声音担忧中国发展军力。而如何在保证国防力量的前提下减少周边国家的担忧,是作为中国这样的大国应该解决的问题。
另一方面,如果美国还一直声称美军将继续“统治”整个西太平洋,那显然是不对的。在我看来,问题的关键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以控制战略上的对抗。我认为,迟早习奥二人需要坐下来讨论这一核心问题。
对于外界讨论比较热烈的网络安全问题,我认为双方还是应该尽量消除误会,坦诚地探讨这一问题,并找到一个建设性的方式来管控分歧。从目前看来,这一问题显然对美中关系产生了负面影响。我认为,政府层面的黑客行为应该停止,比如美国窃听德国总理默克尔一事就对美德关系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领导人应该了解并控制情报部门的所作所为。这一点对中国同样适用。在个人黑客层面,问题则更加复杂,但政府迟早会关注到这一层面上的问题。因此,我认为,在这一问题上,有很大的空间来扩大对话。
有一些问题确实较难解决,因为它涉及一些基础性的分歧:中俄认为政府应该管控互联网,而在西方,政府、行业以及私营部门都应参与网络治理。此外,信息自由、网络隐私保护等问题都属于较难解决的问题。但在网络间谍、网络犯罪、网络战争等领域,这些是可以解决的。美中可以在一些领域寻找共同点,比如在打击窃取知识产权等方面,这在美中都是违法的。如果把这一问题拆分为某些具体的问题,美中还是有合作的可能的,共同设定一些基本的标准。
当然,网络安全只是一个方面。如果想要让双边关系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中美两国都有责任增进民间了解,并有意识地培养支持合作发展的民意基础。如果一边说想要与对方发展关系,一边批评对方,这会损害民意基础。所以总体来说,中美关系未来可以推进的空间很大。
两国领导人扮演了重要角色
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两国领导人扮演了重要角色。两国领导人都认为,保持合作的势头应大于竞争的势头,这是我们的战略目标。否则,将面临冲突。我们刚刚度过二战胜利70周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失败的领导人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战争,给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同时,领导人也应该处理好民族主义情绪。我认为,中国真正的影响力应该是在软实力上。
美中元首会晤会对扩大合作、管控分歧十分有帮助,防范分歧进一步加深。我把元首会晤看作是一个有效的工具,让两国领导人将双边关系引向他们希望的方向。此次习近平访美就是这样的一次元首会晤。无论关系是紧张还是缓和,元首会晤都是重要的。
当然,元首会晤会也有一些风险。不过,我所经历的大部分元首会晤对于两国关系都起到了积极作用。因此,习奥两人能够定期举行会晤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两人去年的“瀛台夜话”前夕,美中关系也呈现出许多“问号”,但结果证明,两国在气候变化、两军交往、签证等领域取得了许多成果。
而这次习近平访美也同样令人期待。从我个人来看,两国在气候变化、两军交往、BIT(中美双边投资协定谈判)等领域还有很大的合作空间。特别是BIT谈判,需要更多的动力去推动。奥巴马目前已经拿到了TPA(贸易促进授权法案),目前美国正致力于在本届政府内达成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如果一旦成形,那么中国与TPP的关系可能就该被考虑。如果中国考虑加入成为一个新的参与者,那么谈判还会继续进行。而BIT正好与此事相关。
总体而言,我对中美关系的发展以及中国在世界影响力抱有积极看法。在30年中,中国经历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目共睹。明显的变化不仅在中国国内,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年轻人走向西方、美国学习。他们带着对美国认知和了解回到中国,在政府、企业、教育界工作,他们拥有比上一辈更广阔的世界观。中国正在更深入的融入和拥抱世界。与此同时,中国的中产阶级正在迅速壮大,尤其在中国的沿海城市。做一个简单的对比,在过去的25年,拉美的经济增长是10%,而中国每年的增长都接近10%。 这在上个世纪70年代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我们可以把目光放在未来的25年。未来的25年,中国仍将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东亚乃至世界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而未来全球问题的解决,都需要美国和中国的共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