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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朝宫体诗与乐府民歌中的女性形象

2015-10-26林幸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宫体诗乐府刻画

林幸

华南师范大学

南朝出现的无论是上层阶级创作的宫体诗,抑或是下层百姓流传的乐府民歌,都出现“采丽竞繁”“兴寄都绝”①的诗风绝非偶然,究其根缘,地理上物产丰饶,政治上时局动荡,经济上发达繁荣,产生了沉迷声色,崇好女乐的社会风尚,上至统治阶级华艳柔靡,下至平民百姓奔放自由。

胡大雷先生在《宫体诗研究》一书中指出南朝宫体诗与南朝乐府诗的密切关系:“以情歌为著,是南朝时代风气使然。由此产生以情歌为主的民歌,乃见气始然。有此社会风气,南朝文士创作宫体诗,亦是当然。”②而另一方面,南朝的文士们对南朝乐府的接受程度高,体现在大量拟乐府之作的产生。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表达了要学习结合民歌风谣又要超越民歌风谣而独树一帜的创作观念,可视为宫体诗的创作宣言。

《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中萧涤非先生如此评价南朝乐府民歌:“……其三,内容单调。汉乐府民歌普及于社会之各方面,南朝则纯为一种以女性为中心之艳情讴歌,几乎千篇一律。”③由此可见,南朝宫体诗与乐府民歌,虽创作主体不同,但就题材方面却多有相似,多临摹女性情态,描绘女性情思。但值得关注的是,对于女性情态、神思的刻画,南朝的宫体诗与乐府民歌有着不同维度的区别。

一、女性形象之别

南朝宫体诗与乐府民歌中对女性形象展现的不同,体现在:(1)写作对象。南朝宫体诗注重刻画物态化的客观形象,乐府民歌注重刻画情感直抒的主观形象。(2)创作主题。南朝宫体诗注重纪实,乐府民歌注重泛咏。(3)情感抒发。南朝宫体诗注重描绘矜持内敛的女性情感,而乐府民歌抒发热烈奔放的情感。(4)写作手法。南朝宫体诗多采用面面俱到的全面刻画,而乐府民歌善于抓取神韵的细节描写。

宫体诗以《玉台新咏》为例,南朝乐府民歌以吴声歌为例。

(一)物态化的客观形象与情感直抒的主观形象

南朝宫体诗中的女性形象,多注重对女性形体美、神态美的雕琢,站在一个客观观察者、欣赏者的角度,用大量的笔墨细琢女性的外形美,可以说是把女性当做物体在描绘,注重体物写实,如萧纲的《咏美人观画》:

殿上图神女,宫里出佳人。可怜俱是画,谁能辨伪真?

分明净眉眼,一种细腰身。所可持为异,长有好精神。

“净眉眼”“细腰身”“好精神”刻画出一个曼妙多姿的美人,美人观画,美人亦如画,产生一种“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层进式审美体验,颇有余韵。但这样的美人形象感觉略显单薄,缺乏灵性,这是作为第三视角写作以及在描写方式上把对象物化的缺憾。

而南朝乐府民歌中的女性形象,多为女性对自我情感的直抒胸臆,站在主观的角度,并没有把女性的角色当做物品去临摹,没有刻意去刻画展现女性的形象、描绘女性外形美,而是以不加约束、热烈奔放的方式,通过第一视角去描绘自己的恋情与情感。站在读者的角度,从这样的叙事抒情中,反而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女子可爱可亲、活灵活现的形象,如《子夜歌·其二十八》:

夜长不得眠,转侧听更鼓。无故欢相逢,使侬肝肠苦。

一句“使侬肝肠苦”,失恋女子那种煎熬悲苦的形象真实真情、有血有肉地展现在眼前。

(二)纪实与泛咏

南朝宫体诗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品是 “一人一咏”或“一事一咏”,就特定的对象或特定的题材、特定的事件进行写作。从《玉台新咏》所记录的南朝宫体诗标题就可看出,如《代秋胡妇闺怨》《同萧长史看妓》《咏内人昼眠》《咏美人》等,其标题基本概括了内容事件,多因事立题,主题专一而明确,一题各言一事。而南朝乐府民歌大部分篇目多展现百姓的自由咏吟,少有明确点明事件人物的标题,更多的是就某种情绪、情感或某类事件进行评论和泛咏。如南朝乐府民歌清商曲词吴声歌曲中的《子夜歌》四十二首,一方面其收录的乐府民歌都没有标题,而是以“子夜”这种声调命名;另一方面,从内容看,每篇都是抒发某种感受,或记录某种心情,点评某类事件,没有专门记一事或咏一物。

(三)矜持内敛的女性情感与热烈奔放的情感抒发

南朝宫体诗中女性的情感大多是矜持内敛的,而南朝乐府民歌中女子的情感是酣畅淋漓,极尽之所能的。同样是描写别离之苦,宫体诗萧纲《有所思》: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而南朝乐府民歌《华山畿·其十九》:

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

宫体诗中女子面对别离之情,极力隐忍,通过一些含蓄矜持的动作和言语,来暗示自己别离之苦,多将情感寄托在物品上,借物品的寓意来吐露心声,显得婉转内敛;而乐府民歌中的女子并没有那么多顾忌,仿佛要用言语极力地去表露自己情感之深切,长江本来是不该满的,那满涨的江水都是我流下的泪水,如此直白深情,女子的爱意和别离的痛苦酣畅淋漓,跃然纸上。

(四)面面俱到的全面刻画与抓取神韵的细节描写

南朝宫体诗因注重女子神态美的刻画,多偏好用面面俱到的写法,力求全面地展现女子的形态。而南朝乐府民歌因更注重情感抒发,多偏好抓住人物或事件的某细节进行捕捉,通过对细节的刻画展现人物情感和人物形象。如萧纲《美女篇》:

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粉光胜玉靓,衫薄拟蝉轻。密态随羞脸,娇歌逐软声。朱颜已半醉,微笑隐香屏。

从美人的鬓发到头上的饰物,光泽的粉脸蛋到衣着,含羞的神态到娇软的歌声,最后是动作的描绘,无论是外貌、神态还是动作,都面面俱到、丝丝入扣,力图完美地展现女子外形之美。

南朝乐府民歌《子夜歌·其三》: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又如《读曲歌·其三十五》:

自从别郎后,卧宿头不举。飞龙落药店,骨出只为汝。

通过一些片段和部分形态的刻画,却抓住了情感的传神。第一首通过少女没有梳头,披散着头发,在情郎膝上伸展腰姿的可爱形象,展现了少女在情郎面前的天真烂漫,而第二首通过“头不举”的动作和“骨出”的形态刻画,一个满怀深深思念之情的思妇形象便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二、原因浅析

同处南朝时期,对女性题材的抒写,在写作对象、创作主题、情感抒发和写作手法上却有不同的选择,究其差别的原因,主要可从以下三方面分析:

(一)创作者身份的不同

南朝宫体诗的创作者主要是文人群体,而宫体诗的兴起与统治者的积极鼓励和大力倡导是息息相关的,唐代刘肃《大唐新语·公直》中记载:“梁简文帝为太子,好作艳诗,境内化之,浸以成俗,谓之宫体。”④文士创作宫体诗不可否认有迎合帝王喜好、讨帝王欢心的功利成分在,故部分文人是为创作宫体诗而创作,而非缘情而作,非情志所趋,导致很多篇目先有题材后有文章,先定题后下笔,有意写作而非自然流露,这也是宫体诗为何多“一人一咏”或“一事一咏”的原因。而南朝乐府民歌的创作者多为下层百姓,他们不需要以创作诗篇谋生或为讨喜而创作,故南朝乐府民歌多为情到深处自然的文思喷发,或纯粹为了自我情感的抒发,这是为什么南朝乐府民歌热烈奔放、真切动人的缘故。另一方面,文士多属上层阶级,受封建礼教和传统观念束缚较深,或力图挤入上层阶级,那么他们的文章风格必须符合上层阶级认为风雅的趣味取向,宫体诗含蓄矜持是符合上层阶级审美趣味的。而下层百姓受传统观念束缚较少,在男女关系方面更为开放,这也是南朝乐府民歌情感热烈的一个原因。

(二)创作者性别的不同

南朝宫体诗的创作者多为男性文士,《玉台新咏》中收录的宫体诗诗人清一色为男性诗人,如萧纲、萧统、庾信、徐陵等,而乐府诗的创作者多为民间女子。很明显宫体诗的创作多以男性的口吻,而乐府诗则是女性口吻。从宫体诗可以窥见南朝男性的审美趣味,他们在女性题材的诗歌中,过分注重刻画女性的体态、神情之美,而鲜有真情流露,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是一种轻薄赏玩之态,甚至把女性作为某种物品去欣赏,在恋爱关系中也展现了一种以男子为中心,男人掌握着主动权而女人多显娇羞依从之态,这也反映了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可见男权社会之缩影。而南朝乐府民歌的创作者为女性,更多的是为咏诵自己对待情感的真挚和热情,显得有血有肉。

(三)咏物诗的继承

南朝宫体诗在宫体诗的发展上的新高度,在描写男女之情或女性形象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但在它身上依旧能看到前朝咏物诗的痕迹,可以说南朝宫体诗是咏物诗的继承,咏物诗和对女性的咏诵之间的界限依旧有些模糊,“对女性的吟咏已由附属进入了主导,但情感抒发并未成为主导,任是点缀而已。这种主导即吟咏女性的容貌身体或指向床帷之间的行动,这该是咏物诗吟咏方式的本色”,⑤宫体诗从“拟古”发展到以咏物形式咏女色,是一种突破,但也正因为如此,宫体诗所能寄托的情感空间非常狭小,过分地注重女性外在形态的刻画成为了宫体诗的一大弊端。

综上,在南朝沉迷声色,崇好女乐的社会风尚下,上至帝王将相、文人群体创作的宫体诗,下至平民百姓创作的乐府诗,题材都多以女性为中心。而又因为创作群体身份、性别的区别,宫体诗沿袭历史等方面的因素,产生了南朝宫体诗与乐府民歌中的女性形象在创作主题、创作对象、写作方式和思想情感上的不同,在研究南朝宫体诗和南朝乐府诗时,对于女性形象之别,值得我们关注留意。

注释

①引述自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

②胡大雷.宫体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05.

③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④张葆全.玉台新咏译注[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⑤胡大雷.宫体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99.

[1]余冠英.乐府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张葆全.玉台新咏译注[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4]胡大雷.宫体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曹础基.中国古代文学(第二册)[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6]李倩.宫体诗与南朝乐府民歌中女性形象之别[J].文学教育,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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