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响一扇尘封的门
2015-10-22
选自《南丹文学》2014年第1期
很多时候,在不同的曾经的古镇古村,看到不同的门,明明看到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门头以及窗棂上结着蛛网,门前的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这一切其实明白地传达出一种信息,这里早就人去屋空,还是忍不住走上前,轻轻地叩响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这扇门,当初肯定不是这样。一定是经常打开,起码是打开高高的大门,只将半人高的通常称作矮门的关着,让从不算宽阔的街道(如果那种桂北特别是湘桂古商道上习见的建筑群落格局可以称之为街道的话)上空投射下来的阳光进入屋内,或者让从街道不远处的田野吹过来的混合着草香与稻香的清新的空气尽可能多地透进来。同时还可以防止门内的孩童趁大人不注意溜出去,或是调皮的看家狗随意地跑到门外吠叫那些从青石板路或者钉石路上走过的挑夫。熟人来了,亲戚朋友来了,自会在矮门外招呼一声,在家啊,吃着呢之类的。主人会热情地起身,打开矮门,将来人延请进屋,坐下,然后双手捧上一杯清茶。如果恰好赶上饭点,那就一起端杯子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地谈论着这样那样的话题。至于来这里的目的,只能在合适的时候巧妙地提出来。
或许是另外一种情形。这屋子是杂货铺或者是火铺(湘桂古商道上对旅店的通称)。那门必定是常年四季敞开的,随时欢迎来买卖各类山货和日杂的客人,欢迎前来投宿的客人。进出这道门的人可谓形形色色,有衣着长衫、步履沉稳、不露声色的行商,有光着膀子、烟味和汗味混杂的挑夫。而屋子的主人,则是永远挂着一副谦卑的笑容,不为别的,只为和气能生财。
当然还有一种情形。大门,连同整个铺面的门板,被一块块卸下来,依次放在门前廊道一侧,里面,或是盘砌着高高的一个炉灶,灶膛里火烧得旺旺的,围着皮围裙的大师傅用长长的火钳将一块烧得通红透亮的铁夹出来,放在炉前的铁砧上,一手挥动着小锤,敲击着,助手的大锤紧跟着小锤。一阵叮叮当当火花四溅有节奏的捶击之后,那铁形成了刀、斧、锄之类形状。如是再回炉,再夹出,再捶击,反复几次之后,一件称手的刀具或者农具完成。或者里面坐着几个忙于编织的人,那些剖得薄薄的竹篾在他们灵巧的手中翻飞,一只只编织得精美的竹篮、竹筐堆放在他们身边。或者是刺绣的,或者是做米花糖的,总之,各类手工作坊,在湘桂古商道上的灌阳文市月岭,在兴安漠川榜上和长洲,在兴安白石水源头和大路口,在兴安高尚太平圩,在灵川大圩熊村,曾经的驿站古村这样的门内,曾经活跃,曾经兴盛。
如今,这些门大多被风雨侵蚀出颓废,大多布满蛛网,小作坊消逝,杂货铺火铺消逝,屋子的主人历经变迁,或转手他人,或另迁新居。老街道、老建筑渐渐地无人居住,渐渐地被人冷落。我们在斜阳西下的时分到过大圩熊村。临公路的新街店铺鳞次栉比,人声活跃,而一条条曾经繁华的古街道冷冷清清,人迹稀少。湖南会馆大门紧闭,三五成群的狗在街道上闲逛,见到我们,低吠几声,然后躲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们去叩响那根本不会有人搭理的尘封已久的门。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更好的建筑形式取代了过去曾经辉煌的建筑形式,人们搬离了老屋子,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将昔日的故事,尽数锁在了蚀刻着岁月的门后。于是,斜阳下,斑驳的高跷的屋檐,几堵颓墙,偶尔走过的赶着牛的农人,寂静的古街道,构成一幅不可名状的图画。
去过两次灵川九屋的江头村。一次跟着一帮青年签约作家去,在爱莲祠堂听当地最好的讲解员讲得天花乱坠,依稀认得祠堂里很有个性的字形雕花窗,什么遵制明理,什么慎言敏事之类的,听了半天,印象里留下这样两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中有人好做官。爱莲祠堂的大门,包括排在古村最前面的所谓的进士街之类的颇为讲究的那些屋舍的门,唤不起叩响的念头。第二次是与几个摄影的朋友去。没有听讲解,在爱莲祠堂短暂停留之后,随意地沿着至今保留完好的钉石路小巷转悠。到古村伸出,一条小巷,阳光斜照进来,墙缝里挣扎出来的不知名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几位俊男靓女在小巷深处拍照,穿着旗袍的女模很有一种江南淑女的感觉,一位拿反光板的小伙子说他们是做网店的,选择这里拍照,就是想唤起人们的复古意识,让他们设计的多少有点复古风格的服装引起关注。在小巷中段一道坍台大半的墙对面,一扇大门紧闭着,大门旁边是湘桂古商道同样类型的村庄或街道习见的货台。当初,货台上的木板是可以拆卸的,货台里面就是货架,前来买货的人,要站在货台下的石阶上。就是这样的一扇显然不是达官贵人家曾经的宅邸的大门,唤起了我们要去叩响的欲望。笃笃笃,笃笃笃,站在门前,轻轻地叩响。随着叩响这扇门的声音,我们尽力想象出当年小巷的寂静和繁华,想象出在这条小巷经过的人们。
不仅是江头村,在桂北,还有文市月岭,还有熊村,还有太平圩,在广西甚或全国,有更多的类似的古村落,我们走过的到过的几乎所有的古村古镇那些显贵人家的门,实在让人不想去叩响。其实在当初,这些门,也不是我们这样的草民百姓所能叩响的。进出的,都是衣着光鲜、趾高气扬、前呼后拥的非富即贵。在当时,一般的平民百姓,对于这样的大门,对于进出这样的大门的人,只能仰视。如今,世事沧桑,再去看这些建筑,再走进这些大门,除了佩服当时的能工巧匠门精心布局精心建造的文化元素之外,脑海里总是回想着前人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这些大门里,有的堆放着干柴杂草,大多住着平常人家,他们并不去仰慕这屋子曾经的主人如何如何,也不将我们祖先过去如何如何挂在嘴上。对于老屋子留下的显示当初建筑水准的天井、大门、柱头、雕花门窗,他们自会珍惜,引以为傲。
即便这样,对于现代建筑之向往,还是让人们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从老屋子里搬离。于是,一座座根据自身喜好和所能展示的实力而修建的新房子,将老村将老房子包围起来。也许,等我们下次去看,又有老的房子颓倒,又有新的房子出现。如此循环,那些尘封的门,将不再被我们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