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书
2015-10-22梁晓阳
梁晓阳/著
2014年最后一天,罗家启在老家给我打电话:“你回来看看度假村吧,也许对你的写作有启发。”我和罗家启是小学同学,班主任就是我的父亲,我和他一直很要好,他把家乡开发成景区,我义务给他搞宣传,这是两年前我对他说过的诺言。罗家启初中毕业后即在北流建筑业界闯荡,先是欠下一屁股债,后来拔脚去了深圳,跟对了老板,做水磨石,渐渐发起来,还清了债务,身家从几十万到现在的几千万。在我们村里,罗家启不是最富,但他有一个特点:好饮酒,喜交友,常济困,因而在深圳市和老家安平村口碑都极好。
发了财的罗家启对我的父亲相当尊敬,父亲在世时他每逢春节必探望。我在家乡被称为作家,我觉得为了发展家乡旅游业做点宣传工作责无旁贷。遂爽快地说:“黄应樑也在北流,我叫上他。”黄应樑喜写报告文学,曾任北流市旅游局局长,2013年罗家启决定办天堂山生态休闲度假村时,我介绍他们认识,黄应樑给罗家启出主意,两人又喜喝些酒,很快成了朋友,我一说起,他大悟般说:“对啊,叫他来!”这样,2015年元旦上午,我和黄应樑自驾私家车,直奔我的老家天堂山。
河边宾馆和景区大门
天堂山主峰望君顶海拔一千二百七十五米,为桂东南第二高峰。童年时代,我上过一次主峰,那时候贪玩,只觉得山很高,没有触景生情的感慨。参加工作后登顶两次,读过的诗词歌赋被调了出来,始觉得山有诗意,水有韵味。
我对老家天堂山一直有一个期望,希望她成为旅游胜地。早在1999年我就出版了小说集《紫烟里的天堂》,写的都是天堂山的人物故事,其中有几句:“那里风景迷人,五谷丰登,也盛产漂亮女人。”书虽大多数只在玉林销售,但也为天堂山引来了众多的游客。那时候我有一种要让家乡为人所知的冲动。
2013年6月,罗家启与大山肚林场签约六十年,租下了山腰以上的两千多亩山地,决意建设天堂山生态休闲度假村。
村里有许多年轻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说罗家启开发天堂山,纷纷表态支持。村委会的班子很积极,村委会主任罗家智多次与罗家启上山考察,商量开发的项目。最后定下在山腰建设农家乐宾馆,规划建设高山观赏草场,还有高山游泳池,十里观光花带,观赏性中草药基地,还预留了建设别墅群的位置。前期已投入资金一千多万元,主要用于山庄宾馆和办公楼建设,还有山脚到山庄的六公里山路铺设和硬化成水泥路。
桂湾,村里有名的河湾之一,湾,相当于湖,村人把深水河段称为湾。大爽河从天堂山冲谷而出后,曲里拐弯,在这里积储成一个深水河湾,湾上有一座建于20世纪八十年代长三十米宽三米的水泥桥。桂湾是我们童年时代的天堂湖,我和罗家启曾在这里游泳玩水。河右岸就是罗家启的家,他面水而居。每到春夏雨季,河水咆哮泼过路面,泼过小桥,无人敢过河。而枯水季节,河水依然清澈潺潺。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的罗家启有一天走过小桥时说:“大爽河和天堂山,是到了体现它们价值的时候了。”很快,他宣布开发天堂山。
2013年秋天,他开始在桂湾边建造办公楼,兼具宾馆功能,占地一千多平方米。村里的人疑惑地问他:“阿启你要在安平村开饭店?这里有多少人去饭店吃啊?”罗家启笑着说:“我是山佬,就想玩玩山里的游戏。”说是游戏,实际上他认真着呢,工人施工期间,他只要不外出就会做监工。
有一次村支书对我说:“是你的书《紫烟里的天堂》宣传了天堂山,也触动了罗家启开发的心思。”我说:“我们是最要好的同学加朋友,小学毕业后无论各在何方都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会尽力支持他的事业。”我家对面就是罗家启家,中间隔着一条大爽河,过河要走五六分钟。清清大爽河,流淌着我们童年和理想的情思,也流淌着罗家启的喜与悲。安平村人都知道,罗家启是村里最早结婚的男人,十六岁,我刚刚初中毕业,他却结婚了,新娘是天堂山另一侧的容县人,他十八岁做了父亲;二十六岁那年夏天,天堂山暴雨倾盆,大爽河洪水咆哮,原配妻子在回家时被河水冲走,他跪在河边涕泪长流;二十九岁那年,他娶了团结组的梁坤,朋友们都说他娶回了一位大内级别的厨师;三十八岁那年,他的大儿子结婚,他也在三十九岁那年做了爷爷。至今我们的小学同学谈起罗家启都说:“他绝对是天堂山的一个人物!”言语之间是羡慕与钦佩。我觉得,罗家启喝着清凉凉的大爽河水长大,才有了置业的灵感,他从大爽河畔走出去又走回来,把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用在天堂山上,他就是天堂山的忠诚儿子。
朗读会一角
2014年春节,大年初一早晨五点多,罗家启约我一起驱车上天堂山。
天气晴朗,空气冰凉,我们开尽窗,一路上一路醉,不是因为酒,是因为山上的空气,只觉得负氧离子已把肺洗得洁净通透。
到达主峰望君顶时是六点半,天边才刚刚露出一片浅浅的青光,森林的小鸟开始了啁啾,山脚下的农家升起了几缕炊烟。东边海拔与望君顶差不多一样高的三唛尖峰峦后,山与天相接的地方渗出一片暗红的霞光,慢慢呈现一片柔和的紫红,很快,紫红变成了橙黄相映的光芒,终于有一片霞光冲出三唛尖顶,开始在望君顶的天空上弥漫开来。七点后,霞光中露出一弯金色的小芽,渐渐地,一个红彤彤的圆轮就浮上来了,周围的群山出现了奇幻的变化,向阳的一面,闪耀着一片金黄,背阳的一面,从浅暗的反光中浮现出一层毛茸茸的金绿色。突然,从大水丫方向飘来一阵乳白色的云雾,沿着深邃险峻的峡谷迅速向望君顶涌来,一会儿便挡住了红日的霞光,也包裹了我们。顷刻之间,暖意消失,山风袭来,周围的景物也显得缥缈莫测。我正为此感到惊奇,云雾里闪耀出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环,一圈又一圈,一环又一环,圈环相套,光芒闪烁。罗家启说:“这是老人说的灵光,大年初一见到这种灵光,我和你都是有福的,今年将有好事。”也许是巧合,这年7月我才出版一年的《吉尔尕朗河两岸》获得付酬再版;罗家启更厉害,在深圳的工程多赚了两百多万,还把工地开辟到了井冈山。
那天在峰顶吃自带的早餐,边溜达边聊天。九点多的时候,从容县一侧的苍茂树林里传来了一个老男人的山歌声:
兄在岭顶吆一声,
妹在房中企冇赢。
手执花针抖冇停,
丢开花针去跟兄。
这些打柴歌、织布歌,小时候我上山打柴常听到,村姑爱唱,汉子也爱唱,表达着一种久居山坳的孤独和寂寞。我感慨地说:“天堂山歌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很有意思,是我们村里的特色文化。”罗家启说:“现在爱唱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我想让年轻人也唱,把这种风俗当作景区的项目之一。”我说:“那就要组织人收集山歌,组织一个山歌队。”他沉吟片刻,说:“我要找一个人做,这个人不但要有兴趣,还要了解村里的人情世故。”
正说着,那人又唱起来了:
捋柴就捋路边青,
又贪好捋又贪轻。
恋情就恋大屋女,
又贪白净又贪精。
我们都笑起来:这不是投机吗?也难怪,天堂山,两广云开大山的余脉,祖辈靠山吃山。早年,山里的后生都以考上大学跳出龙门为荣。后来不少人打工攒了钱,在北流城区建了楼买了房。他们热爱天堂山,但也想走出天堂山,最好是两地居。他们发觉,城区虽然居住条件好,但空气质量比天堂山差远了,在城区经常咳嗽,一回到天堂山就好了。罗家启说:“我就是看好这个环境,既可以为城里人提供享受,也可以为村里人增加商业机会。”
“辟条大路通天堂。”这是罗家启说过的豪迈之言。他一边在外承接工程,一边将赚回来的资金用于景区建设。辟条大路,就是把安平村小学天堂组分校到山庄的六公里山路铺成水泥路,如今仅差几个陡坡还没完成。有的村民说他傻,投入上百万铺设水泥路,方便了沿线十几个组的村民,但是他们都没有凑份子。对此,罗家启说:“凑不凑份子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表态支持就行,我就是想铺好这条路,以后不但方便游客,也会给大家提供一些商机。”
那时候,市政协正在开展“联千企促发展”活动,我和黄应樑都是政协委员,我们同时选择联系“天堂山生态休闲度假村”。我做些宣传策划,挖掘天堂山传说之类的东西。我还帮他联系了市发改委商量立项的事宜。时任旅游局局长的黄应樑也为度假村的事奔忙着,2013年春天,他约请了桂林的专家,我们一起多次去区内外的景区参观借鉴,最后由专家完成了景区大门的设计,2014年春天动工建设。黄局长还多次跑区和市旅游局,汇报北流市农家乐开展情况,其中就包括了天堂山度假村。
2014年夏天,桂湾边的四层楼已经建好,很快装修完毕,除了办公室,还有十间客房,顶层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可容五六十人。站在宾馆前面走廊上,可以听见大爽河水叮咚流淌的声音,打开房间的窗户可看见巍峨高耸的天堂山。他在办公楼右侧建设的景区大门,既有山野的豪放,也有景区的古典。
有人对罗家启说:“这个景区需要无底洞般的投入,可能在你有生之年都不会见到多大的收益,你有胆一直投入下去吗?”他说:“我开发天堂山既是为了发展旅游业,为自己置办实业,也是为城乡人民提供一个好去处。至于说到投入,我也不是大老板,等山庄开业后,争取边收益边投入吧。”
按他要求,我拟出了景区大门的对联,上联是:极目千里山川秀丽览胜望君峰顶,下联是:放眼一片田园牧歌畅游人间天堂。我专门找到了著名书法家、玉林市文联原主席张向明先生,说明来意,并说罗老板愿意出点钱请他书写,然后刻在景区大门上。张主席既是书画家,也是作家,曾写出天堂山剿匪题材的中篇小说《天堂山风云》。他一挥而就,交给我说:“我也一直盼望着天堂山开发,写这个对联,我不会收费。”
天堂山之路
2015年元旦中午,我们来到罗家启家。这是一座五层楼的乡村别墅,装修上乘。楼外是庭院,门前是鱼塘和田园,来客都说这地方有养怡之福。
罗家启给我们泡茶,我说:“我再叫朱山坡、吉小吉和潘雄杰来吧,他们都放假了,应该在北流。”我的想法是,景区不光要靠自然资源,还要增加文化底蕴,可以适时邀请在文学界有影响的朋友来。罗家启说:“好啊,大作家朱山坡,我已经有两年不见他了,你叫他来啊!”
我赶紧打电话,得知广西作协副主席朱山坡已回到北流,他早想来我老家看看,我一说他就答应了;市作协主席吉小吉、市文联秘书长潘雄杰本是朱山坡的拥趸,自然满心欢喜地说来。他们坐的是潘雄杰新买的日产阳光,我故意逗老潘说:“天堂山啊,高路入云端,你舍得开你的新车?”他说:“有天堂山风景看,哪怕山高路远坑深,我也要纵横驰奔了!”他们确定下午三点半出发。中午饭后已是两点多,我和黄应樑带孩子到大爽河边赏水,赏鱼,赏芦苇,小孩子在大小卵石遍布的河床上时而奔跑时而拍照。
河风凉凉地吹过来,黄应樑深吸一口气,说:“空气真新鲜啊,天堂山,名不虚传!”
傍晚将近六点朱山坡他们才到。潘雄杰一下车就细细检查车况,大声喊:“来你天堂山真比登天难,路像羊肠又小又弯,只能过一辆车,一边是陡坎,一边是河谷,似乎深不见底,怕死了!”喘口气,又说:“看见这样的山路,我才体验到战战兢兢是怎么回事,迎面有一辆车来,我要远远停下,让他先过我才敢开。”
巍巍天堂山
原来,先是潘雄杰开车,下了二级路后,山路弯弯,吉小吉嫌他开得慢,要他让朱山坡开,朱山坡说:“我也怕这条山路呢,我老家也没有这么陡峭弯曲的山路,我也不敢开快。”从城区到我老家,平时我轻车熟路只需一个小时,其中二级路要三十分钟,乡村路要半个小时,他们这次花了两个小时。
大家就到了罗家启家。朱山坡、吉小吉和潘雄杰是第一次来,对罗家启的别墅惊叹不已。老板娘梁坤一直在客厅与厨房之间来回忙,偶尔与我们大声说笑,是个热情开朗的人。
午餐吃村里买的黄牛肉和自种的小白菜。罗家启说:“这菜做得还好吧?我婆子(指他老婆)做的,我准备把这个菜式加入到山庄的菜单中。”大家说:“要得,这将是招牌菜!”
谈笑间,吉小吉做梦都想不到,罗家启在北流高中读书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北流高中的同班同学!我说:“这说明你吉小吉与天堂山有缘,你必须写一篇天堂山的文字。”吉小吉与罗老板干了一个小钢炮,哈哈大笑说:“为了罗老板的项目,也是为了我的儿子与他儿子是同学,我写定了!”
夜晚,下弦月升起来,我们沿着河边漫步。洁白的月色勾起了几位作家诗人的情思,大家沿着河岸两公里的村道行走,谈博尔赫斯,谈帕慕克,也谈老子与庄子。
一个小时后回到河边宾馆,我们喝茶畅聊景区的前景。朱山坡建议在这里建立一个文学创作基地,就在河边办公楼挂牌,作家们可以在这里封闭写作。作为市文联主席,我当即响应这个倡议,又与罗家启商量,决定在山庄开业时挂牌。罗家启说:“开业时间拟定在七一,这是我向党的生日献礼。”黄应樑是党组副书记,敏锐地拍起了掌,大声说:“你真是一个释放正能量的老板啊!”我说:“等条件成熟了,争取在这里挂一个广西文学创作基地的牌子,邀请广西区内外的著名作家来这里采风。”
我们一直聊到午夜三点才进房睡觉。我和朱山坡一间,吉小吉和潘雄杰一间,黄应樑和罗家启一间。罗家启说:“给你们住的房间还没有人住过,你们是第一批房客。”闻着房间里雪白被子的特殊气息,我们酣然入梦。
第二天,我六点半就起床,开尽窗户放进许多洗肺的山风,赤脚在房内原地跑步。
七点多我们都起来了,都说不想吃早餐,要登天堂山,还想步行。正沿着进山的路走着,一辆车在身边“嘎”地停下,司机放下右车窗朝我们喊:“都上车吧!”原来是罗家启的大舅子梁光华,罗家启曾对我说过,光华几乎每天都在山上做监工。
光华说:“阿启告诉我了,要我用越野车送你们上山。”丰田越野车坐上我们五人,副驾上坐着胖子潘雄杰,后排挤下朱山坡、吉小吉、黄应樑和我。走了一段水泥路,四驱的车吼叫着,陡然觉得地势升起来,是一面接近九十度转弯、四十五度的陡坡,左侧就是百丈山谷,坐在副驾的潘雄杰惊叫起来,黄应樑和我此前坐过这辆车上山,心中有数,但是潘雄杰几乎被吓破了胆,两手死死攥紧车门上方的拉手,战战兢兢地说:“你们简直是拿老命开玩笑啊!”梁光华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我每天都要上下山十几趟,有时还空挡下坡,省油,从来不怕。”
小说集《紫烟里的天堂》
左转右甩,人随车颠,又上了两面同样的陡坡,车子终于在一片空地上停下,大家下车,吉小吉惊魂未定,愣怔片刻,潘雄杰则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似乎他是跑步上山。
我们看了封顶的农家乐山庄,占地四千多平方米,设计客房五十间,十几个工人正在二楼干活。接着来到空中草原拍照。我提议为天堂山写一个作品小辑,在2015年第二期的《北流文艺》推出,大家表示同意。朱山坡还用小说家的思维提建议:“大容山海拔不就一千二百七十六米吗,天堂山只比它略低一米,干脆,叫启哥在主峰望君顶上堆土加厚两米,超过大容山,把这个桂东南第一拿过来!”梁光华大悟般说:“是啊,我怎么想不到?你这个建议好,我要叫阿启执行。”缓过气的潘雄杰说:“你还真想干啊?”我们大笑。
十点左右,罗家启打电话叫我们下山吃早餐,这个时间,安平村人已经开始吃中午饭了。
下山时,潘雄杰说什么也不愿意坐副驾了,吉小吉也是胖子,自告奋勇去坐,并紧了又紧安全带。潘雄杰说:“坐前面最惊魂,坐后排眼不见心不乱,听说下个月就要涨工资了,我还想多领几个月呢!”我们狂笑。
回到宾馆厨房,我们吃早餐,村委会的罗家智主任也来了,和我们边吃边畅谈景区前景。
饭后在河边散步,始觉在河边建起的十几根担空大柱,把宾馆衬托得像一座特色吊脚楼。
回城的时候,潘雄杰心疼自己的新车,想亲自驾驶又担心自己的技术,坐上驾驶室又下来让给黄应樑。黄应樑当年曾做过镇长,常开车跑山路,艺高胆大,竟然开出四五十公里的时速,连我这个天堂山人也追不上。
腊月二十五,周末,我心血来潮,打电话告诉罗家启说,《北流文艺》2015年第一期印好了,这期有潘雄杰写元旦我们上天堂山采风的新闻,配上我们在山上拍的照片,做了一个彩页。他说:“好啊,我细舅梁芳荣家里杀猪,我正在他家,你们把杂志拿来,我们一起看看吧。”那天下午,我带着几本杂志,约了朱山坡、吉小吉再次进山。
晚饭吃炒猪肉和猪肠,还有一盆猪红汤,一碟苦卖菜,我们啜着天堂山米酒聊。
我拿出《北流文艺》,把封三的《天堂胜景美如画,作家诗人来采风》翻给旁边的村民看,上面有朱山坡、吉小吉、潘雄杰、黄应樑和我登山采风的照片和介绍。村民们拿着杂志翻看,啧啧称奇,都说:“上杂志了,阿启你的景区要发了!”
我们趁着氛围开始朗读《北流文艺》里的文章。吉小吉书生意气,大声朗读陆辉艳的诗歌,朱山坡朗读林白的《北流三篇》,我朗读梁冬华给朱山坡写的评论。十几个村民抽着水烟筒,笑眯眯地听我们读书,都说:“你们这些作家来大山里给我们读书,真是前所未有。”
九点多,罗家启有事开车走了,村民赵福深邀请我们去他家喝茶。我们拿着手电,在漆黑的夜里沿着通往天堂山的水泥路走,半小时后到达赵福深家。
我们边喝茶边聊,一个小时后,罗家启回来了,赵福深老婆煮了白粥,拿出咸萝卜,我们喝粥夜谈,高兴之处,赵福深为我们唱了几首山歌,其中有一首:
勒竹升高勾又勾,
侬妇娘要牧牛,
蚊子又叮日又晒,
朱山坡、梁晓阳、吉小吉、潘雄杰、黄应樑在天堂山采风
难得乌云遮日头。
我说:“阿启,你的山歌队长有人选了!”罗家启说:“对,就让福深当队长!”潘雄杰说:“最好让他选十个村姑组成山歌队。”赵福深说:“当村姑的队长?求之不得,我一定当好!”大家笑起来。
十一点多,我们回宾馆,罗家启要我们上车,我们偏要步行,电筒光将夜色钻出一道道白柱,我们的说笑声在山里格外响亮,狗吠声也时起时伏。回望身后的天堂山,轮廓摩天,灯火点点,天堂山之夜静谧温馨。
羊年正月初四上午,我跟着家人去拜社,经过河边宾馆旁的桥头商店,看到店老板罗家秒,他是罗家启的堂哥,我进去问他新年好。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从山里开出来,停在门口,来人进店抽水烟,他是村里的林家新,在镇初中做老师,爱人在村部开商店。我和他聊才知道他刚送货回来。他说:“村里人新年探亲要货多,我六点就进山了,送了二十箱苹果,幸亏阿启修好了通往天堂山的路,山腰人家要货我都能骑着摩托送去了。”才说完他又接到了要货的电话,便撂下水烟筒走了。
初六早晨,罗家启给我打来电话,说要改造宾馆旁的桂湾桥,赶在开业前在桥的上水位一侧再扩大三米桥面,大约要投资二十万元。他叫我过去看,那时候钩机已经动起来。桥面扩宽后,不光可保证车辆进入景区大门的畅通,也显得开阔堂皇,我真为老同学的有眼光高兴。
八点多,他邀我去他家喝豆腐酒。我小时候跟大人尝过,但已时隔三十年。村里就数罗家启的堂哥罗家汉做的豆腐最好吃,每天八点前准被村民抢完。我们在院子里喝,方桌上的篮子里盛着半篮子豆腐,冒着热气。罗家启说:“安平人喝豆腐酒有个习惯,最好是在炸豆腐的油镬旁边,倒上一碗天堂山米酒候着,豆饼放进油镬十秒后就要捞上来,都是六成熟,这样泡酒喝营养最高,趁着吱吱响的当儿,捞起来就泡在米酒里,再用筷子在豆腐中间开个口儿,用筷子蘸来白盐放进去,然后夹起豆腐吃,慢慢抿嘴细品,酒味携着豆腐味,两味恰到好处,真正的齿颊留香。然后再喝上一口酒,人体就把豆腐该有的精华全吸收了。”一起来的村民吴志成也说:“这样喝豆腐酒才是正宗的喝法,还有止咳化痰作用。”
朱山坡在朗读《北流文艺》文章
我舀了半碗米酒和他们喝,果然感到一种与平时吃豆腐截然不同的享受。我便提议宣传这个豆腐酒,让它成为度假村的名吃之一。罗家启说:“我的河边宾馆得天独厚,离豆腐坊只有几十米,开业后我会引进这种吃法。”
我们碰碗喝酒,夹起泡了酒依然滚热的豆腐放进嘴里嚼着,一边悠闲四望。从他家可以看到全景的天堂山,山腰有一朵白色的蘑菇,那就是罗家启即将完工的山庄。一缕紫烟掠过望君顶,大爽河像一条白亮的带子从峡谷里飘出,我的故乡天堂山宛如一幅大写意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