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的怪老头
2015-10-21张维超
张维超
盛小木在自己家附近的一个练车点学车,学了没几天,练车点来了个奇怪的学员,这人满头银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看着面相很老。盛小木知道,老头的岁数不可能超过七十,因为C1这种驾照,七十岁是持照年龄的上限。可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个年纪还来考驾照的,那可真是四个叶片的幸运草——太稀有了。
这个老头引起了所有学员的好奇,他很有个性,不太爱搭理人。盛小木正在琢磨想个什么借口跟他套近乎,老头却在学车的空挡主动凑过来,向他问这问那。盛小木一一回答了,然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大叔,您老今年高寿啊?”
老头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六十八了。”
盛小木暗自点头,不由得脱口冒了一句:“您这个年纪还来学车,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老头盯着盛小木看了几秒钟,扭头走了,竟然一声也没吭。
盛小木略略有些尴尬,他知道,初次见面就问这么“深层次”的问题,太冒昧了,也难怪人家不愿意再理他,不过这点小挫折,对好奇心特强的盛小木来说不算啥。当天下午,他就打听到,老头姓管,是从别的练车点转过来的,而转点的原因,据说是和原练车点的教练闹了点儿别扭。
接下来的几天,管大叔还是有事没事就往盛小木跟前凑,没话找话地和他唠嗑,很快两人就熟了。盛小木心底的疑问再次冒出来,这一天他感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就再次问道:“管大叔,问您个问题,您说学C1的年龄上限为啥规定是七十周岁?”
管大叔笑了,说:“你小子又在拐弯抹角探我老底吧?”
盛小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嘿嘿!我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一直挺纳闷的。不过,如果您实在不方便说,就算了。”
管大叔的目光黯淡下来,说:“其实,说了也无妨。一个月前,我过世的老伴儿托梦给我,问我考驾照了吗?还说在这边我不能开车带她旅游,希望到了那边别再让她失望。这个梦,连着五天,我夜夜都做,说奇怪,也不算太奇怪。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因为那些天,一个与我岁数差不多的老朋友开车带着老伴去旅游了,在我们圈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能就是这事儿,在我心里埋下了这个种子。我就想啊,我今年六十八了,再不学,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到了那边,我怎么向老伴儿交代呢!”
听罢这段话,盛小木心里有点感动,也有点疑惑:“管大叔,那老伴儿活着时您咋不学呢?”
管大叔摇了摇头说:“我年轻时没钱,后来做了点小生意,挣了点小钱,可以买车了,却总是忙得要死,学车的事儿就一拖再拖。再后来,妻子在一次车祸中走了,也就留下了这个遗憾。唉,人这一辈子,总会经历各种挫折,可最怕的就是留下遗憾啊。小伙子,看你穿得这么干净体面,家里肯定有个贤内助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盛小木连忙点头,顺口夸了妻子几句。
管大叔看着他一脸的幸福得意,又叹口气说:“再美满的婚姻也要经营,好老婆都是疼出来的。小伙子,你有没有什么老婆很想做的事,你却没当回事没给办的?”
这番话听在耳朵里,让盛小木想到了埋在心底的一个事儿:三年前,盛小木许诺给妻子买一个玉镯,因为她从小就喜爱玉饰品。夫妻俩在一家大商厦逛了一圈,相中了一款和田玉镯,定价八千八。盛小木当时就打算掏钱买下来,妻子却嫌贵,硬把他拉走了。
没想到此后和田玉的价格接连攀升,翻着跟头往上涨。现在,当年那个品质的玉镯少说也要三万多了,妻子就更舍不得了。就这样,这事儿一拖再拖,玉镯至今也没戴到妻子手腕上。
现在管大叔既然问了,盛小木就把这事说了出来。管大叔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句语重心长的忠告:“大叔告诉你一句话,妻子那些不太过分的要求,一定要想方设法满足她们,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否则早晚得后悔!”
在这事儿之前,盛小木从未想到“遗憾”这个词儿,他总觉得有的是时间,这镯子早晚买了就行,现在却突然醒悟了,既然早晚都得买,为什么要拖呢?他当即就决定,练完车就去附近的那家商厦看看。
那家商厦规模很大,卖玉器的柜台也很多,盛小木溜达了一圈,心里就有了谱。他想起管大叔脖子上佩戴着一块玉观音,温润通透,想必他对玉有些研究,就想找时间再和老人家聊聊,多些参考总是好的。
说来也有意思,就像心有灵犀似的,盛小木想的事,管大叔都能感应得到。第二天,管大叔主动跟盛小木说了不少关于鉴别玉饰的知识,听得盛小木张大了嘴合不拢。
末了,管大叔又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现在玉石收藏正火,但是买玉可不比买黄金,最好有个识货的给你掌掌眼,免得花了冤枉钱。”他这话正中盛小木的下怀,立刻请求他陪着一起去买玉镯。管大叔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说一会儿练完车就去。
盛小木高兴之下又有些为难,他手里的存折是定期的,再过一个多月才到期,手头的现金也就两万多,还差五六千呢。这么想着,他就说:“咱们明天再去吧。今儿我没带够那么多钱,卡里有两万六,还差好几千块呢。”
管大叔当即慷慨地说:“没事,我先借给你。”说完,见盛小木吃惊地看着他,又赶紧堆了个笑脸,说:“你别多想,我在完成妻子心愿这事上留下了遗憾,就愿意助你早日达成心愿,也算是我的一个情结吧。再说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借给你钱,我放心,呵呵。”
他的解释有点牵强,两人认识一共才三四天,甭说品行了,连彼此的全名都还不知道呢,管大叔凭啥这么痛快地答应借钱给他呢?况且还不是个小数目!
即便疑虑重重,练完车,两人还是去了那家商厦。来到珠宝柜台前,只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店员招呼管大叔,敢情是遇上了熟人。熟人好说话,盛小木自然也就不去别的柜台了,在管大叔的推荐下,最终花三万一千块买下了一款玉镯。
晚上,盛小木在妻子面前打开了饰品盒,当那款晶莹光润的玉镯呈现出来的时候,她的双眼瞬时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盛小木拿起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她反复抚摸着,摸着摸着,眼泪就成串儿滴了下来。
盛小木心里有点发酸,他摩挲着妻子的手,说:“对不起,一个玉镯,让你等了三年多。”
妻子抬起头,说:“小木,我——”
盛小木赶紧宽慰妻子,说:“我知道你的委屈,但这个玉镯,总算来得不是太晚。”
看着妻子不停地摩挲着玉镯转过来转过去,就像疼爱一个小生命似的充满怜惜,盛小木的心中升腾起一个想法:这个玉镯真是早该买的。多亏了管大叔,要不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意识到呢!
次日一早,盛小木早早就来到了练车点,想好好地谢谢管大叔。可在练车点没找到他,教练员说他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儿,回去了。
盛小木就拨打他的手机,可铃声一遍遍响着,就是无人接听。盛小木有点慌了,跟教练要了管大叔的地址,决定去他家里看看。
来到管大叔居住的小区,上了电梯,刚出电梯口,迎面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看上去怒气冲天的,差点跟盛小木撞上,连个歉意的眼神都没有。盛小木暗暗皱眉,他找到管大叔的门牌号,摁响了门铃。门开了,管大叔出现在门口,一脸吃惊地说:“你怎么来了?”说着就要关门。
盛小木立刻用腿顶住门,伸头朝屋里一望,就见地板上有些零碎的玉石一样的屑片,从几块稍大的玉片来看,摔碎的应该是款玉镯。盛小木心里腾起一片疑云,稍一用力,身子就挤进了屋里,严肃地问:“管大叔,这是怎么回事?”
管大叔低头看着一地的碎片,叹了口气,回到沙发上,窝着头一声也不吭。
盛小木蹲下去捡了几块碎片,脑海中回放出管大叔这几天的反常表现,尤其是跟那个店员还是熟人,不由得越想越生疑。
难道,自己掉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中?他冷冷地质问管大叔:“无言以对了?这么说,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有借钱给我,这一切,都是你早就预谋好的?你说,你这样做到底为了啥?你是不是商家的托儿?”
管大叔神色犹疑,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瞒不住了。十多天前,我偶尔听到我儿子打电话,是打给他初中同学的,他……他正在追这个女同学……”
盛小木不屑地冷笑一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管大叔沮丧地说:“可那个女生……叫郑姣啊。”
什么?郑姣?那不是自己的老婆吗?盛小木大吃一惊,立刻收起了脸上的鄙夷,胆战心惊地听管大叔说了起来。
管大叔说,他偷听了电话,也记起了从前经常上门来玩的那个漂亮女生。他装作不在意地旁敲侧击,打听出了女生的老公叫盛小木,正在考驾照。儿子为了讨人家欢心,特意买了一个玉镯送给她,可送了三次,郑姣都没接受,直到第四次才勉强要了。
就凭这一点,管大叔觉得,他们的婚姻很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碰巧管大叔也在学车,于是就找了个熟人,把练车点换到了盛小木的练车点。
盛小木目瞪口呆,他想到昨晚妻子戴上玉镯后哭了,看来,那哭里包含的不仅仅是委屈,还有……盛小木的脸色青了红,红了白,有愤怒和屈辱,也有后怕。可他还有点疑惑,于是问道:“管大叔,您这样做,那您儿子——”
管大叔气呼呼地说:“甭提他,这些年在做玉石生意,挣了点钱,心思就歪了,老婆孩子那么出色,他却经常在外胡来。唉,这一年不到,光我知道的,就两个了,我总不能看着他搅散一个又一个家庭,自己家也过不安稳啊。何况当年郑姣总来家里玩,那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盛小木低下了头,再次看到地板上的玉石碎片,就问:“那这个摔碎的镯子又是怎么回事?”
管大叔说:“我那儿子不在时,我偷偷地看了送你老婆的那个镯子,然后花几十块钱,买了个差不多的高仿品,把那个三万多的玉镯调包了。那件高仿品,戴不了几天,就会脱色,我估计,肯定是你妻子发现是个高仿品,认定我儿子在骗她……”
说到这里,盛小木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管大叔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挽救盛小木和妻子的婚姻,而刚才在电梯门口碰到的那个男人,就是管大叔的儿子,他的镯子被退了回来,然后质问父亲,为何坏了他的好事,并一气之下把那个高仿品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盛小木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慢慢地收拾那些碎片,并把它们拼在一起,慢慢地,那个玉镯差不多就成形了,盛小木仔细地看着,然后说:“这个镯子没脱色呀。”
管大叔听了,也蹲下身,看了看,想了想,说:“脱色不厉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除非像我儿子那样懂玉的人,一般是看不出来的。这么说,你妻子并不知道这个镯子是仿品,可她还是把镯子退了回来。”
盛小木的心踏实了许多,他知道,妻子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同时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既然这样,盛小木也有了定夺:把今天的事儿埋在心底,就当从没有发生过,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