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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拉德克利夫作品的哥特艺术解析

2015-10-21李晓晔

大观 2015年10期

摘要:安·拉德克利夫是18世纪英国哥特小说的集大成者,她的作品更是堪称哥特小说的经典之作。本文试图通过文本细读,深入挖掘其作品的哥特美学特征,探讨其作品所具有的独特艺术内涵及文学价值。

关键词:安·拉德克利夫;哥特小说;恐怖;可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安·拉德克利夫,哥特小说杰出的代表之一。作为哥特派作家的祖母,她的小说不仅沿袭了传统哥特小说的模式,同时还大胆的进行创新,形成了其独特的恐怖派哥特小说的模式。在其作品中,那些所特有的哥特元素往往带给读者一场精彩绝伦的历险,深深地震撼人心,同时也完成了对读者的心灵升华的审美作用。

一、贯穿始终的恐怖氛围

恐怖,可以说是英国哥特小说最鲜明的标志。较之同时期哥特作家所注重的感官刺激,拉德克利夫的作品则属心理恐怖的代表。心理恐怖,即恐惧。1826年,拉德克利夫在其发表的《诗歌中的超现实主义》(On the Supernatural in Poetry)中谈到,哥特小说可以分为“心理恐怖”和“本体恐怖”,“恐惧(terror)与恐怖(horror)是截然相反的,前者扩张心灵,并激起人的潜能,使其进入生命的一个更高的境界;后者则使它们凝聚、冻结,并近乎凐灭。”[1]显然,前者的审美情趣比之后者更胜一筹。她的作品也恰恰印证了“心理恐怖”所带来的震撼,哈兹·利特在《论英国小说家》一文里就评论道:拉德克利夫已经谙熟了“冷血的艺术……通过虚构的恐怖,令灵魂痛苦不安,令全身毛骨悚然,令神经颤抖不已”[2]。除去黑色的氛围烘托外,“她善于使用‘恐惧暗示,展示潜在的暴力威慑,其效果比用文字公开描述有过之而不及。”[3]

(一)黑色场景与时间的设置

同传统的英国哥特小说一般,安·拉德克利夫小说的故事通常也发生在中世纪的意大利或者法国。矗立在荒野中的城堡、倾圮的修道院、阴暗的监狱是最常见到的,这些景致往往又坐落于阴森的自然环境中。这样,时间和空间上都与现实隔离开来,带来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同时为小说预设了一个审美距离,使读者恐惧滋生,惊悚不已。

拉德克利夫笔下的细节和环境描写通常精确且生动,然而环境描写的真实性并不是其目的,渲染一种紧张、恐怖、压抑的气氛才是最终目标。例如《奥多芙的神秘》中的艾米丽第一次见到奥多芙城堡时的情形:“虽然它被阳光包围着,可是它哥特式的建筑特有的雄伟和灰黑色发裂的高墙还是让艾米丽感到阴森庄重……寂静、孤独和庄严是这建筑的基调,好像在挑战任何想跨进这里半步的人。”[4]“哥特式”风格的城堡古老而庄严,不知不觉中让读者产生一种难以遏制的压迫感,高大耸立的外观令人愧觉自身的渺小,故而抱有一种敬畏的心理。“灰黑色发裂的高墙”显示出城堡的荒凉坍弛,果不其然,艾米丽到得城堡的大门,“城堡入口的大钟被敲响了,发出沉闷的声音,更添艾米丽心中的恐惧……每个堡垒上还有悬着的塔楼,塔楼上本该悬挂着家徽,现在只有野草和其他植物的根深深地扎入石缝中,对着古老的城堡,在风中叹息自己的孤独……西面仍有一丝光照在塔楼上,显示出战争的痕迹”[5]。回荡在空中的沉闷钟声,塔楼上杂草丛生,种种古老的痕迹印刻在这座年久失修的城堡上,充满暗示的描述使读者的内心被狠狠地揪起,惊惧之感油然而生。

另外,恐怖氛围的形成往往也离不开时间上的选擇。傍晚与夜晚是哥特小说情节描述中,最为青睐的时间段。拉德克利夫就将艾米丽到达奥多芙城堡的时间设定在了日落时分,暮色映衬下的城堡更加令人心生畏惧。光影暗淡的傍晚,反而能把黑暗无限放大,视觉上的阴暗模糊,更能渲染出心悸恐惧的效果。而夜晚更是恐怖事件发生的高频时间段。莫拉诺伯爵两次劫持艾米丽,均是在夜色的掩盖下实施行动。《意大利人》中的艾伦娜遭到歹徒的绑架同样发生在夜晚,马车狂奔了一整夜把她带到了地狱般的圣·斯蒂法诺修道院。这些无不让人毛骨悚然,惊恐万分。人们通常认为,黑夜总是与恐惧相连。黑夜的自然颜色遮盖了邪恶、罪行的“黑色”,它们彼此融为一体,使漫长的夜晚充满了神秘感,更能激发读者的想象力。

(二)悬念的巧妙运用

安·拉德克利夫还擅长利用悬念的设置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深刻诠释了她给读者所带来的“心理恐怖”。她在小说中制造了大量的悬念,正是这些悬念激起了读者强烈的阅读欲望,也正是这些悬念使小说本身弥漫着强烈的惊悚效果。较之其他哥特作家来说,拉德克利夫的悬念设计往往与众不同,既出人意料,又扣人心弦。她对于悬念的运用之娴熟,完全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给读者一种更加真实的感受。不得不说,她是制造悬念的大师。凡是阅读过她的作品的人,都会折服于作者制造恐怖氛围、操纵读者情绪的能力。

在《奥多芙的神秘》一书开首作者即施展悬念之魔力。一日,圣奥伯特与妻子用完晚餐后,心潮涌动,吩咐女儿艾米丽去溪边的钓鱼小屋取他的鲁特琴,欲一曲抒怀。艾米丽走进小屋时,里面却传来悠扬的乐声,令其不禁驻足聆听。但当她时走时停靠近小屋时,却发现鲁特琴横卧在桌上,屋内空无一人!鲁特琴显然已被人动过,因为原先在窗边的椅子上。此前有一天,艾米丽发现有人在壁板上留下情诗一首,而今天情诗又多了几行。此诗出于何人之手?“正在思索的时候,她仿佛听见屋外有脚步声。”[6]故事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然而,这一“恐怖”事件并无后续发展,主人公在经历这一短暂插曲后复归往常波澜不惊的生活。纵观整篇小说的情节发展,这一事件也未影响故事的走向,乍看令人不解。其实,此乃小说中无数悬疑事件之始,在故事之首为整部小说定下基调,也使读者对情节的离奇发展充满期待。

诸如此类的悬念在其作品中不胜枚举。每一个悬念就如同一个个秘密般令人充满了好奇感和未知感,每一个悬念似乎又都蕴藏着无限的恐怖,让人战栗。一个悬念套着一个悬念,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穿插其中,使读者一直处于紧张恐怖的气氛中。

此外,她透过悬念的外围环境的设定更加注重人物的内心反映,以期达到一种深入人灵魂的恐惧感:“这时,艾米丽记起了昨天看见的那幅用画布罩着的画,于是决定现在去看看。当她走向通往那间房间的路时,艾米丽突然感觉到一阵紧张。它与前女主人的联系,安妮特的话,还有罩在上面的画布,都增添了神秘的色彩,让人感到恐怖……来到那幅画面前……她又有些迟疑,心里激动不已,战抖着用手慢慢揭开幕布。突然之间,她放开手,幕布自己掉了下来,幕布下根本没有画,但是艾米丽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吓得浑身发软,她昏倒在地板上……她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恐惧,想起以前听到的传闻,猜测将来要发生的事,都害怕不已。”[7]拉德克利夫在此处设下了一个悬念,幕布后“另外的东西”是什么这时还不得而知。但是它在艾米丽心里直接造成和引起了压倒一切的恐惧感,而且因其所蔓延的恐怖气氛也直接影响了读者。对读者来说,即使最后知道了真相,那种难以言说的心理感受也不能立刻消除。

其次,她在设置悬念的同时还绘声绘色地穿插了许多神秘而恐怖的特殊机关效果,如此配合更能达到一种极致恐怖的境界。

总的来说,安·拉德克利夫笔下的恐怖是通过内外结合的叙述方法形成的。她或者营造出可怕的周遭,或者以间接独白的方式展示人物内心的恐惧,但更多的时候她综合使用这两种方法,使场景和事件直击读者的灵魂,由内而外生成恐惧。当然,拉德克利夫所创造的恐怖氛围并不只是为了带给读者一种想象视觉的刺激,更重要的是让读者摆脱漠然的单纯欣赏,去体会小说的深度涵义以及作者的思想。

二、可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说起安·拉德克利夫对于哥特小说的贡献,就不得不提到她开创了一种“可解释的超自然现象”(Supernaturalism Explained),这也成为了关于她创作的批评套话。与之前贺拉斯·瓦尔蒲尔笔下“神出鬼没”的灵异现象相比,拉德克利夫小说中导致女主人公惊恐、眩晕的诡异事件,最后都得到了理性的分析,有时甚至是由作者亲自介入来给出权威的评判,那些所谓的超自然现象都只不过是人为设计再加上文中人物的错觉。这也是拉德克利夫小说创作的一大艺术特色。

在其小说中,最令读者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这一幕:艾米丽决定看一看那幅有着离奇谣言的画像,当幕布被掀开瞄了一眼之后,恐惧之感贯穿全身,随机她昏倒在地。“因为掀起后,那里面不是像艾米丽想的是一幅画,而是在墙角有一个恐怖的尸体,手脚伸展着,穿着丧衣。更让人恐惧的是,那张脸已经被虫子腐蚀,变了形,而手脚上仍然有很多虫子。”[8]这样一副非正常物体的存在,确实骇人不已。在小说即将收尾之际,作者才向读者娓娓道来:那只是一具蜡像而已,由于这具蜡像制作得十分逼真,再加上城堡中令人不安的传闻以及艾米丽对于芒托尼品行的怀疑,故而导致了她的一系列“错觉”。

又例如,在芒托尼向客人们讲述他是如何得到奥多芙城堡时,有一个恐怖空洞的神秘声音两次回荡在房间中,催促他继续讲下去。而“客人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说的话。但他们发现每个人都以为是别人”[9]。小说后来透露,神秘的叫声并非鬼怪所为,而是囚于城堡内的都彭先生通过地下走廊时所发出的。

《意大利人》中也有不少“超自然”情节,如频繁与维瓦尔蒂遭遇的神秘的预言修道士,以及教廷审讯室里的“隐形人”。小说最后交代,所谓“隐形人”实乃尼科拉神甫,他通过狱中诸多地道暗门制造时隐时现之幻觉和神秘恐怖之假象。宗教法庭为迫使犯人招供,常用此招迷惑犯人,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攻心战术。

拉德克利夫的故事末尾,往往一切都水落石出,所有怪像非人为即自然,无一涉关鬼怪。小说由于这些超自然事件的穿插使得情节起伏跌宕,带给读者惊恐的体验,颇具情绪冲击力。而与此同时,作者又借此劝喻读者切勿沉溺于想象,而应以理性的态度待人处事。

上文所提及的黑色帷幕,围绕它而生成的恐怖为女主人公创造了一个特殊的想象空间。在这里,芒托尼的历史和动机时刻成为她怀疑和审视的对象,而有关芒托尼的一系列疑点,连同城堡中时而发生的超自然事件,又为艾米丽认识、判断和预测芒托尼的行为构建了基础。芒托尼每有行动,艾米丽都认为他怀有不良企图,而这种推测又会在艾米丽脑际产生更多的恐惧感。小说后来交代,其实这一切的揣测均是艾米丽的胡思乱想,而她的那些想象亦都是“忧”人自扰。

另一方面,阴森诡异的环境无不时刻刺激着艾米丽的神经,当这种恐惧感独占心灵时,一切的心理活动都因某种程度的恐怖而停顿,从而完全丧失了进行推理的理性思维能力。也就是说,超自然的恐怖事物和景象常常是与人物的主观感受和主观想象联系在一起的,是他们的社会生存条件经内化后再向外投射的结果。在她的小说中,几乎一切均为人物主观想象而致。总之,超自然情节是易感(sensibility)特质的产物。

拉德克利夫身处18世纪末期感性美学与保守政治气氛的夹缝之中,面对两种互相冲突又难以协调的倾向,她选择了一条折中路线。在写作风格与美学上,她的小说是感性的,甚至有沉溺于感伤主义的倾向;但在故事结构尤其是结局上,则体现的是“启蒙化”了的保守思想,其结局充满了理性色彩。拉德克利夫让读者过足感伤与惊悚之瘾后,在末尾开出一味清醒剂来。诸如《奥多芙的神秘》和《意大利人》似乎在劝喻读者,偶尔的想象与感伤能够创造美丽,但若沉溺于斯则会危及己身。

《奥多芙的神秘》中,拉德克利夫欲借圣奥伯特之口告诫读者理性在行事中的重要性,过多的感性是不可取的。圣奥伯特对于女儿艾米丽自小开始灌输理性思想。即便是在临终前,他仍告诫艾米丽:“不要自大和幻想。敏感常常被人们认为是一种危险的品质,它总是让人受周围事物的影响……因此,我们经常会沦为情感的受害者,除非你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它,否则受害的是你自己。”[10]这些言辞均带有一定的道德教化色彩。与此同时,艾米丽谨记父亲教诲,并时常告诫女仆安妮特切勿纵情于想象或者迷信。在逃离奥多芙城堡后,她感叹道:“所有古老的城堡都有鬼,我刚从一个满是谜的地方回来,可惜离开了之后,才知道好多谜都可以解释。”[11]

由此可见,拉德克利夫笔下的超自然现象被冠以“可被解释的”前缀,其中所隐含着的理性教化色彩也就不言而喻了。而正是小说末尾那种理性化的、符合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格局,方使小說中间那些感性的、富含挑战性、迎合大众口味的成分得到充分释放与表达。

总而言之,安·拉德克利夫之所以能成为哥特小说作家中一颗最耀眼璀璨的明珠,是与她所采用的独特的哥特手法分不开的。她既继承了传统哥特式审美特征,同时也别具一格。读者从她的笔触中感受了恐怖的震撼、可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带来的刺激,在逃避现实的同时享受到了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惩恶扬善,对人们内心欲望的微妙映射,对人性的捍卫和追寻——她的作品令读者的心灵受到震颤、灵魂得到荡涤。这也正是其作品经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注释】

[1]Ann Radcliffe,On the Supernatural in Poetry,New Monthly Magazine 16(1826),p.145—52.

[2]Hazlitt William,Lectures on English Comic Writers,New York:Wiley and Putnam,1845,p.148.

[3]黄禄善.哥特式小说:概念与泛华[J].外国文学研究.2007(2):47

[4][5][6][7][8][9][10][11]安·拉德克利夫.奥多芙的神秘[M].刘勃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35-236页、236页、11页、257-258页、671-672页、298页、85页、501页

作者简介:李晓晔,河南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