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德国与中国两座高峰之间
2015-10-19易凌启
易凌启
9月19日下午,“重负与盼望——当代德国文学作品朗诵会”在上海戏剧学院黑匣子剧场内举行。朗读会分上下两篇,上篇由复旦大学的学生朗诵了德国现当代诗歌、小说的片段,其中包括君特·格拉斯的《母鼠》、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夏先生的故事》、顾彬的《万湖》等。下篇由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朗读了德国当代剧本《共同点》。舞台上铺满黄沙,背后是残破的木桥。学生的朗读稚嫩,却纯真,柔和的灯光下,有诗的意味。
朗诵会的高潮是顾彬的上台发言。这位被誉为“当下欧洲三大汉学家”的德国诗人、学者,分别用德语和汉语朗诵了自己的诗歌,并谈了他感受到的中西文化交流状况。活动结束后,记者采访了顾彬,听他聊聊德国、中国的戏剧。
不回避现实,不回避历史
《共同点》于2013年在德国上演,顾彬没有看过现场的演出,但听到过朋友介绍,也看到过演出海报和媒体报道,他认为这出戏听上去还不错。朗读会当天,顾彬认真听了该剧本的中文版节选,很有感触。移民问题、种族问题都是欧洲当下面临的问题,也是欧洲历史曾面临的问题。二战后的德语作家对历史和现实有很强的责任感,他们曾经历过,或正经历着,所以并不回避。即使由于立场不同,作品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不快。他们还是关注着这类题材。这种敏感题材的作品在德国并不罕见。当然,顾彬表示德国的演出也有“禁忌”:那些有意或无意地使用纳粹时代观点和话语方式的作品一定会受到批判。
另外,谈到当代德国戏剧,顾彬认为有两个现象比较显著。
第一个现象是创作者不再写(传统意义上的)话剧。这种趋势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不仅是德国,整个欧洲乃至美国以及中国,似乎都是如此。在他眼里,这是一个“可怕的景象”。顾彬的女儿是一名德国职业演员。看她的戏,顾彬坦言在舞台上看到的往往不是戏,是改编小说,是新闻事件,是政治故事。但他认为戏剧的“文学性”也不一定是“语言”的,更可能是“动作”的。近年来,最打动他的一部西方戏剧是拉斯·冯·特里尔(Lars von Trier)执导的作品。全剧中的台词都很无聊,但演员在黑暗中的表演以及空空的舞台给人很强的震撼力,激发了他对“人的存在、黑暗的存在”的思考。
第二个现象是德国戏剧中导演的地位越来高,这也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因为原创剧本越来越少,导演往往会选择经典剧作和名著小说。而导演的演绎更多的是自身想法,与原先作品差距很大,甚至完全没有关系。他举了瓦格纳的例子。瓦格纳确实是“反犹”的,希特勒对瓦格纳也十分喜爱崇拜。但问题不能反过来看,瓦格纳1883年去世,希特勒1889年出生,瓦格纳的音乐创作其实和希特勒并无太大关系。然而,如今在德国上演的一些瓦格纳歌剧往往会和希特勒产生关联。这是导演的意图安排,与瓦格纳的音乐精神并不相符。
中国当代戏剧太保守了
谈起中国当代文化对世界的影响,顾彬给予了肯定的评价。他举出了诗歌、小说、绘画等领域中许多优秀的华人作品。然而,对于戏剧领域的作品,他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上世纪80年代,他还常在北京看戏剧演出,但到了90年代,他看的戏就少了。一方面,演出的商业气氛愈浓,且题材与手法也趋向保守。另一方面,他认为中国当代戏剧缺乏理论创新。他曾和学生翻译过高行健的《车站》,也看过这位剧作家的许多作品,顾彬认为他的创作水准一般,但却有很强的理论。而上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戏剧,似乎没有太好的理论建树。作为“圈外名人”,顾彬在中国看演出也往往通过朋友的推荐和介绍。如今,朋友们推荐他听音乐会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推荐他看戏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他甚至听说除了北京、上海外,许多中小城市的剧场都纷纷空置,甚至面临关闭。
然而,顾彬对中国传统戏曲却不吝赞美之词。在世界文学作品中,他认为《牡丹亭》可能是最早持“至情至爱”爱情观的作品之一。那种个人决定爱情生活,人可以为爱而死,也可以为爱重生的观念,直到18世纪,才能在德国的文学作品中看到。它的艺术水准绝对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相媲美。如果拿莎翁和汤显祖比较,他认为前者写的是“人的深渊”、“魔鬼的样子”,而后者则不是,更加美好圆融。但两者都很伟大。
但顾彬也坦言,虽然《牡丹亭》早就被介绍到德国,《牡丹亭》也多次到欧洲演出,并在主流报纸上获得了好评,然而在德国知道杜丽娘的人并不多。对于德国人来说,类似于《牡丹亭》的传奇剧,是用眼睛看的,不是用耳朵听的。因为德国人不懂中国音律,这一点很可惜,丧失了《牡丹亭》的许多妙处。但即使只是其中的“动作”也给西方观众和戏剧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突破了“语言”的局限。
不是外语问题,是母语问题
顾彬是诗人,也是译者。他用德语翻译介绍了大量中国优秀的文学作品,其中有诗歌、小说、散文,也有戏剧。他曾用德文写过《中国戏剧史》,向西方介绍过中国的杂剧、传奇。他翻译过话剧剧本,但至今还没有尝试过戏曲剧本。他认为翻译的难点不是中文问题,是德文问题。译者也许能较好地理解中文唱词,却很难用合适、优美的德语表达出来。
顾彬提到了上世纪30年代洪涛与冯至翻译《牡丹亭》的经过。德国汉学家洪涛是北京大学德文系的老师,冯至是他的学生。洪涛不懂汉语,他让冯至把《牡丹亭》唱词和故事的大意告诉他,他再通过自己的想象加工翻译成德语。这种“林纾”式的翻译获得了成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洪涛的德语十分优美,可读性很强。他看重的是文学文本给予读者的愉悦。德文版的《牡丹亭》折子戏还在北京、天津演出过。这也说明洪涛还考虑到了剧本翻译中的表演问题。这一点,顾彬也十分重视。在他看来,表演性是剧本翻译和其他翻译最大不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