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方名师下海记

糜丰

懂教学，善管理，有一票自己的人马，并且知道老东家的底牌——新东方老臣“下海”，自然有他们的资本和底气。

辞职，无外乎两点：干得不爽或者拿得不够。

——这是马云的名言，亦是俞敏洪的心病。

江湖传言，俞敏洪曾在参加某次教育论坛时发现，上台发言的人当中有一大半是从新东方离职的。他们在台上侃侃而谈，纵论行业未来与创业心得，让台下的俞敏洪颇为尴尬。

多年前，时任新东方总裁胡敏挂印而去，创办“新航道”直指新东方。俞敏洪曾说，胡敏不是最后一个。一语成谶。大浪滔天，一批又一批的新东方高管和名师另立门户，撬动着教育培训市场格局。

风起云涌，江湖不安，一个横跨传统教育培训和在线教育的“新东方系”似乎正在形成。我们试图为这群创业者画像，并透过他们的过去与现在，去分析一个群体和一个行业的内生逻辑。

离开新东方的日子

如果你有5000万美元，是否会选择不一样的人生？

2012年12月，在哈佛商学院的“真诚领导力”课程上，一个简单的测试问题改变了陈向东此后的人生轨迹。在那之后，他反复问自己，敢不敢放下现有的一切，重新出发？

深思熟虑后，2014年1月，陈向东辞去新东方执行总裁职务，并在半年后创办了“跟谁学”，一个定位于找老师的O2O教育服务电商平台。

在北京中关村软件园的一栋小楼里，陈向东每天与员工挤在一起办公。与新东方宽敞的总裁办公室相比，现在的陈向东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甚至不拿一分钱工资，出差也要自掏腰包。他每天上班穿得很休闲，甚至还穿凉鞋，这在以前新东方是不可能的。

“新东方毕竟是大公司，作为高管肯定是职业装束，而在创业公司，穿着随意一点更能与员工打成一片。”初创公司没有大公司那种等级森严的科层体系，陈向东总是强调，自己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总裁，他现在就是一个90后，要向年轻人学习。

陈向东的另一个体会是角色的变化，在新东方那种成熟的上市企业里，他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是执行和协调，而在创业公司，讲究的是快速和创新。以前一个决策要经过较长时间的研究，现在可能与下属遛弯的时候，就把一个决策拍板了。

与陈向东相比，原新东方名师、智课网创始人韦晓亮，创业后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时间不够”——忙于课程研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三顿饭加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韦晓亮供职新东方九年，是当年新东方的实力派教学明星。然而创业后，韦晓亮才发现，个人业务能力根本就不是创业的核心要素，资源整合和团队管理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韦晓亮之前在新东方也担任过多种管理角色，但管理一个成熟公司的项目与管理初创公司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节奏和手段是完全不一样的。就拿资金来说，以前要做什么事是集团拨款，而现在必须得自己去找钱，去见投资人，并且每一笔钱都要做到精准投放，花到刀刃上。

最近，韦晓亮正在读一本书——《希腊神话故事》，他发现希腊神话中有很多关于人性和神性的深刻洞察，对创业团队的管理非常有帮助。“要分析每个员工的特点，去激发他们的创新能力，毕竟创业公司最重要的是主动创新，而不是被动执行。”

管理更加扁平、决策更快、花钱精打细算……事实上，BAT、盛大、华为乃至所有大公司离职创业的高管和核心员工都面临着类似挑战。因为一个优秀的高管，并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创业者。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如果把新东方二十多年来出走的创业人，分为两个阶段，我们可以看到不同时代背后的选择导向。

作为英语教育培训行业领头羊，2004年之后，新东方的扩张达到高峰。但挑战也随之而来，彼时正是出国留学潮开始的黄金十年，各种英语培训机构林立，一些新东方高管和名师也出来自立门户。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原总裁胡敏创办的“新航道”和原董事江博创办的“江博激情英语”，他们带走一批老师，与新东方短兵相接。

事实上，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除了徐小平和王强成为天使投资人，周怀军办了IT培训学校，包凡一、李笑来办了教育咨询公司，其他大多数新东方老臣的创业还是局限于办一个英语培训学校——复制新东方。就连罗永浩在办牛博网的同时，也鼓捣了一个“罗永浩英语学校”，跟当时的新东方一样，这些英语培训学校的商业模式很简单——办班、招生、收费，“就连教学手法、课程设置，甚至宣传卖点都高度相似”。

如果说，第一阶段的创业者还是在照搬新东方，那么第二阶段的创业者则在努力摆脱旧有模式。

进入2012年后，在线教育兴起，教育培训市场的结构开始发生变化。尽管新东方早在十多年前就推出了“新东方在线”，但其重心仍然在线下。而新一批的新东方创业者却看到了这个机会，除了陈向东、韦晓亮和翟少成之外，刘畅创办了“一起作业网”，邓弘和祖腾创办了“好学网”……

新一批的创业者不再做新东方那种“大而全”的机构，而是在更加细分的领域做“小而美”——比如，跟谁学的核心是找老师，好学网的切入点是做课程推荐引擎，极智批改网主打在线作文批改。即便是线下的培训机构也要么专注于K12教辅，要么主攻其他出国考试。

说到底，从“Copy新东方”到借助互联网寻求改变与突破，出走新东方的创业者们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生存逻辑。

而之所以有这么多高管、名师离职创业，不得不提新东方企业文化中自带的创业基因和孵化体制。

给你一笔钱，去一个地方办分校，这既是新东方直营发展的范本，也是高管们成长的模式——陈向东当年就是带着30万元前往武汉创办了新东方武汉学校。

另外，新东方的各类学习课程都是从无到有，这在其内部形成了“谁出主意谁执行”的孵化模式。这种模式相当于培养了一批持有创业项目的管理者，很多人后来的创业项目就来自于他们原本负责的业务。

比如，原新东方批改网创始人翟少成就直接搞了一个同样定位于写作批改和口语诊断的极智批改网，而曾负责过新东方北京学校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项目的陈琦，创业的方向就是GRE培训。

所以，当遇到个人发展瓶颈或者职业天花板的时候，那些有过“内部创业”经历的高管和名师们自立门户也就显得相对容易。

后来者的进击

“X老师，你的课程卖得很好，我们希望你能推出更多的课程，只有你自己才能超越自己。”一个从新东方离职的创业者看着这封邮件哭笑不得，因为写信人是一个在网上贩卖英语视频课程的盗版商。

连盗版课程都卖得这么火，这恰恰说明了教育培训市场巨大需求尚未得到满足。

行业内虽有新东方等巨头盘踞，但它们在一些细分领域中并没有绝对优势。因此，从新东方出来的创业者，有的选择单点突破，对某个单项课程进行快速迭代，从而寻求差异化竞争；有的则试图利用在线教育来解放老师的生产力，通过精品课程的研发，来集聚用户 。

韦晓亮显然属于后者，在他看来，由于传统教育培训机构的激励模式，使新东方的老师们不得不通过体力重复进行教学，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用于教学研究，导致教学内容贬值。

因此，智课网推出的课程服务都是根据每个老师的特点，与老师一起共同进行深度的内容研发，然后通过专业的课程制作，让老师一次录课，就能长期获取报酬。

凭借着“解放老师”和“高质量的课程内容”，智课网集结了出国考试培训领域的大量教学专家，并在2014年获得了百度1060万美元的A轮投资。目前其GMAT（美国经企管理研究生入学考试）学员数量已超过了新东方。

最近，韦晓亮还在进行一项神秘的研发工作——“智课头盔”，据说，这有可能将是国内第一个把虚拟现实技术应用于在线教育的产品。

与韦晓亮们在一个细分领域里拼命发展相比，陈向东无疑有更大的雄心，他要打造一个拥有线上线下教学体系的全品类教育O2O电商平台。

为何不去做新东方还没有做的事？因此，他把创业的方向聚焦在找老师上——从出国考试、K12辅导、大学英语四六级等应试类培训到声乐、街舞、绘画、武术等艺体类课程，甚至学魔术、做皮雕都能在跟谁学平台上找到对应的资深教师。

从理论上说，跟谁学平台既能帮助学生找到附近的好老师，也能为独立教师提供创业平台，还能为中小教育培训机构进行互联网升级。

事实上，跟谁学落地后，确实给陈向东带来了更大的惊喜。跟谁学刚上线时，陈向东暗自估算，到2015年底能有五万老师入驻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平台的发展速度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截至目前，跟谁学已入驻老师20万人，入驻机构2万家，有超过20万门课程的教学服务。凭借着这个成绩，跟谁学拿到了5000万美元A轮融资，这是自上世纪90年代后期风险投资进入中国以来最大的A轮投资，打破了小米保持的4100万美元的纪录。

尽管目前跟谁学对入驻平台的老师和机构都是免费的，陈向东仍很自信，“只要有足够多的用户，为用户创造了价值，盈利的方式和场景就自然会出现。”

要么把新东方没有做好的事做好，要么干脆做新东方没有做的事。其实，创业者们在弥补和升级新东方不足的时候，也在为整个教育培训行业提供可行的试验样本。毕竟，教育培训是一个万亿元级的市场，只要把每个细分领域打深打透，做到极致，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散伙不散交情

2015年4月，新东方宣布战略投资机器人教育公司乐博乐博，投资金额为数千万美元。这本是一桩普通的投资行为，但背后的关联却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须知，乐博乐博的创始人侯景刚是一名新东方老臣，创业之前曾是新东方旗下泡泡少儿英语的市场部主管。

这并非新东方第一次投资离职员工的公司，2015年1月，前新东方华北区区域总裁印建坤，创办了主营留学房产和海外旅行的“异乡好居”，并获得了超千万元融资，这其中就包括来自新东方的天使轮融资，以及来自新东方管理层的众筹。

真格基金是另一股对新东方创业群体感兴趣的资本力量。早在2011年，真格基金便投资了前新东方高管刘畅的一起作业网，而乐博乐博也获得过真格基金的投资。众所周知，真格基金的创始人徐小平和王强，正是当年新东方的创始人。难怪乎会有人说，当新东方的高管和名师离职，走向新东方“对立面”的时候，或许就会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前新东方”的圈子。

事实上，对于离职创业的老臣，俞敏洪的态度也日趋淡定。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胡敏搞“新航道”那种同质化竞争的时期了。

甚至，俞敏洪在新东方2015财年工作部署大会上曾提出，要把新东方变成一个创业平台型公司，将适时推出以创投为核心的新东方教育生态圈打造计划。至于之前离职的新东方人所创办的各类教育公司，他也愿意在适当的时候，通过投资、注资、收购等方式将其纳入生态圈。

说到底，现在的竞争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在一个生态圈内实现共赢。

尽管离开原因各有不同，但创业的高管和名师们大多还是对老东家充满感激。“新东方前XXX”的标签，能给他们带来很多的品牌附加值，无论是产品宣传，还是引入风险投资，都会是正向作用。

对于这一点，陈向东感受颇深，跟谁学之所以能快速吸引一大批老师和机构入驻，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源于其“新东方前总裁”的品牌背书，而韦晓亮也坦言创业之初的融资全靠“刷脸”。

与BAT创业群体类似，新东方离职员工创业或多或少也会沾一些老东家的光，但这并不足以让企业生存下去——这好比打牌，能拿一手好牌固然重要，而如何把好牌打得更好才是最关键的。

生生不息，才是江湖。看上去，一个在教育培训市场上连接投资与创业的“新东方系”似乎正在形成。只是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