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科学和宗教性质与作用的相通
2015-10-14贾佳
贾佳
摘 要:近代以来的科学进步在十分深远的层面上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伴随宗教在公共生活中的退隐,科学在今天正起着与中世纪的宗教相似的作用。科学与宗教的相似性质与在历史上地位的转换值得加以重视。
关键词:科学;知识;宗教;信仰
中图分类号:B-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21-0017-02
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进程中,科学和宗教可谓“对人类具有影响的两种最强大的普遍力量”[1]。近代以来,科学迅猛发展,正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支主宰力量;相对而言,宗教中的不可信成分日益彰显,正一步步丧失其领地。这并不意味着宗教的退隐,这股精神力量仍然在人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而科学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显现出了对形而上学、道德等相关问题上的无能为力,似乎也可以做出一定的让步。科学技术与宗教信仰与其说是此消彼长,倒不如说是在共同发展。由此看出,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有必要重新进入我们的视野。
一、科学与宗教信仰的一致之处
1.科学知识得以建立的基础是公理,公理具有“不证自明”的属性。如欧式几何中的“过两点只能做一条直线”“在直线外一点只能做一条直线与已知直线平行”等。公理并不是必然如此,而是在一个特定的系统中“设定如此”。很多公理不仅仅是“不证自明”,并且是无法证实甚至无法证伪,人们运用它作为理论前提或实践依据,是因为人们确信它的合理性,离开了“确信”便不存在公理,人类的理论活动和实践行为便无以为据。事实上,整个科学世界观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基石,即世界的客观存在,本身也是信念性的存在,局限于个体认识的人没有任何办法真正地证实这一点。因此唯心主义其实是无法反驳的,它的荒谬性不在于它是虚假或自相矛盾的,而在于它违反常识。而常识是一种信念。离开了信念或信仰,科学无以为据,无法开展,信仰支撑起了科学的体系。
2.经验科学的任务之一是探求事物或现象的原因,进而总结出规律以指导人们进一步认识客观对象,但作为另一事物或现象之原因的事物或现象本身也应该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背后还应该有原因。这种对原因步步深入的追问,很可能出现两种情况:或者是无穷倒退,或者是无限循环。科学要不断地追问“为什么”,这是科学精神的内在要求,但对最后一个“为什么”即所谓的“终极问题”,却超出了科学所能把握的界限。无穷倒退或无限循环在逻辑上都是有问题的。
如果说任何证明都不能无限倒退,所以科学知识必然有一个“不证自明”的起点,科学的另外一个问题则不能做如此解答。宗教可以有或者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但无论是原始宗教还是逻辑严整的体系化的宗教都缺乏一个科学“独有”的特性:确实性。但科学真的能够兼具确实性与完备性吗?“确实性”,指的是认识的确定性和实证性;而“完备性”,指的是认识在说明问题的广度上具有完全性,在说明问题的深度上具有终极性。但是,哥德尔定理提出,形式化公理系统的确定性与完全可判定性不可能两全。逻辑实证主义者们试图证实科学理论的实证性和确定性,结果也表明了他们的理论信条——“证实原则”本身是无法证实的。波普尔则指出,观察数据群不仅无法完全证实一个理论,甚至连概率的确认也是不可能的。在理论的确认度与内容的丰富度之间存在反比关系,即一个理论的内容越丰富,被证实的概率越低;而可被证实的概率越高,内容就越贫乏。要提高其中任何一者,都不得牺牲相应的另一者。
不过,这两条原理并不会影响绝大部分的认识,而只表明了一种极限境况。在具体认识中,确实性与完备性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相容。但即使是通常情况下的真实的具体认识,确实性与完备性之间也呈现出反比关系。受到这两者的不相容关系的限制,人类的认识无法同时达到以实现两者为追求目标的理想。科学知识无法兼具两者,科学的真理性也就永远只是一种“概率”而非确实;与信仰体系相比,完备的科学知识体系只是在概率上更具有确实性而已。
3.人们常常认为,科学发现是对宗教观念的一种否定,例如哥白尼的日心说否定了上帝将地球置于宇宙中心这一基督教教义,达尔文的进化论学说否定了上帝创世说等;但仔细追究,这些科学发现否定的只是个别宗教教义,而不是宗教信仰本身。科学和宗教都是某种知识性的存在,分别属于实证知识和启示知识。看似千差万别,其实却有着互补的一面。作为一种实证认知活动,科学认识和研究活动必须把特定对象从世界统一体中单独分离,置于一种有限、相对和暂时的状态,为了清楚明白地说理,科学必须依赖终极性的理念(本体论承诺),即其理论前提其实是属于形而上层面的。问题是,一种形而上的前提本身并不能具有科学性,它属于信仰层面。相信世界的秩序性的存在,尤其是相信自然界的秩序,科学产生、科学研究和推理得以进行才有可能,但这种信念产生于近代科学出现之前,它的源头其实是中世纪的宗教神学。
宗教与科学对人类日常生活的直面与福祉的谋取,直接表现是在世关怀,最终指向却是对人类精神的终极关切。日常生活本身总是为某种信念所维系,它承蕴着相应的形上追求。对生活信念的形上追求渗进生活世界的每一层面,给所有在世者提供一种根本的价值关怀。人类恐怕永远不可能走出生存的有限状态,因而恐怕始终也离不开对自然、上帝等恒在实体的敬畏与崇服。在这一点上,宗教与科学有着相通之处。爱因斯坦指出:“相信世界在本质上是有秩序的和可认识的这一信念,是一切科学工作的基础。这种信念是建筑在宗教感情上的。”[2]“科学没有宗教就像瘸子,宗教没有科学就像瞎子”[3]。宗教在知识层面上为科学提供了某种前提性知识。
科学以坚守确实性为出发点,但并未放弃对完备性和终极性的追求。从自然科学到自然哲学,从科学家到哲学家、思想家,无论哪种探索方式,都隐含着对世界本质追求的深刻动机。而宗教和宗教哲学家更喜欢研究终极原因,从中引出上帝的存在,并从上帝出发论证宇宙的因果性、必然性、秩序性、完美性和统一性。从早期的自然神教到近代的人为宗教到现代走向道德宗教的变化历程,宗教始终试图为宇宙万物寻找终极解释,确立意义根基。科学家寻找的终极原因——“上帝”毕竟不同于神学家寻找到的那个“上帝”,但不管怎么说,在对终极性的追求上,科学与宗教有着不可否认的相似性和相通性。
二、科学与宗教信仰历史地位的变迁
历史上,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十分复杂。以西方世界为例,从古希腊的科学、哲学与宗教不分到中世纪科学对宗教的依附,科学与宗教大体上在一个体系之内。甚至中世纪之后的文艺复兴时期直到17世纪之前,虽然基督教世界经历了宗教改革的巨大冲击,科学与宗教依旧没有真正决裂,科学家总是在承认超验上帝存在这一信仰的基础上进行科学研究。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标志着科学理性反对宗教信仰正式开始,但当无神论的启蒙运动者们用理性取代宗教的同时,对理性的崇拜反而成为一种信仰。康德在理论上阐述了启蒙运动的真正精神,但他也看到了纯粹理性对超验世界的无能为力。在他看来,信仰的作用在于道德实践。我们需要宗教信仰,这并不在于能否证实它。今天的西方世界似乎接受的正是康德的态度:信仰是私人的事务,也是人们行动的指南。相信上帝是因为相信生活具有意义和目的,是因为信仰是生活的需要。至于拥有什么样的信仰,则是个人自己的选择。
但是,过去被宗教所占据的宝座,如今却由科学端坐其上。当代的“科学”的主宰地位几乎无可动摇。作为人类知识的一类,它已成为关于意见、判断和结论正确与否的尺度和取舍的标准。科学如今具有了宗教化的特征。作为一种新时代的“宗教”,它所崇拜的“上帝”是“理性”。这样一种世界观包含了许多被视为绝对真理的“信念”,如世界的物质一元,对象的绝对客观化,科学真理顶峰论等。这些“信念”反映出科学的自大和狂妄,同时也清晰地说明当今的科学正通过自身体系内封闭性的自我完善形成一种至高无上、大一统的新“宗教”。宗教之神正被“科学理性之神”取而代之,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把某种事物神圣化,当宗教这一“圣物”被人们扳倒之后,必然有某种原先为“世俗”的东西被披上神圣的外衣。在我们的时代,科学适逢其会,便占据了这个能够抚慰人心,为繁杂无序的世界带来秩序和期望的头衔。
三、科学的扩展和对人类生活的全面渗透给人类带来的后果
今天的科学知识由于严密的分科与广泛而精深的内容,早已不再能被某一个人所完全了解,更不要说掌握或实践。掌握某一领域尖端知识的专家对科学知识的其他一些领域可能一窍不通,至于绝大多数人所知道的,更多的是对科学的一些常识性的认识以及某些专门的基础知识和技术。另一方面,科学知识的衍生物——高技术产品充斥于我们周围,没有了这些产品,人们的生活将会变得完全不同。我们的生活方式由于科学而改变,而绝大多数人对它们的运作原理却所知甚少。同时,传媒手段的变化使我们了解到更多的科技进展,大至宇观、小至微观,科学似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又神秘莫测。
将自己并不理解的东西奉为权威,也许这正是人类作为有限性物种的体现。对那种“至大无外”的无限的追求,使人类创造了宗教以及科学。近代以来的科学对人类观念的改变可以说是根本性的;判断一种理论是否科学的标准是一种“科学的”标准,这样一种系统内部的循环论证被视为理所当然。于是今天的人们与中世纪时的根本区别又在哪里呢?也许反而在于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只是“欧洲的”;而今天的科学是“世界性”的,于是更加不容反驳,更加难以推翻。
更深刻的影响也许完全是下意识的。科学改变了我们对现世生活的态度,今天,“理性”“发展”等在科学影响下的思维方式深深嵌入了我们的意识之中,使得人类已完全不能摆脱“科学”地看待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是一种全新的世界观,而我们却容易将之误解为古往今来唯一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我们似乎忘了,地球上的生物也许遵循进化论的规律,但整个宇宙更倾向于熵增;并且,人类文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甚至从总体来说也算不上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其中有突飞猛进,也有戛然而止。我们不知道柏拉图所描绘的大西洲是否真正存在,也不知道玛雅文明在消亡之前到底进展到了何种水平,却理所当然地认为:科学——这一从古希腊的弹丸之地发源,几经波折几乎被中世纪所完全吞没的知识形态,随着近代以来的无限扩张,似乎成了唯一具有普世性的东西,并且指引了人类文明的未来。
正如中世纪的欧洲人无法摆脱上帝一样,今天的我们无法摆脱科学来进行思考。波普尔认为科学发现的过程是“P1→TT→EE→P2”[4],这是一个不断尝试错误理论的过程;而托马斯·库恩引用普朗克的话说:“一个新的科学真理的胜利并不是靠它的反对者信服和领悟,还不如说是它的反对者终于都死了,而熟悉这个新科学真理的新一代成长起来了。”[5]科学哲学家们以及科学家们在对科学的继续前进充满信心的同时,也认识到了将并不圆满严谨的科学神化将会带来的危险性。强调科学与宗教在地位和作用上的相似性,并不是为了贬低科学或者拔高宗教。更多在于说明,自从近代以来就成了时代精神的科学,在使我们摆脱了一种束缚的同时,或许在更深的层面上规约了我们的思想。我们不能超越我们的时代,但至少,不能仅仅局限于它。
参考文献:
[1][英]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173.
[2]爱因斯坦文集: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284.
[3]爱因斯坦文集:第3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82-183.
[4][英]卡尔·波普尔.客观知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5][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