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里的自由
2015-10-13陈·巴特尔,许伊娜
陈·巴特尔,许伊娜
[摘 要]中世纪欧洲的混乱局面为中世纪大学自由主义传统的获得营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剑桥大学作为中世纪大学的代表,与生俱来便带有自由主义精神:政治自由为大学争取到自治特权,经济自由促成学院制这一独特高效的管理模式,个人主义奠定了大学以生为本的教育理念,思想自由保障了学术的自由与繁荣。在发展市场经济的今天,剑桥大学仍然坚持自身的自由主义传统,坚守大学的理念。
[关键词]自由主义;政治自由;经济自由;个人主义;思想自由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5)03-0094-04
The inborn freedom
—the liberalism tradition of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CHEN Bateer, XU Yi-na
(Zhou Enlai School of Government, Nankai University, 300071 Tianjin,China)
Abstract:The medieval chaotic political situation generated liberalism tradition in medieval universities.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a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medieval universities was born with the spirit of liberalism: political freedom helped the university to win the privilege of autonomy; economic freedom contributed to this effective management mode of college system; individualism laid a foundation for the liberal education ideas; intellectual freedom guaranteed the academic freedom and prosperity. In todays market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still insists on its own liberalism tradition to stick to the ideas of university.
Key words:liberalism; political liberty; economic freedom; individualism; intellectual freedom
800年前,几位从牛津大学逃离出来的学者在剑河岸边奠下剑桥大学的第一块基石,直到今天,剑桥大学在世界大学之林中仍是卓然超群。剑桥大学没有闪亮的金字大门,没有宏大的校园,有的只是800年间熠熠生辉的科学与人文成就,以及“启蒙之所、智识之源”的教育理念。作为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剑桥大学的31所学院珍珠般地散落在剑桥镇上,与小镇融为一体。大学因小镇而得名,小镇因大学的存在而享誉世界。自1904年起,剑桥大学诞生了88位诺贝尔奖得主,是世界上拥有诺贝尔奖得主最多的高等学府。时任剑桥大学副校长(校长是名誉职务)的埃里克· 阿什比(Eric Ashby)曾经指出:“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1],剑桥大学之所以能够成为“诺贝尔奖的摇篮”,深深得益于剑桥自由主义的文化传统以及在这一传统下孕育的教育理念。剑桥大学作为英国最为古老的古典大学之一,在自由主义传统的浸染下衍生出其独特的发展轨迹。
一、自由主义传统的形成
作为西方政治学的主流,自由主义传统发轫于1215年《自由大宪章》的颁布,《自由大宪章》促使自由主义思潮兴起,为日后自由主义传统的形成埋下伏笔。彼时教皇与封建贵族以及自由民联合起来抵抗国王约翰的专制统治,最终迫使国王在《自由大宪章》上签字,从此王权开始受到法律的限制,人身自由和财产自由受到法律保护。此外,《自由大宪章》也对人的思想自由权力作出规定,思想自由从法律和制度层面得到保障,为中世纪自由主义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中世纪时的欧洲处于政治多元分裂的“无政府”状态,教皇、国王、贵族等权力中心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常常发生冲突、明争暗斗,在各方权力的博弈中,新兴市民阶层建立起行会组织以维护自身的利益,而大学就是“为争取特许状以及自由求学活动而组织起来的学者行会组织”[2],12世纪以来,博洛尼亚大学、萨勒诺大学、巴黎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相继建立。大学作为中世纪社会与文化的产物,与生俱来便带有自由主义精神,汲取了成熟的行会自治制度的精髓,在管理原则、组织机构、互助原则、自治理念等方面具备浓厚的行会特征,且享有很多特权,如居住权、司法自治权、罢课权、迁徙权、免税权、颁发教学许可证的特权等等。这些特权有的是大学通过与教会、国王、城市的斗争为自己谋取的,有的是大学利用教会与国王之间的矛盾获得的,无论来源如何,这些特权毫无疑问保证了大学的自由、自治,为大学在乱世中的发展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是大学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自由,大学的特权不是因其作为学术性组织而获得的,而是由世俗政权或教会赐予的,大学一方面获得了自由,另一方面就不得不依附于教会与国王。因此大学的自由只存在于大学内部,故有了“大学自由的历史是由内部逻辑和外部压力的对抗谱写的”[2]说法。就在知识与权力的钳制与反抗中,中世纪大学形成了自由的传统。
1689年,古典自由主义思想集大成者洛克撰写了《政府论》(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书中倡导人的“自然权利”,主张捍卫人的自由权利,促成了思想界的启蒙。英国深受洛克思想的影响,放弃了专制政体,选择了自由宪政,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思想潜移默化地渗透在社会的各个组成部分中,剑桥大学就在这样一个自治制度完备的条件下,在自由思想盛行的氛围中壮大。
二、自由主义传统对剑桥大学的影响
(一)政治自由:“椅子腿”的胜利
政治自由最突出的表现是“限制王权”,在英国历史上,政治自由的传统很大程度产自于与王权的不断抗争中。在中世纪,世俗王权与宗教势力的斗争此消彼长,大学为了争取自治特权,在依附教会及王权的矛盾中寻找制衡点,取得相对独立的地位,不至于沦为教会和王权的附庸。在政治自由的影响下,剑桥也孕育出了反抗权威、崇尚自由的精神。1546年,英王亨利八世为了彪炳自己创建三一学院的功劳,在学院大门处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威严的雕像,学生们看不惯国王骑在学院头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将雕像手中的金色权杖调换为一条从课桌上拆下的椅子腿,就这样威风凛凛的亨利八世手举椅子腿站到了今天。学院师生们清楚地知道,权杖之下是没有对真理的自由追求的,也正是师生们蔑视权威、追求自由、探索真知的精神使得三一学院从众多学院中脱颖而出,成为培养诺贝尔奖得主最多的学院。1689年,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师生们共同抵制了由国王任命的院长,维护了学院的尊严与独立。
19世纪之后,世俗王权在权利分配中占据主导,国家逐步加强对大学的干预。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国家意识到大学是科研生产的主要场所,国家开始资助大学的科研活动,并且金额越来越大,1951年政府拨款已占到大学经费来源的2/3。尽管大学对政府财政的依赖越来越强,但却并不受政府的直接干预,其关键点就在于大学拨款委员会的设置。大学拨款委员会作为大学和政府之间的介质,将大学的声音反馈给政府,把政府的拨款分配给大学,排除了政府对大学的影响,使大学在接受国家资助的同时仍然可以保持自治的地位不受侵犯。
(二)经济自由:独特的学院制体制
如果说政治自由是剑桥大学保持相对自由发展的前提,那么经济自由便是强悍的根基,使学校自治成为可能。
学院制是剑桥大学独特的自治形式,几百年来全世界只有牛津大学与剑桥大学在实行学院制。“剑城如无剑大,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古小城;剑大如无学院,便不过是一间大规模的现代大学。”[3]现任剑桥大学副校长阿里森·理查德(Alison Richard)也认为剑桥大学所取得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学院制。学院与其说是一种机构不如说是一种自治或半自治的学术共同体,每个学院的专业跨度很大,但却遵循共同的纪律,有着一致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习惯。剑桥大学属于“联邦式”大学,学校和学院的关系就如同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大学是公有的,由政府拨款,学院却是私有,享有高度自治且自负盈亏。剑桥大学共有31个学院,每个学院都具有独立的法人资格,都在经济和权利上保持独立。各个学院有自己的收入和经济来源,负责教师的任命、自主招生以及学生的日常生活和业余辅导。加雷斯·威尔把这种特殊经费模式称为学院控制模式[4]。学院的收入来源多样,除了学院初创时获得的巨额捐资,还有之后数百年间来自社会各方的捐赠。尤其是一些名声较响的学院,有动辄数百万甚至上千万英镑的馈赠,除此之外,还有学生缴纳的学费、承办会议所获的利润等等,这些都是学院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学院经费来源稳固、数额庞大,足以维持学院日常运转、设备更新以及资源引进。经济上的独立可以将外界对学院的干扰降到最低,学术权利也因此得到了保障。
(三)个人主义:以生为本的自由教育
个人主义是自由主义的核心原则,它强调个人的自由和价值,将人从各种形式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个人主义融汇于教育中,产生了自由教育。在中世纪,自由教育的思想通过“自由七艺”得以体现。19世纪时,纽曼为自由教育思想在大学教育中谋取了重要地位。纽曼所认为的自由教育是个体心灵不受束缚的状态,是心智发展的过程,“自由教育和自由探究就是心智、理智和反思的操作活动。”[5]剑桥大学一贯奉行自由教育的理念,提倡学术自由,尊重知识的内在价值,反对教育功利主义,注重学生创造性能力的培养,以自由教育来造就“绅士”。所谓“绅士”就是具备德行、礼仪、智慧和学问的人,爱好自由、富有独立精神的人。
自由教育的奉行使个人价值得到极大尊重,这也是剑桥培养出无数一流学生,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原因所在。剑桥大学副校长阿里森·理查德曾说过“大学因培养学生而存在”[6],学校的各项工作着眼于提高学生的质量,注重人格的塑造和能力的培养,并建立了以学生为本的导师制。导师制是学院制的核心,每位学生在入学时学院都会为其指派1~2名导师,学生每周要接受一次导师的个别指导,导师可以根据学生的天赋不同,根据学生的优点与不足提出针对性的意见,帮助学生发现自己,挖掘潜能。导师对学生的指导不局限于学习,还延伸到生活,有的导师直到学生毕业多年后,仍对其前途关怀备至[7]。导师既是老师又是朋友,只有在这样民主、融洽的氛围中学生的创造性才可以不受压抑地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才可以大胆提出假设并付诸于验证实践。美国学者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谈到:“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本科生与导师之间的那种个人关系,导师制的师生关系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师生关系。”[8]剑桥大学导师制尊重学生自主意识,注重发挥学生创造性的特点与西方大学强调学术自由、教学自由、学习自由的观念密不可分,充分的自由权利给予剑桥学生广阔的空间去发展个性,人性从各种束缚中得以解放。
在剑桥,权力的中心不是校长、院长,而是那些处于最基层的,具有高度独立性和主观能动性的广大学术人员[9]86,这样一个呈倒金字塔结构的权力体系将个人的权利与价值凸显得淋漓尽致。权力掌控在学术人员手中才可能有真正的学术自由,剑桥的活力与创造力也因此得到保留。
(四)思想自由:“下午茶”喝出的诺贝尔奖
在现代化的剑桥大学中不难寻到历史悠久的古典大学的影子,高密度的哥特式、巴洛克建筑,只允许穿黑袍的教授行走的国王学院的草坪,三一学院用以餐前祷告的中世纪的拉丁语,以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这一切宣告着剑桥对传统的尊重。然而,行为上的保守主义并不妨碍其成为思想自由驰骋的天堂。
在剑桥大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下午茶”时间,人们自由参加,任意交流,每一名教授都可以随意阐述自己的研究领域、研究方法,同时每一名教授又在吸纳其他领域的研究方法,通过互相学习以及知识的组合,产生出大量的、边缘的学术思想、学术理论。许多观念在这里迸发,许多疑难也在此时解决。布罗厄斯校长将“剑桥精神”诠释为“活跃的文化融合高度的学术自由”,他不无骄傲地说道:“瞧,喝下午茶,就喝出了60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剑桥的自由或许从没有围墙的校园中便可见端倪,在这里,思想与思想没有界限,在思想一次次自由地碰撞中迸发出了剑桥引以为傲的创造力。
徐志摩在《吸烟与文化》中写道:“我的眼睛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教人求知,培养创造力是剑桥拥有众多诺奖得主的奥秘所在,创造力也是剑桥最为重视的学术素质之一,是思想自由、学术自由的产物。人类天生具有创造的潜能,只要提供充分的思想空间和社会空间[9]210,这种潜能就会得到激发,除了需要不惧权威、长期深入地探索,还需要宽松的环境为创造力的萌发提供温床。前国王学院院长麦克法兰认为学院制就是这样一张温床,学院制打破了学科之间的界限,拓宽了学术交流的宽度,为学术自由注入活力。
三、自由主义传统的现代思考
大学自其诞生之日起,就在世俗政权与宗教势力的夹缝中为自己谋求一席之地,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获得了很大的自主权,享有看似十分自由的自由,但出于自由的两面性,大学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它的自由程度是与外部权威的干涉相对而言的。当外部力量加强对大学的控制时,大学的自由就会减弱。大学可以通过利用双方的矛盾而发展,也可能会沦为双方争斗的牺牲品,如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宗教矛盾激化导致剑桥大学的招生受到冲击,陷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衰落中。
现代大学的自由与中世纪相较无太大差别,主要形式仍然是学术自由与大学自治,不同的是中世纪时大学自由面临的主要外力压迫来自于教皇与国王,而现代大学面临的更多是来自学术资本主义的困扰。传统大学是以知识的生产和传播为使命的,而学术资本主义将市场竞争原则引入大学的管理,更多的老师趋向于从知识中获得资金,使大学更多地依靠市场投资来完成本该由政府资助的科研活动。从以知识为导向到大学市场化这一转变毫无疑问会为大学带来负面影响,直接后果就是从事专业教育学科学习的学生呈增长态势,而传递人类社会精神的人文学科备受冷落,大学失去了自己的理念和精神。
20世纪80年代,剑桥大学也面临这样的挑战,不同的是它以自身的自由传统将挑战化解并收到很大的社会效益,造就了“剑桥现象”,成为校企合作的典范。剑桥大学有着宽松的氛围,它不干涉教师与企业的合作,教师可以在企业担任兼职,但前提是兼职必须在工作时间以外做,同时加强教学与科学研究之间的联系,推动科研成果转化,将取得的经济效益再度投入科研中。以科研为重,以经济收益为辅,这是剑桥在校企合作中始终坚持的。剑桥大学秉持“以剑桥思想改变世界”,也许这就是它在历史变迁中始终能够抵御外界的种种诱惑,立而不倒的原因所在。
四、结语
剑桥大学承袭了中世纪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竭力维护大学的自由与学术的尊严,在现代经济社会中使学术水平不因大学与工商业之间的联系而致损害,即使是在出现“剑桥现象”的时候,也没有因经济利益而丢掉自身的传统。政治自由与经济自由催生了学院制,为学院制的产生、维持提供支撑,而学院制突出了个人主义的价值,为思想自由创造生存空间。学术自由需要思想自由的助力,思想自由则需要政治自由与经济自由来保驾护航,这说明学术自由、大学自治从来不是孤军奋战便可实现的,它需要的是自由的传统、宽松的氛围,还有大学高度的自觉与自信。诚如金耀基先生所阐释的大学精神,“大学不能遗世独立,但却应该有它的独立与自主;大学不能自外于人群,但却不能随外界政治风向或社会风尚而盲转、乱转。大学应该是‘时代之表征,它应该反映一个时代之精神,但大学也应该是风向的定针,有所守,有所执著,以烛照社会之方向”[10]。自由主义传统便是剑桥在历史风云变幻中所坚守的,不曾失却的。在自由主义传统的影响下,剑桥奠定了学术自由、学术自治的基础,剑桥800年积淀下来的核心价值观第一条就是“思想与表达的自由”。在剑桥培养的众多人才中,不乏牛顿、罗素、拜伦、达尔文、霍金这样的大师,作为“科学家的摇篮”,剑桥以实际行动对“自由主义”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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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