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柯布西耶与金兹堡——20世纪两位建筑理论与实践的全才大师

韩林飞，金雅雯，程佳伟/HAN Linfei， JIN Yawen， CHENG Jiawei

勒·柯布西耶与金兹堡
——20世纪两位建筑理论与实践的全才大师

韩林飞，金雅雯，程佳伟/HAN Linfei， JIN Yawen， CHENG Jiawei

勒·柯布西耶与金兹堡都是20世纪伟大的建筑师，他们均在现代建筑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本文分析了两位大师之间的交往及相互影响，以及双方在理论及实践方面的相互借鉴；对比了促成两位大师共同的现代建筑观念的不同教育背景；通过作品分析图比较了金兹堡1920年代的住宅设计思想与1950年代柯布西耶马赛公寓的设计手法，对比研究了两位大师之间相通的住宅建筑构成手法；通过对两位大师不同的专业结局的分析，充分肯定了金兹堡对柯布西耶建筑理念形成的影响。此外，通过比较研究柯布西耶与金兹堡的同时代理论著作《走向新建筑》与《风格与时代》，总结了两位大师对现代建筑理论杰出的贡献。

勒·柯布西耶，金兹堡，现代建筑，住宅设计，构成主义，走向新建筑，风格与时代

1　勒·柯布西耶与金兹堡生平、学习经历对比

金兹堡（1892-1946）诞生于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在建筑师父亲的引导下，他选择建筑师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图1）。在明斯克中学毕业之后，金兹堡来到法国巴黎美术学院学建筑，不久他转入了图卢兹的美术学院学习，最后到意大利米兰美术学院学习并获得文凭，后在俄国读土木工程，于1917年毕业［1］。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可以这样认为：金兹堡被迫制作历史风格的考古式复制品，不容许一丝一毫的走样［2］。在学院派死板的教育体制下，金兹堡精通古典的建筑学，但是，他被当时欧洲新思潮深深吸引，曾反抗性地在课程作业中做了个“新艺术运动”式的设计［3］；敬仰刚在欧洲开过作品展的F·L·赖特；并感叹米兰大公府门前的现代汽车使人印象深刻。

美术学院的学习经历培养了他对艺术、艺术史、艺术理论和创作的兴趣，而土木工程的学习经历则赋予了他对新技术和建筑艺术改造的敏感度。他将艺术与技术结合，主张建筑师应该有“结构感情”。

勒·柯布西耶（1887-1965）出生在瑞士拉绍德封。1905年-1908年，受到老师夏尔·勒普拉德尼尔深刻的影响——他的教学融入了某种自然主义的流派，与新艺术运动很接近。很可能就是这段学习经历引发了勒·柯布西耶日后通过创办《新精神》参加艺术创作的革新运动并造就了其一生中对历史与学院派束缚的竭力抗拒。

在老师的建议下，勒·柯布西耶脱离了祖辈钟表装饰工的道路，转向建筑学。1907年，他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意大利旅行，开始思考建筑和城市特征的问题。

与金兹堡不同的是，勒·柯布西耶一生中从未接受过任何正统的建筑教育，他排斥学院派。他所有的学习积累，都是在旅行、在事务所实习以及立体油画中得到的。雅典卫城和帕特农神庙向他揭示了建筑的精神和秩序；奥古斯特·贝瑞教会他如何使用钢筋混凝土；他还可能受到彼得·贝伦斯工业设计标准化的影响。

而金兹堡在经过多年学院式教育后，于1917年远离苏俄的政治文化中心来到克里米亚，并在那里工作了4年。在那期间，他在内心中对从意大利学来的严格的古典学派的传统和教条作斗争［4］。在这段时期设计的少数建筑，有莱特的草原住宅和维也纳分离派的痕迹。他主持一所新建立的保护古建筑的机构，写了几篇关于克里米亚乡土建筑的文章。1923年莫斯科第一次全俄农业展览会上的克里米亚馆，就是金兹堡设计的，采用了克里米亚的乡土风格［5］（图2）。1921年，金兹堡回到莫斯科，以后就长期在这里居住、工作。起初他在技术学院（MBTU）和高等艺术技术学院（BXYTEMAC）教建筑史和建筑理论，很快出名。1924年，他入选国家艺术科学院。同年，他带领科学院的考察队赴中亚，调研乌兹别克的民居，帮助当地建立文物及民俗博物馆。1925年又带队赴土耳其，研究拜占庭和伊斯兰建筑［6］。严格的古典建筑训练和乡土建筑方面长期的研究工作，使曾是建筑史教师的金兹堡拥有丰厚的传统建筑理论知识。

1 金兹堡肖像（1.10.13.14图片来源：参考文献［2］）

如果说未受过正统建筑教育并在早年接触过自然主义流派的勒·柯布西耶更容易与古典学派的教条主义决裂的话，那么，从未脱离过古典学派的传统和教条主义并研究了多年传统乡土建筑的金兹堡在日后断然转向现代的工业化建筑，与传统的决裂则更显得决绝和令人意外。从他们两人的生平与学习经历可以看出，勒·柯布西耶的每一次旅行、每一次事务所实习，甚至每一位结交过的朋友和老师都为他日后的建筑实践和现代主义理论研究埋下了伏笔。而金兹堡，除了曾在课程作业中反抗性地做过一个“新艺术运动”式的设计，实在没有看出现代主义建筑在他身上传播的可能性。

然而，我们都忽略了一点，俄国革命之后，苏联正处在大规模工业化进程中，金兹堡这时学习土木工程使他对建筑与结构结合的研究拥有了良好的时机。1922年-1923年，他参加了莫斯科劳动宫设计竞赛（图3）。当他模仿拜占庭和新古典主义形式的笨重而带有纪念性的方案遇见了维斯宁兄弟的构成主义作品时，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7］（图4）。从此，他被卷入了澎湃汹涌的理论热潮，卷入了呼捷玛斯（BXYTEMAC，苏联高等艺术技术学院）内外的激烈争辩。1923年，金兹堡与维斯宁兄弟建立友谊，一起酝酿构成主义的早期理论。而勒·柯布西耶1917年定居巴黎，与奥赞方创立纯粹主义，1920年创办 《新精神》杂志，宣扬抽象艺术。1923年，在金兹堡酝酿构成主义早期理论的同时，勒·柯布西耶发表了《走向新建筑》，宣扬现代主义，提出“房屋是居住的机器”。

2　勒·柯布西耶与奥赞方的纯粹主义 & 金兹堡与维斯宁兄弟的构成主义

2.11917年创立的纯粹主义和1923年开始酝酿的构成主义形成的方式非常接近，都是由绘画领域开始掀起运动高潮

纯粹主义实际上是立体主义的一个分支。奥赞方在《立体主义笔记》中宣称，立体主义的要义在于净化造型艺术，去除与造型艺术无关的表达形式。纯粹主义比立体主义更深入的地方在于，在对多立体主义流派进行净化，使之更为纯粹。一年以后，纯粹主义找到了它的新依据：机器、科学和改造世界的激情。奥赞方和勒·柯布西耶在1918年末于巴黎举办了小型双人画展，并发表了《立体主义之后》。在奥赞方的引导下，勒·柯布西耶不只进行以往的素描绘画，而开始了立体油画和填色工作（图5-7）。《立体主义之后》的宣言中，有极大可能性，净化立体主义流派是奥赞方的理念，而新依据——机器、科学来源于勒·柯布西耶的观点。

在俄罗斯，立体主义的绘画和雕塑的突破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1914年马利奈蒂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给未来主义讲演时做的宣言；另一部分来自于康定斯基所著的《论艺术的精神》。俄罗斯艺术家就此完成了步入完全的所谓的“非客观”世界的所有前期准备。1913年，塔特林在莫斯科制作并展出了构成作品《悬挂的木与铁的形体》。同时，塔特林杜撰了“构成主义”一词（图8、9）。作品和词都源于拼贴向三维的发展，因为塔特林曾在巴黎参观过毕加索的工作室。毕加索致力于立体主义时偶尔也接触一下没有主题的艺术。可以看出构成主义与纯粹主义都与立体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酝酿构成主义时期，金兹堡大量吸收现代建筑思想，阅读国内外的杂志，其中包括法国勒·柯布西耶的《新精神》和荷兰的凡·杜埃斯堡的《风格》，以及李西茨基和爱伦堡在国外办的介绍苏俄先锋理论的杂志。1922年，他发表了《建筑的韵律》，讨论建筑构图：“建筑历史要求理解而不要求模仿，从过去的伟大建筑物中所能得到的教益远不如从它们抽象出来的原理中得到的那么多”“现代建筑的问题是找出表现我们今天脉搏律动的形式因素和构图方法”［8］。这个观点和勒·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中的帕特农神庙所代表的新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处，不难看出勒·柯布西耶的《新精神》杂志和《走向新建筑》对金兹堡的深刻影响。

2.21917年创立的纯粹主义和1923年酝酿的构成主义都蕴含着机器主义思想

2 克里米亚的乡土风格（2-4图片来源：参考文献［14］）

3 金兹堡劳动宫设计方案

4 维斯宁兄弟劳动宫设计方案

纯粹主义中的“机器、科学和改造世界的激情”无疑源于勒·柯布西耶的机器主义思想。勒·柯布西耶主张把住宅看作是工业产品，宣称“住宅是居住的机器”。这个主张强调住宅要从功能入手，反对装饰。他赞美工业文明带来汽车、飞机、火车，同时他不忘帕特农神庙代表的精神［9］。勒·柯布西耶的机器主义以及“住宅是居住的机器”往往被人误解，个人认为，代表的是工业文明大生产状况下住宅的普适性和实行批量生产的可能性。他创建了多米诺体系，尺寸6m×9m，标准的4m柱网，楼板上下两面都有出挑。多米诺体系具有无数可能性。而底层架空也使得住宅可以安放到任何地形上。针对条形长窗在热带地区不适应的特点，勒·柯布西耶认为可以通过玻璃技术解决，就像相机调光圈一样，适合任何地区。自由平面获益于柱子承重，自由立面获益于楼板的悬挑，两者都是出于功能需要的考虑。屋顶花园则是出于“可以避免屋顶开裂”的考虑。他的“机器主义”是人性化的，新建筑五原则包含着他对住宅可以大量生产和普遍适用的考虑。看勒·柯布西耶的住宅建筑，有着“机器般的精准、简练”，也存在着充满人性的“漫步空间”和雕塑般的体积感，相比之下苏联构成主义蕴含“机器主义”中的强烈视觉冲击和未来感在勒·柯布西耶的“机器主义”中是不存在的。

5 《红碗》，1919年（5-7图片来源：吴礽喻编译. 柯比意——现代建筑与纯粹主义大师［M］. 艺术家，2011）

6 《橙色酒瓶》，1922年

7 《新精神展览馆与静物》，1924年

8 塔特林与助手在布尔什维克第三国际模型前（图片来源：http：//www.usc.edu/dept/LAS/IMRC/course_website/ slides12/tatli010_opt.jpg）

9 塔特林的作品（图片来源：Хан-Магомедов С О. Конструктивизм-концепция формообразования［М］. Москва: Строй-издат， 2003.）

10 金兹堡作品

在前苏联，机器主义同样构成了俄罗斯先锋艺术中的重要一环。当时的苏俄的机器主义建筑思想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提倡工业时候机器时代审美；另一个是宣扬机器所代表的理性的功能主义。建筑中的机械主义形式源自于对动态问题的研究，动态问题是由当时的一个主流建筑师伊·戈洛索夫提出。金兹堡发展了伊·戈洛索夫的概念，提倡在建筑学中加入机器模型（图10），学习机器的“组织”，“在机器里，所有的部分和构件在整体中都占有特定的位置、地位和作用，都是绝对必需的。在机器中，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多余的、偶然的或者装饰的东西。……我们在机器中见到的、本质的和首要的是和谐的创造理想的最清楚的表现”。在他的《机器：机器中的静态与动态性质对现代艺术的影响》一书中强调了机器的合理性和动态。金兹堡把机械中力的传输模型当成创造任何新建筑形式的“基本空间程序”（摘自《切尔尼科夫》书稿），构成主义中的“机器主义”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建筑形式的空间语言，建筑造型的机械美学，在这一点上，又与勒·柯布西耶的机器美学有所差异［10］。

2.31917年创立的纯粹主义和1923年酝酿的构成主义都受时代背景的激发

处于资本主义国家的勒·柯布西耶面对的时代背景相对简单，工业化大生产，汽车、飞机、火车、轮船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同时，学院派的复古主义和折衷主义摇摇欲坠。大批工人进城，住房问题急需解决。这些时代讯息被勒·柯布西耶敏感地捕捉到——新时代需要新精神，需要新建筑。

而处于社会主义国家的金兹堡面对的则是俄国革命后轰轰烈烈的先锋运动，需要为这个新世界创造一个彻头彻尾崭新的文化。同时，社会主义作为工人阶级的天下，出现了新型的住宅——集体住宅。

勒·柯布西耶和金兹堡在特殊时期，他们都面临着共同的文化转型，需要解决共同的问题——大量建设的住宅问题。

1917年十月革命后不久，列宁起草了一份关于“废除和重新安置私人公寓”的法案，试图将“不同的社会群体团结在同一个物理空间”。在该政治背景下，以金兹堡为代表的苏联建筑师们开始进行公共住宅的研究和设计。

1925年，金兹堡创立了第一个构成主义建筑团体——现代建筑师联盟，并在1927年举办建筑竞赛，以探索新型公共住宅形式。收到的8份方案全部出自联盟成员，并有显著的共性：几乎都是上下交错的住宅单元环绕中央公共走廊的空间布局，在3层空间内容纳两户，每户拥有一个越层的起居空间。唯一不同的是楼梯的摆放方向［11］。

而后，金兹堡跟伊·弗·米利尼斯合作的纳尔可夫实验住宅楼，成了构成主义的样板作品（图11-16）。

1928年-l930年间，金兹堡与巴尔欣、弗拉季米洛夫、巴斯特尔那克和萨姆一西克设计并试验了许多方案，企图搞出经济实惠的苏联住宅样板——所谓的“公社大楼”。1920年代，苏联先锋派建筑师都从事于探讨它的最恰当的社会-建筑形式［12］。

最有代表性的是通用的跃层式“斯脱洛伊”单元。纳尔可夫住宅楼由F型和 K型“斯脱洛伊”单元组成，底层架空，其上是5层住宅楼层，仅在二层和四层有廊道通往各住户单元。一层和二层是一个拥有越层起居空间的较大户型“K型”，占据两个柱网的面宽。三、四、五层安置一个柱网面宽的两种小户型“F型”，由四层的走廊进入，沿楼梯上行或下行，面积相等。内部街道联接到公共食堂、体育馆、图书馆、托儿所和屋顶花园［13］。这种通过设计来区分和保证公平分配的方式显然早于勒·柯布西耶著名的跃层式单元形式，后者在1934年开始设计并于1952年在马赛公寓得以实现。

11 纳尔可夫住宅5-6层平面、横剖面，其蓝图在1929年被柯布西耶带回巴黎（11.12.15.16图片来源：Cohen Jean-Louis. Le Corbusier et la mystique de L'URSS： théories et proje pour Moscow 1928-1936［M］. Liège： Pierre Mardaga Editeur， 1987.）

尽管如此，从纳尔可夫住宅楼的组合平面及立面上仍能感受到来自勒·柯布西耶的词汇和语法的影响，即1926年公布于众的新建筑五原则——底层架空柱、屋顶花园、自由平面、自由立面以及横向长窗。

勒·柯布西耶1914年应对战争导致的建设问题而提出的多米诺体系是建筑得以自由发挥的核心（图17）。虽然直到15年后的1929年，以卢合尔法的颁布为契机，他才得以完整地运用这套多米诺住宅原则。

12 纳尔可夫住宅立面及架空柱

13 纳尔可夫住宅立面

14 纳尔可夫住宅单元平面及空间

15 纳尔可夫住宅格局

1920年开始孕育、1922年在秋季沙龙展出的雪铁龙住宅，是勒·柯布西耶对住宅盒子的探索（图18、19）。雪铁龙住宅代表了一则建筑审美宣言——与地域主义或1900年的新艺术运动的追求截然背离。这是一种明确的情感——纯粹、率直、坦荡、忠诚。从雪铁龙住宅的平面与剖面上，我们不难感受到该住宅体系为苏联的住宅研究奠定的思想基础。批量生产的雪铁龙住宅就像一辆汽车、一节车厢、一个船舱，实际的居住需求得到满足。

以金兹堡为代表的苏联式公共住宅与勒·柯布西耶设计的马赛公寓显然是相互借鉴的关系。他们都直觉性的将楼梯和附属空间结合在一起，留出采光通风更好的作为主要使用空间，但马赛公寓的精明之处在于——将居住功能合理安排在24m进深的条形空间，将集合公共住宅的概念极致化，在狭小和舒适之间找到一个绝妙的平衡（图20-23）。

从1923年的《建筑中的韵律》到1934年的《住宅建设》，金兹堡经历了从背弃古典风格主义的年轻实践家和理论家到一位争辩着从事于最经济的居住单元设计、探讨苏联式“最低标准生活”方式的人。

16 纳尔可夫住宅室内

17 多米诺体系（图片来源：［瑞士］W.博奥席耶等编. 勒·柯布西耶全集第一卷［M］.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5.）

18 1920年雪铁龙住宅（图片来源：http：//hi.baidu. com/55596155565725）

19 1922年雪铁龙住宅平面、剖透视与透视（图片来源：http：//hi.baidu.com/55596155565725）

3　《走向新建筑》与《风格与时代》对比

在1920年10月到1924年末之间，勒·柯布西耶负责编辑了28期《新精神》杂志，内容涉及美术、建筑、文学、电影、舞蹈、喜剧、音乐以及体育，宣传科学的美学。后来，他将《新精神》杂志中他撰写的部分收入《走向新建筑》——现代主义建筑的宣言。在工业时代的背景下，勒·柯布西耶紧握时代的命脉，坚决否定复古主义和折衷主义，提倡功能至上。《走向新建筑》中充斥着大量汽车火车飞机的照片，勒·柯布西耶坚定地提出，住宅要像汽车火车飞机一样，为人服务，带来高效便捷的生活。

金兹堡作为现代建筑师联盟（OCA）的创办者，于1924年出版了《风格与时代》，集中概括了革命后头几年里苏俄先锋文化中大量涌现的纲领，比当时所有的著作都更全面透彻地形成了系统化的理论，有效地宣扬了构成主义建筑。金兹堡的《风格与时代》明显受到多方面影响，“风格”来源于荷兰的凡·杜埃斯堡的《风格》，而时代，则来源于法国勒·柯布西耶的《新精神》。仅仅从封面的比较中，我们就能把握两本书的精神相通之处，勒·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筑》1923年法文版（初版）封面是远洋豪华客轮的船舱图，而金兹堡的《风格与时代》1924年版（初版）封面则充满了构成主义的字体，配有战舰和工业冷却塔（图24-29）。初版时间间隔一年。他们都把船舶当成新精神的象征。然而，不同之处也显而易见，勒·柯布西耶之所以选择远洋豪华客轮而不要战舰，是有其自身的原因的。在《精确性》一书中，他曾描述在海上航行15天的思考。那时，他住在远洋客轮的豪华套间里，尺寸是5250mm×3000mm，其中卧室尺寸是3100mm×3000mm，仅雇佣了1/40个厨子和1/20个贴身男仆。个人认为，这个体验激发了他日后的许多研究，譬如说模度、还有马赛公寓中的走廊（相当于远洋客轮上的“街道”）、屋顶泳池和跑道（相当于远洋客轮上的“甲板休闲区”）、幼儿园和餐馆（相当于远洋客轮上的“厨师和男仆”），以及他设计住宅时集体主义的影子，这些都可以从他在海洋上的特殊生活方式——远洋豪华客轮中找到原型。可以说，《走向新建筑》封面的远洋豪华客轮船舱内的照片更倾向于新生活，新的居住方式。而《风格与时代》的封面则显得雄心勃勃，号角般的字体，战舰和工业冷却塔体现出的视觉张力，仿佛在宣称，机器将影响你们的视野，占领你们的身心！

相比《走向新建筑》中先进然而多少具有资产阶级意味的思想，《风格与时代》从建筑在新的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地位出发，阐明建筑在社会方面和技术方面都合理化的必要性和途径。这是一本非常雄辩的书，它比《走向新建筑》更进一步声明了现代艺术的任务是充分去感受机器本质中提取出来的原则，充分表现它。形式是为了满足目的，有机地、独立地创造出来的，工业建筑的功能合理性应影响最顽固的居住建筑。

这两本书都引用了未来时代的工程形象做插图，包括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谷仓、工厂、船舶、飞机等，但不同的是金兹堡采用战舰、铸铁结构火车站和木框架工业冷却塔，勒·柯布西耶选择豪华的远洋客轮（图30-33）。同样，他们两位都把美国的谷仓和都灵的菲亚特汽车厂（图34）当作新时代和新风格的象征，但他们对木结构的态度是不同的，勒·柯布西耶把新建筑限于钢铁和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而金兹堡却容纳木材的房子。

20 马赛公寓透视（图片来源：下图：作者拍摄；上图：http：//www.feng-swish.com/wp-content/uploads/2010/11/ Le-Corbusier-House.jpg）

21 马赛公寓平面、剖面与单元平面（图片来源：［法］斯布里利欧著. 马赛公寓［M］. 王力力，赵海晶译.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6.）

弗兰姆普顿说道，“金兹堡对结构的看法是过于狂诞、过于夸张的，这一点可以从他把诺尔维尔特画的发电厂收罗进来看出，他大概想阐明一种理想的方式，把混凝土和钢铁等量地混合使用。当然金兹堡和勒·柯布西耶同样重视飞机，把它当做新精神的载体，虽然他们所选为插图的型号不同。勒·柯布西耶在他写的《视而不见的眼睛》那几章里，引用了远洋客轮、双翼飞机和豪华汽车作为现代性的最高创造者，而金兹堡却以先进的火车头作为功能形式的范例给他的关于现代动力的论著作插图。”［14］

22 马赛公寓室内（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23 苏联住宅单元与马赛公寓住宅单元比较（图片来源：左上：作者绘制；右上、下：Cohen Jean-Louis. Le Corbusier et la mystique de L'URSS： théories et proje pour Moscow 1928-1936［M］. Liège： Pierre Mardaga Editeur， 1987.）

金兹堡在书中反复强调建筑学必须以训练过的眼光来对待历史上的建筑，并应该意识到在旧风格上妄图繁殖出现代建筑是不正确的。他在书中的得出了以下3个结论：

（1）必须与传统决裂

很有必要从以往伟大的传统风格中学习，并保护这些宝贵的遗产；尽管传统风格不会继续，但是金兹堡相信从过去中学习是避免重蹈覆辙的最好方式。他还为我们预测了新风格未来的方向——目标的明确肯定，非功利性审美观念的死亡，古典形式和思维方式的淘汰，经济和技术的主导地位，高效率和节约，标准化，城市规划的尺度。

（2）完善传统风格是没有必要的

金兹堡提出了一个风格从青年时期、成熟时期到衰败时期的演化模式，认为“新风格的青年时期基本上是结构的，它的成熟期是有机的，它的衰败是由于过分装饰”。而到了这个时间点，传统风格已经成熟也无法再完善了。从1750年起，新材料和新技术已经开始蓬勃发展，而它们无法与古典主义体系和谐共存，它们彼此之间互不需要。

（3）机器给了我们答案

机器已经为我们今天的审美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但是它并非是要取代艺术。

金兹堡设想了一条从“机器——工程结构——工程构筑物——居住和公共建筑”的链条，在机器和建筑之间建立了几个过渡的中间环节，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通过对机器的思考，认为机器上的任何部分都不是过度的，它们经过精密计算和严格试验，与运行无关的零件将被去除。机器中的大部分情况都将适用于建筑设计——通过平衡来寻求更高的效率和安全性。建筑师将通过设计解决社会的建造需求，尽可能采取最有效的方式——运用工业产品，使建筑业重新焕发活力。

与勒·柯布西耶决绝地与传统决裂的“二元论”观点不同，金兹堡秉持的“传承法则”及对风格的“达尔文”进化观点更让人信服。“形式服从社会进化”是当时的共识，他认为是出于一个风格的终结与新材料新技术的诞生而使我们要另起炉灶。而勒·柯布西耶则并没有探讨古典体系的发展程度是否有前进的必要，光凭工厂的高效简单就直觉性地得出了结论——新时代需要摆脱古典主义的束缚转而投向现代主义高效简洁的怀抱［15］。

在对机器与居住建筑的联系方面，勒·柯布西耶通过新建筑五原则和多米诺体系试图像新世纪的造物主一样来制定未来建筑的普适性规则。可以说是从功能入手，与传统为敌。而金兹堡则是以机器为师，以传统为镜。他并没有一味地否决传统，而是希望通过学习传统而找到避免重蹈覆辙的方式，这与他当了多年建筑历史教师是密不可分的。身为工程师和建筑师的双重身份，他敏锐地从机器中提炼出了“机器——工程结构——工程构筑物——居住和公共建筑”的机器与建筑的过渡环节。他对于新建筑形式的思考是：高效与安全，并主动寻求运用工业产品达到目标。在对技术的追求方面，他表现出了作为工程师的大胆与建筑师的机器美学观念。可以看出金兹堡对现代主义建筑的理论思考和未来畅想相比勒·柯布西耶是更加具有理论依据的。

可以说，《风格与时代》沉着冷静、理性严谨，《走向新建筑》明快犀利、充满挑战，迸发蓬勃炽热的激情和振奋人心的力量，成为了20世纪最重要的两部现代主义建筑理论基础。两位志同道合的建筑理论大师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借签，可略窥一斑。

4 尾声

然而，《风格与时代》这本对苏联建筑的发展起过重要作用并且可以与《走向新建筑》媲美的著作，在近60年后才有英译本。这也与当时苏联的社会状况有关。

1930年5月16日，联共（布）中央通过了《关于改造日常生活的工作》的决议，尖锐批判了“公社大楼”的探索者们。决议指出生活社会化建议是“用左倾词句来掩饰自己的机会主义本质的企图”，政治压力巨大。1932年4月23日，《关于改造文学与艺术组织》的决议取消了建筑中的所有的流派组织，成立了统一的苏联建筑师协会，发表了“统一的”创作方法——充满折衷色彩的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16］。此时，建筑既要完成思想艺术任务，还要协同解决诸如居住、教育、保健、文化活动等等问题。这个思想任务就是1950年9月28日《真理报》强调的——表现出斯大林时代的伟大壮丽——全苏联搞起了对“伟大领袖”的个人迷信。这是苏联共产党发动和领导的一场意识形态领域的重大政治运动。

1945年，大约在他去世前不久，金兹堡在《构成问题与现代》中谈到：“建筑的基本任务……可以说就是用最经济的手段组织必要的空间”。然而在此之前，他们长期沉默，不谈建筑。

24 柯布西耶设计的《走向新建筑》1923年法文版封面（图片来源：http：//www.pixelcreation.fr/fileadmin/img/sas_ image/galerie/design/lecorbusier01/09.jpg）

25 维斯宁设计的《风格与时代》1924年封面（图片来源：www.yandex.ru，词条“Эпоха и стиль Гинзбург”搜索图片）

26 《新精神》杂志封面（图片来源：http：//www.archpaper. com/uploads/corb_letters_04.jpg）

27 《现代建筑》杂志封面（图片来源：htt p：//www. designbook.ru/images/content/books/cover_1056.jpg）

28 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封面设计手稿（28.30.32图片来源：Le Corbusier. Vers une architecture［M］. Paris： Crès，1923.）

29 《风格与时代》扉页（29.31.33.34图片来源：Гинзбург Моисей Яковлевич. Стиль и эпоха［М］. Москва: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1924.）

30 《走向新建筑》中的一页

31 《风格与时代》中的一页

32 《走向新建筑》中的插图

33 《风格与时代》中的插图

34 都灵的菲亚特汽车厂

“许多批评家和所谓过去的功能主义者在连篇累牍的自我批评里，检讨‘过去的’思想，把一大堆罪孽和过失扣到我们头上……”。这批判的最高峰，是1952年出版的查宾柯的《论苏联建筑艺术的现实主义基础》，此书用了许多篇幅给构成主义做政治结论。因此，现实主义者要对构成主义进行“残酷的斗争”“给予歼灭性的打击”，几乎是鞭尸式的批判。这时金兹堡已经去世6年了，去世之前，人们竟不大清楚他的状况。

为了向建筑领域引进先进的现代意识，反对复古主义和折衷主义这些封建残余，以金兹堡为代表的为新时代新建筑披荆斩棘、开辟道路的人付出了太大代价。

相比之下，勒·柯布西耶显得如此幸运：1965年在巴黎举行的隆重葬礼——世界各地的名人参与的集体性悼念活动——纪念这位曾经撼动了世界建筑与城市设计理念的、自帕拉第奥以来绝无仅有的颠覆人们认识建筑学建构方式的天才。□

［1］ Яндекс.Директ. Гинзбург Моисей Яковлевич ［EВ/ОL］. httр://fаmоus.tоtаlаrсh.соm/ginsburg， 2014-09-13.

［2］ Хан-Магомедов С. О. Моисей Гинзбург. М.: Архитектура-С， 2007.

［3］ Комарова И. И. Архитекторы.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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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Corbusier and Moisei Ginzburg： Generalists of Architectural Theory and Practice in the 20th Century

Le Corbusier and Moisei Yakovlevich Ginzburg were both masters of modern architecture in the 20th century， obtaining great achievements at both the theoretical level and at the practical level.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the two， the influences on each other， and the utilization of each other's philosophies in both theory and practice. It also compares the different educational backgrounds of the two masters， which eventually led to shared concepts of modern architecture. The paper furthermore analyzes commonalities between Ginzburg's residential designs in the 1920s with that of Le Corbusier's Marseilles apartment in the 1950s. Through analyzing their different professional achievements， the paper fully affirms that Ginzburg's practice had indeed influenced the formation of Le Corbusier's architectural theories. The paper concludes by summarizing their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to modern architecture theory by comparing their masterpieces- namely the Vers une architecture of Le Corbusier and Style and Time of Ginzburg.

Le Corbusier， Moisei Ginzburg， modern architecture， residential house design， constructivism， Vers une architecture， Style and Time

2015-01-29

韩林飞，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
金雅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程佳伟，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