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的公章
2015-10-11董政
董政
烫手的公章
董政
董政，湖北广水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写作》《中国校园文学》《中国青年报》《湖北日报》等省内外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并入选多本诗文集。后致力于小说创作，有中短篇发表于《长江文艺》《长江丛刊》《短篇小说》《参花》等刊。
吃罢晚饭，李哲将饭碗一推，宣布他不洗碗了，要一个人出去走走，说着，他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甩手关上门，就出去了。
李哲的老婆王婷骨碌着眼珠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发脾气，但看李哲把烟都点上了，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低头夹口菜，和着刚涌上来的火气，一起咽下喉咙。
李哲平时不抽烟，烟是待客用的。连女儿囡囡都知道，李哲抽烟通常是要发脾气的前兆，比如在给囡囡辅导奥数时，囡囡不用心或总是拐不过弯；比如囡囡英语考试连续考了低分；当然，更多的是在李哲和王婷吵架的时候。
李哲破例没有饭后洗碗，一个人出来，是因为他怀着一个重大的阴谋，今天他决心付诸实施。
他想私刻一枚公章。
刻还是不刻，这个问题，李哲思忖了很久，直想得他脑仁疼。但后来他决定绕开这个问题，先考虑怎么刻。
路边墙上、电线杆子上都有刻章的电话，但李哲怕上当。他观察了很久，在财政局、国土局这类重要权力部门大楼前，通常总有几个人守着，只要见人过往，就问要不要发票，末尾还会轻声捎带一句：刻章！以往李哲非常鄙视这些人，觉得他们是社会的渣滓，就是他们搞坏了社会的秩序。现在，李哲却觉得他们给自己提供了一种选择。
国土局离李哲家不远，他手上的香烟还没抽完，国土局就到了。他看见那个常年蹲守在国土局门口，戴着鸭舌帽，穿一身黑衣的中年人，正站在国土局院子门前的路灯底下。李哲每天上班从国土局门前过，这个人都在这里，永远是鸭舌帽和一身黑衣，表情看似麻木，但明白人都知道，他时刻等待着猎物上钩。
此时的李哲自知愚蠢，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主动上前搭讪。
“刻章吗？”李哲故作镇定，选择短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
“嗯。”黑衣人面皮黢黑，但眼神格外犀利，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在一个瞬间，李哲闭了一下眼，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绪，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迟早得栽在这人手里。
“什么价？”李哲问，他像电影里黑帮老大一样，将烟屁股猛吸一口，之后，很潇洒地弹到地上。
“一百。”黑衣人边说边观察李哲的表情，接着说，“要什么样的章都可以，绝对专业。”
“有样章吗？”黑衣人看出李哲没经验，主动引导他，“如果有，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取货。要先交定金。”
李哲将事先复印好的文件印章部分撕给黑衣人，付了一百元的全款，赶紧结束这次“接头”，他怕夜长梦多。
第二天，李哲提前给王婷打招呼，说晚上单位有个接待。下班后，他就去菜场，挑了只鸡冠鲜艳的土公鸡，让老板杀好，切块。又买了鲫鱼和羊排，直接去了父母家。吃完饭后，李哲塞给母亲五百元钱。母亲不肯收，说你们房子太小，住在一楼又潮，换房还需花钱，留着自己用吧。李哲说单位发福利两千元，只给你们五百，另一千五已全给老婆了。
从父母家出来，李哲直接去国土局。在那里，黑衣人果然拿出一枚鲜红的公章，说已拓过印泥。李哲在黑衣人还给他的样章纸上一盖，果真一模一样！李哲对黑衣人含糊地做了个手势，转身走了。
回到家，洗漱完毕。王婷正倚在床头看书，没闻到酒味，她问：“不是有接待吗，怎么没喝酒？”
李哲见王婷秀发蓬松，睡衣里隐隐露着玫红的内衣，慵懒里透着几分性感与妩媚，他好久没有过的欲望，忽然像小火苗遇上油，“腾”地一下烧起来。他边将王婷揽到身下，边说：“取消了。今天就让你接待我一下吧……”
完事后，王婷问李哲：“我让你代发论文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哲舒服地躺在被窝里，说：“已经答应办。但先前说的三千元的标准，别人不同意。说你这个属于加急，一口咬定五千。”
见王婷要发火，李哲慌忙解释：“你要发的是核心期刊。你评职称就差这一篇核心了。你们医院这次竞争又激烈。算了，就当出门不小心被偷了两千。”
“这帮黑良心的，一锄头想挖出窝金元宝来！”王婷咕哝着背转身，睡去了。
李哲这一晚睡得很香，还做美梦笑醒了一次。
第二天，王婷答应李哲当月应上交的三千元工资可以不交了，她另外拿出两千块交给李哲，说：“这样你就可以凑足发论文的钱。”想了想，又从那沓钱里抽回两张，她朝李哲一吐舌头，“这两百你想法子自筹。”
“好吧。”李哲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囡囡在旁边看见了，她嘲笑道：“爸爸是个耙耳朵！”
连着几天，李哲都背着王婷去父母家。去时手都没空着，不是拎条大鱼，就是米和油。父亲陪他喝酒，劝他少来，来时更不要带东西，说自己退休金够用。你快回去给孩子辅导作业。李哲听了就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略带醉意地说：“辅导作业有王婷呢。眼看你们身体越来越差了，我都很少陪你们，经济上又接济不上你们。我问心有愧呀！”母亲在一旁听得眼泪一漫，忙转身去厨房洗碗。
过几天，李哲拿着一份已撕开的快递，从里面拿出一式两份论文签发合同，特意指着合同价格和鲜红的印章，笑嘻嘻地说：“您看清楚了，就请签上您的大名，我好回寄一份。”
李哲追着王婷让她看。王婷不看，她忙着收拾李哲和囡囡散在各处要洗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去。
王婷说：“就不看。不就是要钱嘛，签上你的名字就行！要我签还心疼！”
“小气鬼！”李哲嘟囔着，压抑不住地有几分失落和酸楚涌上心头。
李哲的单位忽然出了件大事。单位财务科的赵科长被抓起来了，听说一是受贿，二是伪造公章。公安机关不时通知单位相关人员去公安局问话，协助调查。一时间，单位里议论纷纷，个个如惊弓之鸟。
李哲听了，更是胆战心惊。回到家里，他悄悄捧着那枚鲜红的公章，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好跟王婷商量。
王婷不在时，李哲在家里唉声叹气的。囡囡看着不对劲，问：“爸爸，怎么了？”
李哲直摇头：“小孩子家的，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过了一段时间，领导忽然找李哲谈话。李哲惴惴地去敲领导办公室的门，可是谈话内容却让他大感意外。领导向他暗示，单位正在物色一个科长人选，而李哲是组织考察对象之一。
李哲从领导办公室退出来，心想，莫非领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故意拿这话试探，好让自己主动交出私刻的公章。
李哲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想，必须尽快把藏在家里的公章处理掉，否则后患无穷。他想了很多处理方案：拿出去随便丢到哪个池塘里，似乎可以永绝后患。但万一被办案人员跟踪呢？岂不是自投罗网！丢进自家下水道？堵住了，还得请人掏出来，那也是等同于自我曝光。在自己家里烧掉？那么大一个橡皮章，得不少引火的纸，房子这么小，万一失火，也会招来警察。在家里把它剁碎，那么结实的一个东西，剁出大响动，也会让人生疑。李哲忽然深刻明白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道理。
于是，李哲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在一个星期天，他趁王婷和囡囡不在家，他把那枚烫手的公章用报纸包裹着，再用布一层一层地缠到阳台角落一把破靠背椅的扶手上。等捆扎完毕，李哲一看，做了手脚的靠背椅，像一个疲惫的老人蜷缩在阳台的一角，非常自然。李哲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过了月余，王婷催问论文发表的事怎么样了，说医院的职称评审马上就要开始了。李哲回答：很快，代理人已经回话了，下个月就能出来。
很快，论文果然发出来了。李哲把杂志带回来，翻到标有“作者：王婷”字样的那个版面，讨好地递给王婷。王婷捧着杂志，翕动着鼻翼，使劲地吸那新鲜的墨香，之后，她出其不意地在李哲额上迅即地亲了一下。良久，她才蹙着眉头说：“这都是钱堆出来的呀！”李哲正待解释，她却又巧笑嫣然：“不过，你花的这个价钱真的算是便宜的。听说外科的李娜上期在这个杂志发的论文，价格更高。”
不久，王婷的职称评审顺利地通过了。为示庆祝，王婷请全家人在市里最好的五洲国际酒店吃饭。席上，王婷兴致特别高，她宣布马上休假，将与一帮姐们外出旅游。李哲也抖擞精神，带着囡囡频频用红酒与她碰杯。席间，找了一个机会，他悄悄地到洗手间，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闷头抽了起来。他最近心里特别恐慌，因为他听说那个赵科长已经判了，八年！虽然自己将那枚烫手的公章做了“技术处理”，但谁又能保证安全呢。哎，该死的公章！
一个星期后，李哲下班回家。旅游归来的王婷面色凝重，劈头盖脸地问他代发论文到底多少钱。李哲拼死抵赖。最后，王婷把两份文件扔到他面前。李哲捡起一看，狼狈不已。原来是两份合同，一份是他与论文代发公司签的原始合同，合同金额清楚地写着是三千元。当初怕被公司骗，他特意将自己留的一份合同藏在家里花瓶里，没想到被旅游归来做大扫除的王婷给搜出来。另一份合同是他用私刻的公章做的五千元的假合同。
“你怎么解释？还跟我搞鸳鸯合同，另外两千元钱哪里去了？”王婷厉声质问。
“囡囡呢？”李哲顾左右而言他。
“你少打岔。我把她送外婆家去了。”
见李哲再不答话，王婷就开始向他诉苦，什么生活费、孩子学费、人情往来、孝敬父母费用等等，她骂李哲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还私设“小金库”，说着说着就趴在桌子上，嘤嘤抽泣起来。
李哲自知理亏，但也自有苦衷，他点燃一根烟，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地听王婷哭。
哭着哭着，王婷忽然打住，猛然从桌上抬起头，警觉地问：“你的公章哪来的？”
经王婷一问，李哲恼羞成怒，他谴责王婷，为赚你这点小钱容易吗，我这几个月都过得担心吊胆！愤怒中口不择言地向她和盘托出私刻公章的事，并解释说初衷很简单，就是为了从王婷那里套出两千元钱来孝敬父母。王婷听了又气又急，她跳起来，一把揪住李哲的耳朵，说：“赶快，把公章给我交出来！”
李哲这才神秘兮兮地拐到阳台，剥开靠背椅一层又一层的布，取出一个纸团，最后又从纸团里取出那枚鲜红的公章。李哲看着那枚刻有某某公司字样的公章，如同面对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他像一个坦白从宽的犯人，讨好地问王婷：“老婆，你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王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公章，打开窗户，顺手丢进了屋后的水沟里，没好气地说，“别人伪造公章赚公家的钱，犯法！你刻个公章，图自家钱财，犯什么法？”
李哲一听，茅塞顿开，如释重负，他过去抱着王婷，像汤姆猫亲杰米鼠一样，在她脸上连亲几口，由衷地称赞：“还是老婆大人聪明、有主见！”
王婷不由破涕为笑：“只怪你自己做贼心虚，鬼迷心窍！”
晚饭后，王婷将李哲叫到面前，把自己旅游时给双方父母买的新衣服拿给他看，并说她这次评职称，工资能涨一千多块，她计划每月涨的工资，一半孝敬李哲父母，另一半孝敬囡囡的外公外婆。李哲觉得王婷的安排非常合理，忙拍马屁，连称家还是由老婆当的好。
躺到床上，王婷问李哲：“你调职的事情么样了？”
李哲答：“不管。我们先快活快活！”说着猴急地骑到了老婆身上。
责任编辑：袁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