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教学与创作案例思考
2015-10-10孙景波
[编者按]
在我们的大学课堂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说教者列举条款,勾画重点;听者思维僵硬,背诵强记。学生这厢早已丧失倾听的欲望,老师们命令行事的声音在课堂中处于封闭与孤立的境地。教与学逐渐演化成授者与受众各怀心事的敷衍,多年来这甚至已成为某种不得已的、非自觉的重复的愚行。可怕的是,人人皆知这种方式的不可取,而又无能为力,高等教育也因此陷入了一种自我循环、无法自我救赎的怪圈。具体到美术教学上,美术学院的教授们也同样面临着如何调动学生主动学习的积极性,如何使学生正确面对课程中的难题而不望而却步的问题。
孙景波就是这样一位善于调动学生主动性的老师,同时他还是一位细腻敏感、热爱生活的学者。面对壁画教学中不可避免的艰辛劳动,他执著前行,是“吃的了苦,受得住怨,经得起磨难”的人。他“古道热肠,以扶携助人为乐。遇不平事则挺身而出”,他在教学的过程中一直在做积极而有益的思考。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壁画教学领域披荆斩棘,并以自己的言传身教培养后学,与壁画系的教师一起使得该系在短短三十余年即人才辈出。本期“名师授业”栏目,让我们一同走进孙景波老师的壁画教学课堂。
我们说一部壁画史,是民族和国家命运兴衰的形象记载绝不过分。以十年浩劫为终结,以文艺创作领域一些禁区的解冻为开端,以国家改革开放为机遇,三十多年前,正是北京首都机场壁画创作的问世以引人注目的探索勇气,揭开了中国当代美术运动的新纪元。中国艺术院校的壁画专业学科也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开创的。对悠久的民族壁画传统,当代的壁画创研和教学有着兴亡继绝的历史使命;对世界各国,尤其是国外近现代的壁画经验技术,我们须有博采优长、批判借鉴的眼光,以充实我们的课程设置,更新原有的专业知识结构,而创立具有我们中华民族特色的,并富有新时代精神风貌的壁画艺术则是我们今后几代人任重而道远的事业。
三十多年来,中央美术学院作为壁画的创研和教学实体,一方面通过创作的社会实践摸索积累指导教学的经验,开拓壁画专业学科的门类,一方面通过教学实验,指导学生创作,形成自己的壁画教学思想体系,进一步拓展了社会实践的成果。正是在这种活跃的“教学相长”气氛中逐渐成长的学术群体,形成了一支代表着当代中国壁画水平和成就的中坚力量。
在中国的美术学院中,这是一个最年轻的系科,但它在中国美术教育史中,却是第一个也是国内长时间当中唯一的一个壁画专业系科。在教学的过程中我常在思考,我们要培养什么样的壁画人才,而我们的学生要在今后的创作生活中成为一个合格的壁画家的前提条件是什么?作为壁画家应有的素质应该是什么?
一、一个壁画家对环境爱护的意识,是其他素质的根本和前提
我想在这里回忆件事情,1990年夏天,我到云南中旬写生,途经丽江转车回昆明,在丽江长途汽车客运站,遇到五六个法国学生在售票处,有人流着眼泪,激动地和售票员交涉着什么事情,看售票员满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我知道售票员听不懂孩子们说什么。好在当时,我刚从法国回来不久,大体听懂了他们说的意思,知道他们在虎跳峡野餐的时候,一起放在别处的行李包被当地的小偷拿跑了,“现在!我们,护照、钱,没有了,一无所有了!”他们要回昆明,要找法国驻昆明的领事馆帮助。好,长话短说,我申明大义地帮他们说通了客运站的负责人,答应让这几个倒霉的孩子免票搭车回昆明。当这些法国孩子向我表示感谢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有人手里还拿着一些塑料袋。于是我问:“你们怎么还拿着这么多垃圾?”他们说:“一路上没有找到垃圾箱。”我指着售票处门口说:“那不是吗?”他们走过去,放好后,擦干泪痕冲我笑了。那一瞬间,我这厢的眼眶里却有了泪,那一瞬间,我复杂的感受含着多方面都无以言表的惭愧!这就是一种教育吧!
你们去长城看看,每天环卫工人要收捡多少吨同胞游客们乱扔的垃圾?市区新开的风景点,包括河道、湖边,大家随时都可能看到,那些挂在树梢、荡漾在水面上的塑料袋子和矿泉水瓶子,沉入水下的各类杂物。对此,我们能熟视无睹吗?用这个引言,表明一种理念,我想说,一个壁画家对环境爱护的意识,是其他素质的根本和前提。在壁画系新同学入学教育中,我说,壁画,是美化环境的艺术,你如果不爱护环境,何以谈美化?如果对上述那样玷污环境的行为不自觉悟、不以为然,按壁画行业的理念你还能登门入室吗?因此,先知、先觉、先行的首要素质,是对环境有爱心,对环境的生态要有公共道德心的操守。
二、壁画教学的根本与成为壁画家所要经历的艰辛路程
在具体的教学过程与创作中我认识到,我们在教学中也始终不渝地强调 壁画艺术是公众艺术,壁画跻身于广大公众聚集的环境场所,因此必须具有与广大公众可以交流的语言。它的公益性决定了壁画艺术题材有益社会风化和手法的雅俗共赏。健康高尚的思想性,能为多数观众所接受的表现形式,是壁画构思的出发点。创作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民族艺术特色,是我们创作教学中的时代要求。重视艺术观,思想和职业道德的培养,是壁画教学的根本。为此在教学中我们十分重视艺术理论修养,通过对中外杰出壁画作品的赏析,提高学生的审美情趣,树立事业理想。通过加强社会生活考察和校外工艺选修的实践加深同学和社会的联系,了解公众对艺术的认识,端正壁画创作的方向。
我们在创作中体会到,壁画是环境的艺术,它具有从精神方面展示建筑空间的功用目的和文化内涵的作用,它赋予建筑以生命和灵魂,它要求与建筑本身具有相得益彰的谐调感。壁画的设计应能整体地考虑到建筑的外部环境特色、建筑自身的风格、建筑的材质及壁画所在环境的色调等等。要求壁画家和建筑设计师有审美认同的合作,壁画家要懂建筑,为此,我们在必修课中设置了建筑常识和初步认识并学会设计建筑平、立、剖面图,以及结构、效果图的课程。
我们从社会实践中,不断尝试运用中外传统壁画技法的同时,更密切关注国内外这一领域中新科技的成果。在综合研究的基础上,逐步完善壁画材料工艺的教学,指导学生了解各种壁画材料及其材质的审美的特性,掌握其造型表现的特有规律,并学会运用不同的材料和制作工艺,结合建筑与环境的要求进行创作构思。我们在创作中接触到:手绘的油画法、丙烯画法、湿壁画画法、干壁画画法、蜡画法,以及这些画法的综合运用:我们在材料工艺中涉及到木雕刻、石雕刻、石膏多层刻、陶瓷、镶嵌、磨漆、织毯,各种金属材料的平面、立体造型以及多种材料的综合设计。这些与现代科技的结合,使壁画的造型手段较其他一切画种的方法都更丰富多彩。在各种手绘工具及各种材料手工工具之外,金属切割机、模压机、电动锻造机械、电动喷绘器械、电动雕刻机械也都列入了壁画的工具行列。作为一门最多边缘因素的艺术,当代壁画给这个最古老的概念注入了科技发展最新成果的内容而最具现代化品格。我们壁画教学由此开拓出多种门类的材料工艺选修课程,包括中西传统手绘技法、陶瓷、漆画、镶嵌、金属造型、各种材质的综合设计及制作工艺。这些工艺课也面向全院各专业本科生、研究生开放选修,这些课目的设置为壁画设计与创作打开了新的思路。
一般地说,壁画属大型绘画,甚者可称为绘画的工程。大,就要求与其幅面相当容量的艺术内涵,要求有与空间感相适应的视觉意象。一些杰出的大型壁画,有时容载着一部民族兴亡的历史,有时是一幅宏伟、壮观、气象万千的自然景观,像一座座历史的纪念碑一样,具有产生震撼观众心魄的视觉力量。因此,它要求壁画艺术家一方面要具有经营巨构、把握宏观气势的构想力,一方面要具备完成一件巨作所必须的体力、技能(包括指导助手,组织各种协作的工匠的能力)。一件大型壁画.从构思到完成,每每是经年累月的成果,这种漫长的操作过程需要艺术家始终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这是一种其他画种中无法体会的耐力的测试。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曾接受为亚运会开幕式大型团体操设计和制作背景的任务。我们的学生每两人曾负责指挥一个班的战士们,共同组织一个连的“兵力”,完成数万平方米的图像,也曾负责为河北文物研究所复制过大型墓室壁画、山西大同数千平米的寺院和博物馆壁画创作绘制。在这种“团队”似的“作战”方式中,师生们共同体验到一种统领与协作在作品中的集体意识。
壁画最重要的一个特殊性,即它几乎百分之百的是“命题”的作业,通常是画家们向委托人按其命题呈交定件的一种运作方式。壁画不能回避“命题”的限定性,不能不考虑建筑使用的功能和与建筑风格的协调性,不能不考虑材料和表现形式的语言的限定性、特殊性,不能不考虑在达成的低造价的情况下,不降低自己的心力投入。要能够顽强地从各种束约和限定性中最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 壁画的生命力实际上正是在诸多限定因素中体现的。这便是壁画,这便是被历代壁画家所认同的“神圣而痛苦的事业”,一种“永远会留下遗憾的艺术”,既便是成就了杰出壁画作品的大师们也无一例外地是从这种苦与乐的心路中奋争出来的。
二、大型壁画创作谈
第一,以<创世记》为例。
这种神圣而痛苦的事业让我自然的想到了《创世记》的作者——米开朗琪罗。他的《创世记》令人一看再看,三十年间,我到过意大利四次,五次到梵蒂冈西斯庭教堂,一定来瞻仰这天顶上的《创世记》还有主墙上的《最后审判》。你参观梵蒂冈博物馆,从入门开始,就会看到《创世记》这幅印刷图像上,画着一个指引方向的箭头通向梵蒂冈,通向《创世记》。梵蒂冈博物馆的经营者非常精明地了解到,所有游客来此一游的最高期盼是什么。借由《创世记》的导游路线的设计,吊足了朝圣者们的胃口,让你看了希腊,看了罗马,看了中世纪,看了那些林列在长廊、华厅中数不尽的雕塑、绘画及历朝、历代教廷收罗到的装饰、宝物。而那通向《创世记》的箭头,还在无尽止地引导着你前进的方向……当你已经神疲力衰,最后,最后,你来到了西斯廷 这是梵蒂冈博物馆的唯一出口。这间不足四百平米的礼拜堂屋里,留住了你最高的期望,这里摩肩接踵,永远人满为患。所有的人都仰头瞻望,这《创世记》的天顶。
1987年的7月15日那天,第一次去西斯廷朝拜的我,像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一种让头皮发麻的气场,令人眼前一片迷茫。小教堂充满汗味儿的空气中,回荡着一个窃窃的、缥缈的、不约而同的无休止符的赞叹的声息——嘘——上帝!呵——米开朗琪罗!米开朗琪罗——呵!
《创世记》采用了湿壁画的技法,虽然这一经契马布埃从希腊早期引进意大利的绘画技术,已经被乔托、法朗契斯科、波蒂切利、安吉里克都成功地运用过,但湿壁画绘制的难度对任何一个画家而言,都具有永远的挑战性。湿壁画是用水色在未干的石灰墙面上作画的画法,要按“一日工作量”即在墙面未干前一天之内,绘制完成。墙面干了,不能复加,再画上的色彩不会被墙体吸收,色粉干燥会自行脱落。因此,要画家按自己每天的工作量,分割墙面,渐次地铺展出整个构图。这要求画家对整幅画面的最终效果,细节深入描绘的程度、一天内可操作的速度、绘制步骤、先后程序作精密的计划。一经落笔,不能修改,一遍完成,不可反复。对有在绘画过程中,有不断修改、反复深入的愿望的画家们而言,湿壁画的技法是难能胜任的。无怪乎,当油画材料工具技法成熟推广之后,湿壁画技法渐渐地退隐。你们看威尼斯的壁画,提香、维罗内塞、丁托莱托多半都是用油画完成的。这是在米开朗琪罗身后不久的情形。《创世记》成了湿壁画技法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巅峰之巅。
吉尔兰达约的弟子 米开朗琪罗应该深谙此道。根据这样的技法要求,他对四百平米的天顶,首先在画面构图结构上做了绝妙的切割。他巧妙地利用了两侧十个窗子的拱形结构,把建筑实体的格式,转化为图形,绘有明暗关系的建构图形,向上延伸。这些绘制着建筑图案的拱肋、三角形砥柱从墙面向天顶会合。他匠心独具地在天顶平面上,为九个主题画面和十二个使徒造像、预言家设定了间隔有序的、连环的幅面,以数百个不同形状的块面将天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左右对称,前后呼应,变化有序、联系对应,形成了一个令人会产生错觉的、宏大而又清晰的建筑格局。这数百计的、用建构图形切割成的画面,可以利用每个图形的边缘线为界,使他将开始的“一日工作量”绘制在其间。幅面之间以建筑图案的外边缘相衔接,这使得四百平米的天顶画,有了“天衣无缝”的可行性,这样的设计只有高明的建筑师才可能想得出、做得到!在构图上,《创世记》把天顶画和建筑格局,以及此前两侧墙壁上的绘画,紧密而协调地连接在了一起。
据说,开初他还从佛罗伦萨雇佣了些助手帮忙,我猜想,那可能是帮助他在线稿上用铁针扎扎孔眼——完成粉本一类的事情为止。当一切就绪,正式上墙绘制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之后,1508年5月10日,米开朗琪罗一个人提前进入了礼拜堂,然后,他毅然决定,将门反锁,拒助手于门外。此后四年,他独自一人“躺”在离地十多米的脚手架上,铺开了《创世记》的天地。
天顶画是壁画绘制中让画家最感艰难的操作困难形式,要你始终仰着头,高举手臂,用笔在头顶上绘画。你们试试看,保持这个肢体姿势,能持续多久?老米持续了四年!这样的工作境况,久而久之,足以让画家肢体至残!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天可怜见!他的眼睛,距离画面不到五六十公分,劳作得太久!而《创世记》中,许多人物形象高约两到三米,仰面作画的时候,见头不见脚,他如何能依靠眼睛?他还得靠脑海中对整幅画面效果的的设想,控制局部,把握整体!“一天的工作量”常常要如此精确、精细、精妙地画。湿壁画不是用大刷子平涂的,那是用彩色线条交织出来的,明暗、虚实,深浅、浓淡,甚至一个局部也是千笔万笔的功夫。(见《创世记》亚当局部图)一天能画完这样七八平米框架内的巨大体量的人物,这是何等超人的神力、耐力、速度,何等高超、熟练的技巧?然而无论如何,他还是血肉之躯,四年后,《创世记》竣工。教皇先睹为快,早已急不可待,民众争相涌入,罗马倾城轰动。37岁的他,走下脚手架后,颈椎变形,阅读要仰面朝天,腰弯背驼,走路步履维艰。恢复常态,要经过多年!
我第二次看《创世记》的时候,在那拥挤的观众中间,拿出笔,曾情不自禁地写了一首短诗:
在《创世记》天顶的下面
……
不用了,不要让文字感到为难,
看!看就是了 就这样直观的“看”吧!
看雷电穿过宇宙,
天顶滚动着隐隐的雷声,
“要有光,光是好的!”
于是便有了光。
看上帝——就这样,
伸出手指,指向的瞬间,
亚当苏醒了,
也伸出了手指,
瞬间“点化”复“点化”的奇迹,
竟是,谁后?谁先?
夏娃,也,坦然的摘下苹果。
一脸义无反顾的神情,
我们堕入人间,谁是?谁非?
问谁?谁让我们来到世间?
上帝!让我来到这里,
我看,看到了,那
“米开朗琪罗的亚当”,
看他伸出的,左手手指,
更从容、更潇洒,
还有点儿无奈的慵懒。
那当儿,我把左撇子的亚当,
看成了米开朗琪罗的化身。
那瞬间,我看到,
他“点化”出了,
一个法力无穷的 父亲。
啊!——上帝!
我的米开朗琪罗呦!
第二,中国壁画。
从欧美回来,再看我们祖先的的壁画吧!你们去看看,广西、云南、宁夏、内蒙那些游牧时期的远古的“岩山壁画、壁刻”;看看,两千年以来的敦煌莫高窟,看克孜尔石窟、麦积山石窟、云岗石窟、龙门石窟诸多规模宏大的“洞窟壁画、雕塑”;看看,西安博物馆藏章怀太子墓室壁画,永泰公主墓室,看看河北湾漳北齐墓室等诸多大型“墓室壁画”;看看,山西永乐宫、兴化寺、善化寺、河北毗卢寺、北京法海寺等“寺观壁画”……多了,太多了!多不胜举!静定下来,你会自豪地感觉到,恢宏的中国壁画,那映射着五千年华夏文明的气象——更悠久、更博大、更辉煌,自远古而来!
可知,春秋以降,波及宋元。画坛大家,先后呼应,多有面壁挥毫,一展身手于其间者。唐张彦远《记两京外州寺观画壁》文字记载中,诸如: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郑法士、杨契丹、孙尚子、展子虔,阎立本、阎立德、吴道子、李思训、王维、韩干、武宗元、王羲之、怀素等等,大书画家,所列多在……于斯盛唐,达到顶峰。两京寺观中,以“画圣”吴道子为例,竟多达四五十壁,如能时光倒流,扪识当年胜状,该是何等壮观!
可惜!可痛!我说以上画家所作壁画,只见于文字记载!历经战乱,今已荡然无存!我曾四次到过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每次都会在《药师佛佛会图》这幅巨幅壁画前徘徊很久。一望而知,大都会这间名为塞克勒的大厅,是为这幅“顶天立地”的壁画量身定做的,是博物馆中最大的展厅之一。在大都会博物馆,无论你以怎样的艺术标准来看,它直观的震撼力,古朴辉煌,雍容坦荡,庄严静穆,泱泱大气。这块“东方净土”,在“西方世界”的博物馆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苍茫、博大的气象,笼罩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氛围。大都会博物馆接待它的“规格”,体现了它在另一个世界人们眼中,被“如获至宝”般的赏识!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她”“她们”的作者群体。也很尴尬,我们美术的大史论家们所写的美术史上是查不到的,对他们最早的发现者,竟是加拿大一位主教,名叫怀履光,是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远东部首任主任。怀履光在山西县兴化寺大雄宝殿剥取我元代壁画《弥勒佛说法图》壁画时(那巨幅壁画,加上后来还有面积更大的两铺,在山西平阳府道观中窃取的《朝元图》,现存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他和他的两位山西学生,发现了画师的题款,后又在永乐富纯阳殿中,三处发现了一群前所未闻的作者名单,这群画匠的首领叫“朱好古”。朱好古——请同学们记住这个名字,还有他的门人张伯渊、张遵礼、李弘宜、王椿等。如果当你们知道,那芮城永乐宫的壁画也是朱好古和他的门徒绘制的,我们应该向这位伟大的前辈鞠躬、敬礼!这是我们的“米开朗琪罗”!我们可以从朱好古在永乐宫的壁画中,品味、扪识吴道子绘画的遗风:“弯弧挺刃,植柱构粱,不假界笔直尺。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数仞之画,或自臂起,或从足先,巨壮诡怪,肤脉连接……”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描述画圣吴道子作画时的情形,大约可以在永乐宫壁画里,在朱好古和他的门人笔下找到那种气度、法力。早于米开朗琪罗二百年前,世界哪里有这样气象的壁画?让线、线条,在绘画中的表现力中发挥到这样的“入化出神”——这像一首白天而降、灵气浩荡的仙曲,一部山呼海啸、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近年来,评论永乐宫壁画的文论渐多、见多。不需我还再多嘴多舌,还是“眼见为实”,北京开车去,五六个小时到。在中国研究壁画的美术学子,能不去拜拜永乐宫吗?去拜拜那作画的先贤们!
可感中国壁画处境的“清寒”!在那样一个清寒的岁月,那样一种清贫的处境中,能产生如此伟大辉煌的力作的,别样的一种人——一群把生命和劳动本分连在一起的人,一群视艺术是生活也是生命的“画匠”。在中国历史上,他们无望能得到那些士大夫贵族画家的地位、荣誉、荣华,但在面壁作画时,却无愧于吴道子,不逊于米开朗琪罗!这是我们的“巨匠”!人们能从前人笔墨、色彩中,感受到他们庄重而快乐的信念。
纵观中国古代壁画的成就,研究传统的宝贵精神,可以说,如敦煌,如永乐宫,如北京法海寺的壁画,都先于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许多作品构思之精绝、气象之宏伟、造型之独特完美,也远在同期欧洲的壁画成就之上。近年相继出土的一些大型的汉唐间的古墓壁画,所显示的文明气象、技巧的精湛,以及画家们面壁信手、恣意挥写的自信力,更令今人叹为观止!
我国古代的壁画大师、巨匠们以及像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那样的大师、巨匠们,都是把他们的身心与信念化成一种对艺术的祭献,化作一种对天地生命的感应。作画时仿佛自己就是上帝,就是在创造世界。我相信,只有具备这样一种全身心投入的创作状态,才能出现这样的艺术巨人,才能创作出这种的鸿构巨制。
如今,西斯廷教堂已经成为米开朗琪罗个人艺术的纪念碑。我国敦煌、云岗、永乐宫、法海寺等重要的文化遗址,跨越悠久的历史时间,已经成为国内外众多艺术家和美术学子同心向往瞻仰、观摩的壁画艺术圣殿。经典壁画艺术的文化影响力远远超出了教堂、宫殿、寺庙、洞窟的空间,也超越了宗教和政治、民族和地域的疆界,成为全世界人类共同接受的文化宝藏。这正是我们当代壁画创作和教学中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我们在世纪之交,要呼唤、要培育的一种精神。
第三,关于成吉思汗陵壁画《一代天骄》的创作体会。
2005年9月10日上午,鄂尔多斯市和成吉思汗陵(以下简称“成陵”)重建管理处的领导同志,不期而至地来到中央美术学院,在教学楼壁画系的过道上,找到了我,开门见山地提出委托意向 希望为他们计划改造的成吉思汗陵室内装饰和壁画进行重新设计和创作。他们说“明年是成吉思汗创建蒙古国八百周年,届时,我市将举办一次大型的庆典活动,成陵的修缮和重新开放,将是活动的重点和中心内容,希望孙教授能到鄂尔多斯看看,我们决心把这件事情做好。我们慕名而来,认为中央美院的壁画教授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感觉这不由分说的诚挚表述,是令人难以当面推辞的信任和恳切期盼,更像让人听到召唤“友军”前往支援的动员,我多少感到“意外”,同时也意外地感觉到我有些情不由己地被“客人们”信重之情义所打动了。
2005年9月15日,王颖生、云舟陪我去鄂尔多斯市成陵工地现场考查,情况正如成陵管理处和鄂尔多斯文物局关于重新修缮成陵的报告所述 这座始建于1956年的成陵,由于年久失修,外墙破旧,内墙因渗漏,致使二十多年前绘制的原有壁画多处脱落变色,整个陵园的建筑有待整体上重新设计改造。客观而言,二十多年前,成陵原有的壁画的作者们,在当时的创作环境和条件下完成的作品,有其相当可观的装饰效果和水平。然而对这幅曾直接画在水泥墙上,而今连同墙面一同破损的壁画,交给我们进行修复,肯定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如要实现鄂尔多斯市领导们的更高的期待要求,重新创作的壁画结果将如何?我当时心中也一派茫然。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王颖生和云舟在旁边劝说道:“孙老师,我们一定能做得比现有的好,对此我们有信心,你答应拿下!这次,您‘坐车,我们来拉车,没问题!您不是一直感叹,难得遇到‘做大型的历史纪念碑式的绘画机会吗?他们这种用激将法‘挟持我出面请战,并且不由分说地把我套上了“战车”!
当我来到这辆“车”面前讨论计划时,我已清楚地认识到,我这匹老马不免实质地是被“套”在了这辆车的“辕马”的位置上。车上拉的,当然是“成吉思汗”。随后许多日月,最让我感到举步维艰的是:我们对这位被世界公认的、曾影响过整个人类文明进程的伟人认知不足,似曾相识的“成吉思汗”要求我们对这段历史补课。这将从何人手?耳熟能详的是毛泽东《沁园春》词中所云:“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我这一代人深受这一评说的影响,长期以来对这位中国历史上的“蒙族”帝王,似曾相识,知之其少。进入这一“命题”之初,面前一片空茫,不知从何着眼,从何入手。一个迫切的感觉是,在进入构思之前,必先补上这段历史课!
我们决定,通过鄂尔多斯市和成陵工程的领导同志们出面,邀请由自治区研究蒙古历史的权威和专家们,组成一个“文史顾问”小组,期望借助史学专家们的资源和见解,为壁画的内容提出一个文字的纲要,以便于我们较快地打开思路。这一建议很快得到支持,从文字到图像,从图像到文字,翻来覆去,前四个月除了学校教学之外,全心于此,当最后确定壁画创作提纲和表现形式时,我的感觉是经历了前段时间“强化”的补课过后,我们在画面构思方面也渐渐有了明确的意向。我在汇报创作构思时,向专家们演示了数以百计的用手绘记录、临摹的素材,电脑上记载的数以千计的文物、图像资料。我们认真的态度和基本构想,得到文史专家们的肯定。2006年8月3日,我们的壁画,用集装箱拉到了鄂尔多斯。8月4日,得知顺利上墙的消息,我离开画室回家,泡了一个热水澡。随后,在体重的秤盘上证实——两个月前,61公斤的我,现实地落在了52.5公斤的格子上。说心里话,绘制后期的二十天中,我最担心的是,我会不会倒在画前的脚手架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画室的墙壁又复一片空白,壁画运走后,助手们同我一道把“战场”打扫得一千二净,工具入柜,地面也洗过了,这房子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已经从那个遥远的时空回到了现实。这种回味让我感到,这画室中曾有过的一幕幕历往情景,也隐藏在那一片空荡荡的白墙之中,遥远而且陌生了。
三十多年间,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培养了千余名本科生、研究生、外国留学生、大专生和不同层次的进修生,作为一支壁画事业的生力军,我们的学人已遍布国内国外,他们其中许多人做出了令学校和老师值得欣慰的成绩!这使人相信,在下一世纪不远的将来,壁画的真正精神将因我们下一代壁画艺术家的成熟得到真正的发扬而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