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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2015-09-29李忆锋

当代工人 2015年15期
关键词:大姐短信

李忆锋

对于汪采琪来说,地下室不是地下室,是地狱。

她在巴黎一个街区的地下室住了将近两年,那是一段非人生活。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地下室都是一样的。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住地下室,不仅对人的身体健康造成损害,对心理也是一种戕害——众人眼中,住地下室的人都是穷人。

采琪不是因为穷才住地下室。她有钱,但不能住酒店。她是逃亡者。或者说是被逃亡者。

因为一个男人她被迫逃亡。

这个男人是市一级领导,汪采琪和他有男女关系。这种你情我愿的男女之事,要是发生在老百姓身上,顶多算是搞破鞋,没人举报没人追究。但是到了官员这里,就是违纪违法,大多被定义为:利用职务之便,与女性(现在有了“多名女性”这个词)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道德败坏。

很多内部的事情采琪并不知情,那个深夜,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让她如梦方醒,心惊肉跳。短信上只有一行字:吴主任被纪委调查,涉及你,赶快出国。

俗话说做贼心虚,采琪也是如此。她立刻订了飞往法国的机票,把女儿托付给大姐,告诉大姐自己出国考察一个月,请大姐帮忙照顾女儿,带着简单的行李迅速离开国内。

如果白天能走出地下室,在地面上出行、工作、生活,晚间再回地下室过夜,这样的生活还勉强接受。而采琪几乎是一天是24小时在地下室,刚来的时候,她甚至是一连几天不出地下室。

她不敢白天走出地下室,害怕被人发现。选择晚间出来购物、放风。只见月光,不见阳光。她非常渴望见到地面上的阳光,但是就是这样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极其简单的事她根本做不到。

在狭小的地下室住房里,除了思念上小学的女儿,除了幻想沐浴地面上的阳光,她就一直琢磨那条半夜发来的神秘短信。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他是谁?他怎么知道老吴被纪委调查?他怎么知道我和老吴的关系?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他为什么给我发短信?

当然她也想:这样躲在异国他乡地下室里的日子,什么时间是头?

为了防止被跟踪,她换了手机号。她最想给两个人打电话:一个是大姐,告知她自己现在真实的状况,请大姐原谅自己说了谎,请她照顾好女儿,再听听女儿清脆稚嫩的嗓音。除此之外,她还想给那个发来短信的陌生号码打电话,一是问问他是谁,再想问问:他是否知道老吴现在的情况。但是采琪一直忍着不打电话。现在科技太发达,也许一次通话,就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最开始,她还敢照镜子看自己。到后来,她不敢照了。面黄肌瘦,一脸黑斑,头发枯焦,说她像60岁的老太,一点不夸张。可她还不到40啊。1米65的身高,体重不到80斤……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魂儿。

原来的她谈不上是绝色美人,却也是气质不俗的美女。一头秀发是她的骄傲,黑又亮,像是黑缎子。皮肤白皙得透明,仿佛能看见表层下的血丝……她的缺点是不大爱笑,这个美女有点冷。但是,老吴就是喜欢这样的冷意矜持,他们就在一起了。

老吴不是那种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的男人,他挺有男人气质,能让女人动心。老吴工作很忙,和采琪见面只能抽空。约好时间找个高档饭店吃吃饭喝喝酒,缠绵半日。老吴好像知道采琪的家境,同情她的际遇,对她很贴心,偶尔带给她购物卡,实心实意地说:你自己去买衣服,一是我实在抽不出时间陪你逛街,再一个我怕在商场里遇上熟人,对你和我影响都不好。衣服要买牌子货,穿来给我看。偶尔他带给采琪高档手包、首饰,世界品牌的内衣,还说,要送车给她。采琪拒绝了:不想张扬,以后再说吧。

和老吴在一起不久,采琪在本单位提职了。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单位同志开始在私下里议论她。汪采琪做好了成为议论中心的心理准备:嘴巴长在人家脸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不过,传到采琪这里的“流言蜚语”倒不是一味的讽刺挖苦谴责鄙薄,而是还带点人情味。这个说:她丈夫长年生病,她一个人带孩子生活不容易,家外面有个男人帮衬下,也是应该的。那个说:人家采琪长得好看,才能跟市一级领导扯上。像咱这样的黄脸婆丑八怪,就是倒贴人家也不愿意呀。

现在的人们似乎对风流韵事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咬牙切齿地痛恨,是社会进步了还是世道堕落了?

汪采琪出国时,随身带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的钱可以让她在异国他乡生活一段时间。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来自国内的通缉令,也没有来自亲戚朋友的其他音信。(当然,她把手机换了,没人能联系上)

她在惶恐中度日,度日如年。什么时间可以结束这样的地下室逃亡生活?她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就是不被缉捕死在国内的监狱里,也会死在异国他乡的地下室。想着这些,她几乎崩溃。

这天她看着日历,忽然像发疯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今天一定要在白天走出地下室,走到大街上去,就是被发现了,被抓走了,也要走上去。

她踏上地下室通往地面的台阶,走出地下室。

太阳光明正大挂在天空,阳光明晃晃地照耀大地,一切都是那样的理直气壮。采琪像久居地下的老鼠,对明晃晃的太阳很不习惯。她把手贴在眼皮上,露出一条缝隙,去看温暖的久违的太阳。

身边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过,那些一个人打着小旗身后跟着几十人的小队伍,是中国旅游团。在巴黎的大街上,看见中国人不足为奇。听见亲切的家乡话,采琪心里五味杂陈。

突然,一个声音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汪采琪!”随后采琪的肩膀被一双手重重地搭上。

采琪顿时被吓得没了魂,她一下子瘫坐地上:真的就这么倒霉?第一次白天走出地下室就被认出来、被抓住?或是命该如此,认了吧。就这样被押解回国,然后被审判,然后……

事情如果能就此了断,也算好事。那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用再住地下室,能自由的呼吸阳光的味道……

对方扶起瘫软在地的采琪: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采琪抬起头看对方——不是警察,是单位的同事,就是那个说自己黄脸婆丑八怪勾不上男人的女同事。

你怎么在这里?采琪问同样的问题。

我退休了,跟着旅游团旅游,欧洲五国,巴黎最后一站。

采琪咬咬牙,向同事说了实情:怕受老吴牵连,跑到国外躲起来,一直不敢回国,怕被抓。 同事睁大眼睛:你是说市政府吴主任的案子?已经结案了,据我所知,没你什么事呀。

没我事?真的?

真的。纪委已经通报了,内部也传达了。没你事,我当时还为你庆幸呢。

是吗?采琪再次确认。

其实也没啥,你不就是和老吴挺好吗。

可是——我提拔的事,老吴给人事局打过招呼……采琪有些心虚。

嗨,你提拔的事,我最清楚。你的业务水平够格。局务会上全票通过了,就等市人事局编办批复。在这个节骨眼上,吴主任给编办打了电话,这样就顺水推舟地批下来了,不涉及买官卖官。哦。采琪长舒一口气。

没事。那就是说自己白白住了将近两年的地下室。采琪再一次瘫软下来。胖同事扶起采琪:你赶快回国吧,瞧你现在这个样,没一点人样儿,比我这个老太太还——还丑——还老,真可怜。同事发自内心怜惜地说。

采琪和胖同事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相遇,但是身份不同:她是旅游者,而采琪是逃亡者。

同事跟上旅游团走了,边走边回头对采琪说:回家吧,别说没事,就是有事被审查,也是呆在国内踏实。跑到国外住地下室,那是人过的日子吗?采琪回到地下室,关上门,大哭起来……

汪采琪回国后,先到大姐家。大姐对采琪突然进门并没表现出过度惊讶。大姐说:过了一个月你没来接孩子,给你打电话也不通,我就觉得不对劲,再联想到你和市里某位领导的特殊关系,心里多少明白点,就不盼着你回来了,但还是非常惦记……大姐告诉采琪:女儿在寄宿学校,周五回家,娘俩能见面。采琪哭。

还有,孩子他爸去世了。丈夫重病卧床多年,走了也是解脱。只是临终前,没能见上一面。采琪哭。

大姐说:脚下的路靠自己走,但有的时候,我们能控制自己的脚,却控制不了路。很多的路带着陷阱,你没法躲避。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堕落,坑了好些女人。采琪擦干眼泪。

晚上,在大姐家的床上,采琪摊开四肢,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巴黎的地下室里,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用厚厚的粗胖的温热的大手,握住采琪瘦小的干枯的冰凉的小手,说:那条深夜里的短信是我发的。一切都过去了,别想太多,快点适应新生活,照顾好孩子,母女相依,过平实却踏实的生活。

采琪一下子醒来,她按照记忆中的那个电话号拨过去,耳边传来提示音:该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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