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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打工文学的文学意义和社会意义

2015-09-29曾宪林温雯

文艺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打工者底层道德

○曾宪林 温雯

论打工文学的文学意义和社会意义

○曾宪林 温雯

打工文学主要是打工者写的文学,同时也是写打工者的文学。它以打工族这一社会弱势群体的生活为创作素材,反映其打工遭际和感情,反映其追求和奋斗的历程……打工文学的作者大都具有乡村或乡镇背景,他们在卷入城市化的进程以后,经历了种种遭遇,触发了强烈的错位感、失重感,在精神结构和文化心理的深处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冲突,于是产生了书写的冲动,形成为打工文学,包括打工诗歌、散文和打工小说、报告文学、剧作等各种文学体裁。①打工文学产生于上世纪80年代,策源地是深圳,在走过三十余年的历程中,先后经历了萌芽、发展、成熟等阶段,由南方扩展到了内地乃至走向海外,其创作范围主要在中国沿海开放城市。21世纪初以来,“打工文学”这个词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引起了人们多种复杂的情感:鄙夷不屑,怜悯,怀疑,兴奋,孤独,茫然……然而“打工文学”这个变革时代的新生事物不仅没有消歇,反而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如野草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可否认,打工文学已经成了新时期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现象,成了新世纪社会主义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打工文学的文学价值

(一)拓展了文学的题材领域

题材是文学本身和社会发展的历史产物。城市题材和农村题材是贯穿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过程的两种主要的题材类型。上世纪90年代以前,文坛上表现乡下人闯荡题材的作品所见不多,而作品中以进城农民工为主人公的更是少见。打工文学顺应这一时期社会形态的改变而出现,拓展了当代文学题材领域,使得“向城求生”、“底层叙事”成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坛的重要景观之一,并在21世纪初期成为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学术话题。

打工者笔下往往呈现出许多读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学景观。这一现实客观上导致打工文学促进了当代文学题材领域的极大丰富。②这种题材领域的扩展使当代文学获得了一种从未被重点表现过的文本经验,增强了文学对现实生活的言说能力,同时也让读者得以窥见一个久被漠视甚至是忽视的社会群体真实的生活状态。

众所周知,城市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来自农村的廉价劳动力,但城市只是利用了他们的劳动力却没有真正地接纳他们,他们只能作为城市化进程中的“另一种人”眼睁睁地看着城市人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大多数是在出力出汗、流血流汗地盖好高楼大厦后,在庆功会、开业典礼的礼炮声中,落寞地蹲在大楼的阴影中远远观望,同时寻思着明天哪里还有活可以干。打工者这一群体正日益成为社会历史中不容忽视的存在力量,他们对城市有什么样的感觉?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有什么样的精神需求?他们的利益诉求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表达?这些问题都应当而且应该成为当代文学表现的领域。但碍于文化水平、社会地位等因素的限制,他们往往无法摆脱被代言的命运,然而他人的代言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真实的“底层”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命题。无法表述和无法真实表述的现状导致这一数量庞大群体的真实处境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无人知晓的“黑洞”状态,或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朦胧”状态。这种表达的欠缺是一种对现实社会和时代状况的遮蔽,它不仅损害了这一群体的切身利益,更是不利于社会发展及国家文明。从这一层面看,打工作家群体的出现不容小觑。只有在有切身体会的他们的笔下,打工群体的真实处境才能得到最细致最逼真的呈现,读者才能获得一度被权利话语有意无意遮蔽的真实的“底层经验”。

长期以来,我们只能从新闻媒体上有关“春运”的报道中捕捉到一些零星、粗糙的打工者形象,而对于他们内心体验完全处于想当然的无知状态。打工文学作品真实地呈现了打工群体的生活状况,这类题材是以前的文学不曾重点表述的,因而也就不曾引起公众的重视。因此,打工文学提供的新鲜经验一旦与接受者的现实经验对接,便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文学力量、艺术力量,激起受众的强烈共鸣。

谢湘南的打工诗集《零点的搬运工》,诗人以污浊的居住环境、粗鄙的饮食条件呈现出超乎人们想象的残酷的打工场景。他们基本的物质需求尚未得到满足,精神关怀更是无从谈起。漂泊无依的打工人困兽般地焦灼苦闷,无处话凄凉,好在诗歌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排遣忧愁、重塑自我的精神出口。该诗集从打工生活的点滴瞬间捕捉到的那些真正凝聚了诗意的、承载着意蕴的事物和场景加以生动而又精确的描绘,以高度的语言真实直抵打工群体的生存现场,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们屡遭压抑的生命体验,让读者得以真正走进这一群体的内心世界。

总之,比当今任何社会群体都更庞大的打工者群体背景复杂多元,打工的原因千千万万,打工的经历形形色色,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文学资源。他们的写作反映了中国社会和文化转型过程中打工群体的生存境况和精神轨迹,丰富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话语资源和表现领域,体现了作家们强烈的担当意识。他们所呈现的底层现实令读者心痛、心酸,那种痛彻心扉的阅读体验是打工文学带给读者的独特审美体验,也是打工文学作家们奉献给这个时代的文学特产。

(二)打破了传统的文学生产模式

与传统的知识分子写作相比,打工文学一开始就具有强烈的“民间性”。迥异于乡村生活的打工经历激发了打工者的写作激情,他们上班之余趴在矮小的床板上记述自己及工友的打工经历和生活感悟。作品完成后马上在工友之间广为传阅。倘若幸运得以发表,则会引起工友们的赞叹、羡慕和追捧,之后便会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写作,这是一种典型的“我写,写我,我看”③的文学生产模式。这种以比较低的文学门槛、频繁的读写互动为特征的极具“民间性”的生产模式将文学从“庙堂之高”扩展到“江湖之远”,将文学从“圣地”的门可罗雀带入了“集市”的众语喧哗之中,为文坛带来了清新活跃的底层气息和质朴刚健的话语风格,同时也为发展中的打工文学带来了强大的写作力量。

打工文学强烈的“民间性”不仅体现为写作者来自民间,更体现为他们的写作行为完全面向民间。王十月曾在一次座谈会上谈到自己刚开始写作时说,心中期待的读者就是自己打工工厂的那些打工仔、打工妹。他反映打工生活的手稿经常会在工友们手中一传就是几个月。当工友们说被他的小说感动地哭了,他就很高兴。他把有没有将工友感动得流泪作为检验小说好坏的重要标志。

这种“来自民间”“面向民间”的有血有肉的写作为打工文学作品带来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使它不仅获得了广泛的读者群众,而且获得了来自主流文学界的首肯。④一些打工文学作品频频获得高规格的文学奖项,一些作品在文学界和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一些批评家多次从学理层面为打工文学正名,诸如此类的种种现象无不证实着今日打工文学的文学成就,也证明着这种文学生产模式的艺术生机。

从中国传统文学的发展规律来看,新的文学发展模式都生长于民间,借助民间的文化及社会力量往往可以建立新的文化形式。我们可以将这种来自民间的打工文学看作是一种主动的文化建构活动,它们正以自己粗粝但散发着蓬勃生机的艺术形态体现、建构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打工文化精神,为越来越庞大的打工群体实现着精神的救赎和灵魂的护佑,为他们创造着实现文化权利的契机,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实现着文学的文化建构功能。

(三)坚守了文学与现实的联系

打工作家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感悟为资本,从个人化的角度,用直白朴素的日常口语叙述着打工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打工作家们敏感的触角伸向各行各业、各个角落,对这些漂泊的草根阶层的人生遭际、生存状态的揭示让我们看到了底层劳动者生活的艰辛。他们的书写不仅与时下备受关注的底层书写相呼应,而且还与占据文坛中心的主流文学形成互补,渴望还历史一个真实的面貌。与今日文坛上一度盛行的凌空蹈虚的文风形成强烈的反差。

就在学术界批判知识分子立场的底层写作与真实的底层处境十分隔膜,只不过是写作者在自说自话、排遣同情,制造“伪民间”“伪道德”时,打工文学以其自然质朴的文风带给中国当代文坛一股扑面清风。在众多“殖民书写”粉饰现实“玄幻文学”装神弄鬼的写作氛围中,打工文学不迎合风潮,不随波逐流,二是忠于自己内心的体验,那种真情实感的流露,那种毫不遮掩的情感表达,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原生态的打工者的生活画面,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故弄玄虚,一切都是本真的自我表达,真实地反映严酷的当下社会状况,展示令人忧虑的社会异化背景,体现了一种可贵的文学精神。他们开掘打工生活场景,以打工者的爱情遭遇等日常经验作为创作素材,揭示了特定历史阶段打工人的生存状态,表达了对时代和社会的忧虑,使作品产生了强烈的时代感和鲜明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

与当前一些作家惯于玩弄临空蹈虚的文学伎俩不同,打工作家以从广袤乡村大地积聚起来的质朴本色,从自己平凡甚至屈辱的日常生活中捕捉诗意,发现哲理,揭露时代的弊病。如薛光明的《化验师日记》:每天都有一批打工妹/经过化验确诊后/进行痛苦的人流术/刚刚发育的子宫胚胎/被器械粗暴地捣毁……/我早已离开化验师的岗位/但我仍可以化验出/这个时代所怀有的怪胎……

打工作家对自己亲身经历的文学考问挖掘出了他们被疲倦的日常生活所藏匿的不公,反思着我们时代的弊病与制度的缺失,揭示了打工群体的精神特征和时代焦虑。

打工作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留下了一份鲜活的文字证据。在金钱至上的物欲时代,不少人认为文学已死,因此肆无忌惮地在作品中渲染绝望、颓废和堕落,导致文坛一派乌烟瘴气。但打工作家仍然怀着一颗对生活、对文学的赤诚之心,创作出一批质朴刚健、充满温情和爱意的作品,营造了一个纯净温暖的艺术世界,体现出文学对人们的精神救赎之功,这无异于一种金钱喧哗声中的清凉慰藉。尽管这些文字并不能以它自身的力量解决什么实质性的社会问题,但它带给人们心灵的冲击和精神的慰藉让我们见识了文学独特的疗救之功,这些充满智慧的发现和充满正义的谴责让我们倍感文学的强大力量,同时也对打工文学的前景充满信心。

二、打工文学的社会价值

(一)打工一族的精神慰藉

打工者处于城市的最底层,无法满足生理、安全、归属、尊重和自我实现等基本需要。在朝不保夕,甚至食不果腹的流浪生活中,面对“白天机器人,晚上木头人”的乏味的流水线的生活,打工文学作家用文字表达出打工者们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和遭遇。因为写作他们可以把苦难的打工生活想象成文学女神对他们的考验,并期待这些不堪回首的遭遇有朝一日能够走到笔端,化为妙手偶得的艺术佳作。在很多打工作家、诗人心中,写作是至高无上的事业,是他们漂泊苦旅中最大的精神支柱,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当一些打工者不堪人生重负而失去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时,是文学梦让他们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通过写作,他们实现了文化创造的高层次需求,从而得以短暂地超越凡俗功利,获得内心的宁静和充实,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对抗沉重现实的精神力量。

对阅读者来说,打工文学是打工生活的文化折射,它以自身的艺术功能充实着百万打工群体极度贫乏的精神生活,对他们因沉重的工作或生活负担而备感疲惫的心灵是一种温情的抚慰。由于特殊的生存境况导致打工者产生了强烈的文学需求,因而尽管有些打工文学作品艺术上还是比较粗糙,但它们还是获得了广泛的欢迎和认可。虽然在物质层面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之前,真正纯粹的审美需求还不是他们战胜生活的当务之急,但现实生活中不得不面对的劳资矛盾、人格歧视导致的自卑愤怒,背井离乡的孤单无助,性别严重失衡环境下的生理压抑,文艺休闲活动的严重匮乏导致的心里苦闷,诸如此类的众多消极情绪都可以通过阅读与他们经历相似的打工文学作品获得一种感同身受的释放。比如一些打工文学作品中不乏直露热切的性描写,那些令人眼热心跳的文字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缓解打工者性饥渴的替代品。再如当打工者被老板拖欠工资时,读读反映劳资矛盾的打工小说,看看工友们是如何与老板斗智斗勇的,会让他们感觉自己并不孤单,应该积极采取合法的手段去维护自身的权益。积极向上的打工文学在打工群体中发挥着意想不到的励志作用。比如就有不少读者反映读《青春驿站》仿佛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她们坚信“只要像《青春驿站》中的先进人物一样,做到自尊自信自立自强,我们打工妹就能赢得社会的承认和尊重。”

总的来说,就文学的社会功用而言,文学不仅可以艺术地反映社会现实,而且还能诊断出时代的疾患,引起疗救的注意;文学不仅能够抚慰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而且能激发人的斗志,提升人的境界。从这一角度来看,打工文学不仅是时代的“书记员”,更是社会的“诊疗师”。它们充实着打工者残缺贫寒的心灵世界,为他们提供着一种精神的慰藉。

(二)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道德坚守

经济全球化的消费主义思潮日益解构着当代中国作家的人格主体,一些作家迷失于欲望的海洋,完全丧失了超越生活的立场和精神向度。面对道德缺失、世风日下的严峻现实,打工作家们“出淤泥而不染”,不为外界灯红酒绿的喧哗所迷惑,而是勇敢地坚守道德律令,摒弃金钱的腐蚀,抗拒人性的异化。

在表现打工者时,作家们努力挖掘他们人性中的美好和善良,表现他们对弱者的关心、对传统道德理论和价值观的捍卫,让人感受到一种道德的光辉和人性的温暖;对于“反面人物”的利欲熏心、道德缺失现象,作家们则给予无情的讽刺与批判。比如戴斌的中篇小说《对着太阳撒泡尿》中,主人公土豆用胁迫石生按约支付的6万块钱完成了一场对被金钱收买的前女友的复仇闹剧。从土豆那一掷千金的派头和“希望这些钱全是石头,可以将她砸成碎片”的心态来看,男主人公尽管穷困潦倒,但是依然保持着对尊严的捍卫,对真情的追求,似乎永远在金钱之上的便是精神追求带来的满足感。戴斌小说中找不到道德高尚、不越雷池的正人君子,男主人公们对于送上门的好处自然是不会放过,但他们总能坚守最后一点道德底线。在中篇《情爱原生态》中,土豆难得的抽身而退,保全了处女王碧红;中篇《我们如水的日子》中,戴副理尽管看上水芹的性感,但他恪守“朋友之妻不可欺”的古训,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中篇《欲火中烧》中,土豆凭借自己的聪明破获了一桩富豪家的疑案,尽管他渴望“带着30万连夜远离深圳”,但经过理智的权衡后他还是遏止了发财欲望,一无所有但心安气定地重新开始自己的漂泊。另外,《就那么回事》中土豆对吴红霞的无私帮助,《深南大道》中清洁工曾嫂对小菊的紧急救助也让我们读到了打工者群体中人性的温暖与光明。

上述打工小说对底层人物在对待金钱、道德与传统伦理关系、金钱与人格尊严维护、金钱与法律冲突时出现的道德缺失进行了批判,对人物的道德坚守行为给予了赞赏。这些作品体现出的伦理精神和价值取向,在欲望叙事盛行、金钱权利当道的当下语境中显得难能可贵,这种趋向对于建立庞大的打工群体的精神信仰具有一定的导向作用。它们是对打工者心灵的净化、道德的提升,体现了打工文学所坚守的道德理想和价值尺度。

(三)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贡献者

打工文学不但传承了中国优良的道德文化内涵,还丰富了亿万打工人的文化生活,⑤打工文学作品和歌舞、戏剧等文化艺术形式对进城务工青年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对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教育,对社会公德、家庭美德和职业道德的教育会起到其他文艺形式难以替代的效果,这对保证打工文学、打工文化的社会主义方向、推动务工青年的现代化,培养现代化公民意识,塑造现代化公民和城市市民具有非常现实而深远的意义。打工文化促进了亿万打工人道德文化意识的增强,充实了一代劳动者的精神世界。打工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这个层面的群体数量越来越多,文化接受能力不是很强,那些所谓的高雅文化,不可能有效地渗透到他们中去,也不可能发挥出应该有的社会效应。因而,打工文学的出现,便及时地填补了这一空白,为普及优秀的道德文化做出了不可低估的贡献,为发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事业,为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⑥

(作者单位:赣南师范学院文学院)

①孔莉《打工文学的平民化生存意义》,《名作欣赏》,2011年第30期,第23页。

②柳冬妩《打工文学的整体观察》,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年版,第138页。

③周航《论“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之关系》,《小说评论》,2011年第2期,第110页。

④李新、刘雨《当代文化视野中的打工文学与底层叙事》,《东北师大学报》,2009年第3期,第183页。

⑤刘渝霞《打工文学:对于底层生活的关怀》,《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第166页。

⑥杨宏海《打工文学纵横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361页。

江西省高等学校重点学科建设项目资助(12YY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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