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祖跋语评议
2015-09-29封树芬
封树芬
朱希祖跋语评议
封树芬
朱希祖(1879-1944),字逖先,浙江海盐人,史学家。光绪三十一年(1905)入日本早稻田大学研究史学,回国后曾先后任教于杭州两级师范学堂、北京大学、南京中央大学等。喜藏书,多藏南明史籍及方志书。因得明钞本郦道元《水经注》而由章太炎署其藏书处曰“郦亭”,藏书印有“郦亭”、“朱希祖印”、“逖先读过”等。解放后,其子朱楔将所藏部分南明史书籍及宋刻本出售于北京图书馆,其它大部分则捐给了南京图书馆。其藏书多撰有题跋,汇编成《明季史籍题跋》六卷及《郦亭藏书题跋记》四卷,又有《郦亭方志目录》及《十六国旧史考》。近来,中华书局已陆续整理出版了《朱希祖文集》。笔者研究汲古阁刻书情况,偶检南京图书馆藏席启刻《唐英歌诗》本(以下简称席本),为朱希祖据汲古阁刻本校,中有其所撰《斠本〈唐英歌诗〉序》一则及《题识》一则,均未见于朱氏文集中,故抄录于下文。此跋中,朱希祖认为汲古阁本妄据他本校补,绝非郑德懋、叶德辉等人所云汲古阁本“尤可宝贵”、“几可等同于宋刻”、“最为善本”、“汲古此本真秘宝”等赞誉。孰是孰非,亦略作探讨。
今由席本可知宋本大致面貌。首为《唐书本传》,后录《唐诗纪事》所载吴融生平、五首诗篇名《壬戌岁阌乡卜居》、《华清宫》、《关东献刘员外》、《松江晚泊》、《红树》及逸事(按:《唐诗纪事》所录诗顺序与此本有别,并载诗句)。后接《唐英歌诗目录》,署“翰林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在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上柱国汉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吴融字子华”,分卷上、中、下,正文首页次行作者题署同目录,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白口,上鱼尾,左右双栏,版心有“英歌诗某”及页码。该校本中屡见朱希祖朱笔校语,或书于卷后,或书于两行之间,或用符号“「」”表示汲古阁本所阙文字。该本诗篇次第有别于汲古阁本,朱氏将汲古阁本诗篇序号均标于席氏本相应诗题上方。可知,朱氏校勘细致入微。书尾页有两行朱笔小字,曰:
十年二月二十八日以汲古阁四唐人集
本校海盐朱希祖记于北京草厂大坑
则此本为朱希祖于1921校于北京。《朱希祖先生年谱长编》载,是年,朱希祖四十三岁,任职于北京大学史学系。⑥年谱中并未录此条及校书事宜,当补。文尾又有朱希祖据汲古阁本抄录的毛晋跋语二则,已见收于潘景郑校订《汲古阁书跋》中。该本正文前空白页有朱希祖撰序跋一则,录于下:
斠本《唐英歌诗》序
厂肆述古堂送来汲古阁本《四唐人集》四册,索价一百元。案,《汲古阁刻板存亡考》云:“《四唐人集》板已作薪煮茶。相传毛子晋有一孙,性嗜茗饮,购得洞庭山碧萝春茶,虞山玉蟹泉水,独患无美薪,因顾四唐人集板而叹曰:以此作薪煮茶,其味当倍佳也。遂按日劈烧之。”又谓,“四唐人集惟《唐英歌诗》一种最为善本,即如席氏《百家唐诗》内亦刻,而空白多至二三百字,令人不可读,然则汲古此本真秘宝也。”希祖案,《唐英歌诗》三卷,为吴融著,席刻所有空白处,汲古阁本虽皆有之,《全唐诗》中亦皆有之,汲古所有与《全唐诗》迥异,远不如《全唐诗》佳。席本殆与汲古本同出一本,本多空白而汲古妄以他本补之,或竟妄自补空,亦未可知。《全唐诗》所刻在后,殆真得宋本完善者欤?汲古刻书如《说文》等亦皆擅改。《四唐人集》中,《唐英歌诗》浪得虚名,皆《汲古刻板存亡考》为之游扬焉。世之以他人之目为目者,乃奉为鸿宝秘本,甚矣!书本之难识也。十年三月海盐朱希祖。(尾钤“郦亭”朱方印)
此跋认为,汲古阁刻本与席本同出一本,中空白者席氏本保存原貌,而汲古阁本据他本妄补,不及《全唐诗》本,未为尽善,《汲古阁刻板存亡考》所言非实。此汲古阁刻本是该书明清时影响最大、最为通行本,为毛晋刻唐人四集之一,陆贻典曾校并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已录此陆校本。唐人四集包括《窦氏联珠集》一卷、《唐风集》三卷、《李长吉歌诗》四卷附《集外诗》一卷及《唐英歌诗》三卷。汲古阁刻本《唐英歌诗》,首为《唐书本传》,后为《唐英歌诗目录》,文末有毛晋跋语二则(已录入潘景郑校订《汲古阁书跋》中)。每半页十二行,行二十字。细黑口,上鱼尾。首《唐书本传》及目录首尾页、正文首尾页版心中均题“汲古阁毛氏正本”及页码,他页版心则题“唐英歌诗某”及页码。避讳嫌名均保留宋刻,“贞”缺末笔,且古体字较多。后汲古阁板散出,为寒松堂所得并刊行将“唐人四集”名改作“唐四名家集”,南京图书馆藏有此寒松堂本唐四名家集,索书号为GJ/114159。此扉页正中题“唐四名家集”五大字(按:汲古阁本则作“唐人四集”),其左右两边各有行,右行上题“汲古阁正本”(按:汲古阁本则作“毛氏正本”),左边并排两行为《窦氏联珠集》、《李贺歌诗集》、《杜荀鹤唐风集》、《吴融唐英歌诗集》四集名(按:汲古阁本则作《李长吉集》、《吴子华集》、《杜荀鹤集》、《窦氏联珠集》)及“吴门寒松堂藏板”(按:汲古阁本作“汲古阁藏板”五字),正文文字及版式、版框大小均同汲古阁本。郑德懋辑、顾湘参校《汲古阁刻板存亡考》载,相传此板被毛晋一孙劈烧煮茗而寒松堂藏板正说明了此仅为一个传言,汲古阁板还是得以留传于世。1926上海涵芬楼又据寒松堂本影印,仅在扉页背面添加“丙寅年五月上海涵芬楼影印”方印记。
此集还有长沙叶德辉印《唐人四集》本,共四册,版心、行款及文字均同汲古阁本,知为翻刻汲古阁本。⑦其中《窦氏联珠集》文末有叶德辉跋,此跋不见载于《郋园读书志》,兹录于下:
明毛晋汲古阁刻《四唐人集》,一《窦氏联珠集》一卷,唐窦常、窦牟、窦群、窦庠、窦巩撰一《歌诗编》四卷、集外诗一卷,唐李贺撰;一《唐风集》三卷,唐杜荀鹤撰;一《唐英歌诗》三卷,唐吴融撰。椠刻精美,宋讳及嫌名缺笔,殆是据宋本重雕者。四集之中,《唐英歌诗》尤可宝贵。此诗康熙时席启已刻入《百家唐诗》中,多空白墨钉等缺字。余曾检《全唐诗》对勘其缺字皆一一填补。初不知所据何本,未敢遽信,或疑据汲古阁本,亦以未见汲古阁本,无从取证。每欲取《全唐诗》以校席本,终以无据,不敢下笔也。又阅顾湘《小石山房丛书》中有湘自撰《汲古阁刻板考》,据云《四唐人集》板,相传毛子晋有一孙嗜茗,以此作薪煮茶劈烧之;又云内惟《唐英歌诗》一种最为善本,即如席氏《百家唐诗》内亦刻而空白多至二三百字,令人不可读,汲古此本真秘宝也。于是疑刻《全唐诗》时,毛本或尚有流传编撰,诸臣取以补之未可知也。虽然,所恨毛本不易见耳。考近代藏书家书目如国初之陆漻佳趣堂、王闻远孝慈堂均无全者,孝慈堂有《唐风集》、《联珠集》二种注云:“毛氏刊,合一册。”而无《歌诗编》、《唐英歌诗》。佳趣堂有《吴融英歌诗》、杜荀鹤《唐风集》而无《歌诗编》、《联珠集》,且未注明刊本,不知为毛为席。惟金坛文瑞楼及孙星衍孙祠书目四种俱全,时阅百年,恐亦沦于五厄久矣。钱曾《读书敏求记》有宋椠《吴融英歌诗》三卷,而席刻本末有牌记云“东山席氏悉从宋本刊于琴川书屋”,而所缺空白墨钉之多,疑所据宋本有漫漶之处。宋本不可得,如毛本不几下宋刻一等乎?从子启藩兄弟获此四种,持以见示,亟取席本校之。顾氏所云空白多至二三百字者,今止九十余字,又取《全唐诗》校之,则所补者全不与毛本相合,而席刻本亦有与毛本不合者,凡十余字,疑皆出于肊补。由于此四种之希见,故当时校刻唐诗者不得取而校正也。读书不可卤莽,卤莽必失;校书不可欺人,欺人必败。《全唐诗》之欺人,至今日得见毛本而遂败,使当日卤莽径据《全唐诗》以补席本缺字,则己为人所欺,乃至展转以欺天下,后世岂非两失之道耶?启藩兄弟其诫之。岁在癸亥六月中伏,叶德辉识于长沙寓庐。(下钤“郋园”朱方印)
后空白页中钤有“长沙叶氏精选纸墨西法晒印每部番银拾贰元整”长方朱印。此跋称汲古阁本“椠刻精美,宋讳及嫌名缺笔,殆是据宋本重雕者”,清末已“不易见”,且宋本不可得,则毛本价值几乎可与宋本相提并论。郑德懋、叶德辉均认为毛本“尤可宝贵”,而朱希祖却认为是“浪得虚名”,“皆《汲古刻板存亡考》为之游扬焉”,朱氏观点与郑、叶相左如此,值得再研究。分析朱校席本与汲古阁本之异文,并参以《全唐诗》本,发现有以下三点区别:
一是席本脱文甚严重,正如叶德辉跋所云“多空白墨钉”,实达一百多处,确实“令人不可读”。以毛本卷中为例,不计注文部分的脱漏,席本脱字就达十八处,兹选列如下(括号内文字为小注):
1.《美人》(三十韵一作箇人),席本作“《箇人》(三十韵)”,无“一作箇人”四字小注,席本正同毛本小注文字;“映柳阑干小”句,席本“映”字为墨钉。《全唐诗》本作“《箇人》(三十韵)”、“袂(一作映)”。
2.《追咏棠梨花》“万斛”句,席本“万”下为空格。《全唐诗》本作“万里”,不同于毛本。
3.《祝风》(三十二韵吾有田在吴将十祀耕以为业终老计),席本无小注。《全唐诗》本亦无“吾有”等注字。
4.《华清宫》“僧繇白鹤(一作彩笔)飞”句,席本“繇”下空兩格,且无注。《全唐诗》本“繇”下作“白鹤(一作点目)”。
5.《卖花翁》⑧“惆怅街头(一作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看(一作春)花”句,席本“街头”二字为两空格,且无小字注;“看”,席本作“春”,无小字注。《全唐诗》本此两处分别作“东风”、“著春华”。
6.《送杜鹃花》“春红始尽(一作谢)又秋红,故(一作息)国亡来入楚宫”句,席本“尽”作“谢”,无小注;席本“故”作“息”,无下小注。《全唐诗》本同席本。
7.《西京道中闻蛙》“莫道(一作怪)闻时倍惆怅”句,席本“莫道”二字为墨钉,无小注;“倍”,席本作墨钉。《全唐诗》本作“莫怪(一作耳畔)”;“倍”下有小注“一作却”。
8.《送荆南从事之岳州》“五十弦从波(一作枝)上来”句,席本、《全唐诗》本均无注。
9.《和僧咏牡丹》,席本“僧”下脱“咏”字。
10.《和寄座主尚书》“放逐人(一作臣)”,席本无注。《全唐诗》本同毛本。
11.《经符坚墓》“山木(一作石)”,席本“木”作“石”,无小注。《全唐诗》本作“石”。
12.《送许校书》“病里斑荆□(一作苦)忆违”句,席本“荆”下脱,无小注。《全唐诗》本作“荆苦(一作更一作尚)”。
由以上异文可知,席本脱漏较多,无毛本中的小注部分,席本脱文处,《全唐诗》本与毛本或毛本注合,如例1、2、4、7、12;毛本与《全唐诗》本不合者,亦有之,如卷中《自讽》“奔走徒”三字,席本为墨钉,《全唐诗》本作“不解衣”,盖毛本别有所本。在书籍流传过程中,刊刻及抄手均会造成新的讹误,从致误之由上可以发现其中的版本源流。此处“奔走徒”与“不解衣”,明显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版本,毛氏妄补亦不太可能,因为其它异文均表明毛本是有所据。叶德辉跋所云之“取《全唐诗》校之,则所补者全不与毛本相合”,这种情况是比较少的。朱氏称“席本所空白处,汲古阁本虽有之,但与《全唐诗》相校,不及《全唐诗》”,亦不确。席本未脱文处,与《全唐诗》本合或与毛本注合,如例6、8。《全唐诗》是以季振宜《全唐诗》为稿本,而益以胡震亨《唐音统签》编校而成。季氏本又以钱谦益的残稿作为基础加工而成的。钱氏对唐诗研究颇深,其晚年所编之总集,必然具有较高水平。⑨故《全唐诗》“既博且精”。⑩《全唐诗》中收有吴融《唐英歌诗》,析编为四卷。通过版本对校,可以发现席本所脱字,从毛本小注可得知宋本文字,可补席本之脱。并且小注文字也为《全唐诗》本提供了版本依据,如例12。所以朱氏所云“汲古所有与《全唐诗》迥异”,不确。毛本的价值要比席本从文本完整性及异文保留上均占有优势,并为《全唐诗》本提供了一个版本依据,亦有重要价值,非“浪得虚名”。
毛晋题跋未言所据何本刊刻,陶湘《明汲古阁校刻书目》认为《四唐人集》本是依宋本重雕。但通过对校发现,毛本与源于宋本之席本有别,当是毛氏曾据宋本校刊,并将异文刊成小注于文中。这种方式在毛刻中屡见。因为毛氏刊刻古书均会作细致校勘,如刊《姚少监诗集》,底本为明抄本(其中卷六至十配另一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编号为7642,有毛晋校跋、黄丕烈跋。《四部丛刊初编》据此套版影印,加栏格。由明抄本卷五《武功县中作三十首》天头记曰“依宋治平四年王颐石刻改定”知,毛晋用宋王颐石刻本校,将异文写于栏间。此诗中“县去帝城远”,“帝”,毛据王本校作“京”。查汲古阁刻本此处,作“县去帝(一作京)城远”,此小注即为毛晋校并刊入,以此来保存校勘成果。《四唐人集》中当亦如此。
二是诗名脱漏。如《阌乡寓居》十首,第一首《阿对泉》,席本脱此诗名,则此诗句被误认为是《阌乡寓居》。卷上《端居》后有《途中》一诗,且席本目录中列有,而正文中脱漏诗名,使得《途中》诗内容与《端居》诗相连,造成淆乱。毛本没有这种情况。
三是诗篇次第与毛本不同。卷上《闻李翰林游池上有寄》,席本置于卷下《送友赴阙》之后;《松江晚泊》、《湖州溪楼书献郑员外》、《秋兴》、《端居》、《途中》,席本置于《和严谏议题箫山庙十韵》后。卷下《月夕追事》后为《送于员外归隐蓝田》,而席本于两诗之间接《上阳宫词》,毛本此诗是置于《湖州晚望》之后;《岐州安西门》、《偶书》之间,席本接《关西驿亭即事》、《望嵩山》、《题湖城县西道中槐树》、《东归次瀛上》等四首;《叶落》与《池上双凫》二首,席本乙倒。
以上从异文、诗名、篇序等三方面表明了朱希祖所言“席本殆与汲古本同出一本”非实,毛本当别有所本,并曾依宋本校。席本虽出于宋本,但脱漏甚严重,而毛本刊刻时将异文以小注形式完整地保存下来,与《全唐诗》本相互佐证,远胜于席本。汲古阁本刊行后,成为当时通行之本。又有名家校汲古阁本,使之臻于完善。如清顺治十年(1653)陆贻典据钱曾抄本(当为宋椠)校汲古阁本,傅增湘藏并据季振宜旧藏抄本唐人集本校,并补诗四首。现藏于国家图书馆。至清乾隆时修《四库全书》,收录此集,为江苏巡抚采进本,实即汲古阁本,但略有改动。一是将毛本中《唐书本传》放置文尾;二是删除目录;三是馆臣对毛本文字作了校勘以毛本卷上为例,有出于清廷特殊的避讳而改字者,如《旅中送迁客》“胡越”,《全唐诗》本和《四库》本“胡”均作“秦”。有据《全唐诗》而校改者,如《赋雪》中“若为遥”,《四库》本依《全唐诗》本“遥”作“抛”,席本脱。有些改动,如《题杨子津序》中“纪行”,《四库》本作“几行”,《全唐诗》同毛本,这些多涉形似而误,可找出其致误之由,则为馆臣抄写之误。
明清以来除以上刻本和清初《唐人十二家诗集》刻本外,其余均为抄本。有明抄《唐四十七家诗》本,为三卷,并有钱曾校;又有明抄《唐四十四家诗》本,一卷。以上两抄本均藏于国家图书馆。《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二集部载一明写本《唐英歌诗》三卷,次行题“翰林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在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上柱国汉阳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吴融字子华撰”,为棉纸乌丝阑,十行十八字,据宋本抄写。钤有“小司寇兼御史中丞蓝氏私印”方朱、“蓝氏皋翁”方白,为朱君幼平藏书,此本不知存于何处。按,朱文钧(1882-1937),字幼平,号翼庵是近代著名藏书家,藏书室名为“六唐人斋”。
此外还有一清抄本,《中国古籍善本总目》载此本,有彭元瑞校补并跋,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索书号为8426。首页天头有彭元瑞跋语曰:“维扬马氏万卷楼旧钞,嘉庆丙辰春重校从《全唐诗》补末四首,芸楣记。”(按,芸楣乃彭元瑞号)每页无界格。首页首题“唐英歌诗上”后署“翰书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在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上柱国汉阳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吴融字子华”,并钤有:南昌彭氏、知圣道斋藏书、结一庐藏书印等。按,南斋是马曰璐号,字佩兮,又半槎道人,安徽祁門人,后居维扬,有小玲珑山馆,富藏书。藏书印有“马曰璐南斋秘籍”、“半查”、“丛书楼”、“臣璐私印”等,此本为马氏万卷楼抄本,《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卷十二下集部正载有“清马曰璐家写本,十行二十一字,无阑格。钤有马曰璐、孙庆增、彭元瑞藏印。清嘉庆元年彭元瑞校,并据《全唐诗》补诗四首。”(11)即此本。该本曾经马曰璐、孙从添、彭元瑞、周叔弢、朱学勤等手。此抄本多有阙字,彭氏据《全唐诗》补,并于卷后补诗四首,即《浙东筵上有寄》、《富水驿东楹有人题诗》、《上巳日》、《隋堤》。(按,抄本中这四首均抄录有诗句,此处省。)
从彭元瑞抄补本看,朱希祖言毛氏“妄补”也是武断的。如《雪中寄卢延让秀才》“吾子岂同悲(一作兹)”,席本脱“悲”,且无小字注,《全唐诗》本同毛本,清抄本亦作“悲”,可知毛本并非妄补。因清抄本多阙字,虽据《全唐诗》本补,在版本价值上还是逊色于毛本的。需要补充的是,此清抄本也存在一些争议。周叔弢认为此乃明抄本,李国庆编《叔弢藏书年谱》载有周叔弢《唐人四集》题识,曰:“戊辰(1928)九月,新收明抄本《唐英歌诗》,有彭文勤(按,文勤乃彭元瑞谥号)校语,与此本对勘一过,佳字颇有出钱本之外者。彭氏所校盖据《全唐诗》也。明抄本收藏图记附识于后:扶风、南斋、臣璐印私、半查、孙从添印、庆增氏、麦斋藏本、南昌彭氏、知圣道斋藏书、遇读者善、结一庐藏书印(见《唐英歌诗》书后)。”(12)按,以上描述之版本特征及钤印,与上文中所提到的彭元瑞校本合,实即一本,不是明抄本,周氏著录有误。冀淑英编《自庄严堪善本书目》著录《唐英歌诗》三卷,为“清手抄本,彭元瑞校补并跋,一册”(13),则已作了更正。另外,叶德辉编朱学勤藏书目录《结一庐书目》中也著录一明抄本《唐英歌诗》三卷,彭文勤公手校(14),实际上也是此清抄本,著录亦误。《唐英歌诗》最早刊本为宋板,明清之际流通最广者当为汲古阁本,虽然席启刊《唐百名家诗》本出于宋刻,但脱漏甚多,不能称善。毛本小注文字保存了宋本面貌,与《全唐诗》本可互证,故“尤为宝贵”。
汲古阁刻书事业在毛扆之后走向衰落。陶湘《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序》曰:“康熙间,板已四散。”而汲古阁初印本在乾嘉时期“已逐步消亡,剜改、翻刻、重刻本流行于世,诸家不知源流,误末为本,不能广收异本”,进行辨析,故清代学者批评汲古阁本校勘不精、妄改等弊病。有些书商为了营利,伪造汲古阁本,刊刻质量必然受影响,也给汲古阁本带来了不好的名声。如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抄》卷五载:“毛刻唐人集四种(《窦氏联珠》、《唐英歌诗》、《唐风集》、《李贺歌诗》)前有‘玄览中区’印,此印为秦酉岩物,在汲古之前,不学者伪托耳。”(15)秦酉岩,即秦四麟,字景旸,明常熟人,万历间贡生,《常昭合志稿》卷三二载其生平,其以“秦抄”而闻名,其钞本版心上方有“又玄斋”、或“致爽阁”、或“玄览中枢”等。将后刻之书钤上前人之印,书贾如此低劣的造假,无疑给汲古阁本流传造成了恶劣影响。朱希祖所持之观点恰恰反映了清以来学者对汲古阁本的普遍错误认识,故有必要对汲古阁本的评价问题作详细研究,而“要公正评价汲古阁所刻之某书,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具体的比勘来解决问题。”(16)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226019)】
①南京图书馆藏有此重刊本。
②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795页。
③⑩永瑢等编《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02、1725页。
④钱曾著,管庭芬、章钰校证,傅增湘批注,冯惠民整理,《藏园批注读书敏求记校证》,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406-407页。
⑤彭元瑞等撰《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530-531页。
⑥朱元曙、朱乐川撰《朱希祖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38-158页。
⑦南京图书馆藏此《唐人四集》本,著录为影印本,上海商务印书馆,编号GJ/805532,误。实为叶德辉翻刻汲古阁本。湖南图书馆亦藏有一本。
⑧毛本原作《卖花扇》,《四库》本误作《卖花肩》,彭元瑞校补本作《卖花翁》,《全唐诗》本作《卖花翁》,当作《卖花翁》。
⑨周勋初《叙〈全唐诗〉成书经过》,见收于莫砺锋主编《继往开来的东南学术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0页。
(11)莫友芝撰、傅增湘订补《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071页。
(12)李国庆编定、周景良校定《叔弢藏书年谱》,黄山书社2000年版,第23页。
(13)冀淑英编《自庄严堪善本书目》,天冿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76页。
(14)叶德辉编《结一庐书目》,《丛书集成续编》第五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
(15)叶昌炽著、王季烈辑《缘督庐日记抄》,民国上海蟫隐庐石印本。
(16)尚丽新《〈乐府诗集〉版本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