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孟子孝治观念与舜孝子形象的确立

罗　山

论孟子孝治观念与舜孝子形象的确立

罗山

孟子提出并论证了孝治观念，希望通过孝来建立严格的家庭伦理秩序以和睦家庭、安定社会，巩固国家的统治，是其孝观念中最为突出的内容。

在孔子的孝观念中，他虽然提出孝慈“施于有政”，但没有提出具体实施的途径。孔子以孝为君子人格内涵之一，君子以人格修养而出仕，孝才与政治有联系。这种联系主要体现在君子人格对社会的影响，如孔子讲：“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论语·泰伯》）还没有与具体的政治治术相联系。曾子将孝的地位提高到天经地义，但是在具体行为上，也还是视之为君子人格的范畴。他指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虽与治世有关系，但没有发展出完整的孝治体系。子思在《中庸》中有“三达德”的表述，意思是指智、仁、勇，其中没有孝；其政治思想重在“以人治人，改而止”。①其政治大纲为“九经”，九经中仅“亲亲”一项与孝有关系。②虽然，他也认同舜为大孝，提出“舜其大孝也与”，但他对此没有更多地发挥。总之，在孟子之前，儒家诸贤还没有将“孝治”作为重点观点进行论述。有学者就指出：“他对孝伦理的论述，也同政治问题有了更全面的结合。”③同时，为了证明孝治的可行性，他又将传说中的圣王打造成了以孝教化天下的孝子，确立舜的孝子形象。

一、孝治思想的提出

从孟子的整个思想体系上来看，他将孔子的仁学发展成为仁政学说。所谓“仁政”，在孟子言论中多表述为具体的施政措施。其思路是：先要使民富足，之后通过教育贯彻孝悌的道义。“仁政”思想主要强调以教化来治理国家，“孝治”思想也遵循了这个思路。孟子主张圣人为王，同样也应该为孝子，并以此教化天下。在历史传说中，舜的孝德突出，尧将自己的位子禅让给舜；这可以理解为，以孝得天子之位。而舜又以孝的极致来定天下父子之伦，从而使得百姓孝悌仁厚，国势隆盛，天下景从。舜的传说为孝治天下提供了历史根据。在对现实治世的主张中，孟子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壮者以暇日修以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孟子·梁惠王上》）

在孟子看来，“仁者无敌”是从“孝悌忠信开始。全国上下要是呈现出这样的风气，人们即便用棒子也可以打败楚秦的坚甲利兵。在孟子治国的理想中，他指望以道德教化民心而形成强大的精神力量。统治者以这样的精神力量，可以整顿民心，也可以得民心。而这一切都始于教化民众“孝悌忠信”。孝悌教化又何以有这么强大的威力呢？这又与孟子人性善的观点密不可分。

孟子提出人性善，道德并不是外加与人的，而是从人心的内部流露出来的。他认为要认识到人本身所具有的“良知”、“良能”，不是通过学习、思考；而是直接显现于“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敬其兄也”以此“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孟子·尽心上》）仁与义本源于良知、良能，其它的诸德目可以从之推衍而出。孟子是以“仁”、“义”言之，而从他所说的内容来看，也就是孝悌之行为。从对《论语》的分析来看，孔子视为孝为人的基本德行之一，是君子人格重要修养的内容之一。而孟子将孝视为人性最直接的、最根本的表现。以此，孝具有可以推广出其它德目的本源性。这样的本源性，曾子是以“天”来规定的，而孟子是以人性来规定，他以“四端”为区别人与非人的标准，此皆人性善的根本；而扩展“四端”可以天下安定，而不扩展连奉养父母都做不到。由此反推，扩展“四端”的起点就是奉养父母；以此推衍下去，可以达到天下安定。孟子创造了人性与孝，与天下治理的逻辑关系。这是理论上的推衍，而孟子为使得“孝治”更具有说服力，他将传说中的圣王——舜，又打造成以孝治天下的孝子典范。

二、舜孝子形象的确立

舜的圣人形象在孟子之前就已经被广泛地接受和流传。在《左传》、《国语》中，就记载了一些舜的传说。《左传》中主要有：舜世系的记载；鲧治水失败被殛，舜举禹；舜举八恺和八元以及流放四凶的事迹；舜与三苗的战争。④《国语》中有关舜的故事有：尧、舜治民的方法和有虞氏后人祭祀尧舜的记录；舜殛鲧举禹；舜世系；贤人伯夷、伯翳辅助尧、舜。⑤此外，其它史书如后出的《竹书纪年》，也载有舜的事迹：“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囚尧，復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等等。⑥在《论语》中，孔子也多次谈论到舜，对舜治理天下的功绩进行了评论。其中所反映的舜的事迹与上面所举史书的内容相差不多。孔子对舜的认识和评价，主要是针对他为古代圣王的方面。在以上所举的材料中，未见舜为孝子的事迹；其中所反映的舜的形象，主要体现在他为古代圣王这一身份上。其事迹主要集中在治国上，以及之后的让位于禹等情节中。

关于舜的孝行记载，最早可见于《尚书·尧典》：

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在上文中，舜就以孝而闻名。《孟子》一书明确引用了《尧典》，⑦所引用的内容也见于传世的《尚书》中。可见，《尧典》在孟子生活的时期已经成书，并且在舜的故事中多出了有关他孝行的内容。孟子推崇舜，同时他认为“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孟子·告子下》）。孟子不仅具有这样的观点；更重要的，在他与弟子的言论中，舜的孝行较《尧典》更为具体，呈现出一个具有完整情节的孝子形象。这个孝子形象的确立又与孟子有意识的塑造无不关系。在流传下来的有关舜的传说中，有些情节与孟子心中的舜孝子形象有矛盾，他无不竭力辩驳；使得孝成为贯穿了舜日常事亲直至孝治天下的重要品德，成为他圣人品质中最光辉的一面。本文就以相关情节为线索，展现孟子的圣人“孝治”观。

1.舜号泣于天

万章为孟子的学生，他看到了一些关于舜的材料，以此向孟子来请教。万章问：“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万章上》）孟子认为舜对父母既怨恨，又怀恋。万章以曾子的话“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再问舜为什么会有怨气。曾子提出的是“劳而不怨”，而孟子指出是对父母怨恨，万章不解。孟子回答道：

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孟子·万章上》）

赵岐注：“长息，公明高弟子；公明高，曾子弟子”。⑧长息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公明高没有明说。孟子就接着公明高的话往下解释，大义为：得到天下，得到美丽的妻子，得到富贵都是人们所期望的；即便得到这些，也不能消除舜的忧愁。舜终身怀恋父母，并因为这些诸多美事而忘记这一点。孟子并没有直接解释，舜为什么怨恨。在舜有关的传说中，他的父母不喜欢这个儿子。结合这部分的内容，我们能了解舜所怨恨的是，舜得不到父母的喜爱，而在田间哭泣，抒发的怨气是来自于为什么自己得不到父母的喜欢，而并非怨恨父母本身。并没有违背“劳而不怨”的原则，由此化解了这个矛盾。

2.舜对父母、弟弟的处理

万章以舜被父母谋杀的传说，向孟子提问。可见，在当时舜的传说中，已经出现了这样情节。在此段材料中，舜的父母、弟弟的名字与《尧典》所记载的内容相同；其品行特征也相似。而万章所说的故事情节，已较前者更为具体：舜两次奇迹般逃过了杀生之祸，而谋害他的人是他的父母。孟子认为，舜后来并没有因此处罚他们。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孟子·万章上》）

在万章所看到的材料中，象被流放。但孟子却认为，象是被舜所封。万章之后认为舜对共工、驩兜、三苗、鲧“四罪”均严厉处理，才天下皆服；为什么对不仁的象却封到了有庳，这是仁人的行为吗？孟子就解释道，因为象为舜的弟弟，“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孟子·万章》）如果自己做了天子，而弟弟还是一般的百姓，就不能说是“亲爱”了。万章又接着问，为什么别人说是流放呢。在孟子的回答中，他偷换了概念，“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孟子·万章》）将天子派官吏管理封地，解释为“放”。最后，他解释出舜这么做的目的，是“欲常常而见之”（《孟子·万章》）。

总括这一段对话，万章见到的故事的结局是象被流放，而孟子则认为是被封，并以亲爱其弟弟的缘由来解释，以不违背舜为“仁人”的形象。在原来的传说中，其中有一个版本是，舜对弟弟象进行了流放的处罚；在孟子的解释下，变成了舜封地给象。解决了这个矛盾，舜孝悌的形象就更加完整了。

3.舜不告而娶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孟子·万章上》）

在孟子的解释中，舜考虑到不娶妻则废了“人之大伦”；如果废弃了“大伦”，那么会使得他有可能因此怨恨父母，所以他决定“不告而娶”。在这件事中，舜所顾虑的是，这件事有可能造成他对父母不敬。孟子对此还有另一个解释：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孟子·离娄上》）

赵岐注曰：“于礼有不孝者三。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士，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⑨“不告而娶”是为避免“无后”，而“无后”为“不孝”中最为严重的行为“不告而娶”就是避免触犯不孝的规定，反而成了孝行之一。《左传·隐公八年》载：“四月甲辰郑公子忽如陈逆妇妫。辛亥，以妫氏归。甲寅入于郑。陈鍼子送女。先配而后祖。鍼子曰：‘是不为夫妇。诬其祖矣，非礼也，何以能育？’”在这段材料中，人们认为在迎新娘之后，要先去祖庙祭祀报告祖先，然后才能同床。此为春秋时期的礼制。

“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齐风·南山》）毛《传》言：“必告父母庙。”⑩他将“告”解释为“告庙”。根据以上的有关“告”的解释，舜“不告而娶”的情节有可能与《左传》所记载的事件性质是一样，都是违背礼制的行为。孟子以“无后为大”，进行了重新的解释：即便使父母生气为“不孝”的行为之一，但是为了避免“无后”这一最大的“不孝”，前面的行为是被允许的。笔者认为，虽然“不孝者三”的观点，不是为了解释舜的行为而产生的；但是，孟子用此为他“不告而娶”的行为找到了依据，维护了孝子形象。

4.舜成天子后与父亲的关系

在传说中，舜成为了天子。身为天子的舜要怎样处理与父亲的关系，才能不违背孝的基本原则呢？这是孝治观念中非常关键的内容如果统治者不能履行孝德，那么以孝德教化天下的思路就难以成立。为此，孟子针对学生的提问逐一辨析。

咸丘蒙以传说中的内容来问孟子，第一问如下：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虑，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孟子·万章上》）

就孟子的解释来看，他首先否定了传说的真实性。孟子指出舜是摄政，并没有居天子之位。以《尧典》为本，他认为如果舜已即位为天子话，就不可能去守三年丧。尧被诸侯守三年丧，正是天子所应该受的礼遇，说明舜在当时并不一定以天子自居。咸丘蒙又发第二问：“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孟子·万章上》）

按照《小雅·北山》的表述，天子之下皆为臣。咸丘蒙以此为据，那么舜的父亲瞽瞍应该也是自己的臣下。而舜怎样处理与父亲的这层关系呢？孟子先指出，理解诗歌不能过于拘泥于文字而误解了词句，也不要拘泥词句而误解了原意。他又以对《大雅·云汉》句子的理解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之后，孟子切入正题，认为孝子所孝的极点是尊敬双亲，尊敬双亲的极点是拿天下来奉养。因此，只有天子，才能以天下奉养自己的父亲。孟子又以《大雅·下武》来证之。诗中言：“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毛《传》解释为：“顺其先人”，原义并不是将孝父推之为最高的法则。而孟子却以此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所以，孟子以诗言志，所言的乃是引诗人之志。此乃先秦用诗之常态，不必拘泥是否符合诗意，这和孟子所说“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也正相合。最后，孟子还引《书》中的一段话，赵岐注：“《尚书》逸篇。”(11)此内容不见于传世《尚书》，而其描写与咸丘蒙所据的传说一致。只是，这段描写是以舜为主语，指舜见父亲瞽瞍时“谨慎战懼貌”。瞽瞍见舜的态度，以此知道舜的孝心。孟子据此认为，舜即为天子，因为有这样恭顺的表现，在瞽瞍眼中仍然是他的儿子。综上所述，对咸丘蒙的问题，孟子作出了如下的回应。首先，当父子关系与君臣关系相矛盾的时候，孟子认为舜是以天下来奉养父亲为孝的极致。对于舜为天子的意义，在孝的方面进行了转换：天下都被舜用来奉养父亲，君臣的关系自然可以忽视。再次，舜表现出了不安的神情，这又体现出舜对父亲的恭顺，即便是天子对待父亲还是要以孝为本。总之，舜作为孝子的意义要大于作为天子的意义。

5.舜背父而逃

最后，为了突出舜的大孝，孟子还将舜打造成为了父亲可以放弃天下的孝子。学生桃应问孟子：舜为天子，皋陶为做了法官，如果瞽瞍杀人，舜该如何处理。孟子说将瞽瞍抓起来。桃应再问舜不阻止吗。孟子答皋陶抓瞽瞍有根据的，舜禁止不了。桃应最后问舜又该怎么办。孟子答到：

“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孟子·尽心上》）

舜偷偷背着父亲逃到海边。因为，舜视天子之位为破鞋一样；与父亲在一起很快乐，而忘记曾经做过天子。对此，孟子还有一段话。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孟子·离娄上》）

舜是可以为了让父母高兴而视天下为草芥的人。因为他的行为，可以教化天下，使得天下父子间的伦常得以确定，这才是“大孝”。

可以看出，舜的故事在当时已经流行，并且出现了田地哭诉；父母杀舜，舜逃脱；流放弟弟象等情节。孟子将之改编并解释了舜的行为动机：针对舜流放弟弟象的提问，孟子提出舜因爱亲之义封地于象；针对舜的父亲犯罪，他如何应对的提问，孟子创造出舜背父亲而逃至海边，并以身作则教化天下的情节。

孟子大力强调舜的孝，力图在孝与治之闻找到结合点。孔子言禹孝鬼神，并且“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孟子·离娄下》）虽然，他有传统的孝行为；但是，与战国时期以孝父母为主的观念仍有所隔膜。而舜的传说无疑给了孟子阐释的空间。舜为了父亲可以“窃负而逃，乐忘天下。”可以说，这成为孝治天下的真实演练。孟子强调以仁心，用仁政来治理天下；反对以功利，以霸道来治理天下。舜的孝子形象遵循了这样的道路。

《孟子》中还有一段对话：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孟子·告子下》）

怎么样成为尧舜呢？

（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孟子·告子下》）

孔子提出了君子人格，而孟子在这里提出了接近圣人的途径。而圣人之道，就是在于孝悌，他将孝提升到圣人的境界。孟子称：“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孟子·公孙丑上》）；“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据此，从一般人，到君子，到圣人，孝的品质无别。无论个人地位如何，有怎样的修养，都无法避免孝这一品德。在《孝经》体系中，贯穿等级上下的五等孝；在理论上，已经被孟子打通。“五等孝”，套用了宗法制度的等级形式，将孝与各种地位的人联结起来，无论出于什么地位都要具有孝的品德。在这样的孝观念形成的过程中，最浓重的一笔就是由孟子完成的。

三、舜孝子形象的演变

可以说，舜的孝子故事情节基本上在孟子的阐释下定型了。司马迁的《史记》将舜事迹进行了完整的归纳。在他的笔下，舜的故事情节完整，并添加了许多新的细节内容：一是嚣为后母；另一点是，舜以孝而得到了尧的认可。至此，舜的孝子形象最终定型。

此后舜孝子形象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演变，首先表现在情节更加完整，其次表现为“孝治”思想逐渐消失，更强调孝感天地以感化民众。就情节变化来看，在后来流传舜孝行的故事中，出现了许多新的情节，如《列女传》增加了“饮酒”的内容：舜父想趁舜酒醉之时将之杀害，娥皇、女英就使用药物帮助舜不醉酒以避险。还多出一个舜女弟。故事的结局，仍突出了舜得天子位之后，事父封象，孝悌如旧。再如，刘向《孝子传》中出现了舜舐父目的情节。王充《论衡》驳斥舜的传说，所引“书”出现了“象耕鸟田”的内容，在后来的“二十四孝”有关舜的故事中也出现了此情节。魏晋南北朝时期，各代史书开始立有孝义传（或称孝行、孝感），以记录孝子事迹，其中有多处舜的孝行故事。六朝之后佛教传入中国，高僧们在弘扬佛法的同时也宣扬孝子的故事，舜的故事就出现在佛教典籍中，并加上了佛教观念。至民间流传的《舜子变》，更是生动感人，杂合佛家思想和民间宗教思想，将舜之孝演变得无以附加。

孝观念的变化也促使汉以后舜孝子形象出现新的变化。首先，谶纬之学的兴起，使得此时的孝观念中增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在舜孝子形象上，人们又赋予了神秘化的内涵。他们将注意点放在感化天地的故事情节之上。其次，随着孝道思想逐渐从理论探讨转向宣扬传播，汉以后的舜孝子形象身上，“孝治”的思想逐渐从舜孝子形象中淡化，而强调的是舜对父母昆弟的宽容。这时的舜孝子形象与孟子所创立的，就有很大的差别。六朝之后佛教传入中国，高僧们在弘扬佛法的同时也宣扬孝子的故事，舜的故事就出现在佛教典籍中，并加上了佛教观念。直到舜的故事成为“二十四孝”中固定的内容之一，人们对舜孝子的关注和宣扬更加强调的是其孝行和所带来的因果报应，他的天子地位已经不再被过多地关注，其所蕴含的孝治的思想也消失。

从以上粗略梳理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孝子形象——舜，其有关传说虽然早已有之，但孟子以自己的孝治观念加以梳理和阐释，最后使之成为具有完整情节的故事。为中国文学史中的孝子形象奠定了最初的范本和思想资源，这是孟子对古代文学中孝子形象创造所作出的贡献。

【作者单位：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410003）】

①（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3页。

②“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9页。

③韩德民《孝亲的情怀》，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7页。

④分别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左传·昭公八年》，《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左传·昭公七年》，《左传·文公十八年》，《左传·昭公元年》。

⑤分别见于，《国语·鲁语上》，《国语·晋语五》，《国语·晋语八》，《国语·郑语》，《国语·楚语下》。

⑥分别见于，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3、63、65页。

⑦《孟子·万章上》载：“《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

⑧⑨(11)《孟子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第2733、2723、2736页。

⑩《毛诗正义》卷五，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第3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