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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代名臣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①

2015-09-29何湘

文艺评论 2015年6期
关键词:陶澍诗社湖湘

何湘

论清代名臣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①

何湘

清代嘉、道年间的湖湘名臣陶澍(1779-1839年),字子霖,号云汀,嘉庆七年(1802年)进士,官至两江总督,兼理两淮盐政。陶澍既是经世之良臣,在改革盐政、改良漕运、创办海运,兴修水利、兴办教育、严禁鸦片,改革币制等方面都取得杰出的成就,“大江南北,颂声交作”;亦是文坛之俊杰,博学才雄,著述丰富,为诗变化从心,顿挫入古,为文雄杰劲直,渊雅疏达;还交游广泛,屡结诗社,以此为途径聚合同志、作育人才、传播文化。林则徐评价陶澍:“直以雄才凌屈宋,还将余事压曹刘。”因一些原因,陶澍研究曾经被当代学术界冷落,目前的研究者们往往把重心放在陶澍的治世政绩与改革作为上,忽视了其作为诗人和地域文化传播者的一面,陶澍多次文学结社、雅集所带来的影响、所具备的意义也甚少人提及,今以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的交往为例加以论述。

一、陶澍与梅花诗社的结识因缘

考析陶澍和朝鲜梅花诗社的交往,需要联系当时的历史大背景。17世纪中叶,以清为中心的新东亚秩序开始形成,此后约两个世纪的时间里,东亚地区一直维持着和平的局面。朝鲜在明亡后,“一直保持着闭关锁国的状态。这与清对朝鲜实施军事干涉与控制也有关。”②但在经历了明代壬辰(1592)倭乱和丙子(1636)胡乱之后,朝鲜社会所具有的痼疾和弊端彻底暴露出来。一部分思想界人士开始对这种现况进行反思,主张吸收清朝先进文化带有实学色彩的北学论开始兴起。18世纪后期开始,朝鲜抵制西学,亲近清人;清政府亦乐于接纳。在两个王朝的最后一个世纪里,朝鲜与大清的外交关系相当亲密。

十八九世纪,不少朝鲜王朝的诗人纷纷利用机会与中国诗人来往切磋,如朝鲜王朝后期比较著名的“四家”诗人李德懋、朴齐家、柳得恭、李书九,他们均是实学家朴趾源的弟子,受其实学思想的影响,有进步倾向,又都先后来过中国,结交过中国朋友,作品受到过中国诗人的好评。朝鲜诗坛名手申纬(1769-1847),诗书画三绝,崇尚清代诗风,曾来中国与江南名士广泛交游。当时的朝鲜诗人们亦有文学结社风气,且不说具有经济基础、地位优越的两班阶层文人,就连地位卑微的下层诗人也参与组织文学结社。委巷诗人赵秀三(1762—?),由于出生卑寒,一生未能担任高官,其友人多为寒素文人。赵氏参与过“松石园”诗社的活动。曾六次来到北京,与中国的朱江翰、江莲等知名文人友善,交往甚密。③

朝鲜梅花诗社得与陶澍结识,源于诗社中人与陶澍的一次偶然相遇,“(权)晶山与洪骆皋以嘉庆戊寅(1818)奉使入都,时陶文毅方在词馆,相遇于琉璃厂,遂与订交。互相酬唱,并以题印心石屋之作征其国中士大夫题咏,辑其诗为谈瀛前后录。”④陶澍《谈瀛前录序》记:“朝鲜进士洪骆皋、羲瑾与权晶山永佐购书琉璃厂,见先子《萸江诗存》、《古文存》及余诗稿而悦之。遂诣余斋请谒,语言障碍,彼此相通以不律。”⑤诗社同人得知陶澍为陶潜之裔后,更为推赏。洪羲瑾《和琉璃厂遇陶云汀有作》:“诗道须知源有自,古来靖节最名家。”⑥韩致应《和印心石屋陶云汀赠诗》:“靖节渊源传絶响,古来诗道数君家。”⑦权、洪二人归国后,向社友们引荐陶澍其人其诗,由此陶澍渐为梅花诗社所熟知。

朝鲜梅花诗社是慕华尚贤,结交清诗人的一个文人群体,其成员大约十余人,识书好诗,身份多为李氏王朝之贵族、官员,如:

洪显周,字世叔,号约轩,封“丰山君”,为朝鲜国主妹夫、驸马都尉。陶澍《消寒集印心石屋以狼毫笔分赠同人有序》序言:“(狼毫)笔为高丽丰山君洪显周所寄,洪因权晶山归国,见余诗贻书求笔,札甚殷,且言彼中结社,额曰‘拟陶诗屋’,每次余诗为韵,鸡林人嗜好文字如此。”⑧

权永佐,字晶山。陶澍《叠前楂字韵答权晶山》:

莲叶年年水上楂,云书来往绝尘哗。新诗竟许传梅社,昨接梅花社中诗轴皆用余印心石屋集韵。逸什真堪陋棣华。唐棣怀人托言室远诸君见慕意实过之。⑨

韩致应,字旉山,为朝鲜壬辰状元,判中枢府事。朝鲜壬辰即道光十二年(1832)。陶澍《次韵答高丽韩尚书致应见寄》云:

东风吹绿涨回汀,喜接芸圅满袖馨。雪里鸿泥犹可认,篴中杨柳旧曾听。

于今薄海同文轨,自古销魂送客亭。莫怅天涯梦难到,论交当日本忘形。韩君去岁贺朝,正入都为正使,有书求余为序,其集诗筒来往,皆因晶山转致,未及面晤也。⑩

洪羲锡,字骆皋;洪羲瑾,字晚窝,与权永佐三人均为朝鲜出使清国的使节。洪羲锡有《和印心老屋陶云汀澍赠诗》,洪羲瑾有《和琉璃厂遇陶云汀有作》,均押“楂”字韵。

郑晚锡、郑五锡两兄弟,郑晚锡是出使清国的正使,五锡则读书不仕。陶澍有《次韵答高丽郑山石五锡》:“半日丛谈契道真,雪泥踪迹认鸿宾。烹茶旧事应堪继,还忆梅花社里人。”⑪另有《叠前韵答高丽正使郑竹涧晩锡》:“古道相期自有真,敦萋白马识殷宾。轻舟傥遇神风便,拭目蓬莱海上人。”⑫韩永元,字酉园,亦为朝鲜官员,陶澍诗《次高丽诗人韩酉园永元用拙集韵见寄》注云:“酉园,系梅社中人。”⑬

成茗山,字祜曾,进士出身。陶澍有《次韵答高丽进士成茗山祜曾题印心石屋集》、《次韵再答成进士见赠》等诗。

许栎,字澹岩。许有《寄和印心石屋之作》,陶澍和以《和高丽许澹宕栎韵》。

以上诸人皆用陶澍印心石屋韵进行诗歌创作,而这次集体创作统一抄于诗轴交予陶澍,陶澍均有和诗。

梅花诗社同人崇尚品节、爱好诗文,追摹中国诗人陶潜、苏轼,诗社以“梅花”、“拟陶”为名为章。陶澍有:“梅社诗人爱拟陶”、“拟陶从此添新话,渡海东坡本大家。坡公拟陶,诸君盖取其意。”⑭等诗句记载此事。

朝鲜梅花诗社中人与陶澍结识,视其为师,并非偶然。“大贤杰业在匡时,余事风骚亦我师”,陶澍既有经世才干,兼具士林声望,亦好吟诗结句,社集悠游。嘉庆中期的陶澍,已进士及第,度过了数年的从政生涯,一方面拥有较丰富的官宦经验,展露出不凡的经世才干,博得朝野颂扬之声。他于嘉庆十年(1805)授翰林院编修、嘉庆十四年(1809)任国史馆编修。嘉庆十五年(1810),充庚午科四川乡试副考官,嘉庆十九年(1814)授甲戌科会试同考官,选拔人才尽职认真,不辞辛苦。嘉庆二十年(1815),陶澍奉命巡视江南漕务,取得显著政绩,在官场崭露头角。另一方面,陶澍结识了纪昀、曹振镛等声名显赫的人物,交往了一批与其志同道合的同仁,与他们时常文酒聚会、诗画雅集,文名得以传播。嘉庆九年(1804)冬,陶澍和同科进士朱珔、顾莼、吴椿、夏修恕、洪介亭等人建立“消寒诗社”。嘉庆十四年(1809),任国史馆编修期间,与贺长龄、何凌汉、聂铣敏、石承藻、胡承珙、周寿春等同僚常为“文酒之会”。“消寒诗社”的成员并非最受朝廷器重的进士,当时职务虽属闲散清苦的中小京官,可不少社友后来成为封疆大吏、一方督抚。嘉庆十九年(1814)冬,陶澍参与“消寒诗社”再举的活动,参加者有朱珔、胡默庄、钱仪吉、梁章巨、陈石士、周肖濂、黄霁青、吴嵩梁等人,皆为当时名流。

二、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交往内容

嘉庆戊寅年间,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接触颇多、书札频往、酬唱甚繁,在与梅花诗社的种种交往中陶澍充当了嘉朋与良师兼具的角色,其交往内容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为嘉朋,享文酒酬赠之乐

朋友往来拜访、煮茗谈诗,在清雅舒适的环境中展开“文酒之会”,为明清士大夫休闲生活常态。陶澍与朝鲜诗人们《叠楂字韵答高丽丰山君洪海居显周贻书来求笔札,兼寄洪骆皋、权晶山诸诗人》一诗中回忆了与朝鲜诗人宾主相见时的愉悦情景:“……记曾春酒递银楂,骆皋、晶山去春曾诣寓煮茗谈诗。入座宾朋燕笑哗。每觉临风怀玉树,剧怜别日始桃华。解嘲卿语仍题墨,破睡侯封久拓茶。”⑮朝鲜诗人洪羲锡《和印心老屋陶云汀澍赠诗》叙述往昔在陶澍书屋——印心石屋的美好聚会:燕天万里踵星槎,雅会今朝远俗哗。笔下传情移日色,眉间得气爱文华。

室闻兰馥频斟酒,味合诗香细啜茶。奇絶兹游都可忘,羁愁摆脱胜还家。⑯

韩永献《寄怀陶云汀内翰》一诗有:

不待招邀至,心交若有神。高歌将进酒,留醉未归人。

落笔幽香远,登楼霁景新。桃花两三树,犹得驻芳春。⑰

虽是家居寓所,却有如画霁景;虽分属两国官员,却是私下的交心好友,配着醉人春酒、破睡香茗,展露幽香文笔的相聚相酬成为两国诗人海天同忆的欢乐情景。

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同人相互酬唱的诗歌有多首,权永佐、洪羲锡、洪羲瑾、韩致应、韩永元、韩永献、许栎、郑五锡等多人均留下或与陶澍唱和、或赠别、或寄怀的作品,抒发相识之幸、相遇之乐、分别之励、分离之思等感情。如郑五锡《留别云汀》:

士生一天地,交契不封疆。心认挥毫正,辞熏煮茗香。

相期崇德业,余事露词章。云树分襟后,清标讵可忘。⑱

郑氏诗歌,诗境开阔,诗心坦荡,虽有离别意,多是鼓励言。陶澍曾借一对联“天下士,非一乡之士;人伦师,乃百世之师”言己志,希望其作为不应局限于一乡一隅,其目标则应成为后世百代之师。郑氏与陶澍同为志向远大之人,惺惺相惜、相期共励的精神交流、诗歌酬唱实在是友人间一种高层次的精神享受与愉悦。

另外,“投之以桃,赠之以李”,礼物馈赠是常人交往中展露善意与心意的一种方式,这种朋友双方的相互馈赠也增加了交往之乐。陶澍先收到朝鲜朋友寄来的礼物,“顷许君赍到云函,并茧纸、薓丸、笔、扇五种,谓以东国驸马丰山君之所寄。”⑲其《消寒集印心石屋以狼毫笔分赠同人有序》一诗中记录了此次事件,抒写了自己的喜悦与感动,并以此礼物为一种荣耀分与京师同人。接着他也用若干特色礼物回馈朝鲜友人,“远劳嘉贶,愧无以为木瓜之报,辄付诗扇一柄、对一单条、六鼻烟、六瓶香茗、二饼、赵帖一本,戋戋之意,希为哂纳。”⑳礼轻情重,带有本地文人特色的礼物,虽不贵重,却风雅有趣、温暖亲切,富有日常的生活气息,在某种程度上更能拉近友人心灵的距离。

(二)当业师,授诗文创作之法

朝鲜梅花诗社社集时常以陶澍诗为韵创作诗歌,陶澍诗中云:

何来鸡林好事人,嗜痂有癖情偏笃。传闻诗社客如云,拟陶新拓梅花屋。高丽旧有梅花社,作者十余人,顷寄一轴至,皆和余印心诗韵。其篆章曰:拟陶诗屋。名香三日漫怀荀,有韩永元者《和余百花潭韵见寄》,云:望中遥想眉端气,诗里犹闻坐处香。团扇千家谁画陆……㉑

洪骆皋编辑若干首梅花诗社同人与陶澍的唱和诗,“以素册汇书,名之曰《印心石屋谈瀛诗册》。”㉒《印心石屋谈瀛诗册》传到朝鲜,为朝鲜文人士子所称许,引发又一波印心石屋唱和热潮,陶澍得以集编《谈瀛后录》。由此可见,陶澍印心书屋诗,成为梅花诗社同人共同创作的诗题、诗韵。有些共同创作完成后,一轴统录,寄与清国的陶澍评点。陶澍俨然成为朝鲜梅花诗社的“远程授课老师”。

梅花诗社成员多次向陶澍请教诗艺、邀其评点诗文,或为诗文序。陶澍《谈瀛后录序》言:“随使来者,多诣余斋请业。继而无时不来,求诗、求书者,踵相接也。既去而有余恋,且有未来而致书、贻诗以相歆者。甚至国中结社取东坡语名为‘拟陶诗屋’。何东人之嗜学如是也!”㉓韩旉山、权晶山等人乞序于陶澍,“今年春,正贡使判中枢府事韩旉山,因权子晶山见先子集及余诗而悦之,因以诗见投,顷复之其《稿略》丐余序……安东权子晶山,既见余诗,连日从游,相质之,意甚惊。临行,又以其诗乞序于余。”㉔对嗜学的朝鲜诗人们,陶澍也不吝授教,认真点评。在《再答朝鲜权晶山书》中有:“伻来手书,具审起居佳适为慰。旉山使者稿,略匆匆过目,灯下草成一序,用塞雅属,不足弁珍稿也。贵友送行各作,就其佳者略作评语。于上未知有当否,就中如华西病夫。伍伿学昌黎,颇得法门矣;永献、永元两韩生,尤为情文双美;李晩用、洪大用笔虽未老,亦是将来之秀。数子诗余,皆择而录之,为将来选诗之具。旉山子诗文,余亦录出数十首,觉翘然而岀其类矣。金秋山文笔亦爽,但后半眼界太小。赵存荣诗骨亦古,而词意未醇,故不入选。”㉕对诗社诸子送行诗作之长短,陶澍一一点出,参照各个方面,从诗路诗派到继承法门,从内容到形式,从风格到境界,从现状到未来,对佼佼者不掩美词,于欠缺者也直言不讳。

梅花诗社众人以陶澍诗为题为韵,向陶澍求诗求书,请其评点赏鉴,既是慕华拟陶情结的流露,也是希望通过此举受到启发,创作更好的诗风诗境。对于陶澍这位亦师亦友的诗人,梅花诗社同人欣喜相逢,持以感激与崇敬之情。权永佐《和印心老屋陶云汀澍赠诗》云:

客星□点犯仙槎,习气全粗任笑哗。眼目井观居左海,人才霞蔚慕中华。

字成瘦柏分题墨,芽展初旗试啜茶。喜得逢君天下老,柴桑氏族古名家。㉖

清人谢元淮了解此事后,其诗《读云汀中丞谈瀛录题后》评价到:

东国陪臣能好学,中朝太史本天才。拟陶诗屋添诗话,望见蓬瀛绝顶来。

鸡林诗购贾人还,今古才名重一般。我欲留题频搁笔,彼中能辨白香山。㉗

(三)地域文化的传播与交流

陶澍出自湖湘地域,热爱湖湘文化,对本土文化具有一种推广的自豪感与推进的责任感。他推崇明末清初湖湘文化名家王夫之,支持湖湘学者邓显鹤、万年淳等整理本土文献与文化典籍,培养与提拔了一批湖湘人才。而在与朝鲜诗社交流交往中,他一方面注重介绍、推荐湖湘特色文化,另一方面也热心于朝鲜优秀诗人的引荐和诗作的整理保存、陶澍在酬赠诗歌、书信中不时引入湖湘历史、地理典故,如《次韵再答成进士见赠》:

谁从烟末望齐州,楂使来从八月秋。便溯文津寻宝筏,居然沧海障横流。

三山碧月蛟嘘岛,百尺红霞蜃结楼。珍重移情同此曲,成连海上有归舟。

风雅还征屈宋乡,笔谈佳日共匡床。一堂喜尽东南美,五色同瞻日月光。

岳麓有茶皆玉露,巴陵无酒不琼浆。湖湘故事君能说,欲赠芙蓉一段香。㉘

无论是文学历史上的“屈宋乡”、还是地理物产上的“岳麓茶”、“巴陵酒”都能让陶澍作为一个湖湘人深感自豪,而对于朝鲜诗人能了解湖湘故事,他更是存有一份喜悦和感激之情——“欲赠芙蓉一段香”。

陶澍《权晶山诗序》中提到自己的故里与文学传统,饰词古雅,不乏自豪之感:“不佞生长沅湘之交,洞庭云梦,为屈宋乡里,白雪阳春,时闻古曲。”㉙《答高丽驸马都尉丰山君洪显周书》较详细的解说了自己成长的湖湘岳麓书院,“不佞生长楚南之长沙,在洞庭衡岳之交地,匡庐之西……而朱子帅潭州时潭州即今长沙讲学岳麓山,在长沙城西湘江之滨,今有岳麓书院,为海内四大书院之一。鹅湖、鹿洞、石鼓并岳麓为四,皆朱子讲学处。有朱子手书‘道乡台’及‘整齐严肃’四大字,笔法类颜鲁公。遗迹甚多,诸生肄业尝七八百人,先贤之流风尚未沫也。不佞幼随先君子萸江翁读书其中,一自砺碌软红尘中,此境殆犹鸿雪矣。”㉚对岳麓书院的位置、名气、来历、典故和风气都一一清楚叙来,带着介绍故土名迹之荣。

作为他者,对于朝鲜文学与文化,陶澍一直颇有赞赏。其《韩旉山稿略序》中提到:“我国家声教覃敷,薄海内外,悉主悉臣,而高丽则内属最早。其输诚效贡最恪,涵濡圣化,沉浸醲郁,故其文章亦视海外诸藩为最雅。”㉞《谈瀛后录序》有:“高丽之人喜声诗,自国初臣属以来,职贡最恪,沐浴圣化,蒸蒸日上。”㉜对于朝鲜文学、文化影响中国文人的现象,陶澍也加以记载,“多有朝鲜人泐句,箕畴演化至今称。”㉝

对于朝鲜文坛状态,而且对于朝鲜诗文的流传结果与失传原因,陶澍早有关注:“不佞尝谓东国好诗书,独具华风,而诗文流传者颇少。从前以职贡来者,何啻什伯,至今罕有能举其姓氏者,非尽短于文墨者也。以无人综辑之抑、语音障隔倡酬之事少耳。”㉞对于朝鲜诗坛的诗杰与佳作,陶澍则不遗余力地推广与引荐。而梅花诗社成员以一个精英文人团体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更加引发他的注意。陶澍多次赞扬与肯定梅花诗社诗人与作品。如《和高丽许澹宕栎韵》:

夙闻东海士,磊落多英姿。尚友溯殷遗,矧兹生同时。往晤洪羲锡,与权永佐其人,皆翘奇。㉟

又《次高丽诗人韩酉园永元用拙集韵见寄》有:

观诗犹记旧传觞,去岁权晶山携示高丽诗钞,中有一诗云:却恨青邱居海外,终知赤县在人间。余极赏之,即酉园作也。早识伊人水一方。忽送新诗来日下,依然好句艳春阳。人如兰叶风斯扇,梦入梅花雪亦香。酉园系梅社中人。海外九州原不异,知君天上忆岩廊。㊱

对于梅花社人物,陶澍评赞为磊落英姿,翘奇人物;对于梅花社的佳作,陶澍用“极赏之”、“好句艳春阳”等语言来表示自己的喜爱。陶澍评点朝鲜人物与诗钞时所表现的推赏态度,既具有高度的本土文化自信,又不排斥对异域文化的喜爱与欣赏,基于这种心理基础上搭建的文化交流与引进之桥也更开阔和牢固。

同时,陶澍收集、保存朝鲜文人诗作的意识较强,即便是一篇朝鲜诗人的小诗,若得入眼,也“所示梅花新诗一篇,留存敝斋,为后日选刻之地,以当东国采风录可也。”㊲即使与朝鲜诗人天各一方后,陶澍仍然不间断地收集、保存他们的诗作,“自戊寅后,东人以诗来者,又得若干首,爰次而存之,命曰‘后录’。”㊳陶澍不但自己积存朝鲜诗文,而且也推荐它们给自己的朋友选征佳作,其《高丽海道人寄小照求诗》自注有:“余友朱兰坡选国朝各家古文凡百余卷,海内作者略备顷,从余斋中见韩致应、权末佐、郑德和诸君文,数篇遂采入,以备东国文献。”㊴

三、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交往的意义

王夫之《宋论》中言:“君子以敦实行,传信史,正人心,厚风俗者,诚而已矣。”㊵陶澍可谓这样的君子。他以自己的人品、才华与声望在交往初吸引了朝鲜梅花诗社的注意,在交往后倾诚相待,也让梅花诗社同人推崇之心历久未变,诗道共鸣,宾朋齐乐。抛开政治上的斗争与抵制,朝鲜方有慕华思贤情结,中方有同文一体之意,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同人京都同乐、海天共忆,共同培养了一份不限疆域与国度的真挚友情。

陶澍在本土雄才经世之外,还海外播流芬。从文学发展角度看,无论是陶澍主动诗文评点、赏鉴,还是其被动被模拟诗风、诗韵;无论是单个的赠唱,还是群体的酬和,陶澍都在某种程度上担当了朝鲜梅花诗社的领袖人物,引导了梅花诗社的创作拟题,强化了其创作中的某些共同风格,演示了一个文学社团导师与群体同人,特别是异域文人良好互动、影响的范例;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的交往韵事,展现的虽只是过往历史里文人交往剧中的平常剧目,其风雅和谐的交流过程亦可视为我们明晰中朝两国文人交往细节的“代表剧”;同时它们也组成了一根侧面观察嘉道时期朝鲜诗坛风气的“记忆带”。

从文化交流角度看,美国考古学家约瑟夫?考德威尔曾提出一种文化圈是由内部各具特征、但又产生相互作用的地域文化构成,这种文化圈称之为“交互作用圈”。“地域相联而各具特征的区域性文化同时存在、同时发展,彼此之间的交互作用使它们对于其它地域关联较远的文化来说形成一个整体。”㊶虽然陶澍在与梅花诗社诸子“酒盏诗筒,雅歌迭作”㊷时,更多的感受是“见我朝圣教覃敷,同文一统之致治”㊸,主观上有其时代的局限性。但客观上陶澍传播与介绍了本土文化,也热心引荐与推动了异国文学的发展,积极促进了两国文人的友好交流与互通有无。正是诸如陶澍与朝鲜梅社诗人们这类人群的友好交流、和谐交往与交互影响,让两个地域的文学、文化共同发展,联系更紧密,自然而非生硬的趋向一个整体“文化圈”,时至今日,仍有现实借鉴意义。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411201)】

①本文中“朝鲜”一词,指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1392—1910),文献上一般都称之为“李朝”或“李氏王朝”,现在通行的称呼为“朝鲜王朝”或“朝鲜朝”,简称“朝鲜”。

②[韩]高丽大学校韩国史研究室著《新编韩国史》,孙科志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5页。

③参见韦旭昇《韩国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12页。

④、⑥⑦⑯⑰⑱㉖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闻石点校,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9192、9193、9193、9192、9195、9196、9192页。

⑤⑲⑳㉒㉓㉔㉕㉙㉚㉛㉜㉝㉞㊲㊴㊷㊸陶澍撰《陶澍全集》第6册,陈蒲清编,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406、406、192、 192、190、407、190、406、190、192、193、407、407、193、192、192、191页。

⑧⑨⑩⑪⑫⑬⑭⑮㉑㉘㉟㊱㊴陶澍撰《陶澍全集》第7册,陈蒲清编,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86、214、214、215、290、214、214、213、86、214、35、214、292、、页。

㉗谢元淮《养默山房诗稿》卷十九《苏台集》,清光绪元年刻本。

㊵王夫之《宋论》,船山全书编辑委员会编《船山全书》,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62页。

㊶张光直《青铜挥廛》,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220页。

湖南科技大学博士科研基金启动项目“清代湖湘文人社群研究”;湖南省教育厅一般课题“清代湖湘文人江南结社研究”(编号:13C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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