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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皇祐三年韩琦定州植菊嘲菊诗作中的将相风标

2015-09-29贺同赏

文艺评论 2015年6期
关键词:韩琦定州菊花

贺同赏

仁宗皇祐三年韩琦定州植菊嘲菊诗作中的将相风标

贺同赏

北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在知定州任上的韩琦(1008—1075)作了一首因植菊嘲菊引起的颇显特异的七绝,即《阅古堂前植菊二本,九月十八日花犹未开,因以小诗嘲之》:“只趁重阳选菊栽,当栏殊不及时开。风霜日紧犹何待,甚得迎春见识来。”①此诗的特异之处,主要在一个“嘲”字上。诗人嘲笑所栽两本菊花在风霜日紧的时节迟迟不开放。显然,这与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诗句的“取其香洁,以合己之德”(唐代“五臣”注)②,与陶渊明《饮酒十二首》其七“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③的取菊之淡雅以喻己之隐逸情怀,与一般北宋士人植菊诗作中所建构的或抒淡泊情怀或引菊以养生的菊花世界④,皆有很大差异。于此,我们不禁要问:韩琦嘲笑菊花背后有何时代与个人动因?韩琦诗题中的“阅古堂”是何所在?与其它相关诗作相比,韩琦的独特襟怀为其植菊嘲菊诗作注入了何种独特的风貌?鉴于学界对韩琦上述植菊嘲菊诗作及其相关问题迄无关注、讨论者⑤,笔者下面试为论析。

一、外放定州,建阅古堂

在知定州之前,韩琦在军事、政治领域,均已有所建树,显示出务实的品格与远大的器识。“琦蚤有盛名,识量英伟,临事喜愠不见于色,论者以重厚比周勃,政事比姚崇。其为学士临边,年甫三十,天下已称为‘韩公’。”⑥后又与范仲淹(989—1052)一道经略陕西,抗御西夏侵扰。一时兵民爱戴,朝廷倚重,合称“韩范”。以功高,入朝为枢密副使,参谋朝廷军政。⑦至此,韩琦已经成长为一位文武兼长、声威出众的股肱重臣。自庆历三年(1043年)开始,在仁宗的支持下,韩琦与范仲淹、富弼(1004—1083)及欧阳修(1007—1072)等一道主持“庆历新政”,历时一年余。⑧新政失败后,范、富、欧阳等相继被外放或遭贬谪。此后,因政治处境较为孤立,韩琦请补外,先后出知扬、郓二州。

(一)外放定州,卓然有为

庆历八年(1048年)夏,“资政殿学士、给事中韩琦,知定州”⑨;皇祐五年(1053年)初春,“观文殿学士、吏部侍郎、知定州韩琦,为武康节度使、知并州”⑩。从41岁到46岁,韩琦在定州任上,度过了四年多的时光。

定州(治安喜县,即今河北省定州市区东),在北宋时期既是防御辽国及后来金国的边防要地与对外窗口之一,往往也是宋廷民困兵强、难以管治的地区之一。“上,定州,博陵郡,定武军节度使。”⑪“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镇、定,以其扼贼冲,为国门户。”⑫在知定州任上的韩琦说:“庆历八年夏五月,天子以河朔地大兵雄,而节制不专,非择帅分治而并抚其民不可。始诏魏、瀛、镇、定四路,悉用儒帅兼本道安抚使。”⑬同一时期,富弼对定州的重要地位亦有类似评说。“知是州者,兼本路兵马都部署,居则治民,出则治兵,非夫文武才全、望倾于时者,不能安疆场、屏王室也。”⑭以上材料,莫不说明定州地位之极重、兵民之难治与非文武双全之大材不能堪其职守。

韩琦在定州任上,卓然有为。韩自云:“临治以来,惕焉自勉,以思报称。幸时既久,吏民、军旅,率相信顺。”⑮虽含自谦之辞,从中仍可窥见其不凡政绩。相形之下,正史及他人记载则更为公允详明:“初,定州兵狃平贝州功,需赏赉,出怨语,至欲噪城下。琦闻之,以为不治且乱,用军制勒习,诛其尤无良者。士死攻战,则赏赙其家,籍其孤嫠继廪之,威恩并行。又仿古三阵法,日月训齐之,由是中山兵精劲冠河朔……又振活饥民数百万。玺书褒激,邻道视以为准。”⑯“(公)移知定州事,兼都总管本路安抚使……声动虏中。”⑰“(琦子)忠彦使辽,辽主问知其貌类父,即命工图之,其见重于外国也如此。”⑱韩琦在定州治军养民,政绩超卓,以至于百姓爱戴,同僚效法,朝廷褒扬,辽国敬畏。虽然处于个人仕途较为困顿之时期,然其干城之材、刚毅之风、仁爱之德终不可掩。

(二)建阅古堂,尚友前贤

唐太宗曾对宰相房玄龄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⑲韩琦在定州所建的阅古堂,亦可被看做一面镜子,而且是一面砥砺自我政治志愿的镜子。

阅古堂,乃是韩琦在定州任上特意建造的一座厅堂。其内壁上绘有以前代名臣良将勋业为题材的图画六十幅,以供韩琦公坐卧观览,自励尽职守、建功名之用。堂成,韩琦作一文一诗以纪之。其《定州阅古堂记》云:

至(定州)则竭愚修职,尚惧不能称上所以付与之意。退而思迹古名臣之轨躅,以自策厉,且患其汩于多务而志之弗虔。会郡圃有坏亭……广之为堂,既成,乃摭前代良守将之事实,可载诸图而为人法者,凡六十条,绘于堂之左右壁,而以‘阅古’为堂名……故在燕处之间,必将监古以自勉……为治者莫先于教化,用兵者莫贵于权谋,而俱本之于忠义。功名一立,不独身享富贵,而庆流家宗,其余风遗烈可以被于旗,常传于简策,邈千万世而凛然如存⑳。

这段话鲜明地体现了韩琦立功立名的政治理想与其功名观之基本内涵。他认为,为官者自然以权谋、教化为施政手段,而权谋、教化之根本乃在乎忠义;在忠义这一终极价值与判断的统领下,权谋与教化才能化生出真正的政绩与功名,而惟这样的政绩与功名方可流芳千古。韩琦另有五古《阅古堂》云:

仲尼大圣人,文武亦云学……今辱寄中山,地重扼幽朔。日惧不克堪,误上所简擢。古之良守帅,功业甚奇卓。思以救空疏,志慕极坚确。后圃新吾堂,左右谨图模。公余时纵观,大可儆龊龊……子好虚名哉,事实出诚悫。庶几得涓尘,聊以助海岳。唯有大忠心,不在先觉觉。㉑

作者坦言对于醉心利禄、沽取虚名之庸官俗吏的鄙弃,毅然以孔子所创始的倡扬大忠深仁之儒家思想为依归,并努力在当时相对清明的宋家王朝中有所树立,使自己的生命变得愈加饱满而有辉光。

上述韩琦之建造阅古堂,生动映照出其本人在已有政治业绩声名的基础上,奋起于逆境,建不朽之大功高名、成不世之良将名臣的宏大政治理想。这属于主观志愿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即在客观的时代环境上,来自皇帝的支持与同道者的慰勉,亦在很大程度上为他实现上述政治理想提供了土壤与助力。

先看皇帝对于韩琦等的支持与眷顾。此前韩琦与范仲淹、富弼等人主持的“庆历新政”,即是在仁宗的支持下开展的。嗣后范、富、韩等的外放,主要是新政引发汹涌的朋党之议,触动了仁宗唯恐朋党坐大难制的敏感的政治神经。㉒但仁宗对于外放的范、韩、富等人并未冷漠待之,而是多所眷顾。仅以韩琦而言,由前述可知,知定州这一任命本身,即在很大程度上可被视为仁宗意欲进一步历练韩琦政治军事才干,方便其积累仕进资本的直接宣示。在韩琦治军、养民皆成绩可观之际,仁宗“玺书褒激”的举动,无疑是对韩琦的一种最高形式的政治肯定;至于“邻道视以为准”,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同僚推重敬服的良性政场环境。同时,皇祐元年(1049年),朝廷对韩琦又有资政殿大学士的奖拔。按:资政殿大学士,北宋始置职衔名,被授予者多为去位宰辅或相当政治资历的高级官员,乃是朝廷对被授予者的一种政治殊遇。《文献通考》云:“国朝资政殿,在龙图阁之东序。景德二年,王钦若罢参政,真宗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在翰林学士下。(原注:钦若不悦,诉于上曰:‘臣向自翰林学士拜参知政事今无罪而罢,班反在下,是贬也。’真宗特改置大学士以处之。)十二月,复以钦若为资政殿大学士,班在文明殿学士之下,翰林学士承旨之上。资政殿置大学士自钦若始……一时以为殊宠。”㉓

再看范仲淹等政治同道者在韩琦知定州期间对他的慰勉。在韩琦建成阅古堂以后,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友朋相继为诗寄赠,传情言志。富弼《定州阅古堂》诗序云:“……公雅文杰武,自当视乎古人,且天下方迟公入辅,以致太平,若其安疆场、屏王室,岂庸考古而后能哉……蹈古搜善,惠人警己,公之意谓其至矣乎”㉔;欧阳修五古《韩公阅古堂》云:“……循吏一州守,将军万夫敌。于公岂止然,事业本夔、稷。富寿及黎庶,威名慑夷狄。当归庙堂上,有位久虚席。……”㉕富弼和欧阳修对于韩琦超群德才的赞美与期许,韩琦即将入朝为相、以致太平的政治舆情,从上面一序一诗中一望可知。范仲淹五古《阅古堂诗》云:

中山天下重,韩公兹镇临。堂上绘昔贤,阅古以儆今……既瞻古人像,必求古人心……吾爱古贤守,馨德神祗歆……王道自此始,然后张薫琴。吾爱古名将,毅若武库森。其重如山安,其静如渊沉……前人何赫赫,后人岂愔愔。所以作此堂,公意同坚金……仆已白发翁,量力欲投簪。公方青春期,抱道当作霖。四夷气须夺,百代病可针。河湟议始行,汉唐功必寻。复令千载下,景仰如高岑。因赋阅古篇,为公廊庙箴。㉖

范仲淹长韩琦九岁,韩每兄事之。范仲淹在此诗中,先言知定州职务之关键、使命之重大,复以古昔贤达勋业与韩琦共勉,终言自己年老力衰惟愿韩琦终成千秋敬仰的廊庙之器。作此诗不久后的皇祐四年(1052年),范仲淹病逝,次年韩琦离开定州转任并州。复经三载,即嘉祐元年(1056年),韩琦被朝廷“迎拜朝枢密使。三年六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㉗,先后跻身国家军事、行政机关的最高领导层,出将入相,最终成为北宋时期最杰出的军事家与政治家之一。

阅古堂是一面镜子。它折射出仁宗朝相对清明、宽松的政治氛围,反映了仁宗皇帝对韩琦的政治眷顾,洋溢着范仲淹等同道者对韩琦政治前途与业绩的衷心期许,更透露出韩琦本人以昔贤自励、体国爱民、建立千载功名的不凡襟抱。

二、植菊嘲菊,将相风标

上述韩琦本人之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襟抱,反映在诗歌创作上,即是一种刚毅、自信的基本心态。正如宋人叶梦得所云:“韩魏公初镇定武时,年才四十五,德望伟然,中外莫不倾属。公亦自以天下为己任,遇事不惮勤劳。晩作阅古堂……其意气所怀,固已见于造次赋咏之间,终成大勋,岂徒言之而已哉?”㉘下面,以这样的创作心态与特质为切入口,联系菊花的传统文化内涵、韩琦和他人相关诗作等材料,对《阅古堂前植菊二本,九月十八日花犹未开,因以小诗嘲之》一诗中所蕴涵的思想意蕴和感情格调,做一探讨。

(一)菊花的传统文化内涵与韩琦对过时不开之菊的嘲笑

从这首小诗的题目可知,种植两本菊花的具体地点,在阅古堂前。从上述对于阅古堂的考述可以推知,此堂着实寄寓了韩琦建树不世功名的政治志愿。故而,在此处植菊,并非漫不经心的种植之举了;此际韩琦之植菊,盖隐含了意欲令此独于晚秋风霜中盛放的不凡生命,与堂中壁上所绘的千古流芳的前代政治巨子们,与自己本身的弃绝平庸的政治理想,相互映照与生发,为自己迈向政治理想之顶峰平添更多的动力。

对于菊花所具有的这种刚毅不俗的人文品节,陶潜以降,特别是北宋以后,在士林尤尚忠义的思想背景下,论列多有。渊明曾将松、菊并列,并赞誉二者为霜下之杰。“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㉙于此,宋代的两部菊谱,有更为详明之论说。

草木之有花,浮冶而易坏……是菊虽以花为名,固与浮冶易坏之物不可同年而语也。且菊有异于物者,凡花皆以春盛而实者,以秋成其根柢枝叶,无物不然。而菊独以秋花,悦茂于风霜摇落之时,此其得时者异也。㉚

汉俗,九日饮菊酒,以祓除不祥,盖九月律中无射而数九,俗尚九日,而用时之草也……菊有黄华,北方用以准节令。大略黄华开时,节候不差。江南地暖,百卉造作无时,而菊独不然。考其理,菊性介烈高洁,不与百卉同其盛衰,必待霜降草木黄落而花始开。㉛

前者重在论列菊花鄙弃浮冶、凌霜独开的通于正人达士坚操笃行的品格;后者除了强调菊花不与百卉同其盛衰的介烈高洁之品节,还指出其呼应节令准时开放、为重阳增色的守时不移的品德。概而言之,无论是陶渊明、还是宋人菊谱,都是在赞叹菊花的刚毅不群、守正不移的人文意蕴。

再回到那首写植菊嘲菊的七绝。为了让菊花完满发挥其生发、激励之功效,韩琦在阅古堂前,“只趁重阳选菊栽”,不料此花不惟“当栏殊不及时开”,而且至“九月十八日花犹未开”。这两本菊花显然对栽种自己的主人爽约了,在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其应有的刚毅不群、守正不移的宝贵品格。所以,韩琦对这两本“不合格”、无坚守的菊花发出了嘲讽:“风霜日紧犹何待,甚得迎春见识来?”诗人责备它们说,尔等难道想躲过严寒到来年春暖日薰时才开花吗?更进一层看,韩琦不独在责备过时不开的菊花,同时亦兼含对他身处的那个时代乃至任何时代中寡操守、乏风骨的流俗之辈的讽喻。

另外,韩琦还有一首与这首嘲菊诗极其相类的诗作,即《壬子春分方见迎春盛开以小诗嘲之》:“迎得新春入旧科,独先嘉卉占阳和。今年顿被寒摧朽,应为尖头送暖多。”此诗为韩琦“熙宁五年,判大名府时作。”其背景是,王安石推行新政,附和者众,韩琦在大名察新法之不便,多次向神宗上书辨析,但皆无实际效果。㉜又,“迎春……辛夷之俗名……早春先叶开放,故称。……尖头:谓由于天气寒冷,迎春花苞迟迟不能开放,其苞似尖锐之物也。”㉝此诗是在嘲笑畏寒晚开的迎春花,而深一层讲,对于此间在政治上附和强权、缺少操守的庸官俗吏似亦无不讥刺。

然而,在韩琦嘲菊、嘲迎春,讥刺寡操守、少品节的流俗之辈的镜像深处,所矗立的正是其独立不迁、体国养民、建功立业的万古良臣之高标。“(琦)所历诸大镇,皆有遗爱,人皆画像事之……尊宗庙,强社稷。功及生人,而进退从容,不见有颜色之异也……朝廷以公为安危,人情视公为去就。……公屹然山立,决大疑,解大忧,至天下卒无事。”㉞

(二)欧、梅同情晚开之菊与晚年韩琦以秋菊自况

恰好,欧阳修晚年亦因自己所种之菊错过重阳始开放,发为诗篇赠与梅尧臣(1002—1060),并引发梅的酬和之作。欧阳修《西斋手植菊花过节始开偶书奉呈圣俞》(自注:嘉祐二年作)诗云:“秋风吹浮云,寒雨洒清晓。鲜鲜墙下菊,颜色一何好。好色岂能常,得时仍不早……四时悲代谢,万物惜凋槁。岂知寒鉴中,两鬓甚秋草。东城彼诗翁,学问同少小。风尘世事多,日月良会少。我有一樽酒,念君思共倒。上浮黄金蕊,送以清歌袅。为君发朱颜,可以却君老。”㉟与韩琦诗作不同,该诗没有责备菊花届时不开,而是借以感叹佳色无常、韶华永逝,敦促友人饮菊花酒以延年却老。梅尧臣《依韵和永叔内翰西斋手植菊花过节始开偶书见寄》诗云:“昼惜日易沉,夜惜月易晓。重阳种菊花,此意亦大好。所嗟时节晚,又失浇培早……霜前拥繁萼,篱下同陨槁……庄生语鹏鷃,乐不计大小。能齐乃有余,但恐知者少。常爱阮嗣宗,遇酒醉则倒。杯中得贤趣,世上逐金袅。”㊱此诗从种菊、赏菊,辗转引申出齐荣辱、一兴衰的庄子齐物思想,以安慰自己和友人。按: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51岁,在翰林学士任上、并权知贡举㊲,此前他曾被诬贬滁州,以“醉翁”自号,身兼政治家、经学家、博通学者、多情文人等多个面相;梅尧臣56岁,为国子监直讲,年初被欧阳修等推荐兼任贡举参详官㊳。其仕途至今未见通达,唯以“穷而后工”见称于诗坛,四年后病逝。浮沉不定的仕途遭际,使得欧阳修此年已然“两鬓甚秋草”,困窘不遇的人生命运,使得梅尧臣徒叹奈何。明乎此,欧、梅两诗中所含的些许颓唐的思想感情,以及它们与韩琦嘲笑菊花及迎春花之作所含刚毅、壮朗格调之大相径庭,就不难理解了。

又,神宗熙宁二年(1069),韩琦判大名府时,曾作七律《九日水阁》:“池馆隳摧古榭荒,此延嘉客会重阳。虽惭老圃秋容淡,且看寒花晩节香。酒味已醇新过热,蟹黄先实不须霜。年来饮兴衰难强,漫有高吟力尚狂。”㊴此诗首联描写水阁周遭的荒凉、破败环境,是抑;颈联描写席间之醇酒、美蟹,令人开怀,是扬;尾联上句慨叹自己年老已不胜酒力,是抑;下联抒写自我将相暮年雄心犹在的怀抱,是扬。在此两度抑扬之间,弥见作者之正大弘毅的晚节。而在此诗的颔联中,作者暮年外平和而内刚毅的情怀,与外间的平淡秋色、介烈黄花之间的相通相生,物我凑泊,气韵高远,最为后世称赏。而此处此时的菊花,遂成与作者心灵相互通融的美好意象,与上文所论因过时不开而被嘲笑的那两本菊花,一被赞美一遭嘲笑,貌似完全不同,实为一体之两面。二者背后所矗立的作者弘毅正大的政治巨子之形象,乃是一以贯之的。清代四库馆臣说:“琦历相三朝,功在社稷。生平不以文章名世,而词气典重,敷陈剀切,有垂绅正笏之风……诗句多不事雕镂,自然高雅。”㊵因为志存高远、出将入相,故其笔力沉雄、超越浮沉而皆具高格。惟其定州逆境中所作,更显不凡。

要言之,韩琦刚健的人格力量与非凡的政治襟抱,为其若干植菊、嘲菊以及咏菊之诗作,赋予了独特的高雅沉雄的阳刚之美与弘毅自信的将相风标。相形之下,其定州植菊、嘲菊之作,更见卓异。

【作者单位:德州学院文学院(253023)】

①⑬⑮⑳㉑㉝㊴李之亮、徐正英《安阳集编年笺注》,巴蜀书社2000年版,第257、697—699、714、697—699、17、600、494页。

②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2页。

③㉙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252页。

④参笔者《北宋士人花木种植诗研究》第二章第二节“种菊与身心涵养”,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4年。

⑤莫砺锋《论北宋名臣韩琦的诗歌》(《文学遗产》2014年第1期)一文,是迄今所见探讨韩琦诗歌最具学术分量的一篇力作,但该文以全面梳理、厘定韩琦诗歌的题材内容、艺术特点及诗史地位为主干,对韩琦的植菊、嘲菊诗作,则未遑论及。

⑥⑦⑧脱脱等《宋史》卷三一二《韩琦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10229、10223、10223页。

⑨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卷一六四,仁宗庆历八年夏四月辛卯条,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947页。

⑩《长编》卷一七四,仁宗皇祐五年春正月壬戌条,第4194页。

⑪王存等《元丰九域志》卷二,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8页。

⑫《长编》卷一七四,仁宗皇祐五年正月壬戌条载继韩琦知定州的宋祁之语,第4194页。

⑭傅璇琮等《全宋诗》卷二六五富弼《定州阅古堂》诗序,第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366页。

⑯⑱㉗㉜《宋史》卷三一二《韩琦传》,第10223—10224、10229、10224、10227页。

⑰㉞李清臣《韩忠献公琦行状》,《全宋文》卷一七一七,第79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4、 52—53页。

⑲刘餗《隋唐嘉话》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页。

㉒参李强《北宋庆历士风与文学研究》中《宋仁宗与庆历士风》一节,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44—61页;张贵《北宋仁宗朝谏官与文学研究》中《宋仁宗与谏官关系》一节,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3年,第70—91页。

㉓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五四《职官考八》,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93页。

㉔《全宋诗》卷二六五,第5册,第3366页。

㉕㉟洪本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25—126、494页。

㉖范仲淹《范仲淹全集》卷三,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3—64页。

㉘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下,《历代诗话》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436页。

㉚刘蒙《刘氏菊谱·叙》,《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845册,第18页。

㉛史正志撰《史氏菊谱》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84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29页。

㊱朱东润《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二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977页。

㊲刘德清《欧阳修纪年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92页。

㊳张师曾《宛陵先生年谱》,北京图书馆编《年谱丛刊》第13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第375—378页。

㊵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二《集部五·〈安阳集〉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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