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小说的“地母情怀”
——评中短篇小说集《青花瓷碗》
2015-09-29郭淑梅
○郭淑梅
陈力娇小说的“地母情怀”
——评中短篇小说集《青花瓷碗》
○郭淑梅
迄今为止,由于虚构的特质,小说成为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艺术世界,先天地赋予作家自由不羁的想象空间,也因此挑战着作家的创造力和思维极限,造就了大批光耀世界的风格卓越的中外作家。而专事小说创作的后来者,若想独树一帜,亮出张自己的底牌,并非一件易事。最近,阅读陈力娇的中短篇小说集《青花瓷碗》(201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野草莓丛书”之一),其小说紧致而有嚼头的劲道语言,不期而至的悬念和跳跃起伏的情节结构,以及内在的充满蛮力的女娲造人般的“地母情怀”,都证实着小说界崛起一位不容忽视的作家。
陈力娇的小说世界,建造的方式以及试图表达的理念明显与他人不同。她以超乎寻常的写作速度与语言爆发力度,对当下复杂多样的社会生活展开乐此不疲的独具匠心的艺术创造。众生之相浓缩于方寸之地,个体生命饱满贲张以及自由开放的收尾,使人掩卷之余,忍不住再三地回味。一些浓浓地化不开的东西使你很难轻易地滑过,伴随着阅读,总有一些不解或不舍,需要去思考。
一、劲道与力道:一种风格
很久以来我们不再谈论风格,缘于风格意味着创作定势,无论作家评论家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话语引向绝对。“在路上”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大家彼此留有余地,等待着新的可能和发现。尽管风格是具有相对概括功能的词汇,我觉得仍然应该在某些创作特征突出的作家艺术家身上使用一下,以寻找其标志性印记,或者我们称之为品牌的质地感。比如,说到德国画家鲁本斯,很容易联想到他欲望式的画风。世俗化的女性肉体,强烈运动感的人物和动物,宏大而气势磅礴的绘画场面,都体现出鲁本斯崇尚生命躁动的热辣风格。再如,阅读俄国伟大作家托尔斯泰小说,你可以感受到俄罗斯民族文化对作家的精神滋养,从其鸿篇巨制中触摸到一颗忧郁而深邃的灵魂,那是人类高尚精神的一种开掘。
回过头来再看一下陈力娇,在她文学创作生涯的二十多年里,可以盘点的成绩很多,但公认的是她在小小说界的隆盛声名,她以“很强的截取生活的本领,也就是说她的剪辑能力很强”①构建她具有时尚品质的“生活化的”小小说世界,从而获得金麻雀奖,执小小说创作之牛耳,也拥有一大批年轻读者的追捧。陈力娇并非文坛新人,1987年,她在家乡黑龙江开始小说创作,稍后进入鲁迅文学院作家班、上海复旦大学作家班深造。在上海,她师从陈思和先生,广泛地涉猎文学创作与批评领域。文学的起步阶段,她与学院派的交集,使她在艺术素养上保持着“广博庞杂”的吸纳视界,也为她小说创作“出新”抬高了门坎。
她的小说初读起来很容易被紧张的情节吸引,让你误以为她是单纯依靠技巧取胜,但细细品味却别有一番嚼头,让你很难囫囵吞枣,一带而过。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小说质地吸引着读者呢?我想是小说迸溢出的一种劲道与力道。尽管小说中的人物身份地位年龄性别,甚至传统意义上的好坏各不相同,故事的内容也都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很清晰,每篇小说都会散发着一股饱满的气息,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负面人物,都会带给你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量,哪怕是地痞流氓,身上的那股野蛮无赖的劲头儿也是明确无误的。这里仅举几段老道的语言,以说明小说呈现的力度。
关于赌徒,在《青花瓷碗》里是这样描述的:
没酒怎么行,大汉催她去买酒。大汉说,酒就是老子的女人,这么长时间老子没动你,就是因为你有酒。
……
大汉说,事怕颠倒理怕翻,今晚不一样了,今晚是你们家正平让我来的,他把你输给我了,我就得按规矩办事,做我老穆该做的事。
关于赌徒正平的媳妇,在经历了与大汉抢夺青花瓷碗,践行“命在碗在”的家训,拼将性命的生死之后,刚强的女人对大汉也有自己的说辞:
女人说,我不到公安局告你,也不抓你入狱,我有两个办法:第一,找到了,我就和你过日子,把你侍候得亮亮堂堂,为你生儿育女,把青花瓷碗留给后代,传下去。第二是找不到,找不到我也有办法,我会在你面前了断自己,用命祭碗,不动你一根毫毛。
东北有句俗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谓一无所有的人不在乎“有身家”的人。这种动不动就“抵命”的狠劲,在其小说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身上都可以找得出来。如《粉红色讹诈》里的王丹红、《月光族》里的典小曼、《阳光灿烂的午后》中的杨土等等,这也正是小说干净利落地处理人物关系的所在,她的人物就是这类响当当的一粒粒“铜豌豆”,她的小说也因此具有强大的气场。
在与读者互动过程中,陈力娇针对“您的文字体现出复杂的社会百相,显得很大气。而很多女性作者在写作中容易出现自恋、自怜、自我标榜的通病”的问题,表述过自己的看法,“作家有最钟爱的创作场域,钟爱什么写什么,东家的米,西家占有不来,西家的庄稼长在西家,决不会在东家的地里。不过有一点,和作家的水准、眼光分不开,你是这样的人,就会写这样的东西,你是那样的人,就会亲近那样的东西,这是自然的”②。陈力娇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她深知每个人都在种自己拿手的菜,种茄子长不出辣椒来,这个行当里硕果累累各有千秋。我们看到的是,她的小说之所以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充满力的跃动,饱满而富于张力,与她喜爱的“创作场域”有关。为此,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设置悬念制造迷宫,以影视剧的戏剧化处理手法不断掀起阅读期待的高潮,将人物置于被迫选择的各种荒诞生存环境中,将纷繁复杂的社会生存状态纳入读者视野,挑战正常思维,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探索的。
二、悬念与戏剧化制造:多种手法
陈力娇的“创作场域”是当下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她对当下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无论痴迷虚拟空间的网络人,还是交际频繁的房地产和保险销售人,甚至官场倒台失意的贪腐人,她都有兴趣涉猎,都能挖掘到位。这种能够在一团麻似的社会生活中,迅速捋出线索,并以独特的切入视角,“一射中的”的目标选择能力,得益于深厚的“呈现”功力。
对于小说是“呈现”生活还是“表现”生活,她有独特的看法,她认为“表现是平面的”,而自己的小说是呈现生活。“呈现则是立体的”,其效果“有万花齐放之效应,有色彩斑斓之美感,有震动人心之魄力”,小说中“每一个生命都在说话,都在展示自己的立身之本,都在活动自己的腰肢而精彩亮相”。为达到将生活立体化的效果,她采用了如下手法:
1.以悬念制造迷宫气氛,考验读者智力。悬念是小说的“眼”。能否做住“眼”,关乎能否吸引读者继续阅读。陈力娇的小说总有一种“亮点”的集聚迫力,让你无法转移视线。《阳光灿烂的午后》里,杨土把小帮的女友吉迪美娜抢夺过来,故事以吉迪美娜为中心展开。抢吉迪美娜目的是整治小帮的朋友董小桥。悬念是如何展开情敌之争。半路上,却牵出杨土往大米里掺沙子让董小桥父亲纪检委书记董道发现,悬念再起,杨土如何摆平这件事。那边厢,吉迪美娜在和小帮董小桥周旋,解释背叛小帮的事情是情非得已;这边厢,作者仅一句话带过,就将故事推进一大步,“吉迪美娜尴尬时,杨土的心思正从他们那儿一点一点移开,进入了父亲说的白沙子”。杨土迅速决定,抛弃吉迪美娜,让同伙“把吉迪做了”,致董小桥炸窝。在处理大米掺沙子事件中他求助于黑道朱哥,“上供”损失了钱,于是收拾吉迪美娜让小帮痛苦也让董小桥痛苦后,接下来他想直接报复董家,拿到损失的钱。小说悬念再起,他要如何报复董小桥?令人揪心的是他要拿单独在家的董小桥儿子派派开刀。面对派派,杨土心里升起“断种”的邪恶想法。然而,童言无忌,派派无意中提醒杨土的红裤头露在外面,引发他的思维回到“妈妈病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也没忘记让他穿上红裤头,因为今年是杨土的本命年”。在派派追问“什么是避邪”,被酒精弄昏头的杨土回答说,“避邪就是不犯法”。母亲间接地阻遏了他的激情犯罪。董小桥也预感到儿子要出事,疯狂地往家里赶。当他听到儿子在电话里快乐地说叔叔临走时“还让我给他揪个鸡鸡吃”,小说一直绷紧的弦忽然松驰,读者呼出一口长气。小说重视悬念气氛的制造,读者面对的是一种紧张的智力游戏。直到最终故事结束,董小桥听见儿子接电话,“一颗心落下了”,悬念仍然存在。只要杨土做违法的事情,杨家与董家结怨就难解开。激情犯罪阻止了,是否还会有其他形式的针对董小桥的犯罪?这种迷宫式的气氛仍然笼罩着读者。
2.以影视剧手法制造戏剧化效果,刺激阅读期待。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许多小说以优美的语言,自然舒缓的节奏给读者带来审美享受。但是,陈力娇的小说不具备舒缓节奏,语言以劲道见长,是一种“力”的美学。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常常发现小说具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如同影视剧“三分钟掀起一个高潮”的思维定势,冲突迭起,视觉冲击力强,戏剧化效果超出读者的意料。《旋转门》的王点娃毕业后在城市里上班,住在姐姐家,偏偏姐夫没工作,整天和她抢卫生间,一副不待见她的模样。可是有一天,一直整治她的姐夫突然被卖油条的小贩打得住进医院,姐夫央求小姨子“你可要为姐夫申冤”才点出了王点娃与姐夫的矛盾,源于姐夫曾经对小姨子的不轨心思。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夫对小姨子心存不轨,简直如埋下一枚炸弹不知何时爆炸。然而作者一笔带过,让王点娃求助于好友方小红,方小红的情人城管局局长佟城,顺利地帮助姐夫索要到一笔住院费。此时戏剧化的场景再次出现,王点娃对方小红的情人佟城寄予很大希望,以为在城里找到靠山正乐颠颠地憧憬着前途,想不到佟城把聋哑母亲交给王点娃照顾,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方小红的哭诉中,“他会不会是‘双规’了,不然为什么工作都不要了”等许多猜测中,王点娃发现佟城留下的纸条:这是我一生唯一的干净钱,四十万,留你和我母亲用吧,别问我去了哪里,一定代我为她养老送终。这样的戏剧化结局,让满心欢喜等待着和佟局长发生点什么的王点娃痛不欲生。她所热切期待的与佟城建立一种关系使自己在这个城市有个靠山的想法轰然倒塌。陈力娇善于以影视剧的戏剧化手法写作,制造出其不意的转折效果,使故事如汽车行驶在盘山道上,不知前方会出现何种风景。
3.以荒诞化书写生存状态,揭示现实困境。或许由于早年与学院派的交集,她对人生的终极有了与众不同的哲学思考,对于人生的种种无奈生存处境有自己的体会,并拥有一种交织着西方现代派作家揭示的荒诞人生与现实主义作家反映世俗生活合理性的杂揉能力。
《宅男》的主人公“儿子”,是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他缺乏与人相处的安全感。他不希望任何人进入自己的真实生活,全部问题都依靠日渐发达的网络虚拟空间来解决。他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父亲各居一间卧室,五年来遵循着铁的交往纪律———不见面。作者以漫不经心的笔法交待着一对亲生父子荒诞的生存处境。
父子从不见面,从不交谈,所有的联络都通过电脑。父亲做好了饭,端在桌子上,两菜一汤,或一菜一汤,然后回屋在QQ上写道,吃饭了,儿子。儿子也在QQ上回答,你先吃,爸。父亲很听话,从不勉强,就先吃。父亲吃饭很快,他知道把大部分时间腾给儿子,就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了,把儿子的一份留在桌上,上班去了。
儿子听到门响,知道父亲出去了,也知道父亲一旦出去,就不会回来了,哪怕有事,父亲也决不回来。假如他的钥匙或手套匆忙间忘在了家里,他也要下一次回家取,“返回”在他的行文里根本不存在。
父子相安无事的非正常生活,使人看到网络生存的荒诞不经而又现实得无处躲藏。始终进入不了儿子世界的父亲,退而求其次,也满足了在虚拟世界维持父子关系。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正常的父子关系演变成虚拟的网络关系。置人物于非正常的生存环境中,作者并不急着交待。却设置一个正常人物小美,她以一种正常的思维与儿子交往。她不断地试图拉他回现实生活中,两人甚至相爱到在网络视频中发生性冲动以至“性爱”结婚。如何打破人物的荒诞化生存,作者必须制造一种外在的现实力量。父亲中午从单位回家给儿子做饭,做鱼需要放糖提味,父亲去楼下买糖时忘记带钥匙,按正常思维打电话给儿子,让其给他开门。然而儿子不接电话。他去网吧上网,儿子才接受他的信息从楼上扔下一串钥匙。父亲装糖的塑料袋点点滴滴地漏了一路白糖,善良的网吧老板小美追过来递他一个塑料袋。吃鱼扎刺在嗓子的儿子,睡了一大觉,醒来发现父亲没有回家。嗓子疼求助小美买药,外出的小美发现了中风倒地的父亲,将其送到医院。直到小说结束儿子也不知道父亲生病,小美在医院照看父亲的事。
荒诞不仅是虚拟空间对抗日常现实生存。作家经常会在人物之间建立起一种无厘头的被强迫的关系,以昭示人纠缠在一张无形的社会关系网中无法脱身。如《粉红色讹诈》,做保险的王丹红仅以同学身份就可以大模大样地敲诈地震局局长驽马。不借钱,“就告你,说你和我有关系,让你名声扫地,让你丢官,让你离婚,决不含糊”。没听邪的驽马局长终于尝到王丹红的厉害,不得不求助于人事局长老墙。老墙摆平王丹红,却想不到王丹红动员地震局长手下长相猥琐的吴黑米追求驽马的女儿,引得驽马局长大怒。吴黑米为报复局长对自己的不屑,瞒报地震预测,致使地震局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弩马局长和老墙意外地在地震中丧生。正直的好人驽马局长意外身亡,涉嫌敲诈勒索的坏人王丹红和吴黑米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笑。《蝴蝶欲飞》的双规老人道出小金佛来历,曾掌握棚户区改造实权的他被人行刺伤及骨头,真实情况是“一兜子钱我不接,就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再作决定”。这种违反善恶审美逻辑的写法,触及到社会转型时期为金钱突破道德底线的疯狂行为,是造就人际关系危机的罪魁祸首。虽然担着为贪官张目的风险,但确有力地呈现出被敲诈被腐败的“立体效果”。
也就是说,作家在讲述荒诞故事的同时,极为重视当下生活真实细节的挖掘。这与作家认同现代派与现实主义创作双重视域有直接关系,现代派“从人的心理感受出发,表现生活对人的压抑和扭曲”,然而“细节的本根还是离不开作家视野的范围与作家的审美经验”。因此,可以断定一些违反正常思维逻辑的荒诞故事,通过细节真实可以使读者获得多角度深层次的艺术体验,从而抵达虽是匪夷所思却真实可感的艺术境地。
三、包容与奉献的地母情怀:一种理念
陈力娇曾反复强调,生活千奇百怪,她希望能够使小说立体化,使万花筒般的生活得到揭示。正是这种立体化的创作追求,让她不准备把精力放在一个相对冗长的故事叙述上。尽管她设置悬念制造戏剧化效果,使小说风生水起,归根结底她的重心在人物塑造。然而,在小说中她又不进行完整的人物性格转化,以及情节的渐次推进,单就人物本身很难形成拔节成长的链条,时空跨度不大故事展开就欠厚度。可她的一些小说偏偏又不乏厚重之感。那么,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的某些小说可以归类于“类型化创作”,恰是这些“类型化创作”让我们触摸到作家真正的灵魂,也就是小说所张扬的精神世界。在一个需要高尚精神引领的世界上,她选择了人类亘古蛮荒传递下来的母性精神。在以女人为主角的小说《青花瓷碗》《你是谁的远方》《豆腐妈妈》《放飞》《天使花园》中,她都有意识地塑造出一类甘于奉献的女人,她们身上有一种像土地一样厚实可靠的品性,包容大气坚定不移。从生理上讲,女人与自然的联系最为紧密,她们和自然界一道经历月亮的潮汐,身体里天生地带有季节的节奏,不断地轮回着交配生育哺育养育的大自然更替过程,传承宇宙生命的生生不息。小说所倡导的母性精神传承,把读者带入女娲造人的古老传说,也使我们恍惚看到地母该亚把土地作为万物之母石头作为人的骨骼拾泥造人的故事,母性的力量使其抚平伤痛,覆盖包裹起人世间沧桑。
《青花瓷碗》里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用“她”字替代,这说明作家并不是试图呈现某个偶然性的事件,而是选择一个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展开写作。故事中的女人不是单人个而是一类女人。中国广大的农村社会,仍然盛产愚昧的毒瘤———赌徒。他们输急眼了会把土地、房产甚至妻子押上。“她”就是那千千万万个赌徒的妻子的代表。因此,她充其量有个“正平的媳妇”的称呼,直到小说结尾她也没有名字。男人是有名字的,如正平、老穆,因为他们是男人,尽管他们是走在邪道上的男人,他们也是堂堂正正有名有姓地走在邪道上。能够将他们扳回到正道上的正是女人,是女人精神——青花瓷碗。青花瓷碗是精品的象征,是值钱的物件,是一种往正道的引领。爷爷给了她,就意味着女人可以承担美好生活的精神传承。正是为了传承青花瓷碗,女人可以给赌徒老穆生儿子搭场子做生意,迫其走上自食其力的正道。
《你是谁的远方》里,牡蛎渔馆的老板娘草图,是个带着“温暖和热望”的女人,她似乎有一种天赋,“一搭眼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她又大方无比,需要什么她给什么”。在吴直街由于嫖娼被抓准备轻生的时候,她张开怀抱接住这个男人。作家写道,她像“妈”一样在风雨中迎了上去。直接地向他表白,“以后你要是再想做,就去我那里吧,我虽比你大一些,可是我还行啊”。这种被世俗视为丑陋的嫖妓事件,在草图眼里只不过是人性的自然流露。因此,由于她不带任何道德评价的消解,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吴直街放弃寻死,“她的样子就像一位母亲,嘱咐着临行的儿子,而时间紧迫,她不得不长话短说,让他遇到难处时,不要忘记回来”③。性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救人性命,为此女人甚至可以主动给男人以性的承诺,超越了世俗的樊篱。因此,当吴直接准备与他人结婚时,草图欣然放手,让他去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正如草图对他所言,由于年龄的差距,草图对于吴直接,“不能陪他到老,只负责陪他渡过难关”。最终,为让他过上正常的婚姻生活,草图带着他和前妻生的儿子,回到大草原。
《豆腐妈妈》里的七喜,是当医生的父亲随医疗队到黄土高原支边带回来照顾主人公“我”的后妈。七喜来“我”家后,马上行使“妈妈”权利,规劝少年走正道。“小伙子,十八岁咧,打游戏,打不出个翘鸡鸡哎。”七喜为给“我”攒钱娶媳妇,天不亮就起床做豆腐,直到“我”发现七喜做豆腐的辛苦,不仅用钱谨慎了,还考虑以后能做点什么。正是由于七喜不计报酬的奉献,才对只知玩乐的少年“我”产生了引领作用。以至于“我”干涉父亲必须娶七喜,把父亲买给情人的羊毛衫偷着留给七喜,说是父亲送的。尽管父亲知道七喜的好,“一旦有人走入她的世界,那就是金不换,她会把这人看成自己家园的一棵树、一寸土,一丝空气,凛然不可侵犯,必要时她豁出命也在所不惜”④,父亲也娶七喜为妻,但心思仍然不在七喜身上,只是为照顾“我”而找的“教母”。恰是这样一个在父亲眼里不重要的“教母”角色,使少年深受感动,从此变得知恩图报。
《放飞》里的灯盏,遇到离婚后独自带着小女孩的谷稗子,由于可怜小女孩,灯盏在给丈夫烧头七期后,成为小女孩的妈妈。日子快乐地过着,可是谷稗子却搞起婚外恋。“谷稗子刚喝一口酒,灯盏就单刀直入,你外边有女人了?谷稗子没想到灯盏会突然发问,就嬉皮笑脸地回答,有没有的,我啥时给你少交过公粮?”⑤“谷稗子看灯盏不说话,不想把事情弄糟,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家破散,女儿虽入托,也是暂时的,三年下来就上小学,八年下来就上中学,还需要灯盏照顾。就补锅一样加了一句,我在炒股,和一个人合伙。”⑥就在谷稗子为情人小赫炒股赔掉底,欠人家17万,自己也摔伤后,灯盏为解谷稗子的心病,不仅把小赫找到家里给他看病,还回老家卖了自己的两亩地,替谷稗子还债。对于谷稗子是否就此飞走,成为小赫的男人,灯盏有自己的看法。这种看法和时下的小护士对爱情的看法有些不同,小护士认为爱情就是冰淇淋,“你渴了它为你解渴,你不渴它与你无关”。灯盏认为谷稗子“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好,她就没有什么不好的”⑦,谷稗子愿意和她过就过,不愿意就随缘。正是由于灯盏的大气包容,行为卑琐的谷稗子也开始张罗着和灯盏好好地过日子。
陈力娇创造的具有母性天赋的类型化人物,除《青花瓷碗》的女人外,草图、七喜、灯盏,包括《天使花园》的老师“我”,身份都是后妈或相当于后妈的角色。她们都有一个继子或继女要养。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夫妻关系以及母子关系中,母性就成为构建详和安宁人际关系的一抹朝霞。就连《宅男》里的小美,其行为也溢满母性。在这个人人自危乖戾的世界上,安全感都很匮乏,母性可以跨越世俗的道德伦理,点燃光彩夺目的生命之火,并以拯救的力量化解人世间的苦难。我们看到,女人在她的小说中总有办法去指点迷途男人,成为生活的引领者。正如作者所言,“优秀的女人不是做的,是与生俱来的,开始就博大,就辽远,就是大地”。陈力娇小说呈现的母性精神,正是作家所崇尚的“大地之母”的创造引领精神,唯其如此,她的小说才透出一股覆盖世俗陈规的霸气。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①戴洪龄《也是小城故事》[J],《文艺评论》,1997年4期。
②③④⑤⑥⑦陈力娇《青花瓷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02页,第38页,第118页,第128页,第129页,第1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