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便身在天堂
2015-09-26肖复兴
文/肖复兴
我们便身在天堂
文/肖复兴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奥运会开幕式和闭幕式的歌声,总是让我感动。在空旷赛场上听到的歌声,和在音乐厅里听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其实,从音响效果上讲,奥运会赛场上远远赶不上音乐厅。但是,无论身在其中,还是坐在电视机前,听得我总是非常的感动,甚至激动。记得20多年前的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闭幕式上,我坐在体育场内,听到卡雷拉斯和莎拉.布莱曼合唱一曲,特别是看到他们在自己的歌声随圣火渐渐熄灭而终止后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后来,我买了一盘闭幕式现场录音的CD,但是,拿回家放进音响里再听,满不是一回事,再无法唤起当时的感觉。
伦敦奥运会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但它的音乐,留给我的印象至深,至今难忘。特别是它的闭幕式上,歌声成了绝对的主角,简直成为了一个简版英国摇滚史一样的专场音乐会,是历届奥运会都没有出现过的奇迹。其中,有一个68岁的老歌手叫雷·戴维斯,是英国老牌“奇想乐队”的主唱。他演唱了一首叫《日落滑铁卢》的老歌,我听了之后,非常感动,至今依然清晰在耳。他唱得非常幽婉抒情,其中有一句“只要注视着滑铁卢的落日,我们便身在天堂。”那种真切却又格外珍惜的感情,真的很动人。很久,很久,一直到此刻,我的耳畔都在回荡着这句唱词和它连带的旋律。
滑铁卢是伦敦一座有名的桥,电影《魂断蓝桥》说的那座蓝桥,就是戴维斯歌里唱的滑铁卢桥。或许有这个难忘的电影作为戴维斯这首歌曲的底色,有了别样的感情和历史,乃至演绎出来动人故事,才让它的落日不同寻常又韵味悠然,以至于让戴维斯如此深情缅怀地吟唱,并那样坚定地认为,那一刻我们和他一样,便身在天堂!
这些天,一边重听这首歌,我一边在想,其实,那不过是伦敦的一座古桥而已,就像我们北京天安门的金水桥,或者天津海河上的解放桥一样的吧。可是,我又在想,我们何曾注视着金水桥或解放桥的落日,然后能够感动得或感觉到自己便身在天堂呢?起码我自己,无论年轻的时候,还是后来的悠悠岁月里,无数次地经过金水桥和解放桥,无数次看过荡漾在金水河和海河水里的落日,但是,我没有一次感受到雷·戴维斯唱到的“我们便身在天堂”的感觉。
是的,天堂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个如教堂、如饭堂、如酒店、如别墅,或者像马尔克斯所幻想的如图书馆一样的实体。天堂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物欲要求的地方,也不是安放我们死后的身体并能够让我们灵魂升天的地方。天堂只是抚慰我们精神、栖息我们感觉的地方。你感觉到它了,它便存在;你感觉不到它,它便不存在。
如今,在强大的物欲横流的冲击下,身为物役的我们,感觉已经迟钝,感觉远远赶不上对于金钱和权力的嗅觉、对于美食和美女的味觉、对于古瓷或古画的触觉,来得灵敏一些。
我们也可能会想起看看落日,但一般更乐于到长江黄河边看那长河落日圆,或到大西洋边看那半洋瑟瑟半洋红。我们更注重那背景、那情调,那新买的新款尼康单反相机拍下的照片的效果和回味的说辞。我们常常忽略掉身边的常见易见的事物,便也就容易常常从金水桥或解放桥或任何一座比滑铁卢桥还要古老的桥旁边走过而视而不见。那曾经无数次灿烂而动人的落日,可以让我们感动得觉得那一刻“我们便身在天堂”的情景,便也就无数次和我们失之交臂。说到底,我们对于天堂的要求过于实际,或者过于奢侈,不像雷·戴维斯唱的那样简单,简单得如同一个孩子得到了一支棒棒糖或一个氢气球,就可以欢蹦乱跳,将发自心底的笑声飞迸而出,变为美丽的歌声。
真的,如果不是雷·戴维斯在伦敦奥运会上重新唱起了这首《日落滑铁卢》,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这样一首这么动听的好歌。是戴维斯将一首老歌点石成金,仿佛一位梅开二度的老树,重新焕发出魅力和活力。
不过,有一点,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奥运会的背景,没有圣火随音乐渐渐熄灭,雷·戴维斯的歌声还会这样动听而让我们难忘吗?会不会被我们忽视,甚至擦肩而过而素不相识呢?真没准就是这样呢。想到这里的时候,雷·戴维斯的滑铁卢落日,和奥运会的圣火一起升起,又一起消逝,更一起燃烧并灼伤我的心头。
真的,如今我们的各种音乐大赛很多,出的各种唱盘更是多如牛毛,但是,我们似乎缺少这样的歌。腾格尔的《天堂》,唱的是他的草原故乡,当然,故乡也可以是我们的天堂,腾格尔唱得也很美,但毕竟还是实体。天堂是不存在的实体,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我们的感觉里。我们的歌,往往愿意唱的内容很大,天堂便显得离我们很远。我们往往愿意唱得很空泛,天堂便显得越发的虚无缥缈,让我们只是唱唱而已,自己并不相信。
(责任编辑 张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