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连载2)
2015-09-25裔兆宏
裔兆宏
第六章
罱河泥的故事
夏季的白天特别长,天也亮得特别快。
柏家庄的人闲不住,麦子收了,秧苗蹿高了,但农活却始终没个尽头。这不,大队支书柏大河昨天就把全体村干部、生产队长召集起来到大队开会,要他们带头大搞秋季积肥造肥运动。要动员全柏家庄大队社员们一起上,什么罱泥划渣、捞水草,什么割青草挖泥塘的,但凡跟沤绿肥有关的农活,各家各户都得行动起来。
男将们和小伙子丫头们去射阳河里罱泥划渣、捞水草,力气小的和普通妇女们罱不了渣的,就到田埂上去割青草,或者扛着大锹挖草泥塘去。尽管余二愣子同他侄儿余福生挨家挨户去动员,但真正需要到射阳河里罱河泥划渣的人并不多,因为生产队里能派得上用场的水泥船一共才四条,要知道大多数社员还是去捞水草,割青草,或者是清墒沟。尽管需要罱河泥划渣的人并不多,但天华与翠英却被安排去了,并且还在同一条罱泥船上。让天华与翠英去罱泥划渣的,是余福生的主意。但他们并不怕,因为到射阳河里去罱泥划渣都是轮流着转的,今天是他,明天就得你去了。
头天晚上,二组小组长余福生通知夏天华,让他去射阳河罱河泥,与他搭伴的是郭翠英。余福生是生产队长余二愣子的侄儿,他是余二愣子大哥家的。余福生虽是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但至今光棍一条,没有丫头姑娘愿意嫁给他。原因很简单,他家太穷了。他对郭翠英挺有那个意思的,但郭家人根本看不上他。在郭宗仁两口子看来,不仅余家人人品不好,余福生也不是一个优良的“种苗”。余福生不仅瘦弱矮小,其貌不扬,尖嘴猴腮的,满脸的麻雀斑,而且眼小如鼠。翠英妈说:“看他那副样子,就料想将来不会有什呢出息!”
然而,就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内心却藏匿着一肚子的坏水。要知道,余福生之所以安排夏天华与郭翠英一起去罱河泥,是有他的预谋的,他是想让翠英与天华传出点难听的桃色新闻,然后他去郭宗仁两口子那里去讨好卖情,以赢得郭宗仁两口子的欢心。其实,如果郭宗仁两口子知道翠英是同夏天华一起去罱河泥划渣,那肯定是不同意的。而翠英呢,她回家也不会把实情告诉爹妈的。当然了,夏天华听说安排自己是同翠英一起罱河泥,心里倒有些兴奋。大清早,他就赶紧吃了早饭,收拾准备一下,并带上妈妈早已准备好的两锅小麦面粉皮子饼,同翠英一起划着小船去出工了。
夏日的射阳河,两岸绿茵茵的,葱茏苍翠得令人眼醉。那河水平阔亮丽,远远望去蓝澄澄的,如湖水一般明澈,野鸭、小鸟在宽阔的河面飞翔嬉戏,来往的白帆小舟穿梭如飞,不时地荡起飞溅湍白的浪花。下网小取的渔民呢,总是赶在夜幕降临前下网,好等待次日凌晨收网。与下网小取的渔民不同的是,渔民用的是小木船,而来这里罱泥划渣的一般都是水泥船,他们紧靠着岸边,罱满一船河泥就赶回到内港小河,找到靠近的泥塘里卸下。当然了,这中间他们得划过一座小水闸,卸下泥渣,然后再返程到射阳河边。
在乡下罱河泥是项较重的农活,一副铁罱子的构造就如同那个河蚌一样,两根罱篙长长的,不长没得用,水深罱篙短,罱子到不了河床,也就罱不到泥。罱泥时,罱篙张开入水,这时罱子口的两张铁片便会张着,随着罱泥将罱篙不停往前推,罱口的铁片子啃着河床向前,约莫着罱子里泥不少了,罱泥的便可将罱篙挟紧,然后双手用劲把罱子慢慢提起到水面,才能放进船舱。往泥船上拖的时候,你不能使蛮劲,罱子里头满满的淤泥,分量挺重的,使不得蛮劲,稍微不注意就会闪了腰啊,拉伤臂膀的肌肉啊。满罱子泥出水,上泥船,要用巧劲。两个人一般一天划上三船渣就算不错了。因为是重活,并且要注意安全,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两个人搭档,多数是两个男将搭配。但男将数量少了,就需搭上一个女将,而且大多是丫头姑娘才能干得起这个活,像这种重活,在“农业学大寨”年月里,通常都是生产队干部们安排好的。要知道在偏僻苏北农村男女在一起干活是常有的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人们多数是互相放心的,不用担忧与害怕的。但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对那些流里流气的“二流子”男将,人们是要提防警惕的,更何况作为爹妈,一般是不会让自己的闺女单独同这些男将外出干活的。
烈日炎炎的夏天,在射阳河里罱河泥划渣,男将们一般戴上一顶斗笠,上穿短汗衫,下着短裤,在浅水的河滩上,还需潜入水中,去抠起乌黑黑贼亮亮的污泥。丫头姑娘们一般是不会下河的,她们都是撑着小小的水泥船,站在船上“一字一板”地用罱子罱起河泥,斗笠戴在头上显得朴实大方,用它来遮阳挡光是很好的。说实在的,无论是男将还是女将,捞上一天的泥渣下来,总是腰酸背痛的,晚上到家两只膀子都提不起来了。
快中午时,余福生他们的船离夏天华的船不足二百米。距离近了,却让余福生发现了一个秘密:夏天华是个偷奸贪懒的小伙!
今天与夏天华他们一起来射阳河罱泥划渣的,还有余福生、三扣子他们好几个男将。除了余福生、三扣子他们两个一条船之外,其他两条船上也都是男女搭配,但人家都是男将唱主角,女将当副手,唯独天华与翠英相反,这让另一条船上的余福生非常气愤。他朝着夏天华船的方向,对三扣子说:“这小伙,哪会罱泥,根本不像个农村人!”
其实,三扣子也知道,天华做这个活不仅不如他们男将,还真不是翠英的对手呢。翠英虽然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但拿得起放得下,生产队里的农活,什呢栽秧、薅草、收稻、割麦、拔菜籽、挖墒的,她样样在行,什呢活也难不倒她。今天与天华搭档罱河泥,她自然心里甜滋滋的。老实说,近来翠英的心里像头小鹿在撞似的,究竟什呢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老实说,男的撑船,女的罱泥,这在柏家庄也不是不曾有过,能干有力气的女将赛过一般男将的有呢,不多。可在全柏家庄大队,排来排去,也不会排到她郭翠英的。余福生本来的意思是要让夏天华出洋相的,没想到这小伙反倒讨巧了,这让余福生看不下去。“个狗日的姓夏的,没出息东西,你讨女人的光,是什么东西?!老子今天得让你看看!”余福生朝着夏天华的罱泥望去,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叫三扣子将罱泥船靠近他们的船。三扣子本不愿理睬,可余福生一把夺过篙子就朝前撑去。
看到余福生与三扣子他们的罱泥船突然靠近了,天华和翠英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呢。可是余福生丢下手中的罱篙,一个健步上了他们的船。不由分说,上去就朝撑船的夏天华一拳,“个狗日的,你还算个男将?让人家姑娘家做这个?”夏天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蒙了。
此时,水泥船突然一阵摇晃,郭翠英不免跌在船头上,但她立刻明白了,她对着余福生斥责道:“余福生,你凭什么打人?!啊,我们的事不用你管!是我愿意的,你滚!不要在我们船上!”
“哎哟哟,多没脸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哈哈!”三扣子在另一条船上唱起了小洋腔。
原本想讨好卖情的余福生,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他气呼呼地回头就往自己的船头奔。没想到,他这一跨,竟然跌了空,掉进了河里。
“真是狗拿老鼠———多管闲事!”翠英气得再骂了一句。
没想到,此时露出水面的余福生,就像落汤鸡似的,他爬上船后,对着翠英发狠骂道:“个姓郭的丫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你走着瞧!”
傍晚,日头渐渐西斜时,一望无际的河水亮亮的,始终流淌着一种悠远的情韵。河水落潮了,夏天华他们不得不把满舱贼亮亮的河泥撑往内港,但顶着逆流行船,夏天华力不从心,在过闸时停顿几下,也没能过得了船闸口。翠英不得不从船上跳下水,同天华一道推船,任凭天华如何催她上船,她也不肯。
干重活一天下来,两个人的脸上和膀子都被太阳烤烫得红辣辣的,褪变了颜色,天华袒露的肩上被晒脱了皮。把水泥船推过了小闸口,两人竟然呆呆地站在水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种含而不露的温情荡漾在他们的脸上,彼此的内心仿佛有说不出的喜悦。今个儿翠英穿的是一件褪了色的薄如蝉翼的短罩衫,整个身子显得苗条,且有种朦朦胧胧的诱人的美。看着翠英笑吟吟的样子,天华有些亢奋激动,但他仿佛不愿打破眼前的沉默。两人在水中相互对视了足足两分钟,却谁也没有勇气与信心去打破这特殊的气氛,直到有一艘小渔船要去过闸撒网了,他们才又恢复以前的状态:一个在水下,一个在船上……
被“冲击”的耻辱
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没有忧患的岁月,没有幻想的年代,都不会有更多假设的思维。天气太燥热了,天华今晚由于太累,妈妈特地给他开了“小灶”,炒了一碗油烧饭,但他由于被太阳烤得“中暑”的缘故,仅仅喝了两碗麦苋子米粥。不知怎么搞的,他躺在这闷热的床上,全身不时流着汗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他想,他应该尽百分之一百二的忍耐去极力克制自己,否则就是堕落!啊,他难道是堕落了?为什么一躺下就是想着郭翠英?难怪赵长喜会去乱搞女人,那家伙尽拣漂亮的大姑娘玩。自己呢,自己不也是想女人吗?
他是自觉惩罚自己。你肯定是受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腐蚀,竟想这种丑事。忠厚老实的爹妈如果晓得自己这样,那他们不为你急出人命来才怪呢?你也不想想好,郭翠英是什么人?人家是贫农的女儿,干部的千金,她家苦大仇深。而你爹爹是个“坏分子”。郭翠英看你可怜,可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知道,每一件事都有后果的。你想后果了没有?你能担当起这个责任吗?
从昨晚开始,他的心头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约郭翠英晚上去柏家庄小学,或者到树木那边的旧豆腐坊里,或者干脆到柏家庄中学的乒乓球室里去……他觉得翠英不会拒绝的。不,她是在等他这句话呢。她是瞪着眼睛要把你这句话勾出来呢。然而,到那些地方去干什么?这还用得着问吗?不用问了,这似乎是不要说的。这个想法缠着他,黑暗中,翠英赤身裸体地对他展现出各种媚态……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到了凌晨。直到这时,他才四肢疲乏头昏脑涨地清醒过来。他不敢去上工了。今天一定是薅秧田草,薅不了两趟田,两人又一定肩并肩碰到一块。每一次如果不是翠英招呼他,他都不敢正眼看翠英了。
但是,早上他还是出工了。于是,他一到薅秧田草里就狠命地拔草。为什么不敢看翠英?为什么不能呢?他知道所有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但就是不能。这就是他的命。他只能死劲嗅从远处田里传来的翠英香甜微酸的气息。自从在射阳河堤树林中吃饱了桑树枣后,他发觉,自己在出了重力淌汗后,也会冒出这种气味。他是多么渴望翠英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为他一一拣去草梗土粒呀!活得太难受了。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为何这么胆怯而不能跨越雷池一步?你难道这么年轻就被上帝罚到了地狱?
他一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心情就显得特别地沉重。他感受到沉重的诅咒就在头顶。那是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爹爹的突然变化,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那是秋天,星期四的早上,夏天华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上午两节课全是数学,本是史老师一个人兼上也可以的,但史老师始终未到校,两节课全是由小青年苏老师代教的。天华因衣服穿得太单了,结果上到第二节课就冻感冒了。苏老师原以为天华上课打瞌睡,走到天华课桌前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这一点让他吓了一跳,本想狠狠批评一顿天华的,但发现他的脑门却异常地烫人。于是,他带天华赶紧到大队卫生所开了点阿司匹林,叫天华当场服下,并叫了两名同学送他回家休息。
下午,天华本不该上课的,但他怕误了功课,还是坚持到校了。他静静地在趴在课桌上,没精打采的,只是听到外面有口号声、锣鼓声,但终因精力不支,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大家一起凑热闹。
下午才四点多钟,太阳就已躲进云层之中,天气也渐渐地多了丝丝的凉意。此时,夏天华又觉得自己有点发烧了,于是忙着往家里赶,一路上,他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坚持跑到家。
可一跨进门槛,就听到了妈妈“呜呜”的哭泣声。霎时,天华的心里一阵痉挛,一颗心悬到了半空。他忙跑到房内,只见妈妈两眼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他两眼噙着泪水问道:“妈妈,妈,你怎么了?”
“都怨你这个不争气的老子,丢人现眼的!”
“妈,爹爹究竟出了什么事?”天华焦急地拉着妈妈的胳膊。此时,二姐也已跑进屋里。停顿了半晌,妈妈才抽泣地告诉他说:“你爹爹,他下午……他下午被挂牌了……”
“挂牌!”听到这两个字,天华气得如同五雷轰顶,脸色发青,责问妈妈:“这是为什呢?”
“为什呢!?为什呢!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老子自作自受!”说着,妈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本来队里的那些王八蛋就要揪他,可他自己却偏不听我话,说是坦白从宽,结果他前脚说,后脚就被人家拉去挂牌……”接着,妈妈又哭了起来。
本来天华想休息一下的,但弟弟妹妹们都如同归巢的小鸟一般回到家里,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最小的妹妹秀花还哭着闹着,说肚子饿了。大姐只好去哄小妹妹秀花,妈妈也只得强忍着泪水去做稀饭。
不一会儿,爹爹带着满脸的沮丧回到了家里,一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天华的心里就非常难过。爹爹一下子似乎老了很多,眼眶变得铁青,脸上的表情异常痛楚,眉头皱得紧紧的,一件带补丁的灰色衬衫肩膀已被撕破,裤子的膝盖处全是泥痕斑斑的。他看到一家人个个脸上都是布满阴云的神情,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条矮木凳上,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闷抽着旱烟。
夏宝田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结果,他总认为自己的老婆不识字,说话没见识,哪想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会是这样子,哪想到自作主张会落得这般下场……他越想心里越不顺,越想心里越难过。
秋夜,窗外萧瑟瑟的风,不时地吹打着掉落的黄叶,发出“沙沙”的凄凉声响,乌黑的云层随着残冷的秋风,一阵又一阵地由西北推向东南。夏宝田两眼直直地盯着窗外,一阵阵酸楚禁不住涌上心头。他想,自己是否也要像周皮匠一样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左思右想,感觉那样自己解脱了,可给这个家,给自己的女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不想了……
柏家庄大队,是全公社最贫困的大队之一,全大队只有两户是砖坯墙的房子,一户是刘兽医,一户是大队书记。其余的人家,都是清一色的黄土泥墙茅草顶的房子。
深秋的风,一次胜过一次残忍凄凉,夏天的绿树很快就变成了凋零黄叶后的空树干,乡村的水稻田也变得光秃秃的,毫无一点生气和活力,只有乡村小河里的秋水变得满满盈盈的。那个年头,全国到处是“农业学大寨”,生产队的社员就是要打早工、出晚工,中午不放松。
夏宝田一家,除了妻子外,再也没有一个能干活的大劳力了。因此,夏宝田只得狠狠心,将大女儿秀娟的学停了下来,帮助妻子干干轻活。但这一切并不能扭转家境的贫困,并不能扭转自己人生的艰辛和厄运。他明天还要去蹲学习班,这实在让他难以面对。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日子过到今天,难道是他夏宝田命中注定的吗?此时,他已不愿多想,他感到自己太困太累了。
自从爹爹挂牌后进了“牛棚”的学习班,天华思想上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学习的劲头也减了,好在他的脑袋比较聪明灵活,老师一点就透,更何况教材又不深奥,过过考试的关他是很轻松的。但面对糟糕的家境,看到妈妈日趋消瘦的脸庞,他心中就很不是滋味。因此,他不忍看到妈妈疲惫不堪的样子,他要有所担当,毕竟自己是父母养的小伙子,与丫头姑娘们不同,男儿就应刚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嘛,能帮妈妈打几个早工自然应该的。
深秋的凌晨三四点钟,霜重色浓,寒意悄然,茫茫雾霭如同白蒙蒙的纱帐般,无论是手扶拖拉机,还是老水牛刚翻耕过的稻田,垡块都是亮闪闪的、黑黝黝的。天华随着三驼爷拿着铁搭子,在犁翻过后的田间破垡。这种活,就是将垡块打碎成细土。可是人虽多,但工效极低,四五十个人即使干上两个小时,也难以完成一亩地。干这种农活很累人,更何况夏天华才十三岁,小小的个头儿,瘦弱的身体,使他几乎支撑不了这样的重活,光有雄心是没得用的。但他一想到周围那些鄙视的目光与面色,看到妈妈操心憔悴的神情,再大的困难也要忍受。
回忆起受到刘二毛羞辱的情景,夏天华心情就非常难过。那天晚上,他去给爹爹送饭时,刚刚跨进“牛棚”,看门的刘二毛就龇牙咧嘴地骂道:“哈哈,小兔崽子,你这下可不要神气了!你老子是个大坏蛋!知道吧?”
天华气愤难忍,当即还击:“你别狗仗人势!”
“小×养,你敢骂我革命造反派!”说着,他就用手中的棍子敲天华的头,就在此时,他的棍子突然被身后的三驼爷一把抓住了。三驼爷厉声:“不可乱来!”刘二毛这才收住了棍子,每每想到这事,天华就气不打一处出。
而最让天华不能理解的有两件事:一是,那些在村里原属于“二流子”的家伙,像刘二毛和谷大头这些混账人,竟然还是什么造反派,看看他们张牙舞爪的样子,特别是在公社“万人批斗大会”上的野蛮行径,简直让人作呕。天华不明白,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变得一片浑浊了?二是,他不明白,为何翠英的爹爹同这些二流子造反派打得火热的?他认为,翠英的爹爹是大队的会计辅导员,是柏家庄造反派的副大队长,怎么说也是个干部,他应当主持公道才对,可翠英爹爹的心肠却是那样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每逢生产队开什么批判会或忆苦思甜会,郭宗仁总是对他爹爹和老“右派”郑文伯特别地严厉,不是指着他俩的鼻子出言不逊,就是厉声斥责。斥责他们是“无耻的坏蛋”!必须“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有一次,翠英偷偷跑到天华家玩,结果被她爹爹狠狠打了两个嘴巴子,郭宗仁说天华的爹爹是“阶级敌人”,不能同天华在一起玩。这是翠英后来告诉天华的。其实,她爹爹是非常喜欢她的,从来就视她为掌上明珠,把她当作心肝宝贝似的,可翠英的行为让他太失望了,这才激怒了他。翠英还说,那是她爹爹第一次打她。
人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么阴错阳差。就在夏宝田被挂牌不久,有人揭发翠英的外公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和平军”。谁知这么一揭露,立马让郭宗仁夹起了凶相的尾巴。当翠英的外公被造反派们拉到台上示众时,有人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郭宗仁没有参加这次批斗会。噢,批斗老丈人,为何造反派的女婿不参加?人们议论纷纷,还有一些造反派的头子另有算计,他们想夺走郭宗仁手里的印把子,于是有人公开责问郭宗仁的“阶级立场有问题”。这件事是郭家的对头柏家人讲的。但翠英家同公社革委会王副主任家是亲戚,王副主任的女将是翠英外公的叔伯内侄媳妇,因此想置郭宗仁于绝地的想法,自然是不成的。果然,事隔不到两个月,郭宗仁竟然又耀武扬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