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文化与书法的流通
2015-09-25王希俊周琴
王希俊+周琴
〔摘要〕书法以及与其相关的品评创作、鉴藏交流、交际应酬等活动,是文人物质文化的一部分。作为文人士儒交际应酬的重要方式之一,书法在其流通过程中自觉形成的物质文化环境,不但成为文人维持其身份地位的方式,且对文人的价值观念、书法的人文价值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关键词〕物质文化书法书法流通身份认同
一、物质文化定义
物质文化研究(MaterialCultureStudies)历时已久,物质文化(MaterialCulture)作为一个学术名词最初是在1983年,尔后逐步发展成为一个跨越历史、文学、艺术史、人类学、社会学等的学科。一般认为,首次从物质文化研究的角度来梳理中国艺术史的学者当属柯律格(CraigClunas)。在他1991年出版的Superfluous:MaterialCultureandSocialStatusinEarlyModernChina中,柯律格从社会学的角度将中国的艺术以空间划分。他的研究视角强调的是艺术作品与其社会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柯律格认为,艺术作品首先是作为物质文化存在的,其在影响社会环境的同时也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可以说,柯律格的“艺术社会史”同时也是一部“物质文化史”和“视觉文化史”。正如他本人指出:“所有的物质文化都包含视觉成分,而任何一种的视觉文化都依赖物质性的存在。我认为物质与视觉文化是无法分离的。”
二、书法的流通
1、书法鉴藏与品评
中国书法约在西汉末年东汉初年的时候就获得了独立的观赏价值,成为文人士儒收藏玩赏的对象。至宋代,更是出现了大批的书画爱好者和藏家。如《渑水燕谈录》记载苏轼书画精绝,“其简笔才落手,即为人藏去,有得真迹者,重于珠玉”。鉴赏收藏不但能够满足时下好古之风,更能彰显文人风雅。外出“阅市”,包括去到集市、书画船、佛寺等不同消费空间,成为文人士大夫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书法收藏在晚明更是随着经济的发展蔚然成风,以至供不应求。其主要原因之一应该是当时基础教育发展所带来的从事书写和欣赏书法的群体的扩展。此外,对于艺术品的投资和收藏,相对于经济地位上升的社会大众来说,是最易求得、也最能显示自己人文风雅的最佳捷径,而手中所藏名家书画也就成为彰显身份的文化符号。因此,此一时期,鉴藏之风深入社会的各个层面,达官显贵、文人士儒、商贾市井,均加入到收藏行列。在这一收藏群体中,文人雅集是其交流的最佳场所之一。雅集活动中,鉴赏书画、题跋唱和是比较固定的项目,而相互品鉴各自所藏珍品则成一时雅事。雅集不仅为他们提供了展示才华和与他人交流的平台,也让参与其中者能够一睹他人所藏珍品。雅集中参与者也并非都是文人,如在元末江南,已不乏官吏、商人等参与雅集相关的书画活动。而到明清时期,其参与者身份更是多元化。这样的聚会,对于书家建构他们的个人社会关系网,扩大其文化影响力,为他们的生存提供一个可供适应的环境起到了重要作用。
除了雅集这样相对比较大型的集会外,许多文人还会有相对小规模的“借观”与“同观”等交流方式。因为文人除了书法创作之外,大多数还好收藏古代书画、碑帖、古籍,一是用以把玩,二来也可用以仔细揣摩学习,加以临习,是一种通过收藏提高艺术创作水平的有效手段。但个人收藏数量有限,所以如若遇到友人有自己喜欢的书画作品或者古代碑刻时,可以借来家中观赏,谓为“借观”。此外,文人藏家往来频繁密切,三五好友还可相邀于藏家家中“同观”书画。
以上这些交流活动对文人而言,不但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交流艺术理念和鉴赏品位的空间,同时也为他们搭建了一个展示才华、切磋艺术的平台。不同风格的书家在共同创作、互相题跋品鉴的过程中,就个体而言是相互借鉴,就整体而言,则对当时以及后来的书法创作、风格流变和书法品评等均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2、书法作为交际应酬
以书画作礼节在中国历代都有出现,而至明代嘉靖、万历以后更是流行。托人办事,礼尚往来,均可以书画作为人情。在这个人情往来的过程中,书家的书法作品一时间也成了应酬作品。柯律格在其《雅债》一书中,试图建立“画作风格(画成何样)”与“制作之社会情景(为谁而画)”之间的关系。在此,笔者将借用以上两个问题来讨论古代文人之间以书法作为应酬的现象及其应酬作品的风格。
波士顿大学艺术系白谦慎教授对于书法创作中“应酬”的定义是,“凡创作时不是为抒情写意、旨在应付各种外在的社会关系———或出于维系友情、人情的往还而书写的作品,广义地来说,都可以视为应酬作品。”“应酬”一词在此可看作是书写者与受书者之间的互惠关系。书法创作本是为了抒发情怀,在此却成了一种应酬,而且一旦应酬频繁,对于书家来说,不能不是一种负担,其创作也难以每每做到精辟,常常会为了节省时间,而选取耗时不多的方式,且大多创作随意,甚至敷衍。
明末清初的应酬作品中就以行草书居多,这也同行草书的书写速度较快,可在较短时间内完成较多,且不需太过经意有一定关系。如现存世的傅山行草书作品中,有一部分质量甚为粗糙,正是因为很多时候写字并非兴致所致,而是为了应付差事。但即便如此,这样的应酬作品还是被人争相收藏,其原因之一是这样的作品一旦出手,就开始在藏家中流通,其作品质量优劣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一种具有文化影响力和社会功能的象征符号。
这些应酬之作往往是用作人情往来,可用以求人办事、祝贺答谢,这种应酬功能进一步发展,原本作为雅事的书法创作与交流,很大程度上成了维持社会关系、笼络感情的一种交际手段,并在其流通的过程中增加了它的人情筹码,成为人情往还的有价通货。文人往往因背负人情债而以书法还偿,因而也就把书法的交流功能变成了一种“雅债”。
而更加功利的文人,除了把书法作为文人的应酬外,甚至还将它用作贿赂的工具,并被人戏称为“雅贿”。这种现象唐代就已经出现,当时就有文人向当权者进献书画,以此作为求官捷径。据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
“贞观、开元之代,自古盛时,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艺,购求至宝,归之如云……或有
进献,以获官爵;或有搜访,以获锡贲……时有潘淑善,以献书画,拜官。”
到了明代中晚期,这种雅贿更是风行。在明末商品经济发达的背景下,书法的附加价值也一定程度体现了它的商品价值。因此在明清以后,书法作品的流通形成了越来越活跃而繁荣的交易市场。
结语
列为中国传统社会中的文人是一批掌握古典人文知识的文化人,书法、鉴藏、雅集等不但是其情之所系,更是其标榜文化精英身份,形成所谓文人圈子的方式。而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有更多的大众参与到他们的行列中去时,其身份必会同普通大众产生一定程度的冲突和调试。正如石守谦所言,“大众文化是中国社会精英阶层经常抨击的对象,精英分子一方面是在刻意拉大他们与大众间的距离,另一方面是在进行一种面对大众文化包围的被动防御,在他们激烈的批评语言中,还透露着他们无法完全抗拒大众文化的焦虑,担心他们会耽溺于生活周遭的需求与诱惑中,与大众的区别,日益难以维持”。而这种焦虑,必然会促使他们开始重新审视其所谓的文人文化,并试图经营一种与大众有别的生活风格。
书法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其传统意识存在于文人个体的生活情态之中,又体现在群体观念之上。其在流通过程中主要表现为日常生活中与书法相关的鉴赏收藏,以及临帖访碑、交际往来等个体行为,是文人生活与艺术情调的自觉和交融,一同形成了文人的物质文化。这些物质文化其一作为文人身份的标志使其与大众相区别;其二是社会大众效法、追赶的模式,引领着社会文化风尚;其三,大量的书法真迹、拓片、金石及题跋、尾跋以及古代书法相关的品评著作文献等等,一方面起到了正经补史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当今考古学和人文历史等学科的发展。文人文化与大众文化相互区别又不断交融,其物质文化的内容在此过程中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并不断影响和改变着书法的人文价值。(责任编辑尹雨)
注释:
①柯律格,《明代的图像与视觉性》,黄晓鹃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②[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4《才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2页。
③白谦慎,《傅山的交往与应酬》,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年,第86页。
④[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日]冈村繁译注,俞慰刚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6页。
⑤石守谦,《雅俗的焦虑:文徵明、钟馗与大众文化》,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美术史研究集刊》,第十六期,第3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