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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芝冈日记选录(十六)

2015-09-25范正明

艺海 2015年6期

一九三五年(北京)

一月三日

午前往北京图书馆参考《长沙县志》、《善化县志》。长沙宋为潭州,隶荆湖南路。元为潭州路,隶湖广行中书省。明洪武二年(1339)改潭州府,洪武五年(1363)改长沙府,隶湖广布政司。清顺治四年(1640),长沙归附,隶湖广布政司,康熙三年(1664)分藩后,隶湖南布政司。

明洪武三年(1340)封朱梓为潭王,永乐时封朱穗为长沙王。终明之世,长沙为藩邸所在地。城中有明藩殿基,今皇仓坪、皇仓街,明吉王邸也。四方塘则吉王所凿之万春池。

《长沙县志》六十六“风俗”云:“长沙谷米充积,秋冬之交,淮商载盐而来,载米而去。其贩卖皮幣金玉玩好,列肆盈廛,则皆江苏、山陕、豫章、粤省之客商也。”《善化县志》十六“风俗”云“商除装运谷米而外,鲜商贸于远邑者,至各省商于邑中者,北客西陕,南客苏杭,以及江西闽广货客几遍城村。”(《长沙县志》,同治十年———1871,刘采邦等修;《善化县志》,光绪三年———1877,吴兆熙等修)

荆州沙市乃川蜀、辰(州)常(德)松杉竹木总汇之所。荆(州)、潜(安陆)、郢(江陵)、沔(阳)各属(鄂)之民,赴彼(盖辰、常)买用。

渊雷兄来函,代《新民报》约稿。并云已将戴夏先生所搜集之戏曲材料寄我。至晚,材料寄到,计《大成曲刊》一册,上海市苏滩卷词研究会、昆曲传习所材料各一份。

一月五日

便道往宝庆(今邵阳)会馆看刘策老,刘以毛主席六秩寿辰四言百韵相示,谈话中傍及戏曲。光绪中叶,祁阳戏因席宝田(湖南东安人,清道光、咸丰年间,因军功官至布政使,赠太子少保)家支持,极一时之盛。席家戏班行头比长沙湘戏好。当时名演员身价,每日所入为大洋一元云。

一月九日

苏滩由昆曲蜕变而产生。清道光帝殁,全国停止动用响器,昆曲艺人无形失业。时有举人钱文元者将昆曲词章,改谱丝竹清唱,绝对避免响器,并改名为“对白南词”。后流至申江,因上海各地滩黄均冠以地方名称,于是“对白南词”改称苏滩。因“对白南词”系钱文元所创,故名“钱滩”。后有林步青者专唱时事新戏,杂以滑稽穿插,时人因迹近游乐,对其所唱者统称“游滩”。后因误相传,乃有前滩(钱滩),后滩(游滩)之分。民国元年(1912),苏滩风行一时,四乡各埠,纷纷邀请,由朱筱峰领导之团体,首先提倡化装登台表演,称之曰“化装苏滩”。民国二十四年(1935)三月十五日,正式成立苏滩歌剧研究会,有男女会员300多人。上海解放后和卷词合并,改名苏剧卷词研究会。

辛酉年(1921),穆藕初先生偕曲友(昆曲票友)数人在杭州度曲避暑,其时江月泉、俞振飞亦在座,谈及昆曲将成绝响,因出资招生。壬戍年(1922)由沈月泉在苏州招生,校设苏州桃花坞西大营门五亩园,校名昆曲传习所,学生五十余人,关书五年,度(杜)门不出三年,学成能演者已近百出。于是在上海新世界、徐园、笑舞台演唱,自给自足。后穆将团体让归他人,中间剥削重重,在大世界闹哄,自立组班,在杭(州)嘉(兴)湖(州)一带流动演唱。二十六年(1937)在上海小东门福安公司演唱,遭日寇侵华,导具服装均被炮毁,其时演员,乃各寻生计。

(苏渊雷所供给苏剧卷词研究会、昆曲传习所资料二则)

一月十日

本日午前开工作会议,合资料室、研究室及戏校,讨论工作计划。午后,编辑室在三团召开全部《武松》讨论会。

一月十六日

周世钊(时为湖南第一师范校长)来访,言及长沙、湘潭、株洲有并为毛泽东市(时传改为“毛泽东格勒”)之趋向。又言花鼓戏艺人王命生(长沙花鼓戏男旦)者,有“宁乡梅兰芳”名。此次苏联友人来长沙,曾参加座谈会。

一月二十四日

关于学习,第一是凭自己的努力,从根本的一点竭全力突破,扎下一个根子,作全面的解决。第二,是跟着大家走,也跟着错误的不断改正走,不求一时有显著的收获,只是不断走向前去。两种方式都很需要。第一是要考虑得更周密些,所接触的也比较复杂一些。跟着大家走,每不能认为满意,但大家却都满意了,结论虽未必是独行其是,但问题仍存留在这里,一定要大家都碰回头来,自己才跟着大家一同都清醒了。所以从理论的根子上加功需要就十分迫切。只是这样做,和大家的关系就更少了。一个人生长在群众中间,并和群众一同生长也是很要紧的。学习不是个人的事,但个人的努力也不是第二位的。因此和大家一道并不是全无苦闷,由自己深打底子,不但事实做不到,理论与实践的顾此失彼,却又将成为新课题了。

武林葛元煦《沪游杂记》,有光绪二年(1876)冬作者自序,曰:余游上海十五年矣,寓庐属在洋场,耳目所及,见闻遂夥,爰仿《都门纪略》辑成一书。则书中所纪为同治元年(1862)迄光绪二年(1876)事。

卷二“戏园”云:文班唱昆曲,皆姑苏(即苏州)大章、大雅两班所演,始于同治二年(1863)。自徽班登场而文班减色,京班出而徽班皆唱二黄。迩来京班以丹桂茶园、金桂轩为最,金桂武戏较胜。文班惟三雅园(清末时装戏),皆吴下旧伶,惜知音鲜矣!其次富春茶园,脚色有大小,天仙茶园京徽合演。此外丹凤园、同乐园,亦以徽调间京腔。尚有帽儿戏、花鼓戏,早奉查禁。至广东戏,音调仅分男女,无生旦净丑之别,所演小说居多,刀斧悉画五彩,两次来沪,看客无多,停止数年。丙子(光绪二年-1876)七月复来,瑶仙玉班在石路北丰乐园旧基开演,改为庆乐园,十月间仍归大雅班,开演昆戏矣。昆戏初来上海,当在同治二年,即太平军攻上海之第二年。大雅班为最早昆班之一,光绪二年尚存。昆班初来上海名文班,滩黄名文戏,或其渊源所自。徽班继昆班,京班继徽班,徽班唱二黄,京班尚武戏,有专演京戏之班,有京徽合演之班,徽班唱二黄,故与京班合作同化。粤戏来上海,当在同治中叶,光绪二年瑶仙玉班来沪,为第三次。

薪翘,沪北十景,桂园观剧云:“相传鞠部最豪奢,不待登场万口夸。一样梨园名弟子,来从京国更风华”。丹桂以京剧擅场,为时所重。《申江杂咏》百首,《戏馆》云:“丹桂天仙接比邻,还饶金桂斗时新,京徽且漫评优孟,等是登场傀儡人”。“斗时新”盖京班武戏为时所重,此京剧为时尚原因之一。半禅居士《浪游琐事词》《戏馆》云:“吴浙青阳纷竞演,妙舞新歌,北部今称冠”。除昆腔外为青阳、徽班、浙班,然均不及京班。梦觉人《申江感事词》云:“锣鼓声喧朝又暮,脚色京都绝艺兼文武。”武戏自京班始。香鹫生《海上十空曲》《戏馆》云:“锣鼓声中,鬼帜神旗气象雄。奇幻盘丝洞,艳冶描金凤。咚,异曲同工,京徽争哄,士女纷纭,错坐几无缝。君看优孟衣冠总是空。”此时已演《盘丝洞》,《描金凤》亦登场,京徽互哄,可知竞争之激烈也。

二月四日

《合河政纪》,是阳新石荣暲民国五年(1916)出任山西兴县知事,至九年一月汇录政绩而成之书。第九章《风化》第八节“禁淫戏”云:“本县之戏,有梆子、道情、秧歌三种。秧歌、道情多属淫戏。戏班中之淫戏如《打樱桃》、《送灯》、《换花》、《拾玉镯》、《关王庙》等剧。”

《柳崖外编》,平阳徐昆、后山撰。有乾隆五十六年(1791)博陵李金枝八十二时序,云徐是蒲柳泉(即蒲松龄)后身。徐年较李略晚,当是乾隆时人。卷二“吴伶”条云:“吴伶,苏人也。游山东寄彩舞部中,才艺咸第一。无何,彩舞(部)星散,生独留。贫不自存,遂寄食大庆部。大庆者,剧之土而俚者也。予九岁进居济南,同学游春,遇大庆部。少为驻足,见喧嚣中有打旗者,虽神思抑郁,而风采飘然。……及喧嚣已阙,生独演《牡丹亭·拾画》剧,只初出口,‘惊春二字已入妙。静听之,板不中眼,非繁则促;笛不配调,非工非尺。生屡目之,众愈惶赧,愈支离。生唱【好事近】一支,至“门儿锁”而遁去。观者拍手,笑声震地,笑丝竹而非笑生也。……后数年,大僚某开馆趵突泉侧,识音律,庆贺太平,鸿加润色,闻有绝技者,不殚数千里而聘之,诸色目俱备,独小生难其人。生着褴褛求自试,门者阻之。生怒,高歌一曲,趵突泉水加涌三尺。大僚惊问,生始得见。歌一曲,大僚喜,置诸伶上。次日,于趵突泉蓬莱阁外,结彩楼,招摇远近。争传有异客,暂寄乐部中,肩摩毂击相杂也。余亦同学侣往观之。到时,生演《千金(记)》剧,登台指摩左右,意气甚舒也。音律谐畅,箫鼓相节,生放眉高歌,观者争相赞。……”按:所述当有过当处,然亦可见当时济南戏剧风气。彩舞部,昆班也;大庆部非昆班,故重热闹武打,而昆伶难施其技。当时济南某大僚曾提倡昆剧,故昆班为时所重,各地情况皆然,不独济南也。

又卷二《三绝》条云:“余至京师,馆琉璃厂,数武即入市。……一日,友人邀看弋阳乐部,不当意,归煮花乳一瓯,欲洗喧呶杂气也……。”乾隆中,京中有高腔,但不为士大夫所好。

《沪游杂记》卷二《青楼》二十六则:“女唱书称先生,做花鼓戏者亦称先生。”又云:“场中未开书,先看虞调为开篇。虞调是琵琶曲子,由来已久,细静而文,引人入胜。马调惟唱书用,此同治初马如龙所创调,无余韵,仿佛说白。”

二月六日

午前九时往中央电影局剧本创作所,参加陈白尘、贾霁所写《宋景诗》电影剧本分场概略座谈会。谈论重心:写困难太少,则表现困难不突出。困难的克服与失败的教训两面都是主题。写农民队伍当着重写由乌合到正规军的过程。当着重斗争智慧的描写。重点写出运动的重心,写反面忽略正面,重心的表现无力量。农民队伍中知识分子的作用问题。

二月十三日

《四川公报》增刊《娱闲录》第一册,《觚斋·七诱》:“东头西角,厥有茶园。西梆京调,首重坤班。玉银粉盖,党帜高悬。珠喉吞吐,叫好连天。戛然而止,联袂东还。乡音可怀,高腔丝弦,各擅专长。悦来群仙:李甲生英姿飒爽,雷泽洪腔板天然,曲文纯熟。惟唐小田,后来之秀;更有洪官,素兰徐娘,老而弥妍。以貌取人,泽芳牡丹。刘世杰大家闺秀,康子林三河少年。离燕之哀复演,桃花之扇重编。特座五角,包厢四元。可园品香,价格低廉。”(民国三年七月十六号发行。———一篇戏剧广告也)

第二册《觚斋·高腔维持会宣言》:“吾川高腔,始于前清中叶。其时海内宴安,繁富之区,竞以歌舞升平为粉饰太平之具。相传有高姓者,精于倚声,以南北昆曲,蜀人艰于摹拟,创为此调,遂以高得名。每调首尾,一唱众和,悠扬啴缓,听者忘疲。最著者为《金印》、《琵琶》、《红梅》、《班超》四大部,一部之中曲牌一百余支,无一同者。又有十小部,如《红袍记》、《柳荫记》之类,每部亦有曲牌数十种。”

同时以腔调争鸣于各省者,有西梆、陕腔、广东调、山东调、汉调、辰河调、湖南调、贵州调。山陕劲直,其失也拙;粤鲁噍急,其失也憨;滇黔骀荡,其失也糜;汉调清脆可听,节奏稍病短促,辰河(湖南辰河戏)则下里巴人,不足言矣。

川省之有京班,不过五六年间事耳。乡人以巨资聘请京角来川,到者均下驷之乘,如刘俊廷、张耀廷、周惠芳、应月樵,略具规模,殊乏神采。其最为各界赞不绝口者,莫过于群仙园之坤班姊妹,玉银粉盖,自是一时之秀,而所习多徽调,非京调的派。

今人誉京调而毁川调,已寝成风气。不知川调中离合悲欢之剧,缠绵悱恻,一往情深,间有涉于庸俗者,乃晚出之剧本,非高氏之原音也。

蜀风不竞,高腔之愈趋愈下,实徒唱花折,为一最大原因。一般社会,素薄高腔,而各茶园之来宾,皆重色而不重艺。一遇全部亘本,如端冕听古乐,园主知其然也。所排戏目,惟花折是尚,无起无讫,只就全剧中涉及男女之故,单提直指,抽象描摹。又多扮花旦,每折必换一人,每人仅唱数腔,藉博座客之欢娱,而长舞台之声价。四大部头之精彩,乃埋没于烟视媚行之中。(页边记:花折与花旦)

成都名角可与论高腔者,寥寥如晨星。康子林颓然自放,渐带秋气;周名超演唱认真,有时未能免俗;谭芸仙腔已下字,尚未知使转,惟嫌花调太多,科白烦冗;杨素兰、周玉屏自是能手,然已蝉鬓将星矣!子美流丽,世照端庄,不愧后来之秀,惜珠喉玉嗓,记曲无多。

观者多厌故而喜新,唱者遂避难而就易。四大部头之中,仅《描容》、《挂画》、《幽会》、《放裴》偶一扮演,《班超》、《金印》,阒其无闻。尝谓高腔盛衰,关于吾川之气运,当同(治)光(绪)之际,吾川财赋天下,名角如萧老长、蔡三品、黄金凤、周松亭(页边记:同光时高腔名宿),正丁厥时。近年高腔退化,羊质虎皮,抚今追昔,百感苍茫。”(民国三年八月二号发行)

第三册毋毋来函论《宣言书》云:“近年川之京调优伶,大半伪品,其最劣者莫周惠芳若。物质与戏学,一无足当伶人资格,而俗子几以神人奉之,宜乎戏园倒闭之日甚也。”(民国三年八月十一日发行)

第五期,《俗人谈剧》云:“川省戏本,旧本为多。当前清同、光之间,锦江、尊经两书院,为川省学子聚集之所。藏修之余,每以编纂戏本为乐,聊斋各戏,多系彼等手笔。友人缪仲卿,编纂剧本至数十种之多,必著名伶人再四嬲求,始肯给予一种。不久身故。其诗文均多散佚,戏本更无论矣!”(页边记:川剧剧本与书院学子)

“川中习惯,凡演戏者,多演全本。庙会演戏,多分上本下本,其用意甚好。近来则多演短出,殊失本意。”(页边记:川省庙戏)

午后往红星看《重返前线》电影。

二月十四日

《娱闲录》第五册,《愚公·书觚斋》《宣言书》后云:“燕京能高腔者,皆天宝宫人,梨园白发。每戏园开市,皆聘此等老角为开山祖师。一演辄数日,不取戏资。其入座者,亦皤皤黄发,老迈龙钟,所谓裙屐风流。三河少年者,座间绝迹矣!其发声则一字一字,明白晓畅,微微歌去,无丝无竹,但一人歌而众人不和,音韵出入无字句处,非老于音学者不能得其神味。”

《愚公书》后,谓鼓革音、板木音,丝竹家亦用以节音。高腔用鼓板,与京、汉、秦、徽无异;惟唱道情之渔鼓简板,柳联柳之莲花落,乃纯以鼓板节音。南腔北调,不废此等曲谱。又谓高腔之为美也,直以金石革木为丝竹之用,由是声音节奏皆串合于锣鼓之中,非如各剧只以金鼓节其步伍也。又谓《琵琶》、《金印》、《红梅》、《班超》四大曲本,皆喜帮腔多而独唱少。其数板特长而骋其喉嗓者,以自离于宫商之外,皆后世之俗调。而金钱板、莲花落羼杂其间,世所谓外行为之,而上等剧部不屑与道者也。又谓朝鲜乐部曩年来中土,其音不套丝竹,亦近高腔。(民国三年九月十六号发行)

第五期《观剧杂咏》故栽者云:“芸仙俚白花腔,淆杂太甚,上焉者听之不足娱其耳,下焉者听之足娱其心。”第一卷《玅·谭鑫培与谭芸仙》云:“芸仙声不清锐,而发腔近于破喉。极平庸之戏,彼演之则做作特多;极俗滥之调,彼唱之则精神独出。其貌非能出众,因其善状情隐,遂亦不觉其讨嫌。其声未必胜人,而听其行腔出词,则悉出于自创。”

第五卷故栽者《观剧杂咏》,《刘世照诗》注云:“世照演改良《锦江楼》及《活捉王魁》擅场。”又云:“世照串生旦戏,非声如康二蛮者不可配演,即强合,亦未见佳妙矣!”

又《雷泽洪诗》注云:“雏伶小红官,闻为雷之高足,娓娓清歌,亦复动听。”

第六册,《壁经堂戏赠陈碧秀》序云:“陈碧秀,字子华,成都人,唱演虽非独步,而丰姿冠时。”

第五册《岁寒社诗钟录》云:“陈碧秀姣好若处女。”又云:“月月红貌端秀,唱做兼工。”

民国三年(1914)九月一号夜戏单:《回宫金殿》(李琴生、雷泽红、小红官),《花仙剑》(月月红、罗海廷),《紫微剑》(四季红、杨兰亭、月月红),《张义得宝》(田品卿、月月仙),《空城计》(张耀廷)。

当时川旦已尚时装,《劝夫洞房》旦着白绸衫裤。《刘智远·磨房》、《姜诗休妻》,旦宜青衫白裙,乃亦着白绸衫裤。且当时亦重平金衣服,《紫微剑》三旦均着平金衣服,大概是京剧习染。

二月十五日

《如梦录》云:“烟火架上安设极巧故事,纵放走线兔子,有火盔、火伞、火马、火盆,炮打襄阳,五龙取水,牌坊等名。”又云:“两学宫前均有高照,花灯、花炮、起火,水兔子入水穿波,随风赶人,有赛月明,高处响炮,下垂拘孪,九条龙取水,九转高升,各样奇巧。”今日小儿买花炮,有名“起火”者。龚啸岚云:湖北烟火,犹有“炮打襄阳”名目。(见《节令礼仪纪》)。

二月十六日

晚参加中央戏剧学院附属歌舞剧院小型民族歌舞剧演出晚会,计演出《刘海砍樵》、《蓝桥会》、《哪吒闹海》、《千里送京娘》、《秋江》、《钗头凤》六剧。

欧阳氏遗书《蜀乱》前叙云:“余生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童时见里中人烟颇殷庶,风俗颇淳厚……崇祯戊(寅-1638)己(卯-1639)而后,翻觉土狭人多,环顾锦水巴山,满目魍魉魑魅。川北人多刚率而亢盭,西道之人多柔滑而奇狡,川南风气巽忍,人心良楛相半,至省会与蜀东,则狙诈奸深,刻薄诡谲,殆百倍于西南北,而人心愈不测矣!即如一服饰也,厌薄,缟素,竞侈罗绮,僭制造奇,月异岁变。一宴集也,淡泊是鄙,丰厚相尚,邱糟林肉,海错山珍。一居处也,华堂绣户,卷雨飞云,园榭必花木盛植,池亭必鱼鸟备观。一烹宰也,只顾适口,不惜物命,刳脔极殄极虐,炮炙极怪极惨。一田土也,富连阡陌,贫无立锥,侵谋膏腴,占人世业,欺夺孤弱,全我方圆。甚之交易则利己损人,营求则重息撒债,结处则口是心非,刁唆则舌剑唇枪,纵欲则贪刻奸淫,逞奸则阴谋下石,见人得志则嫉妒横生,闻人不幸则幸灾乐祸。又甚至贪官污吏、学霸势绅、市棍土豪、衙蠹宦仆,猫鼠固结,鱼肉善良,倾人之家,破人之产,鬻人之子,骗人之财,坏人之功名,害人之性命,淫占人之妻女,拆散人之婚姻。绅衿棍蠹,莫不万亩千楹,更锦衣而玉食。乡农庸贩,惟有佃田租屋,且啼饥以号寒。又其最甚者,或父子相夷,或兄弟相害,或朋友相杀,或夫妇相伤,或亲戚相残,或宗族相贼,以致积愤难平,抑冤难诉,憾天诅地,泣鬼愁神,怨气结为氛浈,乐土转为恶域……”《蜀乱》著者欧阳睿年,字公卫,号淇竹,康熙己酉(八年-1669)二月著此书于滇之昆明。编中写蜀乱前之豪绅地主、贪官污吏,腐烂侵夺,是以农民革命乃一发而不可收拾,杀戮之惨,盖有由也。

二月十七日

昆剧《通天犀》,穆十一郎为莫遇奇,世居天木,因称天木十一郎,非莫玉玑。徐世英为蒙化苗蛮许起英,号青面虎,有妹飞珠,则许飞珠也。李德俊为刘子明,其子为刘仁杰,刘仁杰为云贵总督,故德俊称本镇。仁杰为刘挺孙,则子明为刘挺子,故事出晚明云南,非出宋代(《曲目题要》卷三十九)。与《白水滩》同者,惟解许之副将姓夏,而昆剧则著其名曰之来,与劫许之地为白水滩耳。京戏《艳阳楼》青面虎徐世英,妹徐飞珠被高俅之子高登劫去,由花逢春、秦仁、呼延豹等协力夺回。花等为梁山后人,故《白水滩》徐、莫亦当是梁山后人,而戏则为宋代故事。但《艳阳楼》世英兄妹则为告老总兵之子女,为有异耳。

樊梨花传为西番女子,《樊江关》樊龙、樊虎均是番人,而杨凡则是牧羊番人。《太君辞朝》,演唱佘太君告老往狗西番安居故事。据云宋仁宗朝,杨家三代均已丧亡,穆桂英、杨排风,杨家后代只剩太君曾孙杨藩,可知杨家隐居狗西番后,后代成了牧羊番人,所以太君曾孙也名叫杨藩。

《水浒》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把嘴望下一努,婆子道:“押司不要科分。”又对唐牛儿道:“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科指动作,戏曲语亦当时常用语也。(页边记:发科)。

婆子又道:“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班手里调大斧。”广西巫舞“调神”,亦有鲁班出场。(页边记:调神)。

又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云:“墙缺边立着一个官人”、“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林冲见鲁智深时手执折叠川扇,是当时已有川扇之证。(页边记:元时已有川扇)。

二月十八日

川旦技术从体验生活着眼,唱和做都脱出形式主义,做作细腻,行腔自创

,多用俚白,其所长在此,其未能免俗因常受夸也在此。《秋江》艄公最容易捉住要点。陈妙常原是主角,今看来似配角,但对于这一角的做派却最难体验。阳友鹤(川剧著名男旦)来京后,因京中人士对川旦原无习惯,所以认识不深。歌舞剧院的《秋江》导演人,对川江河下的生活经验和川旦的做派特长无理解,只将昆曲的形式主义来补充陈妙常的舞姿,于是陈妙常可在从不曾熟悉的川江小舟上随意舞动。如在广场,其表现小舟荡动却像在海里孤舟,不能把握川江里风浪滩险的分寸,也全不顾及这些分寸。川剧锣鼓向效果的路上走,但不顾锣鼓的节奏性。歌舞剧院《秋江》用新的打击乐,却只是高一阵,低一阵,阴一阵,阳一阵,更从效果加以发挥,却忽略了锣鼓的节奏性了。

将高腔改成昆腔唱出,全不管高腔原有的音律之美和它在民间多年不断的丰富积累,是一件极鲁莽的事。高腔和昆腔,一向民间,一向客厅,南辕北辙,矛盾的统一,自不会走高腔并合,昆腔再生的旧路。如果是这样走,让魏良辅的鬼魂重来一次,它的效果是只能抹杀高腔,想让昆腔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朝鲜古典舞伴奏歌曲也不用管弦乐,而且也有一人独唱,众人帮唱,但朝鲜古典舞的改编,伴唱歌曲仍不借重管弦乐,这是个可学习的好例。

《刘海砍樵》却十得八九,比之戏曲实验学校演出,将武生的京戏动作,形式主义的加在刘海身上,有显明的不同。戏校的刘海和歌舞剧院的陈妙常同一失败。歌舞剧院的刘海有由昆曲而加强提高的成分,但湘戏(应是花鼓戏)所有成分都一一被尊重保存。昆剧和京剧都能领导地方戏,使它们加强提高,但不当揠苗助长。自己当立身在它们的上面和外面,却不能将自己的成分揉杂在它们的中间,因为自己要站在领导地位,才能加强提高他们,操杂在它们中间,想急于表现自己,既看不清人家的优点而适切地加以领导,反主观性的在它们中间暴露了自己的形式主义的弱点。

二月十九日

程砚秋剧团今晚在长安戏院演出全部《柳迎春》。前陈宗汉兄欲觅戏券,今日上午,承程副院长以两券相赠,故与陈同往观看。第一出为《白龙关》,钱元通呼延寿廷,刘盛常欧阳昉,王延芝呼延夫人。第二出为《柳迎春》,贯盛吉婶娘,李少广苍头,于世文薛仁贵,苏盛贵柳润,刘雪涛柳大洪,李丹林柳珠,王元芝丫环,程砚秋柳迎春,贾松林乳娘,姚元秀优氏,张玉奎周青,程剧团之阵容,略见于此。剧团多老角,多男旦,于世文较年轻而做戏亦较为认真,似此亦不可多求,故欲如京剧一、二、三团之紧凑,实已不易。戏除最后《汾河湾》,以前均系枝节,编戏已极松散,科白不免俗恶,但见程副院长在台上背一大包袱耳。京剧一、二、三团演员,政治、文化水准与艺术水准,不断加速提高,程剧团无此条件,演员今已将为第二流,不久将为第三流,不能与国家剧团争一日之短长。程为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但本身却拥有私营剧团,此实一大问题也。

《兰苕馆外集》,桐城许奉思叔平撰,有同治十三年(1874)甲戍自序,卷十“中州某生”条:“中州某生,年少美俊而才,精音律。弱冠游蜀,有戚某官重庆司马,招生为司书记。蜀俗春日乡村报赛,类精选梨园,演《三国》、《水浒》、《西游》等小说全部,累月笙歌不绝,举国若狂。”

二月二十日

苗区里的凶样怪物,第一是杨令婆,云南的苗子,尤其猓猡多祭杨令婆。那地方的汉人说,杨令婆和孙媳妇穆桂英尚在人间,隐居于大凉山,常常变形变像,出来点化众生。苗猓猡们说是他们的祖先女帝。(《谈风》半月刊第十一期西陲专号,王鸣皋《苗民的迷信风俗》)

参看二月十七日《太君辞朝》条.太君隐居狗西番,为苗夷祖先,在传说为实有也。

二月二十七日

门神执捶,原为“钟葵”,与执斧皆为最古形式。后来斧变为钺、为刀,锤变为金瓜、为灯,灯上书“神茶郁垒”,如北京门神。门神为秦琼、尉迟恭盖始于《西游记》,但由于“三鞭两锏”(指秦琼与尉迟公交战,尉三鞭不敌秦琼两锏,遂降唐),门神乃由敌对之将领充之。如郑州门神画作燃灯道人(橙黄脸,白满髯,持乾坤尺,僧帽,骑鹿)。赵公明(黑脸,黑满髯,持鞭,帅盔,骑虎)。《封神传》言,赵曾将金蛟剪剪燃灯鹿为两段,而燃灯则取得赵之定风珠,故画中附见此二物也。如孙膑(白脸,五绺须,持剑,散发,二髻,圆光,骑牛)。庞涓(花脸,白满髯,帅盔,双刀,骑马),则见于汉中门神画中。《孙庞演义》第九回有孙膑身变门闩说,故此二人为门神也。(其用一方外人,或有降妖作用在内)。如朱仙镇门神为会战中之马超(白面,五绺须)、马岱(白面,无须),(参见《三国演义》五十八回、六十五回),此两人于久别后,相遇交战,互使金抓,因系其家独传武器,始得相认。此段情节不见演义,乃《撞山》剧中一幕。此剧在大名府及河南为常演戏,在京并不上演。此画中(马)超帅盔,(马)岱雉翎草王盔,武器为专用之金抓,(此地方戏入门神画)。如郑州门神画为薛仁贵(白面无须,帅盔,弓与箭袋),盖苏文(花脸,满髯,雉翎草王盔,狐尾,刀,红云中飞刀一把)。《薛仁贵征东》十九回,盖苏文用柳叶飞刀,薛以震天弓、飞云箭射破之,戏剧为《凤凰山》。

按,郑州、朱仙镇、汉中诸地门神画,取地方戏中故事作材料,可考知人民的戏剧好尚。

(录北京中法汉学研究所,民国三十一年(1948)七月,民间新年神像图画展览会)。

文财神相传为比干,武财神相传为赵公明,皆《封神传》中人物。

民间传说,谓武财神为回教徒,其传说盖仿自唐时回纥使者进宝,故有“回回进宝”、“识宝回回”之说。(《民间》(期刊)第一卷第七期第五十一页)。所以北京、江苏、四川等地,供奉此神,不吃猪肉,但湖南却用猪头供财神,又与相异。山东兖州文财神年画,侍者有回回二人;山西汾州文财神年画,招财貌似回回,又侍者有回回一人,盖所梳发髻不似中国人也。

财神画有作财公、财母者,财公白面五绺髯,朝服绣柿、如意、元宝等;财母皇后服,上绣牡丹,更有钱龙,一天官坐龙身,龙向聚宝盆内吐珠宝,乃财神画的附属人物。此龙即青龙,以青龙为财神,山东、浙江均有此风习。

王灵官为天庭二十六将之一,至明初始有声名。永乐(明成祖朱棣)时有道士言于帝,谓从灵官传得法术,帝立庙于北京,于每年冬至日致祭,将在东海发现的灵官藤像置其中,穿绸衣,每季更换,三年小焚,十年大焚,明亡乃停止焚衣之例。(《新民报》一九四二年三月三日“天将庙———显灵宫”条)。庙初名天将庙,继改火德观,后加显灵二字,改观为宫。灵官为火府天将,相传生时有特殊勇力,保卫百姓免受有权势者之压迫及恶鬼之损害。至今仍听玉皇之命而行。灵官像常置于道观之大门内,以为守卫。

晚在民主剧场观马连良京剧团演出,观马剧为第一次。计:黄元庆(马超)、刘永利(张飞)、董德林(马岱)之《两将军》;汪世瑜(王金龙)、马崇仁(刘秉义)、罗蕙兰之《玉堂春》;高连峰(乐儿)、袁世海(完颜龙)、马盛龙(侯伯卿)、张福昆(郭广庆)、马连良(徐达)、马富禄(花婆)、王竹芳(花妻)、马艳芬(周李氏)、黄元庆(康茂才)、马四立(老王子)、张永泉(差人)之《串龙珠》。

《串龙珠》此剧由完颜龙出猎,引出几件残暴的事,如践踏民田,枷责郭广庆,借桶饮水,剁去花媳手;回府时剜去穿孝妇人眼睛;侯伯卿为救郭当串龙珠,乃至间接引出夺珠诬良,送侯与康茂才至州衙等。完颜龙一度出猎,所行已如此,则平日所积之罪行可知。纷至大堂控诉之人和随徐达造反之群众,乃不出此人数,虽为剧情所限,究嫌简略。

元有民间藏刀之禁,花婆家有武器,完颜龙欲得宝刀,乃无由藉口;徐州荒旱,而马踏田禾,乃不呈现旱象;白衣丧忌,似非元人风习;妇人被砍断手,戏中演出,乃似全无痛楚;新任官乃一无知愚民,被乐儿玩弄如偶人,不似元人,亦不似助恶之人,凡此似均可考虑。

二月二十八日

炉火之神,为冶工、金银匠与兑换商之祖师,在北京认为老君,以其有八卦炉也。在浙江则与灶神混而为一。

药王为孙思邈,生于西周,重见于隋,百年后又复生于唐(载《神仙通鉴》)。为扁鹊,为韦善俊(唐),为韦古道,天竺人,唐时来长安(《清嘉录》卷四)。

牛王为保护牛类使不染瘟疫之神,其本身似即为神化之牛,为农人之祖师。

坑三姑娘为紫姑,或以为云霄、琼霄、碧霄。因为他们职掌混元金斗,故为厕神。

文昌为刻字匠、印字匠、锦匣匠、冥衣铺工人、裱画工人及纸店之祖师。

天聋地哑为文昌登记文人禄运簿册之看守者,浙江人以为是和合二仙。据〈地母经〉则实名玄童子及地母,且为世界之父母。

文昌供奉,起源四川北部蛮族之间,其中心地乃在梓潼,成都汉代有祠,且有碑文为证(《铸鼎余闻》,载《文献通考》)。唐玄宗幸成都封左丞相;唐僖宗亦幸成都,中和年间封王。元仁宗元佑五年(1318)封帝君。(载《集说真铨》)。

文昌坐骑为白骡,俗以为四不像。

《圣迹图志》卷一,谓关帝髯中一根长毛上附有黑龙一条,乃为北海龙王,该龙将其威势传与关帝,直至彼死而止。(此与岳飞之沥泉枪传说同。录自民间新年神像展览会)

本日为元宵节,家中余钱不多,不能买汤圆作食,夜与家人聚谈,亦极快乐。

三月八日

湘戏《五台会兄》延德:“这汉子你哪路而来,往哪路而去,对洒家说个明白,洒家送你下山。”延昭:“俺乃北国而来,往大宋而去,你问俺则甚?”延德:“不道你往大宋而去,洒家就要盘你一盘。”延昭:“盘俺何来。”延德:“大宋朝有一座天波府,你可知道?”

川戏《五台会兄》延德:“啊,你是京城来的?”延昭:“我是京城人。”延德:“我也是京城的人。”延昭:“大师父,你既是大宋朝人,那我就要盘你。”延德:“你问大宋朝谁家哪户?”延昭:“我问你大宋朝兴的哪家,灭的哪家?”延德:“大宋朝有个天波府。……”

案:湘戏《五台会兄》当是原本,剧词中只提大宋,未提大宋京城,故云,大宋朝有一座天波府。川剧《五台会兄》,既提大宋京城,则当改京城内有一座天波府矣。又大宋朝有一座天波府是说书腔口,终不如京城内之适合于舞台叙说。

午前在编辑处看观摩大会剧本,摘记剧中词句。午后与文蕖往东安市场与小儿买胶鞋,因价贵不成交易。本日午餐晚餐均在家食用。

三月十六日

晚往戏校看《白蛇传》改本演出,其故事情节比原本更支离。盗库之后继以白昼持刀向解差示威,走《水浒传》路线。而仓促之间即成婚礼,继以赠银,继以寻往镇江,设计解脱,则走《聊斋》路线。盗库持刀,则盗案之局已成,安居开店实不可能。钱塘县舍盗言妖,求助法海,更无此理。钱塘县知许仙遇妖,则许仙不致起解。法海受县官委托,则处于被动,非能前知此千年蛇精者。钱塘县如与法海连成一线,则《水浒》、《聊斋》两线搅扰不清。且法海必提前出场,则图未穷而匕首见,将入痴情梦境,忽被道破,与盗草后,青蛇忽向白蛇作理性之劝告,同为大杀风景。开药店在杭州,如以为在镇江,则必不为观众许可。周贻白兄云:苏州有说《白蛇传》者,云开药店在镇江,则观众全数起堂(对戏有意见,起哄而走)。予仅看前半部,贻白先行,予在休息时行……。

白蛇传说因说书人之敷衍拼凑而日益拖沓繁复,中多俗恶成分,不能采用,如“盗库银”即其类。说书人所取材,乃都市腐朽成分。如《槐荫记》为农村传说,则《白蛇传》为商人传说,此不可以不察。

有云,白蛇师尊指点白蛇,且往杭州戏场观剧,有身体最长之观众一人,即汝之情人也。许仙体原不长,乃立高墩上,白蛇见而生爱,因人众不得近前,乃作云雨打散剧场,而借伞之因缘由此而起。此种风趣乃极近农村传说也。

三月十八日

下午五时,张伯驹、包丹庭及傅雪漪同志设宴惠尔康,商讨京剧体例写作,往赴其宴。

三月二十四日

《五虎棍》演赵匡胤董家桥故事。《小放牛》牧童唱吹腔:“什么人董家桥打过了五虎?”云姐接唱:“赵匡胤董家桥打过了五虎。”这故事早走到小戏戏词里来了。又《斩黄袍》赵匡胤、郑子明上场词:“少游关西创帝业,董家桥头摆战场。鞭伤董龙、董虎命,扶保大哥做帝王。”也说的是这个故事。

四月二日

晚参加长安戏院,文化部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大会,华北代表团演出。

山西忻县专区“八音会”、“大得胜”,吹奏者为乐户。北京市京西矿区之“太平鼓”,较三月十五日演出者反见生疏。河北宣化专区冯子存横笛独奏极具地方风格,所谓山歌村笛者是,但妙处乃在浔阳琵琶上也。山西榆次专区小花鼓戏《卖扁食》,为爱情戏,但在山西原由十二三岁儿童演出,故舞姿夸大天真,道白具儿童趣味,实儿童戏之好标本。“二人台”由绥远包头、归绥二市演出,《走西口》舞蹈性不强,但如抢包裹、梳辫子,都是民间艺术本质。《打金钱》富舞蹈性,《霸王鞭》极具功夫,艺人高金拴,似为职业艺人。地秧歌《跑驴》乃极富于夸张性之舞剧,演出者为河北唐山专区。本晚演出以(舞)《狮子》最佳,其次为《跑驴》。

《琵琶记》的作者把力量放在封建说教上。

第一出《副末开场》,《水调歌头》:“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第四十二出,《一门旌奖》散场诗:“莫道名高与爵贵,须知子孝共妻贤”。

《一门旌表》(所唱)【未团圆】(曲牌):“人生怕不全孝义,圣明世岂相弃。”又“显文明,开盛治,说孝男,并义女,玉烛调和归圣主。”

《副末开场》下场总诗:“极福极贵牛丞相,施仁施义张广才,有贞有烈赵贞女,全忠全孝蔡伯喈。”

名高爵贵即极富极贵。子孝、孝男,全忠全孝———蔡伯喈,妻贤、义女,有贞有烈———赵贞女。蔡伯喈、赵贞女是作者用来宣扬封建说教的男女主角。

《琵琶记》的作者宣扬说教的手法和蔡伯喈的人物性格。

第一出《副末开场》,在问答中将所作戏曲定名为“三不从《琵琶记》。”

第三十五出《两贤相遘》,由赵五娘说明:“他当初原也是没奈何,被强来赴选科,辞爹不肯听他话”,由牛小姐说明“辞官不可,辞婚不可”,再由赵五娘归结到“只为三不从,做成灾祸天来大”。

第三十八出《张公遇使》,李旺白:“他要辞官,官里不从;他要辞婚,我太师不从。”张太公白:“他当初原在家不肯赴选,他的爹爹不从啊!”唱:“这是三不从把他厮禁害,三不孝亦非其罪。”

第四出《蔡公逼试》,第五出《南浦嘱别》,着重写辞试。第十三出《官媒议婚》,第十四出《激怒当朝》,着重写辞婚。第十六出《丹陛陈情》,着重写辞官。自《再报佳期》、《强就鸾凤》以下,如《琴诉荷池》、《官邸忧思》、《拐儿贻误》、《中秋赏月》、《闲问衷情》、《书馆悲逢》等出,也处处从“三不从”的立场,有意替蔡伯喈回避。

但在《再报佳期》、《强就鸾凤》以下各出,也到处显露蔡伯喈的留恋、软弱,这是从赵贞女原剧里带来的人物性格。蔡伯喈的人物性格与王魁、陈世美没有区别,救转这人物的是牛氏,但牛氏在现实情况里是不常见的理想人物,她只是作者的封建说教的如意算盘罢了。

作者对蔡伯喈不能不有批评,但批评是作为回护的反面文章,如《孝妇题真》的诗,《书馆悲逢》的解说、问答都是热骂,但这些文章是为悲逢作前奏的。如《张公遇使》:“你不提起蔡伯喈”一段唱后,张大公也全是热骂,一直到“道你拜别人的爹妈好美哉,亲爹娘死不值你一拜”,但这些文章是为着要说明以后的“三不从”。

《蔡公逼试》中蔡婆唱:“忍将父母饥寒死,博得孩儿名利归”,是带有综结性的批评,但《一门旌奖》“可惜二亲饥寒死,博得孩儿名利归”,却让蔡伯喈在“孝义名博天下知”的唱词后,“人生怕不全孝义”的唱词前唱出,反成了蔡伯喈的回护。

《两贤相遘》牛氏唱:“公死为我,婆死为我”。《书馆悲逢》牛氏唱:“相公,是我误你爹误你娘,误你名儿不孝也,做不得妻贤夫祸少”。作者在《蔡公逼试》出里让蔡公、张广才替蔡伯喈分担干系,在《激怒当朝》、《几言谏父》等出里,让牛相替蔡伯喈担干系,在《两贤相遘》、《书馆悲逢》等出里也让牛氏替蔡伯喈担干系。乃至《拐儿贻误》,也让拐儿替蔡伯喈分担干系。

把错误分担在每个人的身上,救出蔡伯喈,从赵五娘和牛氏、牛相和蔡翁、张广才和蔡邕的相互让步和不为已甚,救出蔡伯喈,并因此调和了妻与妾、贫与富、高官与平民的一切阶级矛盾,爱情矛盾,尽到了封建说教的最高能事,使这一本戏里全都是封建社会的好人,说明了封建社会的健康性。

但蔡伯喈的人物性格,还是个叛变平民阶层(中下层阶级)的反面人物,人民对这个反面人物是一直有反感的。弋阳腔的“打三不孝”便代表了人民的心理,作者对这个宣扬封建说教的男主角费了不少心机,但结果全归失败。

赵五娘的封建性与人民性

赵五娘在作者主观意图下,是作为宣扬封建说教的女主角的,因此认赵五娘代表封建道德,是封建道德最高典型,她的节、义、孝等道德标准是合乎封建统治阶级的道德标准的。她写得更入情入理,宣扬封建说教就越成功,就越能麻醉人。从作者的意图出发,是可以证明作者的手法有一些成功的地方,作者对这一人物很费了一些精力,因此,也应当有这一面的一定限度的成功。

但《琵琶记》的重要情节如《糟糠自厌》、《祝发买葬》、《感格坟成》、《乞丐寻夫》全都是民间的类型性的故事情节。同见于戏曲中的有《张协状元》的贫女、《王魁负桂英》的桂英,《刘智远诸宫调》的李三娘,从三女性的同性质的剪发,可推知这些故事情节来源都出于人民创造。

《糟糠自厌》的【孝顺歌】,《祝发买葬》的【香罗带】、【香柳娘】,《乞丐寻夫》的【三仙桥】,全都是《琵琶记》著名的词曲,可看出它们是民间旧《琵琶记》原有的东西。

人民爱好的是这一类的情节和曲词,通过这些情节和曲词,可看出赵五娘是为人民所理解、所喜爱,她的感情、思想意志是和人民结合在一起的。无论从情节、曲词、内容和表达形式都被人民接受。

赵五娘的有血有肉的形象,复杂的内心描写,普通人的高尚品质,在广大人民中扎下了根基的,为他们所喜闻乐见的,全都是人民性的东西。人民是能从看蔡伯喈的不同的角度来看赵五娘的,因此,赵五娘这主角的创造成功,却大和作者的创作意图相反。

赵五娘的人物性格,到今天仍保留着现实性,如善良的性格和自我牺牲精神。有人认为善良性格对封建秩序有帮助,客观上起麻醉作用;自我牺牲是封建的牺牲;或认赵五娘孝顺翁姑是同阶级的爱,替蔡伯喈守贞却失去阶级立场,有人说,不当要求赵五娘自我牺牲表现在过高的要求上,这是对的。我认为当从倾向性、发展性看问题,不要替赵五娘划阶级成份。

四月×日

晚往长安戏院参加会演大会西北区会演大会演出。“陇东道情”是运用南方道情音乐和帮腔来唱秦腔,不能说是高腔。渔鼓、简板、斑鼓是道情主要乐器,四弦、笛子、唧拉、海笛是附加乐器,钹和大锣是新加入的乐器,所以极少运用,只在结尾或助声威时用之。所唱既是秦腔,所以容易走向戏曲的路。此等乐器加入是必然的事。有人认为是咙咚调,肯定究嫌过早。

甘肃“花儿”近似湖南山歌。陕南山歌音调最高亢。四川高腔所以不同湖南高腔,似深受其习染。惟青海“花儿”则音调反较低。“打老鼓”曾见徭人有此演奏,何以陕西有此?殆亦由羊皮鼓为羌乐,乃成为河北一带之太平鼓也。

五月三日

午后往长安大戏院看《战金山》、《雁荡山》彩排。《雁荡山》何以必为默剧,殊无理由。因加唱当更好也。旧戏武打独立门户,则取之易尽,难以为继。唱与场面亦然。必三者合而后相得益彰,旧戏之丰富性,乃合三者而得之。离则表达内容,贫弱而不能尽其致矣。

五月八日

午后往大众剧场看戏校彩排《刘海砍樵》,中国京剧团彩排《秋江》与《黑旋风李逵》。

五月三十日

范正明来信说,全国会演后,湖南领导上对“戏改”工作较前重视,但主要干部的关系,还是没搞好,因此工作没有起色。

得奖的节目,在长沙久演不衰,街头上四处广播,三四岁小孩都能唱《刘海砍樵》。得奖演员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一登台就满座。(湘剧名演员)王福梅演了《思凡》(向常德汉剧学的),(花鼓戏名演员)萧重奎演了《百日缘》(向湖北楚剧学的),效果也很好。《琵琶上路》演了十二天,场场满座,因为演员身体不好,没演了,如继续演,一个月不成问题。

徐绍清同志回来后,生了病没演戏,彭俐侬在四月十二日养了一个女孩,二十八日即登台演戏,连演十二次《琵琶上路》,把嗓子完全唱哑了,身体也很差。现在嗓子在诊治,好不好还成问题。

“洞庭”(即洞庭湘剧工作团。1949年8月下旬,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十二兵团政治部筹建。后属湖南军区领导。1953年3月成建制移交省文化局)被省接收,改湖南省湘剧团,省里派了四个干部,情形还没十分掌握,所以现在还不是完全国营。加之演员过多,编制有限,这是个最大困难。

六月三日

晚往京剧团看《穆柯寨》、《扈家庄》、《焰火棍》。《穆柯寨》不及湘剧《穆桂英打围;》;《焰火棍》更不及湘剧(湘剧名《拨火棍》,又名《孟良颁兵》)。《穆柯寨》焦、孟全无情感,盖低劣趣味为之障也。

六月五日

复范正明信。安徽省文化事业管理局创作组陆洪非同志寄来黄梅调《天仙配》改编本一册。

六月六日

范正明来信,问关于长沙市戏改工作重点,应该放在湘剧还是花鼓戏呢?“论历史、艺人、群众影响,当然湘剧多些、大些;论形式活泼,当推花鼓戏。这个问题上次谷曼(时为长沙市文教局副局长)同志作过报告,以花鼓戏为重点,湘戏艺人有意见.我以为不以湘戏为重点的话,其它地方更谈不上了。”他是这样提出意见。

他又说“目前省市关系没有搞好,面和心不和。”

午前八时,往人民大学历史教研室会曾宪楷(曾国藩后人)女士,访问湘戏在赵(恒惕)、何(健)执政期间,女艺人走红的一段情况.女艺人王福保曾出嫁曾家,故曾女士对此段情况比较熟知,对湘剧流变论文算解决了当前一个难题.”

六月十六日

《楚辞》的基本语辞如“兮”、“羌”、“蹇”等和它的语句构造,是和楚民族语言、歌唱不可分的。我们从这些语词和语句的构造里可亲切体味到楚民族的音腔呼吸,无论是包孕在当地巫歌里或是在一般楚歌和楚语格调里的,从这些语词和语句格调里可想见楚民族语言、歌唱的真实面貌。这些是属于楚民族全人民的创造,是不属于某一位文学家的个人努力的。所以不能说《楚辞》这一部屈原名著的书的本身,真正创造了我们今天的“兮”字。

楚民族的语言是从它所兼并的蛮夷部族语言(如“榖于菟”等)渐合流而走向南方民族共同语言的。同时,因战争和商业的发展,战国时的楚语已和中原民族语言一致。所以一般的说,不论是语辞语调,都不能和中国全民族语言有显然的不同,它同时是具有中国全民族语言的一切成分的。所以“孺子歌”是中原民族的歌,也不妨从楚渔父的口里唱了出来。

屈原丰富了、提高了楚民族的语言、歌唱并扩大了它们的范围,同时丰富了、解放了中原民族的文学形式。有许多中原的优美语词被很停当的安插在楚民族的语言、歌唱格调里而成为它们的结构成分,使它们和楚民族所原有的民间成分即它们的音腔、呼吸深相结合,同时让中原民族文学也增添了新的活力,开展了汉赋和汉魏六朝文学(如“游仙诗”)的新的途径。所以,屈原在《楚辞》里发扬了楚民族的语言、歌唱,并创造了更丰富、更优美的热情奔放的中国的诗的语言,即屈原的诗的语言。

从《招魂》、《九歌》来分析它们的语句形式,不应当忘记它们原是“巫歌”。因此,它们的语句构造和一般楚辞格调显得微有不同,即《招魂》和《九歌》各篇因祀典和巫歌的歌唱方式不同,两者的语句形式也不一样。《招魂》的歌唱方式是和“巫祝”导行的“啸呼”舞姿相结合的。《九歌》不但有鼓和箫、钟、竽、瑟等乐器伴奏,而且和巫人偃蹇的舞姿结合,它们的语句形式当然各有变化,因此而《九歌》语句竟成了楚辞里最美妙的诗的语句了。忽略了沅湘之间的民间巫歌成份,肯定地说“《九歌》形式的真正来源是《离骚》”,是未能概见《九歌》形式的全部面貌的。

《九歌》用于巫词,但有人认定是“南音”,是“乐章”,不是民间巫歌,因此,在自己的颈上套上了一个“庙堂”的圈子,提出了《九歌》源于“二南”的问题,提出了《九歌》、“二南”的“兮”字问题。如把握了“兮”字的民间性,它不过民间常用的感叹助词,或只用来表示语气、停顿,但将它“二南”化、“楚辞”化,只认它是《诗经》、《楚辞》上的文学语词,便显出它的骄傲来了。我们如真像这样看问题,是真会走向语词神秘化的迷宫里去的。我们要放开胸襟,用民间精神来把握“兮”字。

《招魂》是民间常用的巫祠仪式,它不必是招死人的魂,不必有相当大的死亡和水陆道场的伟大场面。“祓除”、“竞渡”也都是“招魂”的一种仪式,在现在民间通行的却还有“喊魂”送鬼。巫歌虽不免夸大其辞,但不必把巫祠的铺张和祠鬼的地域凡见于巫歌里的都认为实有(如“送白虎”一定要将白虎送到扬州),如一定认为“招魂”是“楚军先后大败于丹阳、蓝田”,两场大战后在江南之云梦举行的典礼而详加考证,却近于胶柱鼓瑟了。

六月十七日

楚文物展览所陈列之绢画,为长沙出土绢画摹绘本。右下为一女人,左上后方为一飞鸟,长尾上卷似凤。木雕二虎似乐器承座,蹲卧昂首,驱量较长。武士木俑,短衣齐膝、靴,手平捧一剑。木雕镇墓神,有长角,似鹿首。一眼围有红色,方首修颈。一只两角竖一段木上。更有彩绘木鹤,彩色已不见,长颈昂首张翅,如镇墓神为鹿首,则必与此鹤有关。楚墓木俑多,无土俑陈列。南京大学之战国楚涂漆木戈,戈柄不长大,似仪仗物。湘出土彩绘云纹木璧,墓中物用木璧亦变例也。丝织残片,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说明云:“长沙出土丝织物,纹样中有云回纹,梭子式重绫纹,丝带上之十字纹和朝鲜古墓中所得汉代丝绸纹样相近。”又云:“春秋战国时河南陈留、山东临淄出细薄绸子和绣花”。陶质郢锾,湖南文物管理委员会出品,盖明钱也,方形,大小不等,上有“郢锾”字,战国物。青铜三牺鼎,铁足,湖南文物管理委员会出品。青铜铺首,古镜多龙虎花纹,虎形极生动,盖楚产虎也。有四山纹镜,绕山字纹四,作楷书山字形,剑形长短不等,有“两色镶”,为铁剑镶青铜。有“锦纹”,则剑身刻花纹若§,剑多为青铜铸,剑琫有以白玉者如“铁制玉具剑”、“白玉浮雕盘螭琫”。臘部有嵌金者、有嵌松绿石者、有璏琫卟钿金者。剑部则用丝绦缠裹。有涡云错银铜鐏,有错银镦漆木柄矛,矛及柄均极长大。又有彩绘漆木柄矛,长大亦如之。

午前阴,往历史博物馆看楚文物展览。午后极热,晚有风稍凉爽。

丁搏九不同意林庚所说,谓楚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与吴起相楚悼王“明法审令”作风当有不同。屈原滋兰树蕙,与吴起“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作风也有不同。更与陈相之徒的墨翟行径也大有不同。《史记·吴起列传》称吴起“尝学于曾子”,又称“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又《汉书·儒林传》称:“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其曰:“子夏之伦,非必言子夏也。”郭沫若述吴起,乃说“吴起本质是儒,就他的兵法上、政治上的设施也无往而不是儒。”但郭论吴起政治主张,却又说“这些倾向差不多也就是后来商鞅所行于秦的办法。商鞅也是卫人,说不定他们们或者还有师弟的关系吧。”不论和“儒”究竟有多少关系,但商鞅的办法却不能认为“儒”。郭沫若《秦楚之际的儒者·论李斯》说:“李斯是荀卿的弟子,当然是一位儒者,但入秦之后,其一弃其师所学而以权谋术数、严刑峻法以媚秦。”所以不能说因“师荀卿”,即认为他“权谋术数”也是“儒”,或有“儒”的“本质”。《史记·吴起列传》李克称吴起“贪”,魏公叔仆称吴起“节廉而自喜名”。太史公说:“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薄寡恩忘其躯。”吴起是一个急功好名的人,他向魏武侯说:“在德不在险。”何尝不像“儒者之言”,但行事却急于功利,和儒者不类。丁搏九说:屈原果同吴起,他一定不安于楚。“欲高飞而集兮,君罔谓女之何。”将不会有此叹了。

《史记·屈原列传》:“屈原为怀王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出则接遇诸侯”。王逸《离骚经序》说:“屈原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日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入则与王图议政事,决定嫌疑;出则监察臣下,应对诸侯。”王逸《离骚经序》既引用列传的话,却说屈原仕为三闾大夫。屈原作左徒和三闾大夫,时间先后是不能轻于决定的。列传说:“王怒而疏屈平。”又说:“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返,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又曰:“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既说“不复在位”,屈原既疏复用,便也没有根据。怀王疏屈原后,又召回屈原,叫他做三闾大夫,这说法却更武断。屈原滋兰树蕙,在《离骚》里所称说的,即是三闾大夫职责,这时屈原当已作三闾大夫,如以为三闾大夫是屈原最后官职,《离骚》所说,终将成为无的放矢了。

吴起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和屈原“掌王族三姓,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是绝不能相同的两件事。屈原的远祖是楚武王时的莫敖屈瑕,他正是吴起所要废的“疏远公族”。屈原本是贵族,他所管的是贵族谱属,他所率的是贵族中的贤良。而且楚国令尹也是贵族专职的官,吴起为楚令尹算是特别。左徒既是亲信的官,也是贵族专职。所以不能把屈原的阶级成分和吴起连在一道,也不能将吴起的政治主张和屈原的政治主张看成同一性质。

午前阴,往丁搏九先生家,借到丁正元《楚辞集解正编》卷二《九歌》、卷四《九章》,并与商谈楚辞问题。将自己所保存之全国戏曲观摩大会演出剧本,移交长沙市文教局,上午挂号交范正明(时为长沙市文教局文化科戏剧干部,收到黄芝冈先生所赠剧本)。晚往吉祥戏院,看“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演出京剧,计黎宝荪之《女起解》,张伯驹之《打棍出箱》,包丹庭之《石秀探庄》。

六月十八日

《离骚》:“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于四荒。”王(逸)注云:“将遂游目往观四荒,以求贤君。”朱(熹)《集注》云:“将往观于四荒绝远之国,庶几一遇贤君,以行其道。”他说得更明显,故朱《集注》解“上下求索”为“求贤君”。解“倚闾阖”为“求大君不遇。”解“高立无女”则于杨雄《反离骚》注云:“高丘无美女可求,以喻列国无贤君可事耳。”解“浮游无女”则云:“意犹在于求君也。”及“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于故都”,才叫出他“眷顾楚国,系心怀王”的矛盾心情。这心情也表明在灵氛的一段话里:“思九洲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屈原如远适他国,也自知情况当不一样,但他对灵氛这种劝慰,却不能释然于心。他在《惜诵》里说:“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女何之。”当屈原在“矰弋”、“罻罗”之间,求住则“恐重患离尤”,尚不愿背君远适,因此成为屈原死因之一。只是屈原也不是不曾想行其道于他国,所以不愿去楚。第一是爱国爱君,情难舍置。第二,他国国君也都是“莫足与为美政”,不独楚国国君为然。

《九章·哀郢》说:“小人多饰情态,倾动君心,令人意弱难持。怀忠愿进的深心爱国者就都为所嫉妒塞蔽。”又说:“君子积诚难言,小人忼慨饰诈,一若可憎,一若可好,于是小人相踵,日进于前,愈甚而无已。”是这样说尽了佞人集团的把持倾陷伎俩。《惜诵》却说此辈阴设机械,张而待发,儃佪求住,必重患离尤。丁元正《集解》引黄维章说:“在上在下,机械布满,无隙可逃,且预开祸阱,以待愚忠之自投。”可知屈原虽被窜江南,绝其纾忠之路,但佞人集团仍不相舍。所以说“愿侧身而无所”。屈原欲去不可,欲住不可,欲行易辙又不可。《思美人》云:“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止而缘木;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蹇裳而濡足。登高吾不悦兮,入下吾不能。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屈原被佞人集团张机进逼,乃不能习其诡随,更不愿舍身远去,独茕茕而南行,死机乃伏于此。《卜居》言屈原“心烦虑乱,不知所从。”向郑詹尹所举八问,都是他心中所蕴藏的事实上的极端矛盾的暴露。所以佞人集团的进逼不舍,也成为屈原死因之一。

昨晚十二时雨,今晨不止。上午转晴,午后暴雨旋霁,薄暮转阴,有雨意,天气凉。

六月十九日

屈荡死,子屈申为莫敖。楚灵王三年(昭四年),使屈申围朱方。四年,以屈申为贰于吴,乃杀之,以屈建子屈生为莫敖。《谷梁传》云“楚杀其大夫屈申。”

洪兴祖《离骚补注》引《元和姓纂》云:“楚武王子瑕食采于屈,因氏焉。屈重、屈荡、屈建、屈平并其后。”屈瑕在楚武王时为莫敖,楚武王四十二年(桓十三年)死。屈重继屈瑕为莫敖。楚庄王十七年(宣十二年),必(右有“耳”旁。音秘)之役,屈荡为左广之右,在战役里,建有功绩。屈建是屈荡的孙子,楚康王九年(襄二十二年)为莫敖,十二年(襄二十五年)为令尹。另一名屈荡的为莫敖。屈建在楚康王十五年(襄二十八年)和康王同年先后死去。到楚灵王四年(昭五年),更有一屈生为莫敖。俞平伯《屈原作品撰述》,只说“屈瑕是屈原远祖”。因断定“屈原虽是楚国王室的本家,房分却很远。”若追溯本家之关系,上推到将近四百年。因此他认为“屈原不忘楚国自是一种政治上、思想上的原因,而不仅是宗族关系”,是不当在“房分”疏远上寻理由的。屈族就“房分”说虽然疏远,就权位说却是一个有力量的公族。它一直到汉代,和昭、景两姓也还是楚的大姓,又何能轻看小视。

楚怀王“使屈原为令”,见《史记》列传。惜往日说“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先功”是说“先王功令”(从王船山说),和《离骚》的“先路”指“先王之道路”是同一语辞。屈原的左徒官职,再一步便到了令尹地位。他的先人又累任令尹、莫敖。令尹是楚国王族专职,吴起做楚令尹是一个特例。令尹是掌握国家法度的官,楚国令尹有名的如子文和孙叔敖,对国家政令都有重大建白。因此,楚国是原有法度可遵循的国家,而法度又掌握在王族手里。《春秋》宣公十二年传,士会对荀林父说:“为蔿敖(令尹孙叔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百官像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就是指令尹所掌握的“功令”、“法度”。《战国策·楚策》莫敖子华对楚威王说:“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谷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入大公,负鸡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百官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圭,田六百畛。蒙谷怒曰:“谷非人臣,社稷之臣。”遂自弃于磨山之中。鸡次之典,高诱注:“楚国法也。”从此可看出楚国法典和它的重要性。《左传》士会对荀林父说:“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这大概也属于“令典”所载。《左传·哀十六年传》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楚国第”,杜注“用士之次第。”这即可作为“令典”的证明。吴起“明法审令”是包括“废公族疏远者”在内的。这客卿变法的新的“法令”,是否和屈原“为令”的作法相同,是不好轻下断语的。《离骚》云:“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绳墨”如是指法度而言,那么“举贤授能”的那种“绳墨”是怎样的一种“绳墨”?它和吴起“废公族疏远者”的主张、手腕是仍不能并为一谈的。屈原本身即吴起所要“废”的“疏远公族”。他的先人又累任掌握“法度”的重要职位,他本身的职务又是替贵族服务,“序其谱族,举其贤良”乃是他职责里“举贤授能”,“内姓选取于亲”乃是他应遵守的“法度”、“绳墨”。这在他是不当也不能和“吴起余教”有相同之点的。

午食包子五枚,晚饭后腹涨,大便一次始止。天晴转热而湿不减。午后刘策老来云,以《庄子集解》寄罗元鲲,罗以视新学某君,某评议其书而不当,刘怒向罗索原书。以致罗函相视,意气颇不平也。少年每以一知半解绳老宿而不肯精思,亦是一病。

七月十一日

天气仍酷热。午后往新罗天看交城县人民晋剧团演出。第一戏为《白罗衫·井会》。闻晋剧《白罗衫》名《双罗衫》,可见其与昆剧之交流。第二戏为《过山》,为刘金定、高俊保故事。晋剧做派落实,于此戏可以见之,盖有戏可做也。第三戏为《串龙珠》。

七月二十日

午后访黄和钧不遇,留《玉簪记》于书店。

七月二十一日

法宝:《穆柯寨》、《杨排风》、《马上缘》、《棋盘山》、《烈火旗》。

法术:《棋盘山》、《窦一虎》、《芦花河》。

符咒:《青石山》、《双沙河》。

师傅:《梨山老母》、《王禅老祖》、《岳家庄》(南霁云传锤)、《晋阳图》(谢应登传锤)。

禳祀:《七星灯》。

天书:《天门阵》、《穆柯寨》、《斩子》。

阵图:《天门阵》、《芦花河》、《黄河阵》。

观星祭风:《祭东风》。

勾魂摄魄:《桃花阵》、《五雷阵》。

生克:《鱼肠剑》、《降龙木》)。

算定:《博望坡》、《百凉楼》。

托兆:《李陵碑》、《小显》、《渭水河》、《阴回朝》、《孝感天》、《孝义节》、《九龙山》、《独木关》、《飞虎山》。

找替:《活捉三郎》。

阴魂报复:《汾河湾》、《伐子都》、《活捉吕蒙》。

转世投胎:《锁五龙》。

真龙出现:《长板坡》、《银空山》、《龙虎斗》、《打瓜园》、《白兔记》、《花园赠金》、《潞安州》、《查头关》。

盟誓:《定军山》、《借东吴》、《乌龙院》、《朱痕记》。

雷殛:《清风亭》。

点化:《李陵碑》、《大劈棺》、《善宝庄》。

鸟兽传音:《奇双会》、《临江驿》。

神仙救难:《艳阳楼》、《落花园》、《彩楼配》、《朱痕记》、《问樵闹府》。

印堂发暗:《挑华车》、《五龙坠》、《铡美案》。

犯地名:《绝龙岭》、《断密涧》。

八月十五日

午后,开法宝讨论会。其议论之可纪者,如摆阵者多番邦,如《征东》之盖苏文,《征西》之苏宝同,辽邦之萧天佐等。破阵者如樊梨花、穆桂英等,亦多属归顺之番邦女子。

摆阵多番邦,法定相敌,被克制之一方,惟有求救名山,或再炼法宝,无其它办法。如求救名山,则所求之师道,道法愈高,法宝愈多,两方相克相胜,无可抵止。即如《封神榜》,最后请出鸿钧老祖,亦无法解决问题,而以和局了之。但敌方法宝强,亦非无法解决问题,则借助于产血、秽布之类耳。

凡法宝必有其来源,非仙师所赐,则妖术所炼。仙师赐法宝,必前知被赐与者,未来之一切遭遇。小之如红绒套索之有助于天定婚姻,大之如打神鞭、杏黄旗之完成封神任务,一切死生祸福,皆已前定,人力不能转移,即法宝亦不转移。盖法宝战争为凡夫应劫,亦神仙应劫、法宝应劫,神仙、法宝均在劫运中,所谓《封神榜》上有无姓名是也。

《天门阵》与《杨家将》前部《闯幽州》、《李陵碑》,中部《镇三关》不是一事。但《天门阵》不断增添,至《昭代箫韶》,《天门阵》之演奏,几及全剧三分之二。盖清代爱好神仙、法宝之空洞场子,亦无殊海派戏之八本《红门寺》也。

八月十七日

午前,院部在大众剧场开全院大会,欢迎京剧团赴朝慰问归国同志。

八月二十日

晚往大众剧场观山西太原市新新晋剧团演出。第一出为《凤台关》。后周郭彦威攻凤台关。后汉守将慕容彦彰坚守不降。会彦彰病,陆双成与彦彰第三妾通,私自献关。彦彰第二妾张桂英,勇武善战。彦威命将赵明往擒彦彰,彦彰成擒,复两被桂英夺回。彦威命将史彦超参与战斗,始将彦彰夺去。桂英随史与之拼斗,直战到彦威营前,所持矛为彦超所夺,且被彦超鞭伤,因亦就擒。彦彰在周营仍矢节不屈。彦威使双成与三妾见彦彰,彦彰一气而绝。桂英夺剑刺杀双成及三妾,欲刺彦威不成,因亦自刎而死。此剧为武旦重头戏,做工极繁。本晚演张桂英者为薛筱凤,演慕容彦彰者为马兆麟,均佳。闻京戏有《南界关》,剧情同而人物不同。

第二出为《赠剑》,白翠云演百花公主,比四日晚演《过山》之刘金定佳。盖宜演仪态万方之娇贵女性,而不宜于扎靠戏也。

第三出为《鸡家山》。剧情为武则天欲传位武三思,命文武百官画押。文班狄仁杰、武班程咬金上殿奏本,则天不从。咬金用先所赐板斧劈殿,则天乃暂缓让位并依仁杰所奏,命三思往平李龙山之乱。此剧乃全袭《大保国》,咬金为黑头,脸谱乃将丑脸放大而又略同包拯脸谱,侯帽黑袍,捧斧加红绸,如徐彦昭之有铜锤。狄仁杰纱帽加驸马翅,称贵人。而武则天则皇帽贴片,称国太。武则天(疑为武三思?)红三块瓦,紫金冠加翎子、红袍。本晚曹正国饰程,唱做均佳。丁果仙饰狄,李清泉饰武三思,马玉仙饰则天后。丁果仙嗓音比四日晚饰《串龙珠》徐达为佳。

《鸡家山》程咬金称长寿王,其封号甚怪。幕容彦长桂英夺回时,面涂粉作死灰色,如川戏《活捉》,三郎被捉得时。故知川戏变脸由晋剧流入川。

八月二十一日

晚往大众剧场观山西太原市新新晋剧团演出。是晚所演《祭桩》为《血手印》之一折,桂剧亦有此,则重旦且重生。而此则老生为配角,不如桂剧之精彩。此剧饰王桂英者为陈静萍,饰丫环者为薛筱凤。第二出《见皇姑》,李清泉饰包公,较昨晚演出为佳,盖所饰角色不同耳。而《捉放曹》之曹操由曹正国饰,则不如昨晚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