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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者

2015-09-24王青春

延河(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李燕电话

王青春

落水者

王青春

清明节前那天,一场春雨降临到河西县城,和这场雨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位腰缠万贯的男人,钱包里有六张银行卡,一张农行卡上存有三十万。男人驾驶一辆宝马车,跑了几百公里,在晚上七时左右入住河西宾馆。男人用过晚餐后钻进卫生间,边对着镜子漱口,边挤眉弄眼一番,才坐在床头,抓起电话听筒。

“你好!”电话接通的瞬间,男人说。

“你是谁?”电话那边是女士的质询,同时传来杂乱的器皿碰撞之声。显然,这让男人不快。

“张……张炳。”男人的气息像被一只手捏了一下,声音停顿了一下说。

“你找我有事吗?”冯丽说。

“没事我来干什么呢?”男人说:“我是专门看你来了。”

“为什么?”

冯丽在自己的窑洞里洗涮着,啪地一声把锅盖盖在锅上,似乎宣告晚饭正式结束了。而后坐在锅灶对面的一把电脑椅子里,拔下耳机线,从围裙的兜里掏出手机,把玩着,等待对方继续说什么。

男人说:“不为什么,来看看你,我在河西宾馆314房间住着,你能过来一下吗?”

“不,这不可能。”冯丽早有防备似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但语调不含糊。

“李燕没给你打电话吗?”男人问。

“打了。”冯丽答道。

“她说啥?”男人问。

“说你要送我三十万人民币。”冯丽说。

“是的,三十万!一分不少。你知道十年前你送我的五千块意味着什么?”男人说。

“不知道。”冯丽说。

“我告诉你,相当于你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救起一个落水者。”男人俏皮地说。

冯丽笑了笑,说:“你是个落水者,落到海里那种落水者,没人能救得了你!”

“没错,我曾经是个落水者。但后来上岸了,可以帮你一下了。”男人说。

“谢谢!我不要你帮。”冯丽说。

“我听说你现在特困难,买了一套单元房,欠着二十万的高利贷!”男人说:“我给你办了一张三十万的卡,密码就是你的生日,720309,你过来取一下吧。”

“不,我劝你还是回去。”冯丽说。

“你不接受我不走!放假三天,我等你三天!”

“你别固执己见,我明天要去旅行!”冯丽说。

“什么旅行?无非是回老家上坟,我开车带你去好不好?你怕影响不好,叫上李燕陪着。”男人说。

冯丽说声谢谢你的关心就把电话挂了,她突然不想说话了。在她心里,他和她周围那些有钱男人一样自以为是。他和他们的不同仅仅是他那个初恋情人的身份,再是什么也没有了。二十多年,她没有改变过对他当初的失望。尽管她的婚姻没有爱情,两个人天各一方,谁也不管谁,但她也不会回头和他苟且。

冯丽挂了电话,打通了李燕的电话。

“你干的好事!现在他来了,要见我,你看咋办?”

“去见呀。”

“我不想见。”

“你咋总也长不大?!有了这三十万,你就可以住新房子了,再也不用担心蝎子,老鼠和跳蚤拜访你了。”

“我不见,你想见你去呀。”

“人家爱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我不爱他了。他咋就没完没了的?都过去二十年了呀。”冯丽抱怨道。

“二十年好啊?酒不是越放越醇吗?二十年的爱情老窖!”李燕说。

“你快替我想个办法挡回去,烦死了!”冯丽说。

“我看张炳这人不坏,你还是搂回去吧。人家搞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是小菜一碟,你说你还有多大资本?别那么死相不开窍!”

两个人在电话上争辩了半天,也没争出个什么结果。冯丽把电话挂了。而后早早洗漱了上炕睡觉。她想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回老家上坟。

山里埋着爷爷奶奶,每当不开心,就想起童年从他们那里所得到的那些一生都享受不完的快乐。可是却睡不着了,转辗反侧,怎么想睡也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上突然响了几声。

冯丽用被子蒙住头不吭声,几个有钱男人曾背着一身酒气在晚上敲过她的门儿,让她非常害怕,现在那样的害怕又在身上出现了。

“是我!”李燕喊道:“快开门!”

冯丽听见是闺蜜李燕的声音,拥被坐起来开了灯,穿齐整了,下地去开门。

李燕进门后甩着手走到炕边才站住,抬头盯着窑顶说:“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呀?你看这破窑洞,泥皮都卷起来了,不定什么时候,啪一声就落下来砸在脸上了。”

冯丽不由自主似地朝窑顶看了看,说:“你请坐!”

李燕伸手拧了一下冯丽的脸腮说:“看把你牛逼的!这三十万,还不是冲着你这张漂亮的脸皮来的吗?”

李燕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在炕上。

冯丽站起来,捡起卡又塞在她手里说:“我不要。你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了,别再这样纠缠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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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说话哩?人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也错了?”李燕盯着她说:“你还看不出来了吗?人家没要求你做什么!人家只是感谢你曾经给过他的帮助而已。要不人家会把卡交给我吗?”

冯丽说:“你告诉他,我就是去卖肾,也不会要他的钱!”

“真没想到!我真是瞎忙活了。”李燕嘴巴上使着劲儿说。

冯丽盯着她问:“你和朱宗怎么样了?你拿了他多少万?”

“那个没良心的!嘴上说得好啊,穿上裤子就没音讯了,还多少万呢?”李燕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冯丽捂着嘴笑说:“你和他上过床,还引过产的!”

“人比人,活不成!你毫发未损,有人送三十万。我是血流成河,也没人管啊!”李燕说着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卡说:“真不要我就给人家退回去了,人还在坡底下站着呢。”

冯丽推着她走到门口说:“对不起,让你费心了,我就不送你了。”送到门口,插上门闩,又睡去了。但她睡不着,给王希打电话,希望第二天一早坐他的车上坟烧纸。王希一口答应,她才从容地做起了准备,黄纸,白馍,果馅饼,猪肉,羊肉,香烟,酒,苹果等等,凡是她能想到的逝者生前喜欢享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地准备好,分类装在塑料袋里,用一个大袋子盛了,放在冰箱里,而后上炕睡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冯丽掏出手机给王希打电话,对方告知她,已经在她家坡底等着。冯丽随手提了坟上祭品出门了。她在巷道里走着,远远便看见那辆丰田霸道越野车头对着她,心想这位老同学真是不势利的,用了多少回车,从来没作难的,今天还提前把车停在巷口。她走到车前,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手里那个塑料袋子往脚下一放,系上安全带,车也就启动了。她侧过头一看,发现是张炳,忽然蒙了,身体僵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车子很快地往前跑,在人群里左拐右突如行云流水。当冯丽明白必须严肃地问个清楚的时候,车子已经跨过大尾巴河上的桥,向另一座桥急驶。

“这是咋回事?”冯丽说。

“没事,你把我当作王希就行了,陪你上一次坟还可以吧?”张炳笑着说。

“你是你,王希是王希,怎么能替换呢?”冯丽口吻是温和的,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如此软弱,发生了这样荒唐的事情都没立刻责令对方停车。

“你是要个车,王希开我开还不一样?我开车时间比他长,技术也算过得去,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张炳的脸上放着光,好像为自己的计谋获得成功而欢心鼓舞。同时车速越来越快,马上要过另一座桥了。过了那座桥就上了大路,几乎一下子就到了目的地,再反悔便显得没什么必要了,反正就是坐了一回王希的车,把他当作王希算了。冯丽叹了一口气。再说,现在真给王希打电话,又怎么说呢?事情会弄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化到有口难辨,难道车会开到河里同归于尽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车就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地。事情好像没她想象的那么复杂。

但她不允许他跟着自己踩踏那片黄土,只让他呆在车里。

她提着塑料袋子走到坟地前,爬了一个二尺高的土塄,上了那块朝一面倾斜的圆形的坟地,那上面三座坟茔排成一个三角形状。她把袋子里的吃食分成三份放在三个坟堆前面的饭桌上,而后把黄纸分成三沓,放进三个饭桌下面,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最后跪在三个坟茔前磕了头,站起来,又回到车里。

“好天气啊,日子要重新开始似的!”张炳迎着她的脸说。

“过去的日子早就结束了。”冯丽说。

“结束不了,过去就存放在那里!”张炳指了指车外的山包说。

“什么意思?”冯丽问。

“没什么。”张炳笑着说。

冯丽吃了一惊,盯了对方一眼,只说了个“走”字。她觉得对方笑得很阴险,让人恐惧。她真后悔没有坚决拒绝他,现在还得和他挨得这么近。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软弱。

她本想回家看看父母,又怕横生枝节,只得作罢,一回到家里,就给王希打电话。

王希在电话上说:“你别生气,我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我都给我老婆请了假,送你上坟,谁知就冒出个张炳。他说他和你说好了,他说他的车走山路不行,我以为你们俩商量过了的。”

冯丽说:“王希,我是又害怕又无奈,真不知道怎么办?”

王希说:“你别怕,一会儿他送车来,我叫他滚!”

冯丽说:“谢谢你!”

冯丽挂了电话,想起院子里那块菜地,便出了门,从厨房里取了三包菜仔,走到窑侧,就见张炳蹲在地上抽烟,见了她,站起来说:“是该种菜了,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冯丽惊得瞠目结舌,说:“这里没你的事,我劝你尽快把王希的车还了!”

“那是当然的,我是想看看,你怎样种菜?”张炳得意地笑说。

“你要不走,我就不种了。”冯丽说。

“好好好,我走,我走!”张炳笑着跟她摆摆手,从石头台阶上走下去了。

冯丽坐在旁边的矮墙上,胸口憋闷,似乎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回到自己的窑洞,关上门,可是越想越害怕。她打电话给好朋友张菲菲,诉说了这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情。

张菲菲说:“你从坡里往下走,我开车来接你!”

冯丽说:“我不敢,说不定他就在下面守着呢。你把车开到坡顶上吧,我在那里等你。”

张菲菲笑说:“怕什么?我看他还能把人吃了?”

冯丽说:“你还笑呀?你要看你看吧,别让我看见他就是。”

张菲菲说:“我看他倒是个人物,蛮有意思的!”

冯丽说:“你先听我说,你要认他,我有办法叫你认!”

冯丽在那条坡道终端上了车,让张菲菲别走回头路,张菲菲非要跟她作对,冯丽只好硬着头皮走了那坡底,但是,她没有看见张炳,也没有看见王希的车。冯丽正在庆幸,手机响了,是王希的电话。

“这小子还没给我送车来,打电话也不接!”王希说。

“他刚才在我家菜地里蹲着抽烟,让我赶走了。”冯丽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害怕,跟张菲菲走了。”

“张菲菲?你的中学同学?我也认识。你们干啥去?”王希问。

“我也不知道干啥去。”冯丽说。

张菲菲说:“就说到梦巴黎歌厅唱歌!”

冯丽说:“到梦巴黎歌厅唱歌?!”而后挂了电话。到那个歌厅,冯丽提出换个地方。张菲菲问为什么?冯丽就说谁知道王希和张炳是啥关系,闹不好又要弄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情来。张菲菲笑说好好好,咱到皇城歌厅去,哪里也不错。说着又打电话叫了谢永飞、杨彗、王玉和毛毛几个老同学。

在皇城歌厅聚齐了,张菲菲叫了老板娘过来,要了豪华中包,说明打六折,一小时三十块。老板面露难色,说生意萧条,只给打七折,一小时三十五块。张菲菲待要转身,冯丽说:“三十五就三十五吧,你给我们一人来一份盖饭,到吃饭时间了,我们也不想去找饭馆了,行不?”冯丽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张菲菲说:“冯丽你干啥吗?钱多给我借十万行不?”不由分说把那张票子夺了说:“咱走,再找个地方。我就不信就没有咱满意的地方!”几个人只好作罢,上了她的车,在滨河大道转了一个大圈后,确定一座娱乐城。上二楼后,先进了东大厅吃了小吃,才又进了西边的KTV。这回一小时二十五块钱要到了一个豪华中包,名曰:华盛顿。服务生把包了海绵的门推开后,让几位中年妇女们乐不可支。张菲菲站在门口问大家:怎么样?不行咱再换地方,今天姐姐我可要大撒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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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说:“行了,行了,有钱给我们分点儿。”

她们在“华盛顿”唱得昏天黑地的,服务生便把青岛啤酒换成了德国黑啤,还上了一瓶意大利葡萄酒,小吃也都价格不菲,什么开心果呀,什么美国大杏仁呀,冯丽心事重重的,发现不对劲儿了,就问了一句服务生。对方笑说:“这是老板免费送各位大姐的,你们放心用吧。”冯丽更觉得奇怪了,但她又想这是老板送张菲菲的人情,与己无关。终归又是五味俱全,想起她平素老给自己介绍男人,就觉得张菲菲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家里把老公哄得笑眯眯的,外面却又处处留情,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发展下了情人,还不够?把KTV老板也拿下了。正作想着,张菲菲却高声道:“冯丽你怎么光吃呀?这里是唱歌的地方,快唱,快起来唱一首!”说着把她拉起来,把话筒塞到她手里,命令杨彗给她点一首《一帘幽梦》。

“这个歌太忧伤了。我不唱。”

“不是忧伤,是优美!”杨彗说:“你老公一年四季不着家,你一个独守空房,正好可借这个歌儿抒发一下呀。”

说着把乐曲放了起来,冯丽不得不唱了,但一唱竟是谁都比不上的声情并茂,唱得大家都流了泪。

张菲菲说:“冯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再给她点一首《枉凝眉》。”

几位啪啪地鼓掌,冯丽又唱了,又是特别的好。这回大家终于替她嗟叹了。说她可能还放不下那个初恋情人,要不为什么如此有感情?毛毛提议说:“把她的卫校同学李燕叫过来吧,让她把那个负心郞叫来,咱好好收拾他一回!”张菲菲和杨彗拍手称赞。冯丽大吼道:“胡闹!”大家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半天回不过神来。冯丽喝了半杯酒才说:“你们不知道,我叫张菲菲出来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他就在河西,要给我三十万,逼得我连家里也呆不成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又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什么这样。

冯丽说:“今晚上我就到张菲菲家过夜。明天到杨彗家,后天他走了,我才回家,如果他不走,后天就在毛毛家过夜,到时候毛毛得把你老公赶走!”

毛毛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公,万一她借此再不回家咋办?我长得丑,谁还要我呢?你推托两天,等他从三十万加到五十万,就认了吧!哈哈。”

“就是嘛。”张菲菲和杨彗大声附和。

“别开涮我了,我现在是欲哭无泪,欲笑无心,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烦死了。”冯丽说。

张菲菲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念头之差吗?你换个思路,也许就不一样了。”

“可现在我只有恐惧。他越是穷追不舍,我越是抵触!”冯丽说。

“男人有什么可恐惧的?他不就是爱你爱得不行了吗?你个大傻瓜!”杨彗说:“要是我遇到这么个男人,早把他搂在怀里了。”

哈哈哈。

张菲菲说:“好了,别笑了。咱继续唱歌,喝酒!”说着举起杯子和她们碰杯。

她们在KTV玩了五个半小时,累了,就准备回家,张菲菲开了包间的大灯,喊服务生结账,而后坐在沙发上翻钱包。只见服务生领着一个人进了门说:“各位大姐好福气呀,是这位老板替你们埋了单!”冯丽见是张炳,突然窘得脸都红了,大声说:“谁要你买单哩?”张炳笑了笑说:“小意思,你们玩好就行了,我走!”说着退了出去。张菲菲问服务生多少钱,服务生笑着回答说:“五千块人民币。”张菲菲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自己只带着一千块,要不是张炳资助,真要丢人现眼了。问茶几上那些东西的价格。服务生说:“光两瓶意大利红酒就四千块,德国黑啤酒五百,还有那四样小吃五百。”

杨彗笑说:“你就拿一千块,咋敢让人家上意大利红酒?”

张菲菲笑说:“谁知道咋回事,我以为顶多三二百块哩。”

冯丽笑说:“我倒是发现问题了,还以为老板是你的情人嘛,就没问。”

“张菲菲情人多呀,也难怪冯丽发现了都不问。”毛毛说。

“这么昂贵的东西咱不能浪费了是不?再喝,吃,打扫干净了走也不迟。”张菲菲说。

晚上冯丽真就住在了张菲菲家。张菲菲的老公在外县做厨师,月收入上万元,但是平时没有节假日,家是一栋三层小洋楼,一楼出租,二三楼自己用。张菲菲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上了大学,一个人住,房子实在多得用不完。两层楼就有四个卧室。三楼的大卧室,只有寒暑假儿子回来时住一下。平时她会在一楼租户不在家时把情人安置在那里过夜。等情人走了,她还是住在二楼。所以一楼的住户只要听不见她在二楼的声音,就能断定她在三楼上寻欢作乐。只是那租户夫妻俩是老实人,开着一间早餐铺子,早出晚归,哪里知道那么多?

冯丽没少在她家住,每当心情不好,就会找冯丽聊天。张菲菲这次清明节得空儿,是因为情人家里有事脱不了身,不能陪她旅行才没有出去。这当然是张菲菲告诉冯丽的。她们晚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洗漱毕就上床睡觉了。睡到半夜,冯丽起来上厕所,却发现身边的张菲菲不见了,从卫生间回来开了灯,只见一只小被子堆成一道梁的样子,像一个人侧着身子躺着。冯丽一下子没了睡意,感到特别孤独。她搞不清张菲菲为什么欺骗自己?到底去哪了?她穿上衣服,出了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细听,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她觉得三楼上异常诡秘,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就见两间卧室的门横亘在面前,从二楼上来的光线足以让她清晰地看清门锁的样子。她抓住一把弹簧锁一拧,咯嘣一声,把门打开了。

“谁?”

冯丽看见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竖起一个人,应该是张菲菲,便按了墙头上的开关。灯光充满房子的一瞬间,床上又坐起一个人,正是张炳。冯丽的身子一下子靠在墙上,伸出一只手遮了自己的脸,转身下了楼。

“怎么会这样?”

冯丽不停地问自己:他们是什么时间搞到一起的?下楼的步子有点儿乱,到最后一个台阶时竟一脚踩空了,差点儿摔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张菲菲却掀开被子,穿着一件丝绸连衣裙下了床,下楼走近卧室抚摸了一下冯丽的肩膀说:“妹子!你原谅我吧。”冯丽转过身不吭声,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张菲菲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冯丽站起来说:“我不想听。你马上送我回家,我连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张菲菲说:“好,好,你等我穿上衣服再走。”

张菲菲开车把冯丽送到家,坐在冯丽的炕上说:“你别误会,我本来是想成全你们,谁知弄巧成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了。”

冯丽说:“我看你是成心欺骗我,你离开我时把被子堆成个人样儿,就是让我以为你一直睡在我的身边。现在又说什么弄巧成拙!张菲菲,你也变了,不再是那个诚实的张菲菲了。我倒不是忌妒你,只要你要他,你就要去吧。反正这事儿与我无关!”

张菲菲低着头说:“真的,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了,就像喝了迷魂汤似的。本来我就是想成全你,后来却成了那样!”

冯丽说:“我不怪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是怎样搞到一起的?昨天大半天咱俩都在一起的,你应该没时间和他合谋呀。是不是在去歌厅之前你们就见过面了?”

张菲菲缄默了。

冯丽盯着她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忌妒你们,不是。我只是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测是你告诉他我们唱歌的地方吧?要不然他咋会知道呢?”

张菲菲说:“你就别问了,我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有些事情就这样,越想越糊涂,越要说清楚反而越说不清楚。”

冯丽说:“好了,我也不耽误你们的黄金时间了,你快回去吧!”

张菲菲说:“唉,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天知道怎回事,我就是想帮助你,成全你们,谁知道竟变成这样了,信不信都由你。”说完就转过身走了。

冯丽把她送到门口说:“慢走。”而后插上门闩睡下。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她下决心要忘掉这一切,可是怎么也忘不掉。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张炳布下的网网住了,或者说她二十年里所建立的人际网络,都被张炳所掌握,连她最要好的朋友都成了他的帮凶。

冯丽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公鸡仰着脖子大叫,她知道应该起床了。可是浑身发软不想起来。睡又睡不着,就打开手机,写了一段话发在微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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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几分钟里有二十几个人问她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几乎要一起来她家保护她,这让她十分感动,赶紧解释说没事没事,说自己无聊,和大家开个玩笑罢了。随后又把那段话给删掉了。但是她只是删掉了自己这边的,朋友那边的是无法删掉了。有人提议大家一起去王希的老家聚会,吃烧烤,给冯丽压惊。王希说好好好。于是大家在群里做了分工,分头采购东西,说定十点钟分乘五辆车出发。王希和冯丽私聊说:“把张炳这家伙也叫上,当着众人的面挟制他一下,让他收敛些,你看如何?”冯丽说:“我不想见

他,看见他我会晕过去!”

王希说:“他毕竟是咱同学,正好又来到咱地界了,咱尽个地主之宜也是应该的,如果不理他,反而会激起他的怨恨,以后对你也不好。”

冯丽说:“哪你们聚去,我就不去了。你们把他引开,我心里清静些。”

王希说:“也行,免得这家伙纠缠你,只是这事怎么给大家解释呢。”

冯丽说:“解释什么?你们去就是了。”

这次同学聚会本来因冯丽而起,却变成了招待张炳的盛宴。按常理这也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张炳毕竟是外地人,来到河西,老同学们自然应该招待招待。只是冯丽没来让大家不解,王希和李燕这些知情者又都守口如瓶,只当是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

假日的最后一天,她甚感无聊,悄悄地回老家去了。

那天晚上回来,又接到了张炳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回去了。这让她松了口气,仿佛一场劫难终于过去了。所以她没有挂断电话,索性听了听对方的高论。

他说他不能理解她拒绝自己的行为,他说他只有善意没有恶意。他说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中,除了她,还没有他看中了而得不到的女人。他不会甘心,他还要继续努力,直到死亡。

冯丽听到“死亡”两字,愤怒了,冷冷地说:“随你的便!”

放下电话,冯丽突然决定装饰新房,永远离开现在这个被张炳光顾过的地方。她觉得不能让他再找到自己。

第二天,她又通过熟人的介绍,从高利贷者那里贷到八万块,开始了对新房的装修。一年后,她终于搬进新房。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刚从电梯间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张炳。对方干脆不进电梯了,站在楼道里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邻居你好啊!”

冯丽说:“什么邻居?莫名其妙!”

张炳说:“你就是我的邻居呀,你不相信?可以看看我的新房嘛。”说着掏出钥匙开了对面的门。

冯丽十分好奇,跟着他走进对面的房子,让她大吃一惊的是,房子的装饰跟她的一模一样,连电视柜和茶几都是一样的款式和颜色,只是看起来质地更好些罢了。

冯丽看着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仿佛要找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但她看了几个房间,竟没有发现一处异同。除了房间的方位和自己的相反,所有的一切都完全相同。张炳耐心地陪着她参观了一遍,得意非凡地问道:“怎么样?”

冯丽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张炳说:“这个还要问吗?”

冯丽说:“不可思议!”

张炳说:“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像着了魔似的。为了买到这套房子,我多给了房东二十万转让费,装饰和家具花了三十多万,总计花了近百万呢。”

“你认为你这样就达到目的了?”冯丽盯着他问。

张炳笑了笑说:“起码可以经常看见你!”

冯丽说:“你不能离我远点吗?!”

张炳笑道:“我有那么讨厌吗?老冯,你越是想摆脱我就越是摆不脱,不信你试试。”

“我不相信!”冯丽说着开了自己的房间,啪地把门关上了。

◎王青春,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青海湖》《延河》《黄河文学》《中华散文》等处发表小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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