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历史虚幻化:简评唐·德里罗小说《天秤星座》
2015-09-20吴玉琳
吴玉琳
摘 要:唐·德里罗的代表作品《天秤星座》,被认为是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这部小说的题材来自于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即肯尼迪总统遇刺这一史实。通过对部分史料的撷取,在想象的时空中推入了真实的故事。将关系到这部历史事实的详尽而复杂细节进行了虚构,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对现实进行理解的认知和思维模式。将历史虚幻化,通过对美国社会群体身份认知的严重危机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对美国后现代社会扭曲、压抑、猜疑和紧张的社会环境进行了揭示,同时对在此环境下孕育出来的小人物荒诞、病态的人生悲剧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天秤星座》这部小说取材于美国第35任总统肯尼迪遇刺这一历史事件,通过对文化的记忆及历史的回顾,对于历史叙事的权威性和真实性,作者提出了质疑,进而对历史进行了解构。通过对事实的渲染与修改,对某些人物、对话和事件进行了虚构,并对现存史料中的空白进行了填补。作为一部政治小说,《天秤星座》对历史进行了反思,对冷战时期美国普遍存在的畸形、压抑的生存环境进行了体现,揭示了这种环境对人们的心理、情感和思想带来的负面的影响。同时对美国社会群体身份认同的严重危机进行了剖析,对美国人异化、偏执、自恋、游戏和厌倦的倾向进行了批判[1]。在《天秤星座》中,德里罗匠心独运,对虚构的“历史事实”进行添加,同时对3条相互交织的叙述线索进行了叙述,使小说中所叙述的不相关的事件既间隔交叉、又平行发展,最后汇集到肯尼迪总统遇刺的那6秒钟——这一最重要的时刻。
一、《天秤星座》——文学与历史的结合体
作为一部典型的历史编纂元小说,《天秤星座》的写作素材来源于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事件的史料。作家在想象的时空里,推入真实的人物,并对某些人物、对话和事件进行了虚构。作家德里罗创作的主旨,并不是对肯尼迪遇刺的真正原因进行展现,而是借此对美国后现代社会压抑扭曲的社会环境进行勾勒,并对由此孕育出的病态进行揭露。《天秤星座》将肯尼迪遇刺的历史背景和相关人物进行了描述,并一一展现了“猪湾入侵”、古巴导弹危机,小说中用近一半的章节,对奥斯瓦尔德的生平经历进行了介绍,从他饱经磨难的童年生活,到参加入伍,驻扎在日本厚木海军航空基地,从投奔苏联到加入国籍、再到自杀未遂,最后到返回美国,策划谋杀肯尼迪总统。在这部小说中,关于奥斯瓦尔德的传记,几乎完全和《沃伦报告》所记录的奥斯瓦尔德的内容一致。德里罗仅仅是对小说中部分人物的对话、奥斯瓦尔德的思想情感和内心活动进行了虚构,而在官方文献中,是无法取证这些历史灰暗区的,这种依据历史记载所进行的描述,使小说具有更加饱满的人物刻画,有更加详尽的历史背景,而对于小说所描述的历史真实性,读者也更愿意相信。
二、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剖析
德里罗对《天秤星座》的创作,并非是对肯尼迪遇刺一案的真相的探求,而是唤起人们的社会觉醒,对生活在美国社会边缘人群内心的创伤进行揭示,使人们能够集体回顾动荡年代所带来的创伤,通过复写创伤记忆,将那片嚎叫的天空赋予意义、温情和记忆。在他的笔下,小说的主人公奥斯瓦尔德是美国强权统治和黑暗社会的一个受迫害者。奥斯瓦尔德这个人物,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归属感,希望个人价值通过辛勤的劳动来实现。他渴望汇入历史,和社会的群体和谐相处,能被人用全名来称呼。
小说的第一条主线,主要是描写主人公不断寻求身份认同,并对自身的主体性竭力构建的一个过程。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奥斯瓦尔德,从小备尝生活的艰辛,母子相依为命。母亲为了维持生计,不能给他更多的培养和关心。而在学校里,他也经常受到欺负,不被同学和老师所理解。而这一切,使他形成了偏执而孤僻的性格,与外部环境格格不入。为了将现实的束缚摆脱,他阅读了大量的书籍[2]。13岁时,他就对有关前苏联和社会主义的书籍,诸如《共产党宣言》进行了阅读,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逐渐看清,并无限向往苏联社会主义,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向历史的舞台,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同时,他又对《海军陆战队员手册》进行了阅读,更加渴望社会的认同和别人的喝彩,希望能够保家卫国。但这种极端的能力感和归属感,使他所加入的特殊人群中的行为方式、思想意识与他个人所怀抱的理想格格不入。18岁那年,他终于加入了美国海军陆战队,但他依然没有得到所期望的力量和友爱,而是备受凌辱,不能真正的融入到群体中。
当奥斯瓦尔德试图对局面进行控制,同时获取自由和力量的计划宣布失败后,他只能投降,并将这个计划放弃。在他看来,他必将会扮演一个历史英雄的角色。而正是在这种夸张的命运意识的驱使下,他逃到了苏联。但在这个他曾无限向往的地方,他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局外人。他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没有获得苏联公民的身份。最后对苏联的社会主义,他也渐渐的绝望,并于3年后,重新回到了美国,并从此成为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背上了“奸细”和“叛徒”的罪名[3]。
因为长期受到监视,找不到赖以糊口的工作,他更加增长了反叛的情绪及对社会的不满。他对古巴革命深表同情,而当时的肯尼迪政府一再制造事端,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进行推行,企图将古巴革命扼杀。加之日益猖獗的间谍活动,苏美之间的冷战,猜疑和紧张的情绪弥漫。而在这种情势下,必然会有为政治而铤而走险的人物出现,包括到处寻找出路的无所适从者及顽固不化分子。作为前者的奥斯瓦尔德,对政治并不是真正了解,他自然被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利用,并最终被戴维·费里利用,成为刺杀肯尼迪总统的刽子手,也因此成就了自己的英雄梦。以此,他将社会群体中的“内”与“外”的界限打破,和这段令人难忘的历史及伟人肯尼迪的名字永远的联系在一起[4]。
小说中的奥斯瓦尔德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是美国强权政治及美国社会的受害者。通过作家的塑造,成为美国社会的局外人,一个被异化了个人,他一生都在为实现个人的价值而奋斗,努力寻找一种归属感。希望将自己融入到历史和社会群体中。然而他所执着追求的美国梦,却成为美国社会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他个人的一种万劫不复的噩梦[5]。
奥斯瓦尔德这一形象成为美国后现代社会中矛盾冲突的缩影。从小,他就将自己幻想成一个英雄,就像一系列政治暗杀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一样。长大后,他又一直渴望成为像肯尼迪总统那样的成功人士。他试图通过对别人形象的依赖,来成就个体意识的行为,而最终却使自我异化更加的严重。他希望能够获得赞许和成功,对自我的一个理想的形象进行了构筑,并自我陶醉,最终将自我价值贬损,分裂了异处的充实和内部的空虚。他总是将真实的自己遗忘,而是将自己等同于那些成功人士[6]。在媒介和影视作品的影响下,他无比崇拜肯尼迪总统,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暗杀肯尼迪。究竟是怎样的动因,才导致了他这种矛盾的行为呢?对于自己难以企及的完美事物,人们总是伴随着嫉妒和疯狂的羡慕。而作为“千万人倾心的对象”的肯尼迪,在影视媒体的渲染下,也成为某些电视观众嫉妒的目标。作为狂慕者之一的奥斯瓦尔德,通过对肯尼迪进行刺杀这一行为,对那些曾经将他禁闭在“小屋”里的名人报了仇。然而和以往众多的刺杀计划一样,这个刺杀行动也最终以失败告终。关键时刻,奥斯瓦尔德没有将肯尼迪打中,自己却被关进了监狱,他光荣的谋杀事件迅速的被媒体报道,他的名字也永远的和伟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成为了和肯尼迪一样的重要的人物,并通过这一疯狂而暴力谋杀总统的行为,使他成为一个超级的明星,这个讽刺是令人不寒而栗的[7]。
三、阴谋的策划者与刺杀总统的阴谋
“猪湾事件”的退伍老兵和中央情报局退休特工对反肯尼迪的阴谋进行策划,是小说的第二条线索。温·埃弗雷特是这一阴谋的始作俑者,作为一个中央情报局特工,他在1961年猪湾入侵溃败回来,开始遭受一系列的变故。先是遭背叛,又受到排挤和降职,在一所女子大学任教。这些沉重的打击,对他而言,几乎是难以承受的。野心勃勃的他,转而与肯尼迪结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而这些,也更加坚定了他入侵古巴的信念。为了能再次恢复他在中情局的地位,并更有力的证明他入侵古巴是合理又合法的,以推翻古巴的共产党,揭露肯尼迪的背叛行径。他开始处心积虑、密谋策划了一个惊天阴谋,想制造一起谋杀总统案,并故意留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嫁祸于古巴卡斯特罗政府,让人相信,对肯尼迪进行暗杀,是卡斯特罗报复肯尼迪入侵古巴的行为。温·埃弗雷特的动机,就是想挑起两国纷争,以借机再次入侵古巴,而自己必然会堂而皇之的以革命专家的身份,重新受到重用,还自然而然的摆脱流放生涯,并理所当然的成为民族的英雄。而当他一旦释放了这种负面的能量,他就已经无法左右形势,这样,更大的危险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同谋小组成员麦基利用温·埃弗雷特,本来就对肯尼迪心存怨愤,于是蓄意将其扩散,最终由假暗杀和原本无意识的怨恨,变成一场真正的谋杀行动。当温·埃弗雷特意识到自己的阴谋开始变质,正走向歧途时,他未能勇敢的站出来,对这一错误及时进行终止和纠正,而是为了避免承担责任,企图远离这一阴谋。他的初衷不过是强烈谴责在“猪湾事件”中,肯尼迪置将士的生命于不顾的背叛行为,最终却演变成为刺杀肯尼迪。而正是因为美国的强权社会,才出现了特定历史产物的阴谋家和阴谋[8],造就了像温·埃弗雷特那样不择手段的偏执狂,使美国社会处于一种险恶和猜疑的氛围中。
四、布兰奇的窘境和混乱
尼古拉斯·布兰奇是中情局退休的高级分析员,他受雇对肯尼迪谋杀秘史进行撰写,这是小说的第三条叙述线索。布兰奇寻根究源,试图理清事件本身的真相。可是,在纷纭复杂的暗杀材料面前,他对暗杀的意义、目的和原因始终无法弄清。布兰奇的经历证明:用传统史料编撰法,终会徒劳一场。德里罗认为,早在暗杀肯尼迪开始,后现代美国人就失去了“易处理的现实感”[9]。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布兰奇研究奥斯瓦尔德的目的,本来是要对这种暴力的方法进行制止,对作案的动机进行了解,可结果却是通过研究和回顾,他对这种暴力的合理性进行了证明。而媒体报道这种事件,初衷是想对它的发展进行遏制,结果反而使人们在死亡和暴力面前,更加的不知所措。如果说奥斯瓦尔自我意识丧失,一生都献给了各种现实的媒介,那么布兰奇则试图超越媒介物对事件真相进行获取,将自我怀疑和异化增大,结果导致他深陷于各种混乱中。
五、德里罗—20世纪的“狄更斯”
《天秤星座》这部小说出版之后,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曾被人抨击为文学上的坏公民、打砸抢分子。由于小说指出了美国生活的麻木和乏味,使人性丧失,因而将美国人的优越感和傲慢击碎。小说指责了美国人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消费观念,对国际政治中美国人所表现出来的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进行了批评。
但对于这部小说,更多的评价家和作家则是给予维护和肯定。他们指出,作家是对美国社会的精神状态进行了折射,并对美国的当代生活进行了复印,德里罗也因此被人称作是千禧之际美国最犀利的文化解剖家之一。在《纽约书评》中,迪安·约翰逊指出:作家如果不对他们所处的世界社会问题给予关心,狄更斯的小说就不会诞生。同样,如果作家对社会理想不感兴趣,或者是缺乏辛辣的笔触,则伏尔泰的小说就不会诞生。赛义德指出,人文知识分子的使命是社会批评,他应该将创作的笔触和思想的触角,向学术圈子之外延伸,并褒贬时政,将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和道德勇气体现出来。而这一点,德里罗恰恰做到了,德里罗曾被约翰逊评价为20世纪的狄更斯,他利用现代生活中的有毒成分,对产生这些有毒成分的社会道德缺陷进行批评。
德里罗将历史虚幻化,将文学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进而对历史进行反思,对历史的真实进行解构。小说《天秤星座》是一部充满想象的小说,它对某些“历史事实”进行了虚构,并完美的结合了虚构和事实,它无意将肯尼迪谋杀案的历史之谜揭开,却提供了一个新的思维模式,以重新审视这一真实的历史事件。
《天秤星座》是对美国的当代生活的复印,它成为对美国社会生活进行探索的新的指南。
参考文献:
〔1〕杨金才,王育平.诘问历史,探寻真实——从《101/2章人的历史》看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真实性的隐遁[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01):88-92.
〔2〕傅俊,梅江海.真实与虚构——阿特伍德近作《别名格雷斯》分析[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04):102-104.
〔3〕刘玲.从《公众的怒火》的元小说特点看其真实与虚构[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1):38-40.
〔4〕陈后亮.帕特里夏·沃芙的元小说理论评介[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4):55-57.
〔5〕〔8〕桂艳平.历史与虚构的平衡[D].上海师范大学,2010.
〔6〕姜小卫.后现代历史想象的主体:《天秤星座》[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3):82-87.
〔7〕〔9〕钟勤佳.论后现代历史书写的不可能性:《天秤星座》中的叙事[D].江西师范大学,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