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百戏之祖”,看北昆传承
2015-09-18陈可馨
陈可馨
如果说天地之间的方寸仿佛是熔炉,那么这世间万物便都是这熔炉中的原料。历史就是炉底的那层灰烬,但灰烬深处尚有余温,只是如今的社会,还有几个人会将手伸进灰烬中,去触摸那余温?我们不妨放慢脚步,回到600年前的苏州昆山,跟随时间的笔触,去探寻中国至今为止可追溯的最完整的艺术形式——昆曲,领略它的兴衰荣辱。
百年昆曲
世界上的很多伟大民族都有一种高雅精致的文化艺术,俄国人有芭蕾、英国人有莎士比亚戏剧,这些都是他们民族骄傲与自信的源泉,经历了时间和社会转折的洗礼,成为了经久不衰的文化精华。在联合国筛选第一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一种来自中国的古老戏曲——昆曲,全票当选。是什么造就昆曲这么大的魅力,是什么赋予它穿越时间的力量?昆曲又沉淀着我们怎样的民族审美文化?
姑苏,一座坐落于中国东部的有着2500年历史的古城,现称苏州。昆曲就诞生在苏州昆山地区,宋元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使得商人迅速崛起,这也造就了许多民间艺术与上层精英相互交流。正是上层文人的介入,使得原本只是民间艺术的昆曲,在观赏性及内涵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从而能够长久地流传于后世。
昆曲在最初时始于南戏,它曾在华南一代广为流传,当时最具有代表性的声腔有四种,分别是: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和昆山腔,而昆山腔就是昆曲的前身。几十年后,一位在昆曲界被尊称为“曲圣”的人发起了一场改革,彻底改变了这一地方声腔的命运,而他的智慧也融入在昆曲之中,奠定了其日后“曲圣”的地位,这个人叫魏良辅。昆山腔经过魏良辅的完善,成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唱腔,时称“水磨调”,这种集古代祭祀乐、宫廷音乐: 宗教、佛教、道教法曲的优点为一体的声腔,为明代昆曲成为全国最流行的曲乐形式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时尚,昆曲在这样的基础上,成为了公元16世纪中叶大明王朝的时尚。这迤逦悠扬的曲声,从江南发端,传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从威严高耸的紫禁城,到云南、广西的边陲小镇,到处都是水袖轻扬,歌声婉转。当年的虎丘山曲会,万人空巷,这样的场面,恐怕只有大元剧场的悲剧演出可以比拟。
随着昆曲的兴盛,越来越多的社会高层文人把从前花在书画、参禅、下棋的时间投入了昆曲创作当中,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剧作家,就是汤显祖。汤显祖是与英国莎士比亚齐名的世界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他们的著作都是世界文学史上的瑰宝。汤显祖的祖上几代文运兴盛,是颇负盛名的书香世家,他在年幼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文学天分,然而他在进京赶考时,却因不齿宰相张居正的专横,不愿与其儿子交往而被官场排挤,几次落地。仕途不顺的汤显祖开始将大量精力投入到戏剧创作,在他的代表作《牡丹亭》中,老儒生陈最良的刻板、腐朽就是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黑暗官场的体现,而红颜薄命的杜丽娘则是他自己的写照。然而,《牡丹亭》能成为千古绝唱的关键在于,汤显祖在剧中不仅对现实生活做了写照,更可贵的是他体现了一种反抗的精神。年轻貌美的杜丽娘不甘心永远将自己锁在深闺,在春日毅然决然与春香一起游园赏花。在她香消玉殒之后,作者又运用大量笔墨,写她还魂,这一死一生之间,就将作者反抗陈腐的程朱理学的思想影射了出来。汤显祖所写的这部巨作的演唱难度之高,在那个“争唱梁郎雪艳词”的年代,在那个连意大利传教士都可以惊叹:“这个民族是太爱好戏曲表演了!”的年代,竟然没有一个戏班可以将其完美地演绎出来。《牡丹亭》的出现,在当时的戏剧文化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当时的文人学士们几乎人手一册,早晚诵读,被称为“天下第一本好戏”。随着这部戏曲的问世,昆曲被推向了兴盛的顶峰。
百年孤独
昆曲被人们称作百戏之祖,是如何的深重内涵,让昆曲能够担起这样的殊荣呢?根据史料记载,在明清之际,昆曲虽然仍是如日中天,但其他地方戏曲却也逐渐开始发展了。那时的戏曲演出分为花部和雅部,雅部即为昆曲,而花部则是其它所有地方戏曲的统称。从二者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那时无论是国粹京剧,还是其他各种地方大戏都还没有发展到足以独自支撑台面的地步,故而合称花部,但是这些极具地方特色而有较昆曲更为通俗的花部戏曲同样有着自己的优势。这些地方戏曲大多出自于地方传唱的小曲小调,歌词内容讲述的大多是日常生活,通俗易懂,较昆曲更能在广大群众中传唱。然而,仅仅只是地方小调,没有自己的方圆规矩,花部戏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盛极一时的戏种。
花部戏曲发展到最后所形成的体系,就是以昆曲为蓝本的。自从花部和雅部开始同台竞技,两部的交流毫无疑问地大大增加了,在交流的过程中,昆曲的一板一眼都深深地影响到了花部戏曲。在交流的过程中,花部吸取了昆曲的规范性,并模仿昆曲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规范了唱腔与动作。然而,随着京剧等戏剧的发展,他们凭借着通俗易懂的优势,渐渐的超越了昆曲在当时的地位。
当时间行进到中国近代,京剧在历史的舞台上得到长足发展的时候,昆曲的处境早已不同于当年了。在中华民国,曾经名噪一时的昆曲四大戏班之一——全福班宣布散班,自此,昆曲的传承进入了段档期。全福班自清末成立,到解散之前,为昆曲的传承作出了无数贡献,然而,因为昆曲在最初发展阶段起点非常高,众多文人的参与让昆曲的风格始终过于雅致,不能适应大众需求,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味。
昆曲的兴盛,是以时代的潮流作为依托的,当时代变迁,盛世不再,风雅的昆曲显然不是动乱年代的人们最喜爱的消遣,但是昆曲的美一直存在着。即便是政权更替,战乱四起,每每翻开曲册,流出的仍是悠扬的曲笛,唱出的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也许对于一些人来讲,这些瑰丽的故事是动荡年代最好的心里慰藉。即便昆曲的传承在民国时期就已经中断,昆曲的美仍然留在了一些人心中,被人们所敬仰。
百年传承
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的发展在整个国家的发展当中所占到的比重越来越大,北方昆曲社(以下简称“北昆”作为中国北方戏曲界杰出的代表,在国家的支持下,开办了学员班,于1982年开始招收了第一批学生。而这一批学生,大多已经成为了今天昆曲界的中坚力量。在这界学生当中,有一位杰出的昆曲演员,她是北昆的当家花旦,是昆曲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是中国二级演员,以其代表作《思凡》《牡丹亭》《西厢记》最为知名,她就是著名昆曲演员——王瑾。endprint
我们不禁会想,在那个社会刚刚稳定,经济文化建设也才刚刚起步的年代,作为一个11岁的孩子,王瑾是如何踏上了戏曲学习这条路,又是什么支持着她在昆曲这条路上历经30年的坎坷却一直坚持着?
1982年,北方昆曲社开办了学员学班,在梨园届百废待兴的日子里开始了对于新一代昆曲艺术家的培养。在这届学员班开课之时,王瑾也只是一个刚刚步入校园的懵懂的孩童,是一个完全不了解昆曲的入门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这个孩童逐渐走近神秘的昆曲,她瞬间就被其中蕴含的魅力所吸引,从此走上了昆曲传承、传播的道路。
在刚刚开始学习的日子里,王瑾经历过奋斗,经历过迷茫。一个年仅11岁的孩子,一边要学习文化课,另一边又要每天进行几个小时的专业课训练,无论是课业的压力还是专业训练的体力消耗,要坚持一直学习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然而当时的王瑾,就已经能够模糊地领略到昆曲的美。也许是起承转合的变幻,也许是水袖开阖的荡漾,也许是眼波流转的朦胧,这些隐藏在一举一动中的美,也许她还不能言明,但她已经能够亲自体会。
毕业之后,王瑾就加入了北方昆曲社的昆曲剧团,开始了她在天南海北的演出生涯。每一次登台前,一点一点上妆、梳头、穿衣,存在于舞台上的,是千年前的女主角,也许是娇俏的红娘,也许是思凡的小尼姑。在这些女子多彩的经历当中,王瑾更加明确的体会到昆曲地魅力。在剧团的日子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受到社会经济的影响,乐团的演出上座率极低,台下的观众人数甚至少于舞台上的演职人员,最严重的时候,剧团甚至曾经解散了全体队员。在这期间,很多王瑾的同事,当年一同毕业的同学纷纷因为生活的压力转业,放弃了昆曲的事业。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瑾一直坚持着最初的专业。王瑾坚持的原因非常简单,仅仅是因为昆曲是美的。因为昆曲的美——无论是唱腔念白的柔美,还是背景内涵的绮丽,都是这美的一部分,这样的美深深地吸引着她,也支持着她一路走来。
当时间流逝,王瑾已经在北昆的舞台上活跃了10多年,也成为了北昆的台柱。后来,她不再满足于仅仅享受昆曲的魅力了,她希望新一代的年轻人能够走近昆曲、学习昆曲的美,也希望在外来文化冲击的现状下,还有这样一些年轻人能够记得中国传统的艺术文化,并且传承下去。
很快,在机缘巧合之下,北昆在北京大学开设了昆曲讲堂,开始向中国最高学府的学生宣传昆曲。这样的契机正好给了王瑾一个机会,她也正式开始了教学的工作。虽然北大的学子们大多只是通过了解一些关于昆曲的常识,对昆曲选段进行欣赏,并没有像专业学生一样学习唱腔身段,王瑾仍然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意义。正是随着这样的公开课的开设,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的孩子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欣赏传统艺术,这一改变非常明确地体现在近些年观众年龄的转变上。大致就是近5年来,演出时坐在台下的观众里,年轻的大学生占到了越来越多的比例。不再是头发花白的老者才听得津津有味,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也随着韵律沉醉其中。
也许,昆曲很难再恢复到它的鼎盛时期、回到那个脍炙人口的年代,也不能像流行歌曲那样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传,但是随着艺术家们的努力,随着年轻人对传统文化认知的改变,昆曲仍然能够凭借它的魅力继续流传下去。从元朝到近代,昆曲已经传唱了600年,在遥远的未来,昆曲还可以再传唱无数个600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