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梁景伟

这两天，那个背影像只蝴蝶，在眼前飞来飞去，弄得我心神不宁。

那天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网站。一组充满自然气息的摄影作品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冬日、夕阳、枯叶、灰藤……三五只麻雀神态各异，静静地眺望着灰蓝的天空，似乎在寻找归巢的路，而不远处，另一只麻雀却振翅欲飞……这组照片拍得真好！

点上烟，下拉页面，继续欣赏，到最后，一张人像摄影倏然入眼：一对男女，背着阳光，女左男右，肩并肩散步，男人扭头温情地注视着女人，在说着什么，女人颔首倾听……图片叫《甜蜜私语》。

我睁大眼睛，一下子呆住了！背影——那女人的背影，我太熟悉了！那不是她吗？不会吧？哪有这么巧合？不可能！可照片就在那儿，虽然只是背影，但偏瘦的侧脸、纹理烫短发、灰色高领羊毛衫、浅黑横纹羽绒服、斜跨的乳白色包包……照片里的夕阳刺得我眼疼……

关闭网页，我颓然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呢？

结婚第七年，工厂弃了她。一天，她说想出去打工.还说再不出去就老了，没人要了。我是个小职员，工资低，一人养家吃力，不想让她出去，可没办法。

同事说，那么水灵的老婆，出去你放心？别忘了，女人一出门就成精。

我笑笑，咱的老婆，咱心里有数。

临走，她说，老公，写文章弄不出啥名堂，你别那么拼命，少熬夜，少抽烟，多喝茶，我会想你的……我点点头，有种酸楚的感觉。

为了多个发表渠道，在她漂着的那个城市，我注册了论坛会员，论坛的“原创文学”板块是日报副刊的选稿基地。虽然隔山隔水，但每天登陆论坛，感觉离她很近，仿佛在她身边，有一种伸手即可轻抚她发梢的感觉，心里暖意奔突。

转眼三年过去，她在那个城市已是如鱼得水。

微信里她说，喜欢这个城市，这儿人好，山美，水清亮，离南京还近，一伸腿儿就到了，她说有点爱上这儿了。我回，亲，啥意思？她回，你猜？

翻看微信记录，墨迹依然，但背影让我心已蒙尘。曾经的温馨，悦耳的笑声，渐渐淡去，隐隐的不快，油然而生，写小说的心情化为乌有。

越想越不是滋味，疑惑、愤懑的情绪像冬日弥漫的雾，把我团团围裹，似乎要将我吞噬、撕碎……

我把《甜蜜私语》人物照微信给她，是你吗？

悄无声息。

我正要离开，微信来了。

怎么可能？你闲着没事儿？在网上随便找张照片就是我？有点像，但不是。

除了你没别人！眼镜、脸型、发型、毛衣、羽绒服、包包……这样巧合？

确实有点像，但真的不是，我没有旁边那样的朋友。

不是就不是，可能我眼花了。

你眼没花，我看也像，太像了！简直就是我的翻版！但真的不是我。老公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吗？鬼知道！

放下手机，心有不甘，我反复研究着《甜蜜私语》，很明显，作者是偶然抓拍。从拍摄者上传照片的规律看，他习惯于在晚上上传当天拍到的照片。《甜蜜私语》在拍摄者的帖子里放在最后，但从照片序号看，却是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人物照。这组照片58张，拍摄焦点是落日下森林公园里的鸟雀。由此推断，拍摄者是在下午去森林公园的路上，顺手牵羊拍到的……夕阳轻抚着窃窃私语者的脊背，有风吹起黑发……咔嚓一声，《甜蜜私语》出笼。

心凉！梦碎！！奶奶的！！！

喝酒去，同事招呼。

走！

一觉醒来，夜深人静。咋回来的？管他呢，反正酩酊大醉。喝口茶，头脑清醒了些，点开手机，“老公，打你电话，没人接，怎么了你？急死我了……”我把手机摔在床上，去你的！

骷髅披了画皮变美女，出轨的女人装清纯。你就接着装吧！

无聊地打开电脑，又是《甜蜜私语》，又是背影！看着恶心。

忽然记起，她那个公司有个网站。百度进去，一条滚动的企业新闻在跳动：“蚂蚁传媒首部微电影杀青！”看过片子我才明白，原来她在拍微电影……演戏啊！

我暗自庆幸编好的危险短信没有发出，要不然真就铸成大错，毁了我们甜美的婚姻。我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惭愧，心理阴暗，听风就是雨，对老婆都不放心，这还是我吗？猥琐、多疑、猜忌，灵魂如狗啊！是我冤枉了她，丑陋、肮脏……我陷入深深地自责中。拍微电影是好事，她为什么不坦言相告呢？是想给我意外惊喜吗？我茫然……

我拿过手机，微信她，我醉酒了，刚醒。祝贺亲爱的！微电影不错！

又是悄无声息，急人，难道她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微信来了，你知道了？

嗯。你很入戏，表演很到位，没发现你还有这天赋，亲一个！

死一般地沉默。

不错！照片上是我，我承认撒谎，可我不想欺骗你，你对我那么好，我良心……你看到不只是表演，是真的。既然你都知道了，咱们……离婚吧！

啪的一声，手机落地，那声音清脆干练，剑一样穿心而过，在我轰然倒下的瞬间，我看见那背影飘来飘去如漫天雪花，将我层层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