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根的归土
2015-09-13朱红萍
●朱红萍
根的情结,是整个人类共同且共通的情结。
我对根的念想,是血脉的念想,也就是对爷爷的念想。
爷爷,朱世坤,字国梁,约于1893年出生于仙居白塔,约于1955年离世于舟山朱家尖。我很爱惜给予我生命的这条根源,它来自仙居。
爷爷离世15年后,我才来到这个世上,与爷爷没有交集,却始终交融;相隔得那么遥远,却又如此亲近。
仙居,是爷爷的家乡,我的故乡。舟山,是我的家乡,却是爷爷的异乡。爷爷在舟山故去,按了中国传统的观念,落叶未能归根。
听父辈讲爷爷的故事,大都是些似流水又非流水的碎片。对爷爷的亲近,除了从父辈的口中去追问,余下的便是对根的追寻。关于寻根,总带着一种沧桑。
爷爷随着他的父母和兄长(同父异母)为逃荒而离开仙居。那年,他大约11岁。他们先来到了余杭。没过多久,父母带着他去了杭州,已20多岁的兄长也就独自留在了余杭,从此再未相见。
在杭州,爷爷被送进了养育堂,他的父母成了天主堂的管门人。天资聪颖的爷爷,在养育堂读书到16岁,被推荐给一位法国神甫毛公,后又跟随一位比利时神甫彭公。爷爷教他们学中文,他们教会了爷爷说法语和英语。
17岁后,他随彭公到了宁波天主堂。19岁时,彭公给爷爷500大洋,让他重回杭州,去过另一种生活。他回到杭州,找回父母,请了一位账房先生,开起了一家店铺。年轻的爷爷一定不懂世道的复杂。不知过了多久,店铺无法继续经营,原来,那些钱都被账房先生拿去吸食鸦片了。后来,到了舟山……
大约30岁时,爷爷带着妻女,来到朱家尖,从此落脚,直至离世。
那时的朱家尖,有成片生长的芦苇,还有成片飞翔的鸥鸟。岛上的居民大都住茅草房。尽管爷爷奶奶带着两个乖巧的女儿住进了岛上少有的瓦房院落,但从本岛落脚小岛,远离了父母的奶奶,在最初的日子,还是忍不住地哭。
在朱家尖岛上,爷爷奶奶又生养了6个儿子,并以他们的为人和对岛民的关心救护获得尊重,爷爷成了当地的一位乡绅,被尊敬地称为“朱先生”。
每一位离乡者,一定都不会忘记返乡的路途,哪怕他自幼离家,只要略有记忆,总能以根的经纬寻回家乡。不知爷爷如何联系上了仙居老家的族人,他的堂兄堂侄等开始来往于朱家尖。有时,清明节族人祭祖后分到的青饼碗筷等,老家人会千里迢迢送来。
据说,一百年前的仙居时有盗匪出没,但他们决不盗抢家乡人,只要你说得仙居话、挑着仙居特有的板箩就行。
爷爷曾穿着长衫挑着一担仙居板箩回家。但爷爷离家时太小,那时他的仙居话已很不利索,那担板箩还是被扣下了,好在放了人。爷爷告知族人后,就有类似族长的长辈去告知盗头,扣下的东西马上拿了回来。再后来,世道越来越纷乱,那担板箩弄丢了,族人也渐渐断了联系。爷爷再没回乡……
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联系到仙居的亲戚,已是二十世纪末。
2001年,我陪同父母第一次回到爷爷的家乡。那时,爷爷离乡已近100年,诞辰近110年。在入乡的三叉路口,与福成兄见面的那刻,竟然没有丝毫陌生感。看着那张脸那个身影,居然看到其中一位伯伯的影子。这是血缘的神力,还是自我心理的认同?实在无以回答。
跨入家门了,那是一栋两层木结构的老房子。亲朋老少都来了,一碗碗满满的“桂圆茶”递上来,这也许是老家最传统的待客方式。那么,爷爷离乡前的仙居也是这样待客的吧?手捧这碗古老的“桂圆茶”,我微笑的泪眼里看到了爷爷童年时隐约的生活场景。
福成兄领着我们去看依旧保留着的爷爷住过的老房子。面对堂屋顶部略有些塌陷的两层木结构的老房,那种惊喜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气息,弥漫在我心底,但房子充斥着一种被遗弃的空寂与黯然。不知有多长时间没开启过那扇门了。屋里有灰,摆着杂什,还有柴禾,在看似零乱中有一种井然。往上走了几级楼梯,想到爷爷小时候曾如此地上下,此刻,我就踩在他那11岁的脚印上,扶在他那11岁的手背上。这是一种特别的感觉,隔空相遇的感觉。百年的距离,在同一个空间,找到一种共同的存在。这就是最为真切的回家!走得再远,始终有根的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