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行在宽处，宽即自在

王皎

万通创始人冯仑先生最常被冠以的头衔有两个，“商界思想家”和“麻辣宗师”。在《野蛮生长》、《理想丰满》之后，他出书《行在宽处》。

见到冯仑，是春天来临前一个大风想要刮倒人的夜间，确切的说是21点30分。这一整天他的行程都被排满了，演讲、会议、群访、专访……

冯仑穿着白衬衫，比同龄人年轻时尚很多，大抵这一天说了不少话，他也透露出些许疲惫。不过他依然很配合地摆姿势拍照，也挺认真地回答问题。

冯仑说出书，他也是当生意来做的，认真。曾经有过配合出版社演讲四十多场的经历，“他们带着我像耍猴一样”在各地书城做活动，甚至有一次是在一个卖场门口，讲给过往行人听，尽管有些人明显不是他的受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但出版社让我讲，我就讲呗。”

冯仑觉得“书都出了，你不把它卖好，何必呢？就像，孩子生都生了，你能不把他教育好？婚结都结了，你能不把日子过好？做了第一步决策，后面就要跟上，否则别做前面的决策。”

冯仑是个很好的采访对象，因为他简直就是个“段子手”。“与官交往，只‘精神恋爱’，不‘上床’。因为‘上床’没悬念啊，不是你生气就是我不开心，但‘精神恋爱’永远都很好，你欣赏我呢就帮帮我，不欣赏我呢我也不得罪你，彼此保持尊重。”

“心离钱越远，钱就离口袋越近，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宗教，上帝从来不谈钱，但大家把生命都给他了。很多老板天天挣钱，最后自己进了监狱。”

冯仑觉得人生需要获取，也需要施与；需要活着，也需要戛然而止；需要探索未知，也需要放弃已知；需要牛X，也需要屌丝；需要聪慧，也需要看淡；需要角色，也需要放下。

就像他的书名，行在宽处，宽即自在。

现实丰满，书能展示现实的若干侧面。

繁忙的冯仑，是企业家里的高产作者，兼顾写作，他想创造的是口语体，“在民间语文里口语体是非常重要的形式，我当过老师，知道讲一个小时要怎么讲，讲多少字，如何分主题，这本书就是这样，我讲，速记，我再改。”

当然，他说写书本身不是目的，和大家分享民营企业发展的故事，以及怎么看待过去和未来，才更喜悦。有好东西，大家分享；有痛苦的经历，避免大家痛苦，这是初衷。

Q：“行在宽处”有什么特殊含义？

A：人往往关注进步、勇敢、浮华、牛X、进取、获取等，而忽略了另一方面，比如退却、懦弱、愚钝、赤裸、屌丝等。生活教会我们的，往往是后面这些我们平时认为负面或者贬义的方面。生命的意义、延长与拓展，恰恰不在于前面提到的具有正面激励作用的美德与状态，而在于后面这些常常被忽视或避免的状态、心情以及真实的生活。所谓向宽处行，事实上不是向大家都关注的进步、牛X去行，也不是向浮华、获取去行，而是学会退却、放下、懦弱、面对死亡，学会做屌丝，学会淡然、超然。只有这样，生命的宽度才可以无限拓展。行在宽处的意义正在于此。

Q：您平时喜欢阅读哪些类型的书？

A：我喜欢看一些犄角旮旯的书，往往描述人类一些怪现象，比如一本书讲屁股的历史，实际说的是人类学，一本书说尴尬的气息，实际是屁放出来引起人的反应，这又涉及心理。还有特种部队如何抓拉登，刽子手如何在绞刑时让人脖子不断，等等，非正常社会非正常视角看的书。我总觉得人生早年受到的教育，有些不太对，我得自己把这事儿再看一遍。以前教育把好人坏人分得很清楚，但是现在你知道好人中有坏人，坏人中有好事，一个人也有摇摆。我要看看好人中坏的地方在哪里，坏人中好的方面在哪里。人对世界的看法不能拘泥于传统的概念和教科书，不要被固有的东西禁锢住，我总是想打破这些东西，寻找事物本质后面的结论，所以我总爱看历史的阴暗面，看伟大人物的暗部，看看他干坏事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或者干好事的时候有什么低俗的念头，这很真实，低俗的结果不一定低俗。

Q：您的阅读启蒙来自哪里？

A：我的祖辈是办教育的，旧式说法是读书人家，不敢说书有多香，但是家里一直有书也习惯看书。上中学时，我有一个要好的同学，他父亲是校长，他们家也有很多藏书，有一次去他们家翻古书时，他父亲回来了，还教育我们“一定要看历史，历史决定你的深度，”这话我记住了，为了看历史，我还专门学习研究了文言文，非常较劲。

Q：广泛阅读，算是您成功的最强助力吗？

A：至少这个习惯可以帮你。我还喜欢看法医学，还有侦探推理类的书，训练逻辑思维，这样，碰到一些烂事，你会很清楚，或许那些知识还能救了你。年轻时看多了犄角旮旯，谈话的宽度够大，和谁都能聊，现在就有点“老不正经，啥都知道”。

Q：时势造英雄，但您觉得是身处的时代重要，还是不管在什么时代，您都会是不一样的冯仑？

A：我觉得是后者。当然时代很重要，时代是舞台，你演技再好没有舞台也白搭，时代是大背景，有市场经济改革，才有企业家的事。另外，每个人能做成什么，和价值观、勤奋程度、机会都有关系。我们年轻时，更推崇读书做官当学者，我们在机关工作时，给我们的道路就很清楚，叫“理论对策化，对策政策化，学者幕僚化，幕僚官僚化”。后来是我们自己拐弯，转去做买卖了，寻找我们在市场活下来的依据，创造自己的价值。

Q：您觉得自己足够成功吗？

A：谈不上足够成功。兵荒马乱没死就是成功，和平岁月没死是正常，幸福才是成功。这是不一样的。

Q：现在幸福吗？

A：1980年代以来做生意的幸存者很少，能活到5年以上的企业不到7%，能相对优秀，不到3%，概率就这么小。现在我们25年了，活下来是第一步，那么之后才是如何活的幸福，所以我还继续上班呢，没退休。如果彻底幸福了，我也就退休了。每一个时代你能做的事情很少，所以一定要勤奋，起得比鸡早，态度要比孙子好，企业家都这样。

Q：做生意之后，您最大的变化在哪里？

A：做生意以来，每天都在颠覆之前受到的教育，以前条条框框非常多，做生意之后，解构、整理，把挂在身上不正常的东西都扒掉，变成真实的自己。

冯仑常说理想，他觉得理想是人生的GPS。几年前，他和王石几个人从西安开车到乌鲁木齐。经过新疆的戈壁滩时，他们的车突然坏了，前面带路的车一下就走远了，结果他们迷失了方向。那个地方什么参照系都没有，手机也没信号，地上全是戈壁滩上的鹅卵石，温度之高，很可能会把轮胎烫坏。如果继续开，又可能把油用完。他们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焦躁。这时候，司机想了个办法，他下了车，在附近一边转一边往地上看。看什么呢？看有没有车辙。最后，他发现了一道比较新的车辙。他把车开过去，横在这道车辙上，然后他说，剩下的事就是等待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他们就这样等在那儿，等了一个多小时，来了一辆特别大的货车。看到他们横在车辙上，那辆大车就停下来了。他们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大车的司机，让他出去以后打电话给别人，来救他们，当然，后来他们得救了。经历了这件事，冯仑一直在想，“人什么时候最恐惧？不是没有钱的时候，不是没有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车的时候。其实，最恐惧的时候是没有方向的时候。”

Q：您怎么看理想、现实与计划？

A：理想和计划是不同的，计划是追求理想过程中的一种安排，这是可以变的，我说的理想是对人生方向的一种信念。比如你说你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这是理想，理想是很抽象的。你干什么都可以有贡献，当老师可以，当军人可以，端盘子也可以。我一直讲理想是墙上的美人，现实是炕上的媳妇，你的本事就在于把墙上的美人变成炕上的媳妇，让她能生孩子。这个过程是对每个人的挑战。

Q：理想是奢侈品还是必需品？

A：我觉得，对年轻人来说，理想是必需品。一个人具有伟大的品质，这是原因还是结果？我认为是原因，就相当于你今天能长这么高，是你的基因在起作用，而不是你长高了以后，才回过头来说你为什么长这么高。

Q：您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A：我做企业20多年了，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让我的企业成为一家持续发展的企业。再往大一点儿说，我的理想就是用企业的力量为改变社会做一点儿贡献。我现在发起并参与了六项公益基金，这叫兼济天下。总之，我的理想没有变，仍然是我20多岁时的想法，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果还有时间，那就追求一点儿让自己快乐的事。

冯仑常说朋友决定视野，他的很多朋友都是主动去找的。他和王石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万科做的很有规模时，万通初创不久。“我们听说有一家公司，也是一帮读书人搞的， 做得很规范，于是我们就到深圳去找他。见到他以后，他和我们聊了整整一下午，给我们讲理想主义的企业为什么坚持不下去、要经受利益的挑战，等等。后来，我们和万科逐步建立起了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我们跟万科并没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万科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指引，是指路型的朋友。 还有柳传志柳总，我们公司刚发展的时候，我主动去找柳总，向他请教、学习，慢慢地，我们也变成了朋友。当然，还有马云等很多这样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交流”。冯仑认为“学先进”是为了赶先进、自己成为先进，“傍大款”是为了结交好的企业、自己成大款，“走正道”是为了避免走弯路，铸造永续经营的坚实基础。

Q：您说朋友决定视野，扩展朋友圈您对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A：一是参加一些生意以外的活动，比如旅行、登山。王石在登山的过程中结交了很多朋友，现在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朋友，打破了世俗的界限。你可以根据自己的个人兴趣扩展你的朋友圈。我是个军迷，所以我结交了很多喜欢军事的朋友。有些人喜欢打高尔夫，有些人喜欢打扑克。总之，你的爱好越多，跨界、跨年龄、跨身份接触人的机会就越多。另外就是读书、学习。比如你去读MBA，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同学。不管采取什么方式，你都要真诚，不能忽悠别人，以自己的真诚去换取别人的真诚，这样才能获得完美的友谊。跟谁一起做事决定事情的性质。民初名妓小凤仙，她要是找一个民工，扫黄就扫走了；她找蔡锷，就流芳千古；她要是跟华盛顿，那就是国母。所以，不在于你接客不接客，不在于你干什么，而在于你跟谁做。

Q：把民营企业做强大，要有什么境界？

A：我老开玩笑说，现在中国的民营企业要有三个境界：小姐心态、寡妇待遇、妇联追求。“小姐心态”就是服务至上。客人来了好好服务，不要选择客人什么态度、什么姿势；所谓“寡妇待遇”就是没人疼、没人爱，上边没人；“妇联追求”就是积极要求进步，勇当三八红旗手，承担环保责任、做企业公民。就像《金陵十三钗》里的玉墨，虽然别人对她总是白眼，但是关键时候还是要用生命保卫纯洁的希望。

Q：工作之外有什么爱好？

A：我有三大爱好，一是看小报，二是坐小车到处跑，三是听小曲。它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对社会、人生的观察。

Q：如果拥有时光机，可以见到任何想见的人，最希望他是谁？和他聊点什么？

A：想见到上帝，或者他的代言人基督，聊聊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把这么多人都整进来了，事情整的这么大，影响了这么多人，这很有意思。

Q：近一段时间都挺流行暖男的，您觉得自己暖吗？

A：有时挺暖，看什么事；碰上坏人也挺冷，看对谁。就像电热毯，通电就暖，不通电就冷。当然，从性格上说，还是偏暖，不是很强硬，比较能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