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胸怀是用来撕裂的
2015-09-10康荦吕昕彤
康荦 吕昕彤
在不运动的人眼里,数十年坚持健身的段奕宏患有“运动强迫症”。“其实我并不是要练成多大的块儿,我更看重的是挑战自己。锻炼最早是为了肌肉,但过了这个阶段,我把健身当成一种不是简单的享受——可能是一种存在感。”有时候练腹肌,段奕宏会把腿硌在石板上,那种疼痛能给他存在感——还有痛,还有知觉,“现在我们很多时候说的这些话,这些词,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嘴里出来的。谎言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张嘴就来,就这种无知觉、无感,是很恐怖的。”
《士兵突击》中的老A袁朗、《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妖孽龙文章,段奕宏仅仅凭借两部剧就让全国观众认识了他。外人眼中的“一夜成名”,段奕宏自己心里却始终都明镜似的:他不是一夜成名的那种特例,之前很长一段岁月,他都过着严格自律的生活,每天琢磨着该做什么,计划要做什么。“观众会从世俗的角度去看一个演员红与不红,但是我自己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状态,我可以做我自己的‘团长’。”那时候段奕宏是这样说的。
在出名之前,段奕宏一直活跃在话剧舞台上,从1997年到2004年,他几乎出演了国家话剧院的所有话剧。段奕宏有着《恋爱的犀牛》中马路般的执拗,他也正是两任马路的扮演者。当初,为了改变自己表演中的僵硬、使劲儿,段奕宏有意识地找孟京辉合作。在段奕宏看来,孟京辉的那种游戏感、无规则感是自己身上急需的。段奕宏版马路执著之中带着一种卑微的压抑和绝望,让人觉得他的内心已经被自己的偏执彻底摧毁了。周围人评价他较劲儿,有强迫症、太直接,但他说这种偏执用好了就是积极的动力,“我朋友都说这是在受虐,哈哈,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就是要让自己保持饥饿感、痛苦感。这样才会给我们警示的东西,让我们觉得不满足,同时保持思维清晰。”
如果说《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让观众认识了段奕宏的脸,《白鹿原》就是让大家记住了他的臀部。因为出演《白鹿原》中的黑娃,段奕宏获得了“中国第一美臀”的称号——他的屁股甚至被印在了电影海报上——金色麦浪漩涡围着的麦垛顶端,是段奕宏裸露的臀部。段奕宏是这么说的:“有些事情不是说你一厢情愿就行的。你上不了就是上不了,驾驭不住就驾驭不住,别以为脱了光膀子就行,也不是你露了屁股就能演黑娃。”
几次采访段奕宏,发现他最爱用到“情怀”二字。接下《大时代》后,他说:“人们常提到男人的胸怀,认为是责任、是担当,但我觉得男人的胸怀是被撕裂的,撕裂之后他们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不解。”饰演《鬼谷子》时,他说:“在背叛、生离死别、爱恨纠缠这些艰难的情况下,他依然能为一个国家去赴汤蹈火,或者说为了信仰赴汤蹈火。有情怀的人士,有民族大义的人士,他不是一下子蹦出来,而是一步步过来的。”段奕宏还在微博中写过这样一段话:“现实与理想的远近关系让多少人歇了,不再相信梦。”他承认自己很理想化,“我会为了理想而不停地往前走,在表演这条路上达到我的理想状态,我不会放弃,而是努力地往前走。”
段奕宏的老家在新疆伊犁。当年他考“中戏”考了三次,每次都是坐24小时的班车从伊犁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坐78个小时的硬座到北京参加考试,就这样坚持考了三年。考上那年,他还晚到了14天,差点被取消资格,因为喝酒胃出血,家里急得一塌糊涂。
上“中戏”后,段奕宏四年寒假都没回家过年,就是为了省点路费,可以多买些书看。因为颜值不够爆表,一年级时没有女生愿意跟他搭段子。大学四年,段奕宏一直没有接到广告和戏,只能在学校闷头排练。当时的他很苦闷,觉得如果自己形象帅点、偶像一点,至少会有人找他拍戏,他甚至想过辍学。回想这一切,段奕宏坦言都是父母给予自己力量,让他撑下来。而现在,那段经历更是成了他终身的财富。
段奕宏会做饭也爱做饭,他最爱煲汤、熬粥,因为简单又营养丰富。每次进组都自己托运好几大箱子食材,番茄炖牛肉、羊肉炖萝卜是他的拿手菜。聊到家乡菜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这位硬汉有些哽咽:“母亲的腿不好,要坐轮椅,有次从机场接她出来时,就突然感觉她矮了很多。如果说十年前是我陪父母,那现在是我需要他们,需要这样的感情。我推着她去逛自己熟悉的地方,跟他们讲我在这个城市的趣事,觉得很满足。现在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多陪陪他们。”
袁朗、黑娃、马路、孟文禄……都与段奕宏本身有很多相似,阳刚、倔强,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和初心与生活抗争。
从伊犁河边到北京中戏到上海电影节,从《士兵突击》到《烈日灼心》,命运与段奕宏所扮演的角色一样迥异多变。他经历过浮躁、彷徨,表面偏执的性情背后却仍葆有本质的淳朴和率真。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段还是那个可以跟你聊信仰、情怀与梦想的男人。他说他愿意做那个“挨千刀的”,只为修成心中的佛。
Q:你心中的孟文禄是什么样的?
A:他是有阶段性的,从小到国外留学,带着一种自由健康阳光的原始状态回到了上海,被逼无奈接受了家族这么一摊事。他完全不感冒父亲的抱负,觉得军需制造是国家的行为,怎么可能是家族的行为——他觉得不可能。所以即便父亲临终之前,他也没有给一个明确答复。可能父亲最后是含恨而去吧,他对儿子十分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家族错综复杂接踵而来的事情让这个人一度自负自满觉得能应付得了,而随着事情的发展,他的性格和气质不由自主地改变,所以说人就怕经历事儿。上海滩的黑势力和白势力对他的一次次教训,很快让他懂得游戏规则,同时也让他想要制定游戏规则。我觉得最可贵的就是他没有丢失初衷。这个初衷就是作为中国人的根给他的,所谓的民族工业的抱负理想。于是父亲教给他的,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
Q:这次和廖凡、陈冲的合作感觉如何?
A:惊喜啊,我觉得能说服我(工作)的除了剧本就是演员的搭配。在拍摄的四个月中,我总是盼着第二天的出工,每天都有惊喜,让我过的非常充实,满满足足地体会到了一个演员创造的价值和存在感。首先彼此都很纯粹简单,精力都被这个氛围和彼此吸引了,加上欣赏。陈冲老师给我很多惊喜,有的时候真的忘却是在演戏,导演总是不喊停,某些场戏都是一条下来十多分钟。那种惊喜,那种彼此的给予,那种默契,那种感觉,那种舒服,我觉得真的是忘却了镜头,忘却了彼此真实的身份。有一次我和陈冲老师演戏,准确地说是我在搭戏,拍完之后她出来拥抱了我,说谢谢。当时导演都莫名其妙,她还在平复自己的心绪。有时候演员演了一场戏后内心那种被抽空的感觉真是只有演员才能理解。包括廖凡有时候给予我的东西,那种感觉的释放,为了成全彼此的人物,彼此的戏,是需要宽大的胸襟的,这是非常幸福的。
Q:孟文禄表面上是个文人,内心却很“狠”,这一点和你本人像吗?
A:哈哈!我是自虐型的,对别人真的很好,一点儿都狠不起来。真的,我都不忍心看别人出洋相,比如说我在路上看见别人摔了个跟头,我都不忍心让他知道我看见了,得赶紧把头扭过去,特别难为情。但是对自己就能下狠手,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呗。比如说我们身处一个不太好的环境中,我们也许只能改变自己,不是放弃对自己的要求,是追寻自己的价值存在。懈怠久而久之会让我对自己生厌,面临不同的工作环境,调整自己是最重要的,而且要坚守自己对职业的敬畏之心。
Q:在周围那样一种大环境中,坚守不是很难吗?
A:其实我是不敢不坚守啊!我的戏量不多,既然我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我就要去走下去。我戏的总量不高,还挑戏,也不太会迎来送往。我只有通过合作后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才可能敞开心扉,心怀最真的情感来和人相处。通过合作可能会达到最佳和谐的交往,这是我所习惯和愿意的。但这个圈里是不可能提供这样的情境的,很难,你必须先来几套所谓的交际,所谓的喝、玩、打麻将、唱歌……这种东西我确实不擅长。所以我必须拿出更多精力保证作品的不可替代性。既然愿意走这条路,我又何尝抱怨自己付出的多与少呢?我觉得这是做事原本该有的样子,我相信有很多很棒的演员,他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像陈道明兄,李雪健老师……只是我们现在越来越少有人去关注这些人所付出的了。就像说一块石头,一半被雕刻成了佛,另一半作为垫脚石,佛的价格自然昂贵,垫脚石会很不忿,但是被雕刻成佛的部分挨了千刀。我们现在太多人为了达到目的而走捷径,我觉得我不敢妄评,因为社会现象是允许这样的,但是我选择的让我很踏实,我看到了前辈们也是这样踏实过来的,选择的是“挨千刀”的路,我相信我能修成我自己的佛,我不在乎别人是否觉得,我的收获远远大于自己的努力。
Q:你以前演的军人和硬汉给大家的印象很深,这次出演一个文人有什么挑战性吗?
A:非常有挑战性的,不瞒你说,我看了很多郁达夫、沈从文、胡适那个时候的文章小说,包括萧红,包括萧红的丈夫。“国家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祖上积的德造的孽,国家未来的样子要看我们今天造什么孽积什么德”,这句话是胡适的小说里的话,我摘录来了,用到了台词里,导演也特别认可。至于说出演一个文人挑战最大的是什么,我觉得这个不完全是像史上的那种文人,他还是比较戏剧化,我觉得这个在于控制力上,要重新设定的,这也是很吸引我的,需要我花精力来打磨的。
Q:你好像很喜欢“情怀”这个词。你觉得自己是个有情怀的人吗?
A:好像现在提这个词对我来说还过于奢侈,我觉得每个人身上的情怀都不是有意识或是无意识的东西,但我觉得我确实挺喜欢这两个字的,“情怀”。这两个字并不需要上升到多高的高度,在平常的生活中,很多点点滴滴也能彰显出一个人的“情怀”。任何人在一起,不同处世的态度,都能看出一个人的“情怀”,这种东西放在一个戏里面,凸现出来,它就会变得很大。我觉得这个东西我挺看重的,任何一件事情的成立真不是天降下来自然形成的,很多时候是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道工序,才会转到此时此刻,那么多道工序是多么的具有可变性啊!我们在一件事情的可变性、压力感和阻挠性真的很大很大,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懂得珍惜,简单来说,作为一个发展中的演员,我们都会在心态上想“怎么没有好的戏给我呢?”“怎么没那么大的导演欣赏我呢?”但是你别忘了,今天是我的今天,是你的明天,今天我做了几分啊,忍了多少痛苦和恨啊,不能总是看别人的好,要有平和的心态,只是看到自己没有的容易让人焦虑。
折射到当代,我们的进步与改革,我们的反腐,你体会不到艰辛有多大。这次去福建,我看了那些名人的故居,民国时他们为了民族的进步,吸纳了很多西方的著名文学,还第一个建立了官派的教育翻译,他们实质上是出自个人的,那时候民间的力量真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就在想,真的有这样的人啊!真的有人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一口饭或者一盏灯啊!所以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你所承载的责任和释放的情怀是不一样的,你指望那些连温饱都没解决的人去改革去推进,可能性是很小的。有责任的人更应该胸怀天下,所以折射到我的职业,我无德无能,我只能去选择作品,选择如何呈现人物,从我个人的审美和喜好出发,我更乐于开拓和挖掘,这个可能是我自己的认知,还有坚守自己的原则。
Q:如果生活在孟文禄的年代,你会走和他一样的路吗?
A:这个东西真的没办法假如,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孟文禄的自由和健康,向上的生活态度,我不喜欢错综复杂的戏剧性的生活,我不太希望以这种方式来让我自己达到人生的性格变化,我真的不希望。
但是,我有时候坐下来想,有时候为什么会说“回过头来”,在情境中我不会有那种感觉,那种焦虑,十来年我觉得慢慢悠悠的,好像在别人眼里不温不火的,但是我觉得特别充实,因为我那种较劲的方向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倒是觉得自己从容不迫,这么走来的十来年,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不过还是有人欣赏我的,我能感觉到,总之每个人路数不一样,看自己的选择。
Q:看见别人走捷径轻松成功,心里会羡慕嫉妒吗?
A:可能心里别扭最多的时候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最最不稳定,班上同学陆陆续续去拍戏,拍广告的拍广告,拍MV的拍MV,无论是出镜率和收入都让我频繁地有焦虑感,但是就那四年让我越来越踏实,找到了自己的坐标和路数。那时候听到别人说“这哥们只能演农村戏”,我也焦虑啊,也忐忑啊,但是还得过每一天,我总是觉得那个时候我先把自己的小品话剧弄踏实了,久而久之作品能吸引别人,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这条路数让我很踏实。谁都不可能预料我的未来,因为我都不知道,所以这样四年走下来,让我更加从容。
现在很少焦虑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自由自在、慢慢悠悠的,这么多年来,“自主选择性”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现在新鲜事物太多了,比如这两年真人秀很火,也有找上门的,不是我不喜欢,我也很喜欢,我也看了“美国达人”,“好声音”,“好歌曲”,“跑男”,包括《真正男子汉》,丰兄(张丰毅)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是我的楷模,宝强(王宝强)还是那么可爱,有时候真是让我看得有喜有悲又流泪。我也想过参加真人秀,但是在做决定的一刻,还是不太得劲儿,没有做好准备吧。可能没我想的那么难,但是我想一定也没那么简单。我觉得我可能会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那种即兴发挥的东西我会做到什么程度,不像可以精打细磨的作品,那个真的是要考究当下的呈现。
Q:现在还有时间去话剧舞台吗?
A:在酝酿,在准备剧本,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会回到话剧舞台。前一段我刚特意跑去天津看了德国的《哈姆雷特》,看得我特别振奋,这次天津戏剧节引进了很多话剧。我还是有舞台情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