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国足主将的空战往事

唐学锋

从戎之前的“猛张飞”

1939年元月，中国空军兰州基地的礼堂里，一群飞行员正在接受《中国的空军》记者的集体采访。一个月前，他们刚在这里举行了毕业典礼。这些飞行员来自中国空军军官学校第8期，因战事紧迫，未及毕业，就被中国空军当局从昆明派往兰州，接受苏联援华的飞机和适应性训练。

座谈会上，飞行员们纷纷发言，希望尽早赶赴前线，杀敌卫国。突然，有人发言：“我来说几句吧！我当初是喜欢打足球，打足球也真够起劲的。可是，我现在却欢喜坐上飞机打鬼子，我更想要把鬼子的头颅当足球一样的踢，那才有趣哩。”这位发言者就是曾经入选中国国家足球队，驰骋足球场上的“猛张飞”，现参军入伍当飞行员的陈镇和。

陈镇和，印尼华侨，1906年3月15日出生于印尼雅加达。8岁时，父亲将他送回中国，在金陵大学附小等校读书。1925年，他考入国立暨南商科大学，暨南学校是一所专门为华侨子弟兴办的学校，其前身是创办于1906年的国内第一所华侨学堂——暨南学院。暨南学院曾一度停办，后于1918年在原校址复学，并改名为国立暨南学校。当初，学校只设中学部和师范科（中专性质），1921年增设商科大学，后迁至上海真茹。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上海真茹的国立暨南学校改组为国立暨南大学。暨南大学是中国最早开设商科教育的国立高等学府之一，有“始有暨南，便有商科”的说法。

陈镇和从小就喜欢踢足球，在中学读书时，他在足球方面的天赋就展现出来。一次，以号称“亚洲球王”李惠堂为教练的复旦大学队到陈镇和所在中学作赛一场，李惠堂看了他踢球后，对其大加赞赏，并说：“球场一晤，即知非池中物。”

在大学期间，陈镇和是校队的绝对主力，成为暨大足球队雄霸江南大学联赛九连冠时期的主将。暨大足球队还曾因战胜上海租界巡捕房由洋人组成的“西捕队”而名躁一时。与此同时，他还加入上海著名球会乐华足球队，与李惠堂在一起踢球。由于他的长相具有典型印尼华侨特征——个子不高（165CM）、眼窝凹陷、颧骨较高、鼻孔扁平、皮肤黝黑，但奔跑积极，爆发力好，素有“猛张飞”“黑旋风”之称。除此，队友还亲切地称他“小黑炭”，这一绰号，在他参军当飞行员后，人们也一直这么叫。

上海乐华足球队是当时亚洲最著名的足球队之一。1927年，该队出访澳大利亚，比赛31场，胜14场，平3场，名满大洋洲;1929年出访南洋，比赛23场，胜19场，声震东南亚。陈镇和曾3次随队远征。1930年5月，陈镇和随中华足球队赴日本东京参加第9届远东运动会足球赛。陈镇和与队友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荣获冠军。

此后，乐华队欲参加欧洲的比赛被英国拒绝入境，李惠堂因此心灰意冷回到香港，陈镇和也因与管理层意见不和而离队。后来，他以原暨南大学足球队原班人马为班底组织了上海真茹队，单独参加西联会联赛及史考托杯，开华人大学球队参赛之先河。

1932年，陈镇和大学毕业留校，在图书馆工作。

艰难征奥路

在20世纪20至30年代，中国足球一直雄霸亚洲足坛。从1913年至1934年的10届远东运动会足球赛，中国队除第一届获得亚军外，连续9届均获得了冠军。

在那个时代，所有的中国足球人士共有一个梦想，就是走向世界。

终于，机会来了：中国足球队获准参加1936年在柏林举行的第11届奥运会男足比赛。陈镇和作为左前锋随中国足球队前往。这是中国足球队首次参加奥运比赛。

体育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具体表现，当时积弱的国力、腐败的政府注定了这次征奥之路是一条极为艰辛的道路。参加这届奥运会的中国代表团中，总领队是王正廷，总教练马约翰，正式运动员69人，分别参加田径（23人）、足球（22人）、篮球（14人）、游泳（2人）、举重（3人）、拳击（4人）、自行车（1人）等项目的比赛，国术表演队11人，体育考察团33人，还有干事、秘书、指导、顾问多人，共有141人。然而这100多人的队伍，当时的中国政府也只能支付路费的四分之三，余下的则需代表团自筹。

无奈之下，足球队只能提前3个月出发，先去东南亚打比赛赚取路费。

在这支球队中，有“亚洲球王”李惠堂（1976年，在德国《足球》杂志组织的评选活动中，他被评为世界五大球王之一）、“铁腿”孙锦顺（1925年，在香港举行的中国南华队对英国陆军联队的比赛中，他凌空一脚射门，球入门后破网而出，因此得名）、“铜头”谭江柏（香港歌星谭咏麟之父）等。他们出行乘最低等的船，住最便宜的旅馆。有时，全队人员就挤在一间大房间里，床位不够，就打地铺。为了省钱，他们只能吃最便宜的饭菜。而比赛时，由于担心当地主办单位作弊，球队分不到钱，因此除上场比赛的11人外，其余的都到各入门处去“监票”。这支球队没有教练，也没有随队医生。但他们必须得赢，得拼，否则就筹不齐到柏林的路费。

在短短的两个月间，这支球队共踢了24场比赛，21胜，3平，无一败绩。历尽坎坷，两个月后，他们成功抵达柏林。

正式比赛开始，他们遭遇来自足球王国的英国队。上半场，中国队率先进球，但被判越位。中国球员在大多数时间里并不落下风，但因前期疯狂地比赛和长途跋涉已经使每个队员伤病缠身，体力不支，在最后10分钟，被英国队连进两球，输掉了比赛。

比赛结束后，队员们又辗转欧洲各国，再次靠踢比赛筹集路费回家。这次欧洲之行，让每一位队员深深地感受到祖国的贫穷、落后给他们带来的耻辱，也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爱国热情。

从欧洲回来后，“猛张飞”陈镇和便在中国足坛上消失了。

参加成都空战

1933年，与大多数爱国华侨青年一样，陈镇和选择了报考航校，走上参军当飞行员的道路。他考入当时的广东航空学校第7期（甲班），由于他仍在继续踢球，参与球队的国际比赛，加之“两广事变”爆发，广东航校并入中央航空军官学校等一系列事件影响，他仅在学校保留了学籍，未正式、系统地学习飞行。从欧洲回来后，他重新进入中央航校（后更名为中国空军军官学校）第8期学习，于1938年12月1日正式毕业。

从足球场上消失了的陈镇和，从此迎来人生的另一个战场——对日作战的空中战场。

在接受苏联援华飞机和训练数月后，陈镇和被分配至中国空军第五大队第27中队任见习军官，驻守成都附近的太平寺机场，担任成都地区的防空任务。

1940年5月19日，四川防空司令部先后得到情报称：下午3点15分，敌机第1批9架;4点10分，第2批9架;4点20分，第3批9架;晚上9点10分，第5批9架，先后由汉口起飞，向西飞行，有侵袭四川的企图。

成都防空司令部于傍晚7点20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8点30分发出紧急警报。

晚上8点，中国空军当局命令第五大队第27中队的2架E-15战斗机，第17中队的2架E-15战斗机从双流机场起飞，分别至规定空域巡逻。8点30分，又命令第27中队的3架E-15战斗机，第17中队的1架E-15战斗机和2架地瓦丁战斗机从太平寺机场起飞，升空警戒。

当天晚上，敌机2批各9架分别由蓉市东北方向窜至太平寺、温江机场投弹。在空战中，陈镇和驾驶编号为2710号的E-15战斗机，趁敌在凤凰山投弹时，潜入敌机群后约600米的距离，向敌机连续攻击约30秒钟后，因汽油将尽，降落温江机场，于次日8点飞回太平寺机场。

由于这次空战发生在晚上，我升空迎战的10机中，只有4机发现了敌机，并向敌机发动了攻击。其余各机，或因相距敌机太远，或因探照灯未能照测关系，均未接敌。

成都空战之后，中国空军鉴于日军攻击的重点是重庆，为了增强重庆地区的防空力量，遂将陈镇和等人调入中国空军第四大队，进驻重庆周边机场。

战斗在重庆的上空

1940年7月5日，日机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25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07分发出紧急警报。

中国空军分别于11点45分至12点13分，从白市驿和广阳坝机场起飞10架E-15战斗机、5架E-16战斗机、8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拦截。陈镇和驾驶编号为72的霍克Ⅲ战斗机参加了这次作战任务。我机群在綦江西北发现敌机，当即发动攻击。敌机群见我军防守严密，不敢再向渝市方向进袭，一部分在綦江投弹后折返，另几批则转向江津、泸县、资中、岳池、隆昌、自流井等地投弹。

陈镇和到重庆的消息，后来被记者发现了。当时的《大公报》曾采访过他，并有如下报道：

“现在许多南国的球迷们或许要奇怪，怎么陈镇和竟无声无息地从体育界失踪了呢？四五个年头的沉默，把一个球王转化为一个保卫祖国的飞将军。陈镇和还在踢球，他的粗健有力的右足现在用力踏在降升舱板上，他用力把右足蹬出去，为的是不叫那个日本大球跳过至前面要加速去追击，他要把日本飞进中国球阵地的大球都踢回日本阵地粉碎在球门里。千百万球迷可不必因为失却了眼福而嗟叹。要为这个年轻的球王在天空用生命击球而喝彩呵。”

7月9日，日机90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0点15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于10点55分发出紧急警报，中国空军在第四大队大队长郑少愚带领下，起飞12架E-15战斗机、2架E-16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作战。

此次空战，陈镇和驾驶的飞机是编号为2221的霍克Ⅲ战斗机。

中国空军分别在江北和南川上空发现大批敌机，并与之展开激烈空战。根据次日的中央社报道，我空军在此次空战中，一共击落敌机4架，重伤5架。当然，这种关于战时战果的报道，难免有夸大的成份，以鼓舞军民的斗志，但中国空军向敌机发动了攻击却是真实的。根据当天中国空军内部的《战斗要报》记载，中国空军的飞机曾于11点10分在江北小观音上空发现敌机，向敌机发动反复攻击达5分钟时间，敌机乃遁去;11点35分，我机又在南川方向朝敌机发动追击达10余分钟。

7月16日，日机54架分2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0点10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1点1分发出紧急警报。中国空军在第四大队大队长郑少愚亲自带领下，起飞17架E-15战斗机、7架E-16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1架霍克75战斗机升空拦截。

此次空战，陈镇和驾驶的飞机是编号为2211的霍克Ⅲ战斗机。

此次空战发生的地点分别为渝市、江北、长寿等地上空。根据次日发行的《新华日报》报道，是役共击落敌机3架，击伤敌机数架。而在当天中国空军内部的《战斗要报》中则有如下记载：“我机跟踪空战多时，追过长寿落远，乃返回，见二敌机由二、三中队脱落，偏摆不定，另一敌机发动机停，一个挣扎侧飞”。

此次空战的场面尤为激烈，中国空军的飞机反复向敌轰炸机编队发动攻击。在空战过程中，陈镇和驾驶的飞机中敌弹1发，而他的同期同学丁寿康则不幸阵亡。此外，第21中队副队长柳哲生的飞机中2弹，分队长武振华的飞机中3弹;第23中队分队长曾培复的飞机中1弹;第24中队队员严桂华的飞机中2弹。

8月2日，日机122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27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07分发紧急警报。中国空军分别从广阳坝和白市驿机场起飞19架E-15架战斗机、4架E-16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拦截。

此次空战，陈镇和驾驶的霍克Ⅲ战斗机编号为2211。

由于遭遇中国空军的拦截，敌机没有进入渝市轰炸，转而袭击璧山、广安、隆昌、泸县、邻水等地。

8月12日，日机90架分2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07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中国空军仍分别从广阳坝和白市驿机场起飞15架E-15战斗机、7架E-16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迎战。

此次空战，陈镇和驾驶的霍克Ⅲ战斗机编号为2210。

在我空军的狙击之下，敌机无法找到侵入渝市上空的机会，转而飞向周边的内江、安岳、自流井等地轰炸。

8月17日，日机54架分2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18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1点10分发出紧急警报。中国空军起飞7架E-15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作战。

此次空战，陈镇和驾驶编号为2221的霍克Ⅲ战斗机。这次空战是陈镇和在重庆地区参加的最后一次空战。我空军又一次成功地将敌机拦截在渝市上空之外。

“9.13”重庆空战后，陈镇和随部队撤往川西地区。

“男儿莫惜少年头，快把钢刀试新仇。杀尽倭奴雪旧耻，誓平扶桑方罢休！”这是陈镇和在从戎时作的一首诗，表明他杀敌的决心。然而，1941年1月28日，陈镇和从新疆哈密驾驶从苏联进口的1架新式E-153战斗机，在飞回成都途中，不幸在大西北的猩猩峡遭遇风暴袭击，操纵系统失灵，机毁人亡。

陈镇和牺牲后，其遗体安葬于兰州焦家湾烈士公墓。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约研究员。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