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才能主宰人生

钟郁君

中国的传统文化注重家庭价值，家庭关系、父子关系和祖先崇拜是一个人生活的主要价值。这和西方世界提倡的重视个人是差别很大的哲学。然而，我妈妈在这些方面一直是非常开明的：她相信一个人必须爱自己，先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别人，才能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更能尽心地帮助别人。

为了充分说明这个观点，妈妈常会举她的好朋友德博拉阿姨的故事为例。德博拉阿姨总是为家人而活，照着别人的期望走，从不曾为自己而活，也没有真正疼惜过自己，她生活得痛苦极了。

当德博拉阿姨在三十五岁就自杀的消息传出来后，妈妈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意外的人。在外人眼中，德博拉阿姨拥有了一切。可妈妈总说德博拉阿姨没有爱她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而活。

德博拉阿姨所拥有的都是旁人艳羡的，她美丽、聪明、幽默风趣、有魅力，而且，她还很有钱。她在英国完成法律的学业，这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事。然后，她认识并且嫁给了毕业于牛津大学、家境富裕的先生。第二年，她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别人眼中，她拥有了全世界，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并不快乐。

正如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般，德博拉阿姨从小就被教育要爱别人，关心别人，为别人牺牲，尤其是为了家人和先生。基本上，就是把他们的需要放在自己的需要前面。德博拉阿姨从来不曾认为应该要爱自己，珍惜自己。所以，即使她拥有许多的财富，她也完全意识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她的存在价值来自别人的看法和他人对她的反馈，她是为别人而活，并不是为自己而活。

妈妈说：“德博拉阿姨一直不了解，别人眼中的我们常常就是我们对自己的想法。德博拉阿姨不珍惜自己，所以她的先生和家人也就不懂得珍惜她。”这种情况越来越糟，德博拉阿姨逐渐变得退缩、依赖，甚至有点神经质。最后，她完全放弃了，她认为自己毫无价值，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我对德博拉阿姨的记忆非常深刻。小时候她常常来我们家，带巧克力和玩具给我们，讲故事给我们听。可是，慢慢地，阿姨来的次数少了。在我四岁左右的时候，阿姨再也不来了，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阿姨不来了，妈妈都不曾直接给我答案。一直到几年以后，妈妈觉得我够大了，才跟我说德博拉阿姨的悲惨故事。

妈妈认为德博拉阿姨最大的错误在于她不知道爱自己，而只是为别人活，她以为为自己而活是自私的，事实上，这完全错误。妈妈强调：正如“爱我的邻居，一如我们爱自己”，我们必须先爱自己，才能像我们爱自己一样去爱我们的邻居。

妈妈强调不爱自己的人无法真正地去爱别人，也许他们可以为别人服务，为别人牺牲，但是他们无法知道如何爱别人。

可是，妈妈觉得光是爱自己还是不够的，她希望我不要过着和德博拉阿姨一样的人生。她希望我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活，她要我过的是我的人生，而不是别人希望我过的人生。

十岁时，尽管我看起来就像十三岁的孩子，妈妈还是坚持让佣人每天送我上学，这总会引起很多人的非议。“这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哪有小孩这么大了，还要别人送着上学？”公共汽车上的乘客常常这么评价。甚至有些班上同学叫我“大婴儿”，那个年纪的孩子，没有人想要被称为“婴儿”，不管是大是小。我求了妈妈好几次让我自己上学，可是她总是拒绝。终于，有一天，她问我不愿别人送我上学的原因，我告诉了妈妈：因为我个子太高，看起来比真正的年纪要大，所以当别人看到有人送我上学时，就会取笑我。

妈妈再次拒绝了我的请求，因为她认为我只是让别人的想法影响了我，我活在别人的想法里，而不是我自己的。然后，她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可以自己上学，而不会有任何麻烦吗？”我告诉妈妈我可以，因为有几次轩姐有事，没办法和我搭同一班公共汽车时，我就是自己上的学。

听了我的话之后，出乎我意料，妈妈同意了，她说的话就像音乐一般悦耳：“如果你认为可以自己上学，而且也想这么做，那么我会同意。可是，你要记住，我会同意绝不是因为同学们取笑了你。”

第二天，我非常开心，终于可以自己上学了，我急于向同学们炫耀我的独立。虽然妈妈告诉我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可是十岁的我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别人怎么谈论我。

独自上学的第一周对我而言简直棒极了！同学们不再笑我是大婴儿，还说我长大了。这一切让我非常得意，也小心地不犯任何错。

可是过了一阵子，日子恢复了正常，同学们不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送我上学，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失望。我终于明白了妈妈的意思，关于有没有人送我上学这件事，其实别人根本不在乎，在乎的人是我。如果我一直在意别人怎么想，让别人的想法影响了我，我就太笨了。

我在这件事上接受了教训，并且在很多年之后又用上了它，那是在我大学毕业之时。当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男朋友，身边的朋友都认为我应该要准备结婚，和其他人一样；可是，我那时真正想的是到国外去攻读心理学博士，我的朋友们都搞不懂我，大家都觉得我怎么能把读书凌驾于婚姻之上。

有一天，一个男同学大胆地跟我说：“你已经有学士学位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已经够了。何况，你还有固定的男朋友，结婚生小孩以后，你也不会出来做事，去念研究所真的是一种浪费。”我没有听他的劝告，也没有听其他朋友的劝告，而是决定听从妈妈的忠告：爱自己，为自己而活。

后来，我去了加拿大，努力读书，拿到了心理学博士的学位，而心理学也是我一直喜欢的专业。我直到三十一岁才结婚，在当时而言，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晚婚，更别说我最后嫁给了一个比我年纪小的人，很多人听到了都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些说法，因为我自己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