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晖 把所有享受都变成干点什么
2015-09-10王跃
王跃
1997年,玩儿乐队的沈黎晖创立了摩登天空,他骨子里的反叛和冒险精神赋予了摩登天空先锋前卫的DNA。18年里,它引领着内地华语音乐的创作和流行文化——曾经的摩登天空杂志是文艺青年手捧的圣经,如今的草莓音乐节是年轻人狂欢的乌托邦。有人问沈黎晖为什么不重组自己的乐队?他说,“我永远不会回到台上,我觉得当一个资本家特别有乐趣,比如10万个人来草莓,但是只有1万个人知道摩登天空,可能有2000人知道我,了解我的人更少了。但显然我做的事情比写一首歌要过瘾,比在台上接受别人的欢呼要过瘾。”
成为摩登天空CEO之前,沈黎晖是个摇滚青年。1986年,他考进北京工艺美术学校,这在当年是一所“特别嬉皮的学校”,出过新裤子、丁武、超级市场、冯远征这样的文艺分子,学校里自由的氛围让沈黎晖如鱼得水。他的清醒乐队就是那时成立的,一开始它叫“π”,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也是在那个时期,沈黎晖接触到当代艺术,喜欢达利、达达主义和当代诗歌……玩儿乐队“一方面为了耍范儿,还有就是受到现代主义的影响很大。”80年代末的摇滚乐队大多留长发,穿皮夹克,而清醒乐队和其他摇滚乐队不太一样,沈黎晖与伙伴们把头发剪得特别短,打扮得干净利落。“其实这也是一种反叛”沈黎晖说。
沈黎晖的专业是环境装饰,但他的理想是当个个体户,“练摊,倒腾服装特赚钱。”早在上初中时,有商业头脑的沈黎晖就靠倒邮票给自己赚到了第一把吉他。也是从那时起,玩音乐与做生意就为沈黎晖未来的事业埋下了伏笔。
及至毕业,沈黎晖做了一阵舞美后又去了出版社做平面设计。彼时,乐队每个月花30块钱在一个农民院子里租了一间屋子排练。没乐器怎么办?“鼓手就负责敲椅子,电吉他电贝司要和别人借。”那时他们也不觉得苦,认为玩音乐就该是这个样子。但沈黎晖始终有个念头——要挣钱玩乐队。
在出版社时他接触到了印刷,商业嗅觉告诉他,做印刷特别挣钱。于是他租下一台印刷机开始创业,接的第一单生意是印刘德华的专辑封面。由于机器出问题,大概两年后,沈黎晖亏了20多万,“我手里还剩下几万,生意可能会继续亏,那怎么办啊,我的摇滚明星梦还没实现。于是最后一搏,我就用几万块录了张摇滚合集叫《摇滚94》,里面有清醒乐队、石头乐队和天堂乐队等一共六个乐队。”做完唱片后沈黎晖依然做印刷,并终于赚了钱。
后来的摩登天空公司一次次地践行了沈黎晖的冒险精神。2006年摩登天空第一次实现了100万元的盈余时,他决定做音乐节,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最终亏损100万元,账面现金瞬间清零。后来他说:“基本上是我有多少钱就要把它全花掉,我们在不断挑战自己,假如去年是1000万元投资,那么我今年投1500万会发生什么?北京‘草莓’赚了钱,但我并不想把这个钱放在兜里,我们去开成都站、深圳站,开拓新的市场。”
沈黎晖的另一个特质是骨子里的反叛与前卫。摩登天空成立之初,沈黎晖签下了流行朋克乐队“新裤子”和玩电子乐的“超级市场”。
第二年,沈黎晖遇到了陈底里、胡吗个、左小祖咒的No乐队和丰江州的苍蝇乐队。听到胡吗个的歌时他说,“这能算音乐么?这种东西以前不在我的审美系统里。”但他还是签下了胡吗个。《人人都有个小板凳,我的不带入二十一世纪》是在一个小棚子里录的,甚至能听到屋外的鸟叫声,“特粗糙但我觉得特有质感,音乐特别真,显然我被它的某些东西打动了。”
再后来他做了Badhead厂牌为他们出了唱片,与摩登以往的审美截然不同,用沈黎晖的话说,“一开始摩登天空要建立一个特时髦的世界,但我们用Badhead先打倒了自己。”
“现在我们依然不断地去反叛自己。包括我去‘快女’做评委,也许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妥协,但在我看来,这是对我自己的一个反叛。我觉得反叛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反叛是一种对自己的挑战。有时候你会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也不妨试一下。比如说我以前很讨厌选秀、资本家这套东西啊,后来我发现我都成为了他们。”
不断地反叛让摩登天空一直走在时代最前面,“你的审美和视角的蜕变能力有多强,你才有多强的生命力。”从清醒到新裤子、超级市场、胡吗个、左小、便利商店、万晓利、小河、周云蓬、重塑到今天的宋冬野、马頔,“摩登天空是一个时代的切片,记录了华语音乐18年创作的背景和变化。”
从不做市场调查,不用大数据
Q:摩登天空现在叫新音乐独立公司?
A:其实我们早不是唱片公司,更多的是一个生活方式公司,一开始我就这样想的。起名字时我们用拼字游戏,摩登是一个词天空是一个词,选了很多次拼在一起听起来不错,这个名字我就觉得以后可以做杂志,做电台或电视节目,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意识。其实,音乐一直影响生活方式,60年代的音乐就会影响当时的fashion,音乐是艺术的一种但它更直接,而且它能变成流行文化。我记得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很多发廊会挂出我们的海报,很多人要理我们那样的头发。
Q:你怎么看待左小祖咒?
A:我觉得他的音乐特像臭豆腐,他这个人也像臭豆腐,感觉他哪儿别扭,但是显然他的某些部分又很吸引你,是一个很奇怪的感觉。
Q:摩登天空签了宋冬野和马頔,他们的音乐偏流行,更加大众,这也算是摩登天空的一个反叛么?
A:我没想那么多,最重要的是它有没有打动你。胡吗个之后我们也出了周云蓬、小河、万晓利这样偏人文的歌手。当时我们排摩登天空合辑时他们把宋冬野的歌放在第四首,我说要把《董小姐》放第一首歌,我想我们离这种人文的东西已经很远了,这些关注内心的听起来柔软内心又有深沉力量的东西。
Q:你觉得宋冬野是偏人文的?
A:对,其实他骨子里是非常深沉和悲观的,只是他的音乐用最简单、最易于接受的方式传达出来。当然马頔更年轻化、更青春,这些东西永远都会吸引人。
Q:现在摩登天空最卖座的音乐人是谁?
A:唱片销量宋冬野最高,有几万张。
Q:可以说你是最了解青年音乐口味和流行文化的人么?
A:我不确定,我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们从不做市场调查,不用大数据,因为这个世界远比这点数字要复杂的多。比如在选择宋冬野和阿肆时,他们在豆瓣上是冠军,如果你看数据现在轮流当冠军的人可能有20个,其他人为什么没被发掘呢?无论有多少人听,有多少人评论他们好,我们也不签。因为我自己自然有一个看不见的评价体系。有人说迷摩登天空是很创新的公司,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怎么来的。如果梵高的年代有大数据,那一定显示梵高是非常烂的艺术家,因为90%的人都不能接受梵高,所以这就是人的价值,很微妙的。
音乐节是70%的理性和30%的感性
Q:草莓音乐节是目前中国规模最大的音乐节,很多乐迷抱怨草莓音乐节太商业了,少了情怀,你怎么看?
A:我觉得音乐节这个问题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每年我们都有创作,要呈现怎样的风格,签约哪些艺人,包括主题是什么。但音乐节也是特别工业化的东西,条理性非常强,很大的一个项目管理。情怀占了太大的权重音乐节是做不好的,对一个音乐节70%是理性的,30%是偏感性和创作的。
Q:草莓音乐节的定位是什么?这些年有哪些变化?
A:开始我们想做个小点的音乐节,因为场地本身,想象人躺在草地上看音乐节是非常舒适的,想做文艺点。而给我们的档期是五一,对北京来说是春天刚开始的感觉,这些客观条件下出现了这样一个风格的音乐节。刚开始的草莓是个感性创造出来的产物,但后来它变得工业化,跟整个音乐工业系统产生更多联系。音乐节要做就必须是商业计划,都有预算,必须有投入、收入。所以无论什么初衷的音乐节,无论是因为热爱、还是想赚钱还是想推广旅游、为房地产宣传,都是一样的。而反过来说,低票价的音乐节并不是不商业,免费的音乐节也不是不商业,它各有各的模式。
现在音乐行业大大落后于电影业,比方谈论一部电影,票房始终是大家关注的。当然每个电影有自己的情怀,但票房始终非常客观。而音乐方面我们好像不能谈这个,一谈就会有人问你的情怀哪去了。这说明音乐行业还没有那么开放,或说它还是个没钱的行业。如果像电影行业把票房破纪录当成一个骄傲时,我觉得这个行业才正常。LiveHouse卖了多少票,巡演上座率多少,这个本是一个行业最应该谈论的事,反而在音乐行业变得躲躲藏藏,国外的音乐节票房是完全公开的。
Q:那草莓音乐节的收入是多少?
A:草莓从第二年就开始赚钱,现在一年的营收是一个多亿。和国外相比还是很低的水准,比如Summer Sonic一个音乐节4.5亿人民币。摩登天空音乐节办了五、六届了还没赚钱。摩登天空音乐节比较另类,它在实验,一直在玩,实验和玩也是我们特别重要的精神之一。包括去赫尔辛基办摩登天空音乐节,我们做了一个特别混合的阵容,混合了亚洲的、北欧的酷的音乐人。所以它是一个特别酷的实验冰冷气氛的、多媒体的音乐节。
Q:现在草莓在很多城市都有,阵容有很多重复,会不会担心大家太疲劳?
A:我们现在在做一个on tour的概念,以后我们整个舞台、车、设施永远不停地在路上,去年12个城市,今年15个城市。我是有点担心重复和疲劳,但是我又不是那么担心。怎么改变流行文化呢,我觉得让草莓去做tour是最好的方式。
Q:国内外比较好的音乐节有哪些?
A:比如上海爵士、西湖、迷笛都不错。我其实很期待一些小而精的音乐节,一年会看15场左右,不包括摩登的,全是国外的。比如瑞士伯尔尼Gurten Festival、留尼旺岛Sakifo音乐节、出口音乐节、富士摇滚音乐节。
Q:今年摩登又做了“正在现场”的巡演项目,是打算往演唱会方面发展么?
A:以前我们把自己的艺人卖给演出商,现在我们可以自己主办这些演唱会。演出商只看眼前利益,不赚钱就不会继续做,对很多艺人是非常不好的,而摩登想得更远,必须要把这些艺人推到这个系统中去,大家才相信他们有一定的影响力、票房号召力。当然“正在现场”也是我们做的一个视频直播平台。
Q:除了唱片、音乐节和演唱会,摩登天空还想做些什么?
A:今年我们做了一个板块偏world music ,张晓舟来摩登专门做这个事,那些在新疆、云南等地的老艺人,他们的东西没有被记录下来,而我们用特别好的设备去把这些声音记录下来。一些演奏大师都没有传人,所以我们就发起了一个专门做少数民族根源、原生态的音乐项目,大概有8到9张唱片的计划。我们也做了一些艺术展,发现一些年轻的艺术家,包括我们去年让重塑、虎子、宋坤这些艺术家去泰国的普吉岛做一个艺术项目,今年这个项目的成果录了一张唱片,我们已经在普吉岛建了一个摩登天空的录音棚,觉得这件事挺high的。
要保持贪婪和欲望
Q:你现在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
A:现在几乎没有纯粹地享受音乐,我要把所有的享受都变成干点什么。比如以前看到一个摄影师一个画册会习惯地说作品真好,今天我的思维是要不要跟他合作点什么。这个过程里肯定失去了特别多乐趣。我现在去音乐节会注意他们的篷房怎么搭,会想联系他们的供应商……上次我和旅行团去Summer Sonic,他们拿着时间表很焦急地说“我要去看谁谁谁”但是我说我会在主舞台的最后一排呆一个下午,我可能会注意到一个螺丝。几乎已经失去了看音乐节的乐趣。
Q:你的现代意识很强。
A: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80后90后00后,我觉得一模一样没区别,你说他们是新新人类,我一点没这个感觉。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敢于做点事。乔布斯在今天就相当于以前的约翰·列侬,列侬在70年代的行为启发了很多人,乔布斯、列侬这样的人在今天也许各行各业都有,创造力和反叛我觉得永远是推动这个世界进步的动力。
Q:你怎么保持创造力和对新事物的热情?
A:我觉得要保持贪婪和欲望。就像我们小时候,特别想有个玩具但家人不给你买,你会一直想要,直到你拥有它才不想要了。人必须要有这个蜕变,处在一个不断拥有和放弃的过程,如果你拥有后,沉溺于它,自我满足,那你就会永远在自我满足里边。对我来讲,这就像个游戏,最后我也可能会放弃摩登天空,放弃所谓的财富,把所有的都捐出去。
Q:你现在有什么愿望么?
A:干到死。我现在还有很多愿望清单没实现,比如拍电影,这是我自己的一个愿望,可能摩登天空出品会更早一点。我想做一个新的“星球大战”,显然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但我对这个事情没有任何时间表,只是说说而已。 我觉得电影比音乐更理性,因为音乐特别个人,写一个歌时,真的情感才能打动别人,剩下的是怎么推广。但电影特别理性,一个镜头一个镜头怎么连接,它牵扯的环节特别多,投资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