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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前后中日外交取向研究

2015-09-10邓海成

人民论坛 2015年17期
关键词:鸦片战争

邓海成

【摘要】晚清政府的外交取向是拒世界于外,近代日本的外交取向是与世界接轨。同时代两种不同外交取向的原因在于,近代中国受朝贡体制的捆缚而积重难返,主观上不肯承认西方的先进,在外交上表现得行动迟缓。而处在朝贡体制边缘的日本早就建立起自己的外交体制,并能快速吸取西方先进的文物制度,进而迈上了外交近代化的步伐。

【关键词】鸦片战争 中日外交 取向

【中图分类号】D5 【文献标识码】A

众所周知,近代以前的东方世界唯有华夏文明一枝独秀、源远流长。在这里诸国皆因“慕德”而来,觐见须行叩首之礼,由此形成的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制绵延千载,直至清王朝统治时期。自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后,西方形成的欧洲列国制度兴起。在那里,大小国邦林立,没有一家独大的中心国家,国家间是法理上的平等关系,由此建立的近代西方条约体系包含三大原则,即势力均衡、主权平等和武力扩张。世界历史的演进表明,国家间横向的平等关系是发展趋势。然而,这种平等关系只是近代西方条约体系的一个方面,在处理同非西方国家间的关系时它并不完全适用。正如日本学者初濑龙平指出,近代西方条约体系包含“适用于欧洲国家之间的‘内部原理’和适用于非欧洲国家之间的‘外部原理’,是一个二重原理的体系”①。当西方国家东来时,这种内外不同价值取向的差异成为阻碍东西方之间不能对话、无法对视的最大障碍。但是,这样的西欧国际体系却被完整地导入日本。

与世界接轨—近代日本的外交取向

日本长期以来都未停止关注世界的变化发展以及关心自身的创新变革。从江户时代中后期起,一批优秀的思想家们就已开始关注西方,他们逐渐意识到日本将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他们倡导的是通商富国和加强海防的治国方略。其中,军事思想家林子平在其著作《海国兵谈》中提醒日本国民掌握防御海外诸国之术,极力主张作为岛国的日本须加强海防和重视武备。通商富国论的代表人物本多利明则主张日本应结束锁国状态,大力发展海上贸易。在他看来航海、运输、贸易均为国君之天职,更是国家的首要任务;他甚至提出效法西方诸国海外扩张的做法,认为政府应“向万国派遣船只,攫取所需物品及金银铜,运回日本充实国力,乃海外必然采取之方法。”②

1804年,俄国遣使日本要求通商,幕府却将其驱逐出境。对此,思想家司马江汉批评幕府的行为甚为傲慢不逊,在他看来“以夷狄相待岂非无礼?列沙诺特是该国国王的使者,国王和我国国王有何不同?”③这是在批判幕府的锁国政策,主张应采平等的姿态处理国家间的事务。当有着泱泱大国美誉的大清帝国,鸦片一役后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给还未闻到战争硝烟、尚未尝到船坚炮利之威力的日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激发起日本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诗人出身的斋藤竹堂在《鸦片始末》中一针见血的指出,“此(鸦片战败)因清国自夸中华,侮海外诸国,不见外国机械之进步也”。④所以,当美国使臣柏利来日投递国书要求开埠通商时,阿部老中为此整整忙碌了三个月以研究对付之法。最终,日本采取了退让以待的策略,用和平的方式签订了一些对国家利益损害较少的条约。此后,日本在自主平等的基础上又主动与荷俄等国签订了内容相似的条约,这样做的结果是“为而后外国提出贸易问题奠定了如何处理的基础,为今后预料中的对美英等国的谈判制定了蓝本”。⑤从中可以看出,幕府的外交已经走上了轨道。

从“黑船事件”开始,日本便国门大开,结束锁国状态,签订一系列条约,被迫开埠通商。从中国的战败,日本看到了中华帝国的虚骄无妄和不可再学;从黑船的来航,日本想到的是要加强海防和增强军备,进而转向了解西情、研究西方。

1860年,幕府就开始主动遣使出访欧美,而此时的中国正在经受着战争的劫难。当这批使节成员亲眼目睹了欧美先进的文物制度后,纷纷意识到日本应尽快抛弃祖制、结束锁国,必须尽快同西方建立新的关系,进而融入新的国际体制。时隔两年之久,佐久间象山在《痛论时事上幕府书稿》中积极主张摒弃贬低外邦他国的错误认知,提出应称域外他国为“外藩”,并与之建立平等的国家关系,他在书稿中反问道:“本邦又仿效汉人的错误,只管贬低外邦他国,把学术技巧制度文物比本邦更完备的有力大国也称为戎狄夷狄,成何道理?”⑥。1868年,明治皇帝以政府名义颁文昭告天下,提出日本国将遵循国际公法,积极开展同外国的交往,并把“求知于世界”作为今后日本的基本国策,是为“国是五项誓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万国公法》的传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日本人的国际观。1870年,时任太政官大臣的三条实美在《派遣特命全权大使事由书》中强调日本要修约应“依据万国公法”,他主张凡国内法与万国公法相抵触者都要修订。他在上书中还要求使团带着开放的眼光,阅遍诸国先进的法律规章,探求适合日本的治国方略。另外,他还主张向各国特派使节,理由是“一则借整体更新,修聘问之礼,以笃友好之宜;一则借修改条约,向各国政府阐明并洽商我国政府的目的与期待。”⑦1873年,岩仓使团在考察报告中进一步提出,“东洋各国现行之政治风俗不足以使我国尽善尽美。欧美各国之政治、制度、风俗、教育、营生、守产,无不超绝东洋。将此开明之风移往我国,以使我国迅速进步至同等化域”。⑧直至后来,明治维新时期的思想家福泽谕吉直接把走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之路作为日本的唯一出路,他认为“如果想使本国文明进步,就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确定它为一切议论的标准,而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事物的利害得失。”⑨文人学士的高调倡导,归国使团的极力主张,使得日本政府的外交吹响了“脱亚入欧”的号角,踏上了对外扩张的不归路。

在知识阶层的强大舆论压力下,日本政府主动顺应历史大势,内政上创新变革,外交上力求快速与欧洲接轨。最终,文明开化彻底改变了日本对西方世界的认知,明治维新使得西方对日本的认知也发生了改变。在西方看来,“日本向称侯国,今则改除旧规而宗西法,俨然一大国矣”,“即外国聚会议事之时,日人亦从事其中”,“观日本励精图治,是已入万国会中矣。”⑩面对西力东倾的历史现实,面临民族存亡的巨大压力,日本政府选择主动出击,并最终得了先机,占了主动。从一定程度上说,避免了国家沦为殖民地,赢得了民族独立,这本身就是日本近代外交的胜利。

拒世界于外—晚清政府的外交取向

自古以来,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认为周边的少数民族皆是依附于华夏声乐礼教的蛮夷之邦。近代,当西方列国纷纷东来时,清廷朝野仍旧寐于世界发展的大势,依然习惯性地称西人为“夷人”,固执地拒绝公使驻京和亲递国书,傲慢地排斥西方的外交礼仪,继续奉行天朝上国的朝贡体制。

当鸦片战争的炮火远去,《南京条约》的墨迹渐干,在清廷官吏和文人学士的奏章公文及书信著述中,我们还不时地看到用“夷狄”来指称西方的例子。毫无疑问,这种带有鄙夷色彩的称谓有悖于近代国家间交往的大势,西方也因此多次与清廷交涉辩难。直到《天津条约》明文规定:“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然而,积淀千年的认知传统岂能是一朝翻然改变的。1858年10月,英使额尔金照会清政府,抗议清廷违背了条约内容,理由是北京邸报刊载的上谕中有“夷船闯入天津字样”。钦差大臣桂良立刻复照额尔金,保证“嗣后仍当照约办理”而化解了事。但是,我们知道清政府编辑的有关中外交涉的官方文本,仍被钦命筹办夷务始末。王开玺先生形容这是类似阿Q的精神胜利法。我们认为出现如此反复,仍是华夷观念、“夷夏之辨”的思想在作祟,传统的思想认知和僵化的外交观念不可能顷刻铲除,中西外交上的矛盾冲突更不可能瞬间冰释。一直等到甲午战争以后,此种事情才最终得以彻底的解决。

从马戛尔尼来华开始,西方就希冀遣使驻京。在马戛尔尼看来,“欧洲各国互派使节的惯例,通过常驻使节来解除两国间的误会,敦睦两国间的友谊”。乾隆帝却以不能“更张天朝百余年法度”为由,坚决回绝了英王的请求。随着鸦片战败,清廷迫签条约,英法美就提出了驻京要求。然而,清政府认为公使驻京“窒碍难行”,要么拖延不办不了了之;要么委派大臣敷衍了事予以婉辞。于是,西方最终选择用武力把公使送入大清帝国的首都。当战火重燃,面对进不可战、退不可守的严峻局面,清廷上下无计可施,只好接受英军的要求,唯独国书亲递纠结不已。在咸丰帝眼里,此乃“国体所存,万难允准。”遂命令其弟奕訢展开谈判,开出的条件是如欲亲递国书,则须行拜跪礼仪;否则,只有决战。可惜的是,僧格林沁的皇家子弟兵一溃千里,万人皇家军队敌不过四千英法联军。前方的清军节节败退,北京城内的咸丰帝携妻带妾逃奔热河。可是,身在热河、心在京师的咸丰还整天做着“抚局速成,和约已换,国书已递,朕即可尽早回銮”的白日梦,万没想到英法联军烧了他的皇家园林,逼得奕訢签订城下之约。事已至此,咸丰还是念念不忘亲递国书一节,一再推迟回銮的日期,直至病死热河。

固执的咸丰突然驾崩,年幼的同治匆忙继位。随着幼主年长,亲政在即,觐见势在必行。总理衙门就觐礼等问题征询各地将军督抚意见,以期未雨绸缪共谋良策,结果历时一年的大讨论没有结论,总理衙门继续以同治未亲政为由搪塞各国觐见要求。直至等到同治大婚,亲政为时不远,觐礼问题又一次提上了日程。外国公使一致认为使臣觐见“系两邦和睦之证”,而清廷官员则坚持觐见问题应由清廷“自行举办”,他国不可强求。清廷官员意在消弭外国的觐见请求,想法设法延宕推诿以期了事。外国公使要求用西方礼节,极力反对跪拜礼仪,认为有失“(本国)政府之尊严,己身之体面。”总之,中外在入觐及觐礼问题上反复照会,相互辩难交涉长达三个月之久,到了“几于舌敝唇焦”的地步。最终,清廷同意各国公使以五鞠躬之礼觐见清帝,形式上要隆于其觐见本国君主的三鞠躬礼。于是在1873年6月29日,各国驻华公使等依次在中南海紫光阁,以鞠躬礼完成了对清帝的觐见。从马戛尔尼以来的西方外交官们,期待了八十年之久的以西礼觐见中国皇帝的愿望终告实现。

鸦片战争前后,清政府在一些无伤大雅、无足轻重的称谓问题上,斤斤计较咬文嚼字,完全看不到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认识不到自身存在的诸多缺陷和问题。因为公使驻京意味着亲递国书,亲递国书又将以何种礼仪觐见?在咸丰及其朝臣眼里这是有关天朝体制和帝王尊严大事情而决难允准。可以说,战时的咸丰仍旧做着天朝上国的迷梦,依然寐于绵延千年的体制,局限在自己“九五至尊”的世界里,不肯顺应世界形势,一味强拒外国人进京。战后的咸丰认为公使驻京不可允准,西礼觐见更是万难之请,就连夷酋面见亲弟也是极大的耻辱,是对“人臣无外交”体制的践踏。这些认知充分反映出鸦片战后,晚清政府外交取向依旧走的是维护天国秩序,外交观念坚守的是绵延千载的华夷观念。这样的结果只能引发战争,导致割地赔款而沦为殖民地,必然付出惨重的政治经济代价。

比较的视野—近代中日外交取向的原因

如前所述,在同样面对西力东侵时,中日为何做出不同的外交选择,走上不同的国家发展道路?根本原因在于两国独有的外交体制。从远古时代开始,中国人就一直认为中国是世界中心,华夏文明是最优秀的文明,中国的君王是全世界的统治者,他国皆因慕德化而来朝贡。由此形成的天下观、华夷观奠定了朝贡体制的对外关系基础。反观日本,在德川幕府统治时期开始就已构建起自己的外交体系,形成游离在朝贡体系之外的新的外交体制。

大君外交体制是以日本为中心,同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制形似神非。两种外交体制虽然都承认国家之间关系的不平等,主张国家之间地位的尊卑之分;但是在对“夷”的认识上两者却大相径庭。在朝贡体制下,“夷”被认为是野蛮的未开化之国,允许其慕德化而来,须行进贡之礼。出于这样一种认知,鸦片战争前后的清政府把西欧各国的通商请求看作是朝贡,因此使节来朝必须跪拜如仪,行三跪九叩之礼方能觐见。同样,在大君外交体制下的日本把西方为通商而来的诸国也称作“夷”,但是它并非将西欧各国看做朝贡之国,只是其通商要求违背了锁国的“祖制”。即使在幕末时期,俄英等国为开埠通商而来,日本政府也并非认为他们因慕德而来,更未按纳贡之礼待之,反而在关系处理上视其为对等的国家。

朝贡体制视己为一家独大,追求的是唯我独尊,他虽不排斥外来者,却时时处处惠人以恩德,实行“薄来厚往”的对外政策,以此昭以中华之国威,进而突显天下共主之地位。相反,朝贡体系包容下的日本建立起自己独特的新国际秩序,存在于朝贡体制边缘的大君外交体制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挑战姿态,伺机摆脱朝贡模式,进而重新定义同中国的关系。鸦片战争前后,西方文明给日本提供了改变现状的绝好契机,正是基于这种外交体制所产生的对外认知,近代日本的外交才能够迅疾转身,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开国外交,用和平的方式加入了西方条约体系,用融入的态度与西方各国建立起“通信”关系,也造就了日本外交的近代化。

综上所述,当西方以先进的武力和强大的国力不断冲击东方世界时,华夷观念影响下的近代中国受朝贡体制的捆缚而积重难返,主观上不肯承认西方的先进和强大,行动上不愿接受西方的文物制度,在外交上表现得步履沉重行动迟缓。而处在朝贡体制边缘的日本早就建立起自己的外交体制,并能迅疾转身主动求变,快速吸取西方先进的文物制度,进而迈上了外交近代化的步伐。

(作者单位:内江师范学院)

【注释】

①[日]山本吉宣:《国际政治理论》,上海:三联书店,1993年,第99页。

②⑤[日]信夫清三郎:《日本政治史》(第一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第75页,第73页。

③[日]永田广志:《日本哲学思想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28页。

④田毅鹏:“近代中日开国的历史比较”,《东北师范大学学报》,1993年第6期。

⑥[日]藤原文亮:《圣人与中日文化》(下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115页。

⑦[日]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38页。

⑧转自关翠霞:“论近代日本之脱亚入欧”,《沈阳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3期。

⑨[日]福泽谕吉:《文明论概略》,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1页。

⑩王明伟,张红蕾:“19世纪中后期中日外交取向比较研究”,《焦作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

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一册),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第102页。

[英]斯当东:《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400页。

朱杰勤:《中外关系史译丛》,北京:海洋出版社,1984年,第186页。

责编/丰家卫(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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