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笑
2015-09-10刘原
刘原
近日去看车展,发现在扫黄的寒流之下,我们只剩下车可以看了。往年的长沙车展虽远不如外地那么惊涛骇浪喷薄欲出,但终究有些沟壑,依稀可见大好河山的神韵,而如今,可恶的纺织品已经扼杀了一切念想,犹如一次不动声色的平坟运动。我好想像武穆爷那般痛喝一声“还我河山”,但现场太吵,只好入乡随俗,不再琢磨美女车模的罩杯,改为琢磨她们一天到晚保持微笑,面部肌肉会不会坏死。
最近山东的一条新闻说,当地高速路上的收费员每天平均微笑两千次,这个数据应该并无水分。以前我在广西时,听说高速路的收费员必须只露八颗牙,年轻貌美声音甜也是遴选的必备条件。有一回领导信口说给我介绍一个收费员,我心头登时鹿撞,立即脑补了一个情景—和媚到骨子里的收费员百年好合之后,每晚上床之前她甜甜地说:请缴费200元。完事之后又甜甜地说:谢谢,遗露平安。只可惜呵,直到小鹿变成老鹿,鹿茸也撞出了老茧,那领导仍是没帮我做这个媒。
有人在网上评论说:每当出高速收费站,扑面遇到媚眼莺啼,感觉似乎进了夜店。这哥们看来没少混场子,不过,他对夜店的生物多样性似乎也缺乏了解。夜店里有些姑娘走的是高冷路线,表情好像刚死了老公,还有些姑娘走的是亲民路线,永远如沐春风,好像刚死了留下巨额财产的老公。就这点而言,她们不如收费员们敬业,收费员是不管老公死活,反正看到你就很欢天喜地的样子。
喜怒哀乐是人的天性,但这种天性一旦变成职业,就乏味而无聊了。既然有以笑为职业的,就必定有以哭为职业的。譬如,职业哭丧的人,苦情戏的演员,各种演唱会上热泪盈眶直至昏厥的粉丝,这些都是为钱落泪的。当然,如果你们领导的娘亲仙逝,你在殡仪馆里哭得肝胆俱裂以头抢地,那也一定是有收益的。但客官们也莫要逢庙就拜逢坟就哭,假使你们领导的老婆死了,你就不可乱哭,一则中年男人三大喜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领导是悲是爽尚不得知,二则人家亲夫都没哭,你先哭晕倒地,看客们就搞不清究竟谁是亲夫了。
早年我坐飞机,觉得那些空姐的脸蛋像是从蜜罐里打捞出来的,那笑容能让人化了,你登机时是脊椎动物,下机就变软体动物了。近年空姐们变酷了,经常面无表情,我觉得完全理解,那个职业累得要死,跑国内航线經常晚点,跑国际航线总要调时差,不哭出来就算坚毅了,哪能这么苛求别人。能一天到晚都保持发自内心的笑容的人,我只见过一个,是童年时邻居家的二傻子。
我记得住的各种笑,似乎都不是好词:谄笑奸笑淫笑狞笑狐笑冷笑干笑。而记忆中最美好的词,是春笑。有两个故人,都是同一年生,毕业于同一所著名学府,我能想起他们的颜容,都是最后一次告别时回头绽放的最后笑容,然后,他们都自戕了。而我记得外婆的最后一面,是我带出生仅两个月的流氓兔千里迢迢去看她,临别时她已经不能走下楼送我们,只是站在窗前安静地望着我们微笑,目光平淡而深远。在她的葬礼上,我能忆起的亦只有一幕:我满周岁时,遗矢于床,外婆端着床单,穿过70年代的朔风去河边浣洗,邻人诧异,问何以在如此阴冷刺骨的三九天来洗被套床单,外婆为我遮丑,只做笑逐颜开状,说:无他,爱干净,常洗常健康。
笑,已经堕落成对抗尘世的一种生活态度,既已事发,哭啼无益,那就强笑。古龙的《七种武器》里有一个女子,唤作袁紫霞,她的武器不是剑,而是笑,一笑酥人心,二笑碎人骨,三笑七步倒。
据说某男便秘,痛不欲生,每每想把厕纸搓成长绳自缢了断。某天,他憋红着脸思考人生时,蓦然想起自己是上班时间蹲坑的,吃亏的其实是老板,而自己算是带薪如厕。想通了这点,他在茅厕里仿佛望见了七彩祥云,然后,他对着死亡放声大笑,老板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