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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

2015-09-10黄荣才

决策 2015年11期
关键词:喇叭小孩子局长

黄荣才

(一)

早晨六点,吴介义醒来,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尤其是当上交通局长这几年,事情一大堆,他更是天天早醒。吴介义在客厅里喝了一杯水,想了想,找出纸张,写了几句话,压在茶几上,拿出车钥匙下楼。吴介义有专职司机小黄,不过到了周末,吴介义喜欢自己开车。

吴介义发动车子开出小区,天气晴朗,阳光很柔和,车子跑起来,顺畅极了。几分钟时间,吴介义就把车开出县城。在县城环城路交界处,吴介义看到前方宽敞的水泥路,心情更是愉悦,这条路刚刚通车,自己有多少汗水洒在这条路上,吴介义自己清楚。他看着平坦的道路,有着看自己心疼孩子的那份爱怜,忍不住按了一下喇叭。

谁知道这声喇叭,坏事了。车右前方几米的地方,有个老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车上装有小孩子坐的童椅,有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坐在上面。老人把自行车骑得很慢,很悠闲的那种。吴介义一按喇叭,老人受惊了,车头就扭了起来。自行车左右扭动两三次,哗啦一声倒了,小孩子从车篮里甩了出去,摔到路旁。看到老人的车头开始扭动,吴介义就在心里说:坏事了。他赶快急刹车,等他拉开车门窜过去,老人已经倒下了。

吴介义窜过去的时候,老人正努力挣扎要爬起来,不过自行车压住他的一边身子,老人使不上劲。小孩子没有哭,这让吴介义在短时间内心惊肉跳,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吴介义抱起小孩子的时候,印证了自己的预感。小孩子甩出去,脑袋撞击地面,关键是那路沿有尖锐的石子凸出地面,右脑边有个洞,鲜血汩汩而流,小孩子的脸都是鲜血。

吴介义按喇叭的时候,路旁居民的房子有几家已经开门,那声喇叭已经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看到自行车摔倒,吴介义停车往下奔跑,几个人自发围拢过来。小孩子的鲜血引发了几声呼喊,房子里有更多的人跑过来。

老人哭天抢地,吴介义赶快把孩子抱到车上,要把孩子送往医院。有人接过孩子,但也有人围住吴介义,吴介义要求让他开车,先把孩子送医院,有什么事情后面再说。他还同时解释:我是县交通局长吴介义,我不会逃避责任,现在救孩子要紧。吴介义边说边挥舞双手,挤出人群,跑上车发动车子,对周边群众的谩骂无暇理会,对有人拿着手机拍摄也无可奈何。有几个人爬上车子,和吴介义一起送孩子去医院,车上就有人报警。吴介义的脑袋像煮开的粥锅,乱七八糟地冒泡。

孩子开始抢救,吴介义才有机会掏出手机给小黄打电话,让他赶快到医院。想想,吴介义又打电话给自己的爱人苏媚,让她赶快带钱到医院来。

小黄赶到医院的时候,吴介义正处于被围住的时刻。孩子的家属赶到医院,孩子在急救室看不到,家属就找吴介义。家属不管老人是自己摔倒,把责任全部归结到吴介义的那声喇叭。你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怎么的?乱按什么喇叭。如果孩子有事,你就死得很难看。你们这些当官的,周末也开车乱逛。七嘴八舌的指责,吴介义不想解释。这种事情也解释不了。

看吴介义不吭声,有的停下来,有的更火。你怎么连个态度都没有?你是不是心中有底,觉得你是局长,谁也奈何不了你?看你那无所谓的样子,就是欠揍。说到揍,好像提醒了什么,就有人挥舞着拳头想冲上去。小黄刚好赶到,他刷地一步冲过去,拦到吴介义前面,挡住了这可能落下的拳头。

警察把吴介义带回公安局做笔录,有几个家属也跟过去。在吴介义刚要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苏媚和办公室丁主任刚好赶到。看到吴介义,苏媚哇地就哭了。吴介义对苏媚说我去公安局做笔录,相信交警会处理好的。你去把钱交了。吴介义对还在哭泣的苏媚说,记住,医药费要用我们自己的钱交。丁主任说他也有带钱,但吴介义坚决要苏媚用自己家的钱交,苏媚点点头,表示清楚了。

吴介义在公安局做好笔录,苏媚、丁主任和小黄也都过来了。公安局长对吴介义说恐怕你暂时回不了家了,否则外面的亲属可能不依。吴介义点点头,让局长给自己安排个地方留宿,现在的关键是小孩子要没事,家属的情绪要平稳。局长说小孩子已经手术完毕,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老人倒是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手掌和膝盖擦破点皮。吴介义让苏媚和丁主任、小黄都先回去。

公安局长告诉吴介义,现在网上吵得很热,有个微博名叫“@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在网上发帖,说交通局长吴介义周末公车私用,开公车兜风,乱按喇叭扰民,促使老人受惊摔倒,孩子严重受伤,生死未卜。更为恶劣的是,该局长在事故发生后,对群众和医院吼叫自己是交通局长,飞扬跋扈可见一斑。博文还贴了几张吴介义挥舞双手的照片,照片上吴介义双手都是鲜血。吴介义知道那是自己抱孩子之后留下的血迹,可是博文里把这鲜血说成是吴介义叫嚣,吴介义知道“@路见不平一声吼”肯定是小孩子的亲属。网民跟帖很热,谴责,倡议人肉吴介义,要求当地纪委介入调查,转发数一下子就过了万条。吴介义无可奈何地苦笑,几个小时前自己还是受人尊敬的交通局长,转眼间,好像就大恶不赦了。

(二)

县纪委找到吴介义的时候,吴介义还在公安局。带队的县纪委杜副书记说,吴局长不好意思了,你得跟我们走。吴介义知道这无可厚非,当他在心里喊出那声坏事了的时候,他的头脑中除了孩子甩出的那条弧线,居然很快就想到纪委这两个字。公安局长告诉他网上舆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这事一到网上,那就不是小事了。

吴介义在纪委接受调查的时候。骑自行车的老人赶到医院,这老人认识吴介义。老人是原赤岭小学校长吴天运,去年退休后到县城儿子家带孙子,谁知道把孙子摔成这样。

吴天运认识吴介义是因为他曾经找过吴介义,当时他和村党支部书记吴天宇一起去,为的是村里的那条道路。赤岭村在该县属于偏远地带,唯一的一条道路在离村八公里远的地方穿越而过。当时村民想道路会绕一下,谁知道规划的时候却直接从八公里外绕过村子。吴天宇要去找县交通局长,就拉上村里的知识分子吴天运。其实之前乡领导就争取过,不过无论是县里的分管领导或者是吴介义,都认为为了一个村子多投资八公里确实成本比较高,还是缓一缓。吴天宇很清楚这一缓就可能是猴年马月,说不定公路要重修了还没缓过劲来。

吴天宇和吴天运两个人直接到吴介义家门口等。那天吴介义下乡,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偏偏那天他家门口的路灯坏了,模模糊糊中看到门口有东西,走近了猛不丁站起来,把吴介义吓了一跳。

两人看到吴介义,很热情又有点胆怯的招呼,吴介义听说两个人是赤岭村的,就知道他们的来意,吴介义让他们到屋里说。吴介义这个人有个特点,看到官员,有时候会粗声大嗓,见到老百姓却很热情。吴天运两个人要进屋的时候,吴介义发现他们两个人一人抱着一只大阉鸡。发现吴介义看过来,吴天运忙解释说这是村民自己家养的,原生态。

吴介义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两人也要把鸡放下,就让两人把鸡装回蛇皮袋放到厨房。苏媚曾经说过吴介义,收这些东西,不值钱,还留下话柄。吴介义不以为然,说老百姓的东西才要收,你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心,不收就是伤了他们的心。如果你不替老百姓干事,还指望他们给你送东西,做梦吧。吴介义是农村来的,小时候家里穷,是乡亲们凑钱让他上的大学。吴介义和苏媚“约法三章”,碰到这些老百姓来,不能脸色不好,也不能不倒茶,还不能要求他们换鞋子。

吴天宇两人和吴介义攀亲,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赤岭村再不通水泥路,还只是3.5米宽的石子路,那就真是山旮旯了。吴天宇拿出村民签名按手印的申请书,字写得歪歪扭扭,手印却是红通通的。吴介义答应去看看。吴天宇两个人要走的时候,吴介义都还了礼,说不收就把两只阉鸡抱回去。吴介义和苏媚说,东西就那些东西,没有什么变化,可就是这一交换,感情就在了。

吴介义第二天就去了赤岭村。他让吴天运带路,从村里开始走,走到规划中公路通过的地方,八公里,吴介义走过来。第三天,带着设计人员又走了一遍。公路后来从赤岭村经过,听说吴介义为了方案的修改,还和某领导吵了一架。路修通后赤岭村的人都念着吴介义的好。

吴天运到了医院,守在孙子的床前。听大家唧唧喳喳,吴天运开口说,今天其实也不能全怪吴局长,是我自己不小心。吴天运刚说,大家就不乐意,说你把吴介义捧上天,老是说他如何好如何好,他吴介义是交通局长,修个路还不应该?难道要大家念他一辈子好。你平时怎么说是你的事。可是今天,你看看你的孙子,都摔成这样,不找他找谁?再说了,我们都不在村子住了,这路他爱修不修。当时你们去找他,我们就告诉你,你退休就到县城住,操那份心干什么。吴天运说不过这些人,只好低头看孙子。孩子的叔叔说,我这微博一发,马上就火了。我多@一些粉丝,这次不信搞不死他。

(三)

纪委杜副书记让吴介义把事情经过说说,微博上这件事关注度很高,纪委的官方微博已经做出回应,说事情正在调查之中,将第一时间公布调查结果。有网友急不可耐,说为什么不先停职,甚至是免职。有网友担心会官官相护,最后不了了之。

吴介义把当天的经过说了,杜副书记让他写下来。问题焦点在于是否公车私用,究竟吴介义开车要去干什么。吴介义说他要去看路,他有个习惯,只要有时间,喜欢到公路上走走,不管是修好的,正在修的,甚至要修的路,他都会去走走。苏媚看到吴介义宁愿去看路也不陪自己逛街,心里总是酸溜溜的,几次抗议之后,发现没有效果,苏媚也就算了。

吴介义写完,交给杜副书记。杜副书记说尽管吴介义说是去看路,但毕竟还是一家之辞,有没有谁能证明他是因公用车而不是公车私用。吴介义说这比较麻烦,单位用车有派车制度,由办公室统一安排,用车人员填写派车申请单,上面用车人、用车理由、用车目的地、审批人等条目清楚,但那是对其他人适用,“一把手”用车哪里轮到办公室安排审批。再说当天是周末,吴介义是临时起意,车就停在他家楼下,用不着请示谁经过谁,自己开起就走。

杜副书记说会向领导汇报,让吴介义可以先回家,保持通讯畅通,有什么需要会联系他。走到门口,吴介义突然想起,当天早上要出去的时候,自己给苏媚留了个纸条,说自己要去修路的工地现场看看,中午可能和修路的工人吃大锅饭,让她自己起床后找东西吃。吴介义转身向杜副书记说了这个细节,问这个是否可以作为某种佐证,证明自己当天确实有公干的事实。杜副书记派人到苏媚家取回纸条,说应该有一定效力,具体情况汇报领导后再说。

吴介义回到家里,从杜副书记的言语中,吴介义觉得问题不大。就是个车辆问题,虽然说自己按了喇叭,对事实的造成有一定责任,但毕竟不是自己直接撞上去的,再说自己及时施救,没有任何逃逸的情节。苏媚也按照自己说的,交了住院的费用。当时吴介义就知道,一定不能用公款支付,否则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在公安局长办公室,吴介义看微博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跟帖说最后肯定是交通局付钱,纳税人买单。吴介义就庆幸自己坚决没有让办公室丁主任去交钱,而是让苏媚带了钱过来。

吴介义的运气确实不好。第二天,杜副书记通知吴介义到他的办公室。吴介义知道这和平时不一样,他没有耽搁,赶快就到杜副书记的办公室。他希望杜副书记能代表组织给他一个答案,是公事或者公车私用,现在问题的关键纠结在这里。前者,可能没什么事,后者,也许处分跑不掉了。

吴介义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发现杜副书记今天很严肃。杜副书记谈话的时候,他说向领导汇报了,现在让吴局长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向组织说明。

吴介义听了,感觉事情大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不仅仅停留在是否公车私用的问题。车辆怎么用,今天不是问题了。问题是后面那看上去很宽泛,没有实指,其实任何一个方向都是目的的提问。吴介义摸爬滚打多年,知道后面有一只手,稍微一拨,许多东西也许就要转向了。

吴介义感觉昨晚的做法是对的,昨晚回到家,吴介义取出一把手机,这手机吴介义买了好几年了,手机的电池还有电,手机卡是和手机同时买的,买来装上后,只是每月拨打过几次10086。吴介义用这把手机,发了几条信息。

吴介义和杜副书记的谈话进行得很慢。杜副书记不急,他和吴介义漫无边际地闲聊,泡泡茶,互相扔一根烟。但吴介义知道杜副书记在撒一张网,这张网很大,看不清楚,但也许什么时候就猛地罩上了。吴介义明白杜副书记今天和昨晚判若两人,那不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

吴介义不知道,有不少赤岭村的村民到了县城,他们是为了吴介义而来。不过他们没有找到吴介义,他们在吴天运儿子那里吵成一团,乱哄哄的。吵架的核心是吴介义,两个阵营,部分人认为要知恩报恩,不能和吴介义过不去,毕竟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得到消息,孩子已经脱离危险,医生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另一部分人说要让他多赔一些钱,不赔钱就上访,搞死吴介义。两边的人都认为自己有理由,声调就放下不,火药味很浓。

杜副书记和吴介义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杜副书记不想谈了,说要不今天就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吴介义知道杜副书记在划圈,他也就顺着他的话,虚虚地一比划。杜副书记对要站起来的吴介义说,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宾馆那我已经交代,晚上住那里,有什么事我们随时沟通。吴介义坐了回去,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有点虚脱,问我能不能给苏媚打个电话,免得她担心。杜副书记点点头。

(四)

一个月后,已经是主任科员的吴介义骑着自行车来到他当年按喇叭的地方,那地方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孩子已经出院了,依然活蹦乱跳。苏媚交了所有的医药费,另外包了一个红包。吴天运的儿子原来还想索要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让吴天运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吴天运骂完,坐上吴天宇的摩托车,回到赤岭村,说就在村里养老了,适应不了县城的空气。

吴介义在宾馆住了五天,和杜副书记云里雾里地聊天。五天后,吴介义回到家里,然后被免去交通局长的职务,调到县民政局转为非领导职务的主任科员。吴介义报到之后,连办公室都没进,就回家了,后来买了一副渔具,天天骑自行车去钓鱼。

吴介义想寻找当时扎了孩子的那块石头,没有找到。

吴介义在那地方蹲了一会,站起来,看到路很宽敞,一辆排气量2.5的黑色汉兰达从身边驶过,按了一下喇叭,吴介义看到那是自己以前的座驾,不过现在已经坐了新任的交通局长。吴介义当局长前,那人也是热门人选。吴介义抬头,看到车子已经跑出很远了,他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按了一下喇叭嘛。

(原载于《四川文学》2014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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