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两种不平等
2015-09-10熊秉元
熊秉元
西湖的清晨,无论四季,景致都很吸引人。当荷花盛开时,总有许多摄影爱好者,群集在几个特定的地点,架好脚架相机,希望捕捉最美的镜头。
然而,稍稍留意,令人意外的是,这群摄影爱好者却有一点特色—女性很多,男女的比例可能接近7∶5。在台北的中正纪念堂或植物园的荷花池旁,也有类似的摄影迷。男女比例却大不相同,很可能是7∶2之比。两相对照,令人好奇,为什么?
略加沉吟,答案其实并不难找。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之后,矢志要破除旧社会的各种陋习,建立共产主义的天堂。传统华人的特色之一,无疑是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嫁鸡随鸡、裹小脚等等,都是加诸女性身上的枷锁。因此,提升女性地位,实现男女平等,成了重要的公共政策。
通过各种方式,新中国女性的地位,确实快速提高,在职场、商场和官场里,女性和男性平起平坐,表现同样出色。女性撑起半边天,不是口号,而几乎成了事实。这种特色,和另外三个华人社会(香港、澳门、台湾)迥然不同。在大陆,不只有很多女性是公交车司机,连工地里也有许多女性做粗活,挑石搬砖等。这种现象,在另外三个地区几乎绝无仅有。
然而,社会发展的轨迹,通常是利弊参杂。女性地位的大幅提升,伴随而来的是令人讶异的副作用。根据数据,在大陆某些都会区的离婚率,要超过港澳台。一般而言,离婚率和经济活动水平,是同方向变动的。所得愈多,女性自主能力愈强,因此离婚率也愈高,特别是在都会区里。就现阶段而言,港台的人均所得,还超过中国大陆; 可是,离婚率却反而较低。不只如此,更令人意外的是,大陆女性的自杀率,也超过港澳台。详细的数据,还有待评估比较。可是,如果实情的确如此,也许在这些现象后面,有一个共同而根本的原因—短期内,把女性地位人为地提高,产生了始料未及的后遗症!
也就是,通过公共政策和法令规章,把女性地位提高; 外在条件和男性几无差异,工作上的表现平分秋色、各擅胜场。然而,内在的思维、心理状态,却未必能跟得上外在变化的脚步。传统女性所熟稔的人际网络、妯娌关系,已经消失或远不可及。经济独立,促使离婚率上升; 而离婚后所要应付面对考验的能力,却未必调整到位。结果,内外交迫下,干脆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这种解读,用“男女平等的代价”来描述,也许过于率直。具体的现实问题是: 女性的社会地位,涉及复杂的历史文化因素,如果“三高”成立,今后公共政策的走向如何? 回到美好的旧时光(男耕女织),当然不是选项。可是,传统文化与时俱进,对女性而言意义何在? 男女平等的实质内涵,是不是有琢磨的必要,是不是有讨论的空间?
男女平等的问题,涉及层面既广且深,不容易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更不容易众议佥同。相形之下,追求另外一种平等,却几乎是社会的共识,无论中外—缩小贫富差距,尽可能追求机会的均等; 在人生的起跑点上,彼此不要差距过大。
改革开放之后,大陆经济快速成长。很多区域和很多人,明显地富裕起来,特别是沿海地区,有地利之便,透过外销贸易而呈现滚雪球般的效应。然而,经济发展的列车,并不是搭载了每一个人。有些乡镇和偏远地区,似乎在时空中静止不动。有些家庭终年从事农作,产值只有三五百元人民币。所得差距拉大和恶化,当然有诸多后遗症。因此,希望有一种政策工具,能符合两种目标: 第一,能直接落实到个人(家户)。第二,消极的,避免所得分配恶化; 积极的,改善所得分配,特别是城乡差距。
具体而言,对于每个国民,政府可以发一张含有芯片的储值卡 —梦之卡。而后,由政府设定公式,每年以税收和相关数据,依公式计算,直接储值到芯片里(譬如,每卡一百元人民币)。民众持卡到店铺超商等消费,以卡扣款直到储值归零为止。店家依消费记录,再转向政府单位请款。这个基础上,还可以做一些调整: 偏远地区和少数民族,可以依某种指数增加储值。而且,中央政府储值之外,省和地方政府可以另外考虑,储值到同一张卡上。
储值卡的做法,有几点明显的好处: 首先,储值卡直接发给个人,每个人能直接享受到经济发展的大饼,特别是偏远地区的民众。其次,消费会引发乘数效果,累积之后,会反映到下一年度的税收。因此,自己播下的种子,自己可以享受到果实。此外,偏远地区的一百元,是一笔小小的财富,可以购买额外的种子和猪仔羊仔鸡仔鸭仔等; 这笔钱所能发挥的效果,要高于都会区同样的金额。最后,储值卡创造和诱发的消费,等于是在偏远地区凭空孕育出市场经济。如果每人每年一百元人民币,累积下来就隐含可观的商机:有些大型连锁/便利商店,可能就愿意进军偏远地区,设点而且长期图利。储值卡的精神,一言以蔽之,是先让民众有鱼吃; 然后,他们才有条件学钓鱼,参与市场经济,自利利人。
除了这些具体的利益之外,还有一些间接的效果: 每个国民(股东)一张储值卡,每年分享经济成长的果实(股利); 一盘散沙式的草民和国家/政府之间,建立起一种祸福与共的连结。民众对国家更有向心力,政府的公共政策也更容易得到民众的回响和支持。
调整城乡差距和改善所得分配,是人类社会面对的老问题,无论中外。二十一世纪初,中国大陆所面对的问题,在规模和影响层面上,当然要胜于往昔—如果城乡差距和所得分配带来社会动荡,中国大陆固然本身受害。连带地,会直接影响附近区域,并且通过经济活动而波及其他地区。拜现代科技 (芯片、信息处理、无线网络等) 之赐,国民储值卡的做法,可以成为新的政策工具。在古老的文明里,对抗古老的问题,相信能发挥实质的作用,揭开新页。
由男女平等和平衡城乡差距这两个问题上,也刚好可以反思中华文化的一点特质。中华文化的主流,几乎毫无疑问是以儒家思想为中心,政府官僚的晋用拔擢,历来也是通过科举考试。政府的运作、帝国的统治,追根究底,就是诉诸四书五经等典籍。这种知识,本质上是道德哲学,是历代读书人累积下的心得智慧。和现代社会科学,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社会科学是以社会现象为材料,利用众所服膺、有系统的方式,探讨社会现象的来龙去脉,希望归纳出社会现象隐藏的规律。而且,性质上,社会科学是实证的(positive),经得起客观的检验。相形之下,华人文化累积的知识,是典籍文本,是个人心得的体会和扩充。对于社会现象的解读,是靠个人直觉和想象,而不是根据客观的做法。很难想象,在面对具体的社会问题(男女平等、城乡差距)时,传统文化将会如何分析和因应?
经过一个半世纪以上的挣扎,古老的文明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这个缓慢的过程里,还要面对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问题;也许,藏身在列强洋枪大炮背后的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才是古老文明真正值得畏惧和学习的!
n lang=EN-US style='font-size:9.0pt;font-family:"Arial","sans-serif";color:#333333'>”解释不了的复杂无限。
现在,让我们像最专业的油画修补师那样,细致地擦洗“提香”,直到快擦到画布表面时,一个世界主义者的形象出现了。在孙郁精神世界的最内里,也许就是一个世界主义者,其视域超然于进步与保守、左翼与右翼、启蒙与浪漫、进步与退步。他在一个更久远的时间标尺上,同情理解人类共同分担的残酷历史。精神崇尚鲁迅,行动效仿胡适的孙郁,在这里变成了周作人。
这必是寂寞的。后记中,孙郁写道:“我沉入此中,不过是寻梦,以填补自己多年无聊的心境而已。”以热闹表现无聊,读来令人心有戚戚。出过一本《写作的叛徒》的孙郁,大约内心里自视为时代的叛徒,而他又并非文坛执刀笔的武吏,他的反叛,人同其文,乃是君子的反叛。
(《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孙郁著,三联书店二一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