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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一路”与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2015-09-10杨晓萍

当代世界 2015年11期
关键词:南亚共同体命运

杨晓萍

作为一个正由区域性走向全球性的大国,中国的重要性不仅反映在实力的增强上,更反映在对观念的引导上。“命运共同体”的出台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信号,在一定程度上阐明了中国对亚洲区域秩序的长期构想。在2015年3月中国政府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和行动》中,明确提出把“中巴经济走廊”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BCIM)两大走廊作为“一带一路”的有益补充,这从根本上提升了南亚在中国周边外交中的重要性。那么,在构建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应如何在注重地区特性的同时,从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本质驱动出发,来探索适合中国与南亚命运共同体构建的路径呢?

发展: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本质驱动

在地理范围上,南亚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国和不丹五个陆地国家,以及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两个岛国,外加阿富汗。这种划分的主要标准是南亚区域合作联盟的宪章章程中所规定的成员国名单。中国不属于南亚国家,但中国正在成为南亚地区最为重要的邻国和安全行为体。[1]

单就经济规模而言,中国是南亚最强国家印度的五倍,而印度的GDP又是南亚其他国家总和的近五倍(IMF,2014年数据)。在实力如此悬殊的背景下,中国和南亚要建立一个怎样“共同”的命运共同体呢?毕竟,命运共同体最根本的含义是要求具有共生感和归属感。命运共同体,不仅仅只意味着“经济合作不断加深,也意味着成员国在安全问题上互相谅解、相互提供支持,同时,在精神和身份上还存在一种共生性的联系”。[2]

在此背景下,至少“发展”可以作为中国和南亚国家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最基本面。就南亚地区而言,一方面基于南亚的历史、传统、地缘政治的竞争,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冲突与对抗的风险并没有降低;另一方面,南亚也是世界上人类发展指标较低的地区之一,部分指标甚至排在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之后。在南亚,出现的是一幅有限秩序与无限“混乱”并存的局面——传统问题与非传统问题相互交织、冷战遗迹与新型安全挑战之间互动、外部势力相互博弈、大国与小国相互平衡。在如此复杂图景的最底层,是南亚国家人民最平实、最朴素的谋和平、求发展的内在需求。这是构建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最深层的动力。

就中国而言,在经济经过几十年的高速发展之后,目前也面临着如何实现“均衡、协调、可持续发展”(十二五规划)的问题。这集中体现于——经济增长受到资源及环境的制约、产业结构不合理、城乡区域发展不协调、贫富差距加大。在国际上,“中国傲慢论”和“中国强硬论”也大大压缩了中国发展的和平外交空间。鉴于此,单纯的经济融合和短期利益无法支撑中国长足发展所需要的战略机遇期。在中国从地区强国向全球性国家转变的进程中,中国的外交理念也须创新。以发展为基本切入点,来构建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是可以超越传统零和地缘竞争的基本方向之一。

在构建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需认识到,发展不仅仅包括经济发展,也包括人的发展。这主要包括人的基本安全感的提升、跨界安全威胁的合作解决、通过民间交流达到的基本身份的认同和民心沟通,这从根本上框定了命运共同体构建的路径。

两大走廊:产业对接与经济融合

鉴于目前中国的优势仍主要集中于经济领域,切实推进南亚的两大走廊建设,仍是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必由路径之一。2013年,中印两国领导人共同倡议建设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得到了孟、缅两国政府的积极响应。迄今为止,中国在经贸、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投资等领域同其他三国开展广泛合作,并且四国已在人文交流、地区经济一体化和政治互信方面达成了广泛共识;同年5月,中巴经济走廊设想出台,中巴两国致力于打造一条北起喀什、南至巴基斯坦瓜达尔港的经济通道,推进互联互通。

在中国—南亚经济融合的过程中,目前的主要思路是以沿线中心城市为支撑,实现中国与南亚、印度洋的连接。同时,在南亚区域合作联盟框架内,探索中国与南亚合作联盟升级关系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在此,需特别关注印度国内“再工业化”进程。传统上,印度是依靠服务业(特别是IT业)来实现经济增长的。印度的信息技术业在世界软件开发和特种软件市场所占的份额几乎达到20%,同时,在信息服务、咨询服务、会计服务、技术服务等领域也有很好的发展。然而,这种附加值较高的行业驱动,无法促进印度的广泛就业。如果印度不能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便不能充分利用印度的人口“红利”。据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报告显示,到2028年左右,印度人口将达到14.5亿,成为全球第一人口大国。而在总人口中,印度15—64岁的劳动年龄人口占印度总人口的份额将基本保持65%—70%,且预计在2030年达到峰值。

要解决如此庞大人群的就业,印度必须实行“再工业化”。莫迪上台后,曾将印度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和较为积极的产业政策,作为印度“再工业化”的主要利好因素。然而,除了人、政策,“再工业化”还需要资金投入。为了营造更好的投资环境,印度还需在土地、劳工、环保、行政审批等方面进行大幅改革。由于目前印度人民党并不在上院占据多数,因而莫迪政府改革的许多法案,最终无法在议会获得通过。

长远看,印度国内的“再工业化”,还需与中国的产业结构升级结合起来,最终形成中国—南亚产业链的整合。当然,在具体中间环节上,可能还会涉及东南亚的某些国家。

安全共同体建设:以合作实现可持续安全

安全共同体建设是实现命运共同体重要的一环。在构建安全共同体时,一个基本的理念是安全从本质上应该不是对抗性、零和性的;安全从维度上讲应该是综合性的,包括传统的军事安全和非传统安全,既着眼于当前也着眼于未来。安全的实现,更要通过合作来实现。

在南亚,当前需要通过合作而最终实现安全的领域之一是反恐。经济的落后、不成熟的民主制度、国家的重建和转型,都大大削弱了国家打击恐怖主义的能力。2014年,美国从阿富汗撤军,进一步加剧了南亚反恐的复杂性。尽管巴基斯坦在“9·11”事件以后加入到美国领导的国际反恐阵营之中,但是国际反恐合作不仅没有给巴基斯坦带来反恐收益,反而增加了安全风险;而在孟加拉国,伊斯兰极端主义正日益成为孟加拉国面临的一大威胁;印度也长期受到跨界恐怖主义的威胁。

在很长时间内,南亚区域合作联盟(南盟)作为一个松散的地区论坛,试图开展成员国间的反恐合作,但这种合作既受资金、意愿和能力的制约,也受突发事件(如印巴关于克什米尔冲突)的影响。目前,中国应通过合作来打击恐怖主义。除了积极启动各种非正式的小三边谈判(如中—巴—阿)外,中国还试图将南亚的反恐活动更多地纳入上合框架,从而切实推动多边反恐合作。

与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有关,在南亚另一个需要加强合作的领域便是印度洋。从现有架构看,美国仍是该区域最重要的安全公共产品提供者。但印度作为地区大国的崛起,以及中国对该地区的利益拓展和力量辐射,触发了地区力量格局的变迁。从现实紧迫性看,印度洋(特别是北印度洋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的上升为各方开展合作提供了可能性,主要包括打击海盗和有组织犯罪、海上通道安全的维护等。中国作为“后来者”,最主要的路径仍是以更加灵活的方式、更多地融入现有的海洋地区合作机制。

在南亚地区未来的安全特征上,跨界河流水资源的合作利用和开发,将是影响中国和南亚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议题之一。作为上游国家,当前中国与一些南亚国家合作中出现的问题以及当地媒体的渲染,更凸显了中国与相关流域国开展合作的必要性。在未来,中国可以考虑在保证内部可持续发展和水资源管理的同时,同周边国家建立一系列双边或多边协商合作机制,增进同周边国家的安全互信。这种思路也同样适用于气候变化、环境保护、跨界移民等发展性议题。

人文交流:身份塑造与生活方式学习

“共同体”从哲学意义上讲,更多是一种“心的亲近和互相依靠的感觉。”[3]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建设的根本是“民心相通”,这也是最艰难的任务。从文化传统上看,中华文明的辐射区域集中于东亚,而南亚更多受印度教文化、佛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甚至是西方殖民文化的影响。对中国而言,印度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邻国。“中印之间的文化关系,更像是一条单行道。”[4]喜马拉雅山脉和广阔的沙漠,从物理上阻断了曾经辉煌的佛教文化交流,以及以商队为主体的古丝绸之路,而中华帝国固有的“华夷”思想,也使中国从内心层面缺乏了解、开拓南亚的强大动力。

直至当代,新中国才重新发现了南亚的战略价值,这与中国的改革开放与融入国际体系进程密切相关。从1985年邓小平提出“和平与发展”,中国通过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较为成功地融入了东亚分工体系。随着20世纪后半期亚洲“四小龙”、“四小虎”的群体经济崛起,中国与亚洲国家的经济联系日益增强,并通过自身在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中的表现在一定程度上赢得了某种“可信度”。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并在军控和裁军方面主张维护现存国际裁军、军控和防扩散体系,这表明中国已经全面融入国际体系。2009年,中国GDP首超日本,这在亚洲乃至世界格局中,具有重大的象征和战略意义。

目前,中国已经成为印度、孟加拉、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最重要的商品提供者,源源不断地向南亚老百姓提供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商品。与此同时,与中国在这些国家的项目相配套,中国也在向这些国家提供官方发展援助和项目贷款。

然而,需要认识到,基础设施建设本身具有“天然的”敏感性。在南亚国家的领土上进行庞大的基础设施建设,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引发当地人民的质疑。在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过程中,应更多地尊重与中华文化不同的相关方,礼让对方,并尝试性“熏陶”对方,渐进地去构建中国文化、言辞和行为举止的“软实力”。“在开展民间外交和人文交流时,应注重通过双向的教育交流和人才培养,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发挥影响。应认识到,中国关于南亚相关邻国的知识、技能、经验和知识储备是欠缺的。唯有扎扎实实做好人文交流,才有可能实现发展经验、生活经验以及生活方式的对接。”[5]在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中,切忌只关注经贸、投资,而忽视了文化和“人心”的相通。唯有广泛、深入的人文交流,才有可能实现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共建、共有、共管。

挑战:结构制约与信任赤字

在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进程中,首先需注意南亚作为一个较为独立的战略单元的特性,即“印度中心”问题。在南亚,印度不仅在地理上处于次大陆的中心,而且在经济和文化上,也长期是南亚的中心。这使印度长期、天然将南亚视为自身战略后院。中国与南亚建立命运共同体,首先要处理的问题是中国与印度在南亚的共存问题。加上中印尚未解决的边界问题,印度对中国的“敏感”和“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

就中国发展对南亚地区的冲击而言,目前以综合力量为基础的力量对比并没有发生实质变化,印度仍然保持着“独大地位”。这主要是由于在中国崛起的背景下,印度也正以长期的、稳健的速度在发展。然而,中国崛起确实使“中国是南亚最重要的邻国之一”[6]成为现实,而中国与南亚国家的利益交织也使中国更容易被多数南亚国家纳入自身与印度互动的进程,从而在客观上造成“印度中心”的部分稀释。这使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具有了现实可能性。需认识到,中国崛起的红利可以同时惠及印度和巴基斯坦,从而在客观上有助于印巴关系的正常化。

在此逻辑下,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建设最后将取决于相关国家如何看待这种共生关系。在2015年的《中国印度联合声明》中,中印双方重申,“中印同时复兴为实现亚洲世纪提供了重要机遇,中印必须在追求各自发展目标和维护安全利益的进程中相互支持。”[7]这种政治承诺为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奠定了基础。

在具体外交实践中,中国—南亚命运共同体建设应更关注沿途国家各自的需求;应更充分重视别国的发展经验;应更充分研究别国参与的可能性,特别是加大对沿途国家的语言、文化、宗教和其他基本情势的了解和学习,加强相关的人才培养和知识储备。在整个过程中,应更注重充分的国际协商和双边互动,避免“国内热、国外冷”的被动局面。

【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2015年院级重点课题“中国与周边命运共同体”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特聘研究员)

(责任编辑:徐海娜)

[1] Swaran Singh, China-- South Asian: Issues, Equations, Policies, New Deli: Lancer’s Books,2003.

[2]周方银:《命运共同体——国家安全观的重要元素》,人民网,2014年6月4日,http://theory.people.com.cn/n/2014/0604/c112851-25101849.html.(上网日期:2015-9-10)

[3]英]齐格蒙特·鲍曼:《共同体》,欧阳景根译,苏州: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序曲第1页。

[4]印]师觉月著:《印度与中国》,姜景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63页。

[5]时殷弘:《传统内外的当代中国:对外政策与中国特性》,2015年7月29日在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的讲座发言。

[6]之一是因为几乎所有南亚国家都会将美国作为第三邻国或特殊邻国,这是由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决定的。

[7]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共和国联合声明》,2015年5月15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26417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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