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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中国式童年的思索

2015-09-10崔昕平

博览群书 2015年11期
关键词:童书幻想儿童文学

崔昕平

近五年来,儿童文学正逐渐从相对独立、游离的状态走入文学家园的话语圈。当下之所以产生聚焦儿童文学的现象,既不是源自某种文艺思潮的盛行,也不是源自某股教育思潮的触发,更不是源自某项政令法规的推动。尽管在我国儿童文学的现代化历程中,这些都曾经是某一时期儿童文学发展的主要推动力,而是源自儿童文学步入传播接受环节的重要渠道——出版领域的经济变革;而当某种文学创作热因出版热而引发时,必然伴随着一些有悖于文学创作自身发展规律的因素。我国当下的儿童文学发展即如此。一个被出版热倒逼产生的问题随即出现,这便是儿童文学如何表现“中国式童年”的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童书出版业走过了计划经济时代、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时代,并逐步过渡到市场经济的新阶段。新世纪之初,引进版超级畅销书《哈利·波特》直接引发了儿童文学出版热潮。市场化时代的童书业迅猛发展。“开卷”数据显示,童书零售市场各年度同比增长率明显高于同期整体市场的发展速度,部分年份达到了整体市场增速的2.5倍以上。与此同时,儿童阅读环境在国民经济水平提升、整体阅读环境改善与儿童阅读推广活动不断深入的情况下得到优化,激发出更大的市场需求。儿童文学畅销书不断涌现,动辄销量几十万册、上百万册,甚至上千万册,成为文坛一股新异的力量。

然而,巨大的市场需求与日益开放的书业经营模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出版社投身童书出版。《2009年大众出版九大现象》之一就是“人人都来做童书”。近几年,全国579家出版社中,始终有500家以上在出版童书。童书市场竞争日益白热化、“买方市场”的特点日益明显。自2009年开始,童书出版领域频频被以“大跃进”这充满历史意味的名词来形容。为了谋取利益最大化,出版者倾注精力制造、捕捉儿童的阅读时尚,迎合儿童的喜好需求,满足儿童的阅读快感。看似以儿童为中心的童书出版,不再以利于儿童健康成长为中心,而成了以掀动儿童消费欲望为中心。

恰恰是童书出版迎来业内所称的“大年”的同时,儿童文学如何表现“中国式童年”的问题受到广泛关注。2013年底,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年会设定的主题即为“儿童文学如何表现中国式童年”。这其实是一个被出版热倒逼产生的“伪”问题。由中国作家执笔抒写中国儿童的儿童文学创作,理应表现中国式的童年。然而,当我们将它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时,恰恰说明了当下儿童文学创作需要警惕的某种趋向。这个问题,不单单在儿童文学中存在,在文化大融合大交汇的开放时代,先进文化势必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引后进文化去模仿、去追随。而在这样的过程中,文化的类属、文化的边界将日渐模糊。

中国的儿童文学较之世界儿童文学而言,历史较短,中国儿童文学的发端就是建立在对异域儿童文学的引进、翻译、模仿基础之上的。上世纪80年代林格伦等作品的引入中国,牵动了热闹派童话创作热。新世纪以来的儿童文学热,同样是在大量引进国外儿童文学作品的基础之上开启的。随着新世纪儿童观念的逐步开放,西方幻想文学作品大量引进,我国儿童文学阅读趋向与世界儿童文学潮流亦步亦趋。各种充盈西方文化色彩的儿童文学世界如在身侧,中国儿童的生存现实却仿似“彼岸”。这正像当下城市儿童的生存状态——人手一个平板电脑、一个智能手机,有滋有味地生活在全球通用的虚拟世界中,而现实的生活、与身边亲人的真实交流却变得可有可无。儿童文学是每一个儿童最早接触的文学,是通往当代儿童心灵世界的最优质、最美妙的交流通道,是引领未来一代形成健康的人生观、世界观、生态观的最佳载体。儿童阅读口味的西方化已经是目前必须纠偏的趋势性问题。

如果一个时代的儿童文学创作多数源自一种对潮流的“效法”与“追随”,那是该时代缺乏某种文化自信的表现。如果一个作家的儿童文学作品源自对某种创作潮流的“效法”与“追随”,那么该作品必然不是上乘之作。作为中国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关注我们生活中真实的孩子、身边的孩子、时代的孩子,提炼并展现中国孩子视角中的童年的儿童文学作品,是儿童文学创作应该遵循的发展路径。

提到生活真实的问题,会让我们联想到当下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作品影响力相对较弱的现实问题。虽然我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先驱们所开拓的中国儿童文学之路,是以现实主义为主流的,但随着上世纪80年代与本世纪初的引进热潮,轻松时尚的校园题材与丰富多彩的幻想题材作品大量涌现,具有历史感的、厚重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呈现出相对匮乏的状态。比如曾经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占据主流地位的战争题材作品,就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寂期。战争题材的儿童小说,其实是儿童阅读趣味选择中占很大比重的一支。早在1933年吕伯攸撰写的《儿童文学概论》中,就汇聚当时的调研成果,归纳整理了儿童的阅读取向。其中,自11岁开始,“战争和冒险故事,伟人传记和英雄故事”就成为儿童,尤其是男孩子最感兴趣的读物。战争题材也曾经是儿童文学创作与阅读的重心。在中国儿童小说的发端期,伴随着水深火热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儿童文学创作涌现了大量战争题材的作品,如丁玲在抗战前夕创作的儿童小说《一颗未出膛的枪弹》,陈伯吹的《华家的孩子》、《火线上的孩子们》,直接将小读者带到了血与火的严酷战争之中。之后,描写战争背景中小英雄成长的战争题材代表了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主流,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初的几年间。其中像华山的《鸡毛信》、管桦的《雨来没有死》、徐光耀的《小兵张嘎》、李心田的《闪闪的红星》都成为此类题材的经典。

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创作观,强化了文学与现实、文学与社会进程的合辙,致力于使小读者因阅读同构效应而得到精神层面的提升。但动荡不定的文学外部环境以及对文学社会功用的急切,也使这些作品的创作呈现出某种图式化、概念化的粗糙表现,缺乏审美化的从容的沉淀和提炼。离开战争背景进入和平年代之后,此类作品的概念化、图式化就成为无法掩饰的缺陷,与当下儿童的生活经验、阅读趣味严重不符。战争题材作品因寻求不到突破而走入困境,进而伴随着和平年代的生活化、娱乐化,包括近年来的引进版童书制造出的阅读时尚而淡出了儿童文学创作与阅读的主流。

然而,战争题材作品展现了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是激励少年儿童健康成长的精神养分。这些精神养分对于儿童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正像历史不容忘记一样。许多儿童文学理论家都曾多次反复提到儿童文学读物中现实主义作品匮乏的问题。最近几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在一些作家的不断努力下,战争题材作品的创作逐渐升温,如薛涛的《满山打鬼子》、李东华《少年的荣耀》、殷健灵的《1937,少年夏之秋》、毛芦芦的《战火中的童年》等优秀的作品。当代优秀战争题材作品的回归,较之前述作品,更加弥漫着人性的温度,闪烁着童心的光辉。如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这部由父亲的回忆所触发的小说深沉而热烈地讲述了少年人、普通百姓视角中的战争,诠释了战争的残酷,战争对孩子童年的剥夺。主人公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被卷入战场,但他们的生活中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死亡的气息。更可贵的是,虽然这样一段严酷的历史现实“摆脱不了战争的梦魇”,却顽强地焕发着纯净美好的生活本真气息与阳刚硬朗的性格气质,套用作家李东华的话说“他们活得那么硬朗直接,酣畅淋漓”。还有毛芦芦新近创作出版的战争题材的《战火中的童年》,以儿童文学的视角传达纪念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历史使命。这些作品在历史回望中,更加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它们引动我们当代衣食无忧、乐而忘忧的孩子直面了一扇沉重的门和门内一番沉重的同龄人生,将蜜罐中的儿童引领到一个完整版的生活面前,用苦难、艰辛、彷徨、恐惧、黑暗、挫折等丰富儿童的心灵体验,教他们认识另类的人生,反观成长中的自我。我想,这便是这些历史题材作品所具有的当下意义与恒久生命力。这些对于生活在当下的儿童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阅读体验,难能可贵的精神“钙质”。这样的作品所表现的,是属于我们本民族的历史记忆,是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中国式童年”。

关注当下中国儿童现实生活的作品同样有着丰富的创作可能。在轻巧欢快的校园题材作品大量产生、热销并快速沉寂之余,意在成为儿童成长旅途中的诤友的优秀作品显示出恒久的艺术生命力。如秦文君取材于现实中受到伤害或挫折的儿童的《逃逃》,捕捉了一个极为敏感的现实问题:每年,我国都有一些孩子被家庭、学校、社会等方面推搡给他们的烦恼、困境而被迫出走,过早地面对这本不应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苦涩、寒冷、艰辛,甚至恶的诱惑。作品历经十余年后再版,仍然因为那种对儿童现实生存状态的热情关注与努力疾呼,而温暖着无数儿童读者,甚至成人读者。还有表现我国当下生存环境下的少年青春期的复杂、苦闷的成长状态的作品如张玉清的《画眉》、张国龙的《梧桐街上的梅子》、梦儿的《小城故事》、海伦的《小城流年》,都是深植中国记忆、深入少年内心,陪伴他们度过成人礼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为我们推开了一扇扇通向儿童生活现状、情感成长的现实主义大门。这些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品,成为孩子们中国记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使儿童文学图书在娱乐阅读至上的时代里,有了震撼人、温暖人、鼓舞人的力量,为儿童的精神生命成长注入了正能量,为儿童文学创作注入了厚重与担当,注入了阳光与阳刚。

同时,所谓“中国式童年”,绝不仅仅存在于现实主义作品之中。其实,古老中国也有着植根于九州大地的幻想元素。它们散落于乡土民间,闪烁于典籍卷册。发掘本土的幻想元素,跳出幻想文学模仿西方的路径,展现属于本民族美学特质的幻想天地,同样意义重大。新世纪,我国的幻想小说创作热是以“哈利·波特”图书的热销为开端的。反观曾经红极一时的“魔法”和“巫术”,在西方自有《魔戒》等为代表的幻想小说和吸血鬼等民间文化传统为依托,但对我国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幻想谱系,不料竟大为风行,引发本土儿童幻想小说创作者的纷纷效仿。但是,以国人文笔构架一个魔法族系,这是西方路数,随着故事的发展就越来越远离现实,发展为魔族的家族争斗,全部是超能力,超超能力,路数单一。全盘西化,毕竟无根,势必带来创作中的生硬效仿。

新世纪以来的十余年间,寻求幻想之根的思索一直存在,比如薛涛等儿童文学作家做出的努力。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参与到本土儿童幻想文学的创作中,为其注入了更多具有中国意境的传统美学风范。如张炜的《少年与海》,将传统的民俗风情与具有海滨独特幻想色彩的民间传说在童心视角中自然圆融的呈现出来;让我们民族岁月积淀中的记忆瑰宝重新照亮了当代孩子的心灵。作品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幻想模式,显示出与西方幻想文学截然不同的生长血脉,幻想元素与现实生活如盐在水,自然圆融。还有如在大连出版社“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中获特等奖的作品——王晋康的《古蜀》,作品以奇异瑰丽的古蜀文化为背景,将中国古代典籍中对于古蜀文明的点滴记载、华夏先民留下的昆仑神话和金沙、三星堆的出土文物巧妙结合,用瑰丽的想象构筑着壮阔的民族史诗。作品充盈的本土特色与民族想象同样令人倍感振奋。

儿童文学图书出版热已经将儿童文学创作推向了舞台的中央,儿童文学亟待把握好这样的发展契机,沉静下来,沉淀反思,寻求自我,寻求突破。我们期待,更多充满厚重思考与质朴生命感的作品呈现给我们中国的孩子们,期待展现中国儿童精神风貌的作品,期待展现在传统记忆中逐渐淡忘但无限美好、需要铭记的中国历史的作品,期待有自己灵魂之根的作品,让“中国式童年”的作品成为主流,让“中国式童年”的命题尽快淡去。

(作者为太原学院副教授,儿童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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