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感觉不到爱
2015-09-10爱玛胡
爱玛胡
她是早上来看的病,下午检查结果出来后,当班医生已经下班了。正好我有事耽搁了,被她拦住,求我帮忙看看。
检查结果大致正常,心电图稍有异常,但属于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那种。随口问:“你哪里不舒服?”她答:“胸闷,老想叹口气才舒服。”问:“你什么情况下会闷?”她说不清。
我问她:“你工作压力大吗?”她愣了一下。一看就是典型劳动妇女,衣服都是打粗穿做粗工的。我耐着性子换个问法:“你干活吗?”“干。”“什么活?”“我卖废品,收钢铁。”我愣了一下,女人收钢铁?厉害。
她局促地坐在我面前,头发浓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额头有一缕突兀的白发,五官挺端正,也没有什么皱纹,不大看得出年龄——我瞟一眼电脑,显示54岁,只有一双手是吃过许多苦的样貌:粗大,满布裂纹和伤疤,指甲没有修剪,里面还有黑垢。
我本来是想问她干活时会不会胸闷,突然发现她在不断抹泪,不像哭,只是眼泪一直涌出来。我以为她担心病,宽她的心说:“怎么了,还没得病呢,不用急。哭什么?是眼睛不好吗?”她边摇头边擦泪:“不知道,只是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总是这样。”
我正想再问点儿问题,进来一个男人,满脸皱纹,个子矮矮的,站在她身边。我第一反应是她父亲,又觉得不像,问他:“你是……”她答:“我男人。”我语塞。也太不般配了,不管年龄还是相貌,我还是客气地冲他点点头,说:“你爱人可能心脏有点小问题。”他没搭理我,也没搭理她,自顾自走了出去。我同情地问她:“是你后老公吗?”她摇头。还在揩那止不住的泪。
我知道,她的胸闷多半不是心脏问题,只是心理问题。别的病人都已走光,还有时间,我把笔和检查报告扔在一边,看着她,试探地问:“干活累吗?”她摇头。“孩子好吗?”她点头。我索性不再问她,自己说:“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我觉得你的病是心病。你也许会承认,也许不愿意承认,但心结总在那里,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你自己应该知道,要么接受并忍受,要么试着去改变,要么……”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心病就像生活中的其他疾病一样,不会无中生有,一定有所缘由,可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决掉那些缘由呢?
那男人晃进来,看看她,也不说话,又晃了出去。
她突然开了口,压抑着,小小抽搐了一下:“我只是感觉不到爱,从来没有人爱。”
我震了一下,这种文学腔的语言,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些养尊处优、不识生活艰难的女人才说得出来。再一想:无论贫与富,贵与贱,女人都是女人呀。不是因为她底层劳动,她五十多,她就不应该有爱的渴望。
我心疼她。想问:难道你的孩子不爱你吗?又想,她要的爱应该不是这个。想安慰她,觉得语言真是苍白。
我俩都不说话,她也不哭,只是抹泪,无穷无尽的泪,无穷无尽的哀伤。
(摘自《兰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