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特拉 只有进球，才能令你内心平静

张蕾

当西甲俱乐部赫塔菲的“坏时候”遇到了中国足球的“好时候”，罗马尼亚人科斯明·孔特拉（Cosmin Contra）驾临广州富力足球俱乐部。

这位还不到40岁的少帅，是中国足球聘请的洋教头中第一位五大联赛现役主教练。他的名字“Contra”也是一款经典电子游戏——“魂斗罗”。

4月15日临近中午，在广州大学城训练场，孔特拉带领球队顶着太阳进行了约一个半小时的训练。整个过程中，场地上呼喊着西班牙语、英语、中文，或许还有韩语，几乎没有停下来过。音节的编排让人即使不看，也知道一定是紧凑、快速的场面。射门练习中，球员们要先越过障碍物进场，来一脚传接球，才能起脚射门。分组对抗是在半场内进行的。

“强度大、时间短、节奏快”是队员总结的孔特拉的训练特点。

“我是一个想赢任何比赛的教练，在场上我会要求更多的高位逼抢，凶狠的逼抢给对手压力。抢到球以后更多地控制球。整体来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灌输给我的球员。”孔特拉这么总结。“按照他的打法，你在场上必须那样跑，不跑的话，可能完成不了他的技战术要求。”汪嵩说。

这个带来西甲训练方法的主教练，是富力“一个月不到”紧急增补到位的，顶替的是去年带领富力赢得亚冠附加赛资格的名帅、瑞典人埃里克森。后者的出走引发了中超新时代的“豪门恩怨”。

富力集团董事长张力恼怒于埃里克森接受上海上港双倍薪水的诱惑而离开广州，在电视采访时说“是我们在中国捧红他的”，“做人没有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对此上海电视台的体育评论节目辩称瑞典人合同到期选择不续约无可厚非，张力把私下聊天的抱怨拿到台面上说不太合适。

埃里克森还一并带走了原富力的中场核心巴西人达维。进而，俱乐部听到球员反映，有中超球队以3倍的价钱挖富力球员。

“这个赛季是多事之秋，后来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既安内，在外面我们也做了一些工作。后来他们明确收到指示：‘不要再挖富力的人。’”富力俱乐部董事长陆毅说。对埃里克森，他的评价是：“对于富力有非常大的贡献，他让富力脱胎换骨。”一直的挽留没能成功，但富力也不是毫无准备。在进行考察、谈判和沟通后，敲定了西甲中下游球队赫塔菲的孔特拉。当时富力的候选名单上还有一位“跟埃里克森很类似，名气比较大”，但选孔特拉还是看重“他年轻，有活力，而且他的打法比较适合我们。因为我们富力不断要年轻化，而且不断要适合我们自己心目中的所谓南派的打法。南派简单来讲就是配合，打队列，打配合”。

“不管埃里克森、里皮多大的光芒，都是以前的。”陆毅说，“现役”这一点“太重要了”，“五大联赛不断地在进步，而且五大联赛的淘汰机制太严厉了，你不行它就淘汰了。”

2014年，孔特拉执教的赫塔菲是唯一一支对巴萨保持不败的球队（比分是2比2和0比0）。但赫塔菲经营状况不佳，陷入财政危机，寄希望于“卖人”来缓解，可被询价的只有他们年轻的主帅。

西班牙媒体曾报道，孔特拉来富力是出于无奈。以至于孔帅来到广州后需要不断回答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自愿来中国的？

由于孔特拉转投富力时，其与赫塔菲的合约并未到期，所以外界盛传富力付了高额的违约金。陆毅承认“价格不低”，但“没有违约金”。实际上，富力与赫塔菲谈的是捆绑合同，三种组合方式，“一捆绑，性价比就高了。”孔特拉捆绑中场球员米歇尔，富力支付给赫塔菲两个人的钱，价格自然要比一个人高，而困境中的赫塔菲恰好需要这样一大笔钱。

“这种机缘巧合也造就了我们这种速度，而且创造了这种所谓的奇迹。因为没有现役的教练愿意过来。你想一下，再给你很多钱把穆帅拿过来？你不要以为自己厉害！”陆毅说，“（中国联赛的名气）目前来说我觉得最主要还是它的富裕。”

富力俱乐部高层与孔特拉交流后，发现这位曾经效力于意甲、西甲以及罗马尼亚国家队的边后卫，有着对胜利的饥渴感，个性张扬但行事又不是那么强势，愿意倾听又有主见，执教目标也与富力这支年轻的球队相匹配，是再合适不过的主帅人选。

在去年12月对阵巴萨的比赛前，有人问他是否害怕。他回答：“害怕？生活中只有死亡才可怕。”他告诉球员，“只有进球，才能令你们获得内心的平静。”

来中国是他从未想过的冒险。与中超新霸主广州恒大地处同城，球队在品牌效应和比赛上座率方面都显得弱势很多。今年富力队的目标是保持在联赛第一军团、力争拿下足协杯、亚冠联赛小组出线。就最后一点而言，他们已经面临不小的困难。主场面对韩国K联赛球队城南一和时，富力队韩国外援张贤秀先是盯人不紧导致对手进球，后又染红下场。富力落败。俱乐部训练场的布告栏里张贴着几张处罚决定，其中张贤秀的罚单是“球队史上最重”——20万元。

“足球是11个人的配合，任何一个人有想法，整支球队废的就不是一个人，会涉及更多。”陆毅说。孔特拉也曾在某场亚冠比赛开赛前闹过脾气，“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足球之夜》节目引用富力的话来解决洋帅和俱乐部的矛盾：“孔特拉很好，但是需要中方政委的辅佐。”

生活工作了4个月，孔特拉在球场上咆哮、狠狠地挥甩手臂乃至捶替补席的顶棚，在球场外很少出去闲逛，“有时候出去吃晚饭。可从没有去过的士高。”他强调说。

他看到我穿一件绿色的T恤，便说：“哦，你从北京来……可这里是广州！”

对话孔特拉

人物周刊：当你听说有一家中国俱乐部对你感兴趣，头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孔特拉：他们去赫塔菲，跟俱乐部谈判，希望我能过去。俱乐部允许我们就是否来这里执教进行对话。我跟这里的主管人通了电话，他们说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球队的未来，他们想要少壮派的教练。我们讨论了各个方面的问题，我对来这里执教感兴趣了。在俱乐部的谈判后，富力同意付出我的转让费用，我也同意自己的这单“转让”。赫塔菲俱樂部希望我被买走，是因为……

人物周刊：财政危机。

孔特拉：对。所以……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好事。

人物周刊：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吗？

孔特拉：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好地方，这段经历对塑造我成为一名更好的教练来说，也很宝贵。

人物周刊：你以前有想过会有一天来到中国吗？

孔特拉：没，的确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来中国，没有想过去（西班牙以外）其他国家。但在足球领域，万事皆有可能。今天你在中国，明天可能在阿拉伯世界，后天可能又要远赴意大利。作为教练，哪里有征召，你可能就要去哪里。球员也是一样，到处迁徙。

人物周刊：你会认为你来中国是为赫塔菲解决财政危机而做的牺牲吗？

孔特拉：不，不是牺牲。如果最终我不点头，这桩交易也成不了。我跟这边的负责人交谈，我喜欢他们的想法，这是一支为冠军奋斗的球队，未来有可能赢得中国联赛的冠军。这样的球队对于教练自身的成长很有利。

人物周刊：但是相较而言，西甲的水准要高得多。

孔特拉：是的。但这家俱乐部，还有中国政府，投入巨资，想达到更高水平。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帮中国球员具备更好的心智，成长为真正的职业球员。我认为现在的中超联赛水准很高，因为每一家俱乐部都做了相当大的投入，买入优秀的球员，不仅投入在外国球员，国内球员的引进也是大手笔。我也看到俱乐部对于青训投入巨大。这是一个来中国的好时机，因为他们想成长为真正高水平的职业球员和俱乐部。

人物周刊：球队投入巨大，对成绩的渴望就愈加强烈，他们可能会对你输掉比赛表现得缺乏耐心。这种情形会对你形成压力吗？

孔特拉：不会太在意。如果一支球队每年打联赛，就不要在意压力。去年在赫塔菲，在第二阶段比赛里，我们一粒进球都没有，压力也很大，但那种压力是不同的。所以，不要太在意压力，不要太在意输掉了一场比赛，我觉得重要的是球员们的心智是否成熟，求胜的欲望是否强烈，场上的表现是否卓越，这才是足球场上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这些得到改进，未来就会有好成绩。我跟队员相处非常愉快，他们的心智成熟度、训练比赛的质量和强度都大大提升，他们理解了要每球必争，拼抢积极，就会得到向好的结果。对我来说，这是向成功迈出的第一步。对他们来说，这是成为职业球员和俱乐部的第一步。

人物周刊：你与球员第一次见面时说了什么？

孔特拉：“我来是帮助你们的，我希望你们拥有成熟的心智，应对高强度比赛的能力，成长为真正的职业球员。”如果做到了这些，未来，我们可以与世界上任何一支球队交手。我想这番话奏效了，就像你看到的，他们在场上拼抢特别凶，掌控着比赛。我很为球员们高兴，因为球员是俱乐部最重要的资本。

人物周刊：你来到这以后，发现第一紧要需要改变的是什么？

孔特拉：第一要务是让队员们接受我的训练方法。这是第一个挑战。队员们接受之后，每天就变得简单多了。……他们需要接受我，接受我作为他们的教练，接受我的年轻，接受我的决定，接受一切。

人物周刊：你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里的球员像“小兵”，能很好地执行指令，但缺乏热情。

孔特拉：也不一定说是“热情”……我想他们应该明白，这是一家职业俱乐部，在足球领域，如果你是职业的，你就要全情投入。也不一定说是“士兵”，他们训练得很好，教练希望他们做到的，他们尽量都做到，这是他们对教练的信任。现在，他们每球必争，渴望赢得每一场比赛，这是很好的变化。在足球领域，你可以输。我们此前输了两场比赛，但我认为我们哪一场其实都不该输。我们求胜欲望强烈，创造了很好的机会，但足球就是这样，你不得分，而对手一朝得手，你就输了。

人物周刊：你做了什么工作来激发球员？

孔特拉：我尝试了所有的方法。我进行讨论，放录像，他们从录像上看到当他们的强度上去的时候，比赛就赢了，他们就知道了为了赢得比赛需要做什么。

人物周刊：他们对你的训练方法适应吗？这跟他们之前的训练方式很不一样。

孔特拉：是的，我喜欢高强度的训练，我喜欢这样（马不停蹄地）工作。因为如果你在训练中强度足够大，到了比赛中，一切高强度（的对抗）就变得容易。我的执教理念就是，你进行了什么样的训练，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比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我作为教练员的哲学。

人物周刊：刚才观摩训练，强度的确让人印象深刻。我看到有的时候，你会加入到球员们的对抗中，这是为什么？

孔特拉：是的。有的时候，分组对抗缺人手。我是教练团队中最年轻的，同时也是踢球最好的。（笑）开玩笑啦。有时候我的感觉很好，喜欢跟他们一起训练，这会让我感觉自己还很年轻。

人物周刊：你还是想念在场上奔跑的感觉？

孔特拉：是的。在足球场摸爬滚打20年后，你会怀念训练，怀念绿茵场上一切的美好。所以当他们需要我（加入对抗），我就上。

人物周刊：俱乐部的一位领导在观看了你的训练之后说，哇，他把我们的球员当西甲球员了。你真的按照西甲的水平在要求他们吗？

孔特拉：我的训练方法就是去激励他们、推动他们，我想他们已经理解了，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他们难受，而是帮助他们。这些（训练）帮助他们更加专注，更好地适应高强度（的比赛）。这是我作为教练员的工作。

人物周刊：你是否会觉得在一个拥有中国人、韩国人、西班牙人等各国球员组成的球队里，协调一致是有点困难的事情？你如何搭建他们的团队意识？

孔特拉：没有多困难。语言有点障碍，但队里有翻译，他们是团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虽然团队中每个人都重要，但（这种情况下）他们尤其重要。

人物周刊：上一场亚冠联赛，韩国球员（张贤秀）的表现有些失常。你认为韩国球员代表中国俱乐部队打亞冠联赛遭遇韩国的球队，会不会出现问题？

孔特拉：不会。秀（Soo）犯了错误，他也向所有人道了歉。有时你要包容错误，因为你没法每天都百分百正确。我想，好的一方面是，年轻球员从错误中学习，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历练，将来，这样的错误会帮他成为更好的球员。

人物周刊：你是中国联赛请来的第一位欧洲五大联赛现役教练，你对自己在这里的定位和预期是什么？

孔特拉：我想赢得所有的比赛。这总是真理。但中国联赛不好打，每场比赛你都需要百分百投入，要具备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迎接胜利。今年的联赛真的不好打，每支球队都在成长，都投入了很多钱引援。如今要在中超取得胜利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但我们尽最大努力，呆在“夺冠军团”——四五支中国最好的、有希望拿到中超冠军的球队，我们希望一直呆在这个阵营里。

人物周刊：哪支或者哪些队伍在你看来最有希望夺冠？

孔特拉：恒大咯，三冠王。北京，去年差点夺冠，今年延续了这种势头，有很好的教练。上海（上港），埃里克森（的球队），投入了很多钱在球员身上。山东，我们在这周末的对手，也有一支非常好的队伍。另外一支上海球队（上海绿地申花），他们也投入了好多钱，请来了法国教练（弗朗西斯·吉约），他们也有些希望呆在“夺冠军团”里。五六支球队吧。也许还有我们。我们尽力去对抗这些强队，留在“夺冠军团”中。

人物周刊：跟三冠王同处一座城市，你会觉得焦虑吗？

孔特拉：不会。我们是一支有4年历史的球队，球队用4年时间就打入亚冠联赛，所以我想，我们是每年都有一些进步，朝着更好的球队的方向。恒大的年头比我们长，它之前的投入也非常巨大，他们的经验比较丰富。

人物周刊：你怎么评价作为教练的卡纳瓦罗？

孔特拉：我不十分了解作为教练的他。我们有电话联系。我想他在那边做得不错。我跟你说，要想得到好的战绩，每一天都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我觉得在成为教练的第一年，他做得很好了。

人物周刊：你们通电话？

孔特拉：对。因为去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罗马尼亚教练奥拉罗尤（阿联酋阿赫利队）的第一助教。做球员时，我们相识在球场上的对抗中。我们通电话说，这几天可能要一起吃饭。

人物周刊：你觉得你们会谈论什么话题？

孔特拉：肯定是足球，没别的。

人物周刊：你来中国之前，是否有跟有过中国经历的人交谈过？那时的印象是什么？

孔特拉：有。有过中国经历的朋友给我讲他们的故事，对我很有帮助。我对中国人有了初步的了解，还有一些传统。（他们告诉我）中国人如何思考，这一点对我很重要。就好像是头脑中带了一个老师，我来到中国。

人物周刊：中国人的思考方式跟欧洲人有什么不同？

孔特拉：有一点不同。但你要尊重不同人群的不同“传统”，这是一些你需要与之共处的“传统”，你要与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建设，一起成长。

人物周刊：在所有你在中国工作遭遇的挑战中，哪些是足球场上的一般性挑战，哪些是只有中国才有的特殊挑战？

孔特拉：不会了。一般来说，足球世界的事情，到哪都一样。……也许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外国球员）对于职业球员的工作更加专注。在我看来，中国球员是很好的球员，他们有很好的技术，训练也很认真。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他们会松懈，不能在90分钟里一直竭尽全力地进攻。你也得试着去理解他们。这种松懈在比赛中是非常不好的。我们球队在这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如果长期坚持，我想会达到很高的水准，高到去欧洲踢球的地步，因为他们有很好的技能和素养。

人物周刊：你认为中国球员的主要弱點是什么？

孔特拉：只是心智上欠缺一点点。只是一点点，不是特别大。

人物周刊：速度呢？力量呢？

孔特拉：也许速度（有点问题），也许一些对抗（需要）更强烈些。赛场上，通常情况下，他们做得不错。但有的时候，他们会有些松懈的时间，这些毁掉了比赛。

人物周刊：当球员的时候，人们说你的进攻比防守好，尽管你是个后卫。

孔特拉：我也觉得我的进攻好过我的防守。但我也恪尽本分去防守了。只是，从我本心来讲，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进攻，我喜欢射门、过人、助攻。

人物周刊：所以你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

孔特拉：我非常有野心。

人物周刊：从知名球员转型到教练的过程中，有什么挑战？

孔特拉：每一天都是挑战。每天都有问题要解决，别忘了，队里可是有二十八九号人，每个人的精神状态不一样，遭遇的困难不一样。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职业球员，他们有家庭，生活中会遇到难题。还有10到20个工作人员。这些不是困难，而是挑战。每天解决一些，构建一些。做教练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有很多压力。但是，如果最终有个好的结果，你会有强烈的自我满足感。它是很难，但如果你喜欢自己做的事，它就变得简单。

人物周刊：你能把自己和埃里克森教练做一个比较吗？

孔特拉：啊，在执教领域，他可比我有经验得多。所以，我不要跟埃里克森比较，我只是刚刚开始。他是一个好教练，在富力执教也做得很好。当有一天，我也有了那么多年的执教经历，也许我也会是一个优秀的教练，像他一样。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他留给富力的“遗产”？

孔特拉：这是一笔非常好的“遗产”。因为去年成绩好，我们可以继续（在亚冠比赛中）进取。今年我们同样想打好，尽管比去年难得多。

编辑 白伟志 rwzkw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