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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风云录:最后15公里的无奈和忧伤

2015-09-10陆筱

环球人文地理 2015年12期
关键词:日本海

陆筱

防川村是图们江流经中国境内的最后一个行政区,这里距离日本海仅有15公里。但就是这短短的15公里,凝聚着中国近现代关于东北入海口的风云往事。

就地理位置而言,防川是中国距离俄罗斯、朝鲜东海岸、日本西海岸,以及北美和北欧最近的点。从这里出海,到俄罗斯波赛图港只有16公里,到海参崴180公里,到日本新泻港800公里……隋唐时期,防川是举世闻名的“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一站,唐代的经济文化和民俗宗教,都是由此传到日本的。但是,历史却似乎并没有按照中国人的期望发展。曾几何时,站在防川边防站上,可以远眺日本海,但如今国土却止于距离海岸线15公里的这座小白楼……

“土字碑”背后的心酸

望洋兴叹的无奈

根据史料记载,从两汉至元末,历15个世纪1500余年,图们江两岸都是中国少数民族世居之地,中国一直经营着这片土地。虽然疆界线呈出从南向北退缩的趋势,但在辽、金、元400余年间,也基本稳定在今朝鲜江原道的永兴地区。

明代中叶,中朝疆界发生了重大变化。朝鲜李朝热衷于开疆拓土,趁着中国明朝忙于内战和安抚周边的机会,大力驱赶当地的女真人,逐步将国境线往长白山推进,直到今天的鸭绿江、图们江。两江以南的女真族人,由于生产力低下,无力抗争,又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绝大部分只能背井离乡,撤到两江以北。因此,如今的中朝以两江为边界的史实,是16世纪才基本确定下来的。但那时候,中国人通过图们江到达日本海,并不是难事。

6世纪后期,沙俄越过乌拉尔山,侵略黑龙江流域,结果被清军打败。此后,两国经过谈判,正式签订了第一个边界条约《尼布楚条约》。19 世纪中期,英、法联军对中国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沙俄趁火打劫,出兵强占了黑龙江流域的大片土地,并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俄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这两个条约,割走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总共100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最关键的是,中国东北地区从此退离了海岸,失去了通往日本海的出海口,吉林省成了一个离海极近,却没有海域的“内陆省”。

1861年5月,中俄两国开始划定边界谈判,清政府代表答应按俄方意愿,将地图内没有明确的边界,用红色标出,盖上印章,各派官员设立界标。于是中俄边境线上的第一座界碑——“土字牌”由此诞生。按《中俄北京条约》,土字牌应立于距图们江口20里的地方,但1861年中俄勘界时,却将它立于距江口46里的地方,致使中国无法在图们江口岸立足。到了1886年,在中俄边务交涉会上,爱国官员吴大澄严正提出:“按条约规定,应将土字牌立于距图们江口20里的地方。”俄方却狡辩说:“海水灌入之地当谓之海河,除却海河20里才算图们江口。”妄图依旧把“土字牌”立于距江口40多里的地方。

对此,吴大澄再三驳斥,毫不退让:“海口即江口,有何分别?若论海水所灌,潮来时海水进口,不止20 里;潮退时江口出口,亦不止 20 里。所谓江口者,总在海滩尽处……”

当年商定的结果,是双方签订了《中俄珲春东界约》,其中有这样的约定:插有中国国旗的船只,可以经由图们江驶入日本海,俄国“不可阻拦”。吴大澄的据理力争,为中国争取到了图们江的出海权,他所希望的,肯定是不受任何制约地出入日本海,但历史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有民间传说称,在吴大澄与俄国谈判后,负责立界碑的几个清兵由于喝醉了酒(也有说是鸦片烟瘾犯了),把界碑抬到防川后,再也懒得往前走半步。就这样,虽然日本海近在咫尺,界碑却断绝了拥有海域的机会,从图们江入日本海,始终受到俄方的制约和限制。

这座土字碑留给中国人的,不仅是对于清政府腐朽的辛酸和愤怒,还有望洋兴叹的无奈……

图们江流域风光。上游河段,图们江穿行于玄武岩熔台地的深谷中,河道异常弯曲;下游河段进入珲春河谷平原,河面宽阔,水流平稳,形成众多岛屿和沙洲。

张鼓峰事件带来的无妄之灾

得而复失的出海权

当吴大澄抱着“一寸土地尽寸心”的决心,争取到了从图们江入海的权利之后,沿江各族人民开始“跑崴子”(指到海参崴和波塞图港进行贸易)、出海捕鱼、晒盐,还曾开辟了由珲春到日本海沿岸各国的航线,广泛开展了对俄(苏)、日、朝的贸易,沟通了往来联系,进行繁忙的海上经济活动。

据20世纪20年代的资料记载,当时珲春县城繁忙的码头上,各海运公司频繁来往,并开辟从内河到近海的国际航线,火轮常由图们江出海,往来于日本海沿岸的元山、釜山、长崎等港,还一度南下,远达上海。

但好景不长,短短几十年后,中国再一次失去了这一入海口。

1931年,日本侵占中国东三省,次年扶植成立了“伪满洲国”。1936 年 6 月,日本修订“国防方针”,把苏联与美国并列为假想敌“第一目标”。由于苏、日双方极端对立,导致北起漠河、南至图们江口的“边境”摩擦不断增加。1932年到1934年间,日本与苏联在东北地区发生超过150起纠纷,仅1935年一年就发生了176起。在这一背景下,中国民众利用图们江出海的机会就变得越来越渺茫。

1938年6月,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远东局局长留希科夫叛逃到伪满,日军从他的口中获得了“有关苏联远东集团军的宝贵资料”,期待有机会实践一下“武力解决”的构想。一场战争的阴霾,已经笼罩图们江。

图们江岸边有座张鼓峰,由于此山附近的中苏国境线一直不甚明确,但它又是中、朝、苏三国之间的制高点,因此成为这场冲突的爆发地。1938年7月9日,苏军首次登上无人戍守的张鼓峰。几天后,苏军击毙了到张鼓峰附近侦察的日本宪兵伍长松岛。随后,日军大本营立即做出反应,第19师团师团长尾高龟藏中将把部队集中在图们江西岸朝鲜一侧,伺机行动。等到7月底,尾高龟藏认为“时机成熟了”,命令日军向苏军进行了试探性进攻,双方从此陷入你争我夺的拉锯战,一直打到8月 10 日,以日军惨败而告终。

张鼓峰事件是苏联和日本之间的一次大规模冲突,也是一场双方都觉得“意外”的冲突,但它造成的伤害,却被转嫁给了中国。苏军进占了张鼓峰,将其划为“苏满界山”,并将控制区推进到图们江边,仅给中国居民留出一条通往防川的狭窄“通道”;日军为避免苏军进一步渗透,把图们江东岸划为军事禁区,将管制范围内的中国百姓全部迁出,并且还在图们江中立桩封锁航道,不允许中国居民进入日本海捕鱼和从事海上贸易。至此,中国船只进出日本海的通道再次被彻底切断。

有名无实的出海权

通向日本海的艰难

从 1886 年到 1938 年,中国持续使用图们江出海口的时间只有 52 年。

新中国建国后,中国外交部门为了维护出海权,做了大量的谈判工作。一直到1991年5月,中国与苏联签订了《中苏东段边界协议》,协议中明确规定:挂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船只,可以在图们江下游自由航行。

但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当年6月3日,中国组织一些专家进行了图们江入海河段科学考察,象征性地行使了一次中断50多年的图们江出海权,而此前唯一行使权利,是1990年5月28日,由吉林省组织进行的科学考察。

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方表示尊重中苏签署的一切有效协议,声称“不推翻苏联在与中国边界问题上的立场”。但1992年,中韩建交让朝鲜“非常气愤”,这段边界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加上其他各种因素,关于图们江的一切航行、考察和出海活动,都归于沉寂和停滞……

奔涌向前的图们江给整个流域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多民族繁衍生息所积淀的精神文明也得以传承。

图们江流域的众多民族,以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共存,最终形成了多元文化繁荣发展的沃土。

更何况,图们江上还有一把“锁”——朝俄铁路桥,紧紧地锁住了中国雄鸡版图的“鸡嘴”——防川。

“鸡鸣闻三国,犬吠惊三疆,花开香四邻,笑语传三邦”,这就是对中、朝、俄交界的鼎足之地——防川村的描述。但每一个来到防川的中国人,都只有深深的无奈。站在白色的边防站楼顶远望,左侧是俄罗斯远东的海参威地区,右侧是朝鲜,江上的一座铁路桥连接着俄罗斯与朝鲜,大桥那面更远处就是日本海,晴朗的日子可以看到一片蓝色。

俄罗斯每天都有一趟列车经过这座大桥,开向朝鲜,但这座桥的桥墩很矮,桥面与江面的距离,仅有七、八米,再加上河道淤塞,300吨左右的“小船”也休想通过。这样的“出海权”,对于整个吉林省乃至东北地区,实在毫无意义,但要拆除或改建这座铁路桥,朝俄两国又怎会那么容易答应。早在1991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曾提出一个宏大的“欧亚大陆桥”构想,希望在20年内,在图们江下游地区建成东北亚国际物流金融中心。设想一下,从日本新泻港乘坐豪华客轮出航,到图们江的国际港口,然后转乘列车,经过中国东北、蒙古、俄罗斯、欧洲等地,最后到达荷兰的鹿特丹……不过,这一构想至今也未能实现。

领略边境风情,感受异国文化,是图们江旅游的独特魅力。图为一位老年游客在中朝口岸照相留念。

但是,中国一直在努力争取。每一次有关于“图们江三角洲”的新消息报道,都能带来新的希望,但要实现梦想,还有很长的路。有资料称,珲春的一些有识之士成立了“图们江开发通海促进会”,来自吉林的某位商人甚至不惜与妻子离婚,放弃生意,自己出资在边境上建立了“张鼓峰纪念馆”,他们都在为恢复真正的出海权而到处奔走……

我们真诚地希望,防川这个中国版图上的“鸡嘴”,能早日喝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那泓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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