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的印度医疗

王希怡

印度医疗水平一直予人价廉物美性价比高的印象：一方面，印度一级大医院的医疗人才和设备水平比起欧美同行不遑多让；另一方面，印度的医疗和药物价格相对低廉。这些优势成为印度发展医疗旅游的资本，每年赴印治疗的外国患者近30万人。

不过，据英媒报道，盛名在外的印度医疗系统其实也潜藏着一些隐忧。近年来，印度涌现大量私立的医学院，其中部分学校教学不规范，造假之风盛行。这些学校每年源源不断地向当地医疗系统输送毕业生，他们当中可能有些人甚至根本没上过一天学、没治过一位病人……

19世纪，英国人将欧洲医学传入印度。而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大量印度医生远渡重洋到达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寻找住院医生培训或实习的机会。

如今，印度已经是全球第一大“医生出口国”。目前在美国行医的印度裔医生有4.7万人，在美国从业医生人数中超过了5%；英国约有2.5万人，达到了10.9%。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行医的印度裔医生也超过一万人。

要考进印度顶尖的医学院，几率和中彩票差不多。新德里的全印度医学科学研究所连续五年被印度《今日》杂志评选为印度最佳医学院。

该校的招生文件显示，每年该校仅招72名学生，而每年报考人数在8万到9万，录取率不到千分之一。

同样，在印度南部城市韦洛尔的基督医学院，今年有9974名考生报考，最后只招了100人，招生率约1%，相较之下，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2014年的招生率也有3.5%。

外国患者到印度接受治疗，同时享受医院安排的特色旅游服务，这一模式在印度已发展数十年，每年创造产值近20亿美元。

印度南部城市钦奈被称为“印度医疗旅游之都”，作为最早被殖民化的印度城市之一，钦奈较早积累起西医的手术治疗经验，目前拥有印度最集中的医疗专家队伍以及国际一流医疗设备。

据统计，每年赴印治疗的近30万外国患者中，有超过80%都会先抵达钦奈。

从今年1月1日起，印度政府全面简化南亚国家患者赴印治疗的签证手续，南亚各国的印度签证处开始设立医疗签证快捷窗口，患者递交相关材料后3日内可获签证，急重病患者可当天获得签证。

缺医少药是南亚国家的普遍现实，同为第三世界国家的印度则在医药领域发展迅速，简化邻国患者赴印治疗手续将极大促进印度医疗旅游产业发展。

此外，印度医院每年接收的外国患者中，其中有相当比例是欧美国家的工薪阶层，他们的医保比例不高，选择来印度治疗，可大大节省经费和等待时间。

据报道，去年12月，迪尔沙德和村民们一起乘大巴去到160公里以外的一家医学院附属医院。此前有人告诉他们，有外国医生要到那家医院去考察，并提供免费体检。

迪尔沙德的身体很健康，他是陪他哥哥来的，哥哥的背部有点问题。到了医院后，他们每个人无论健康与否都被安排躺在病床上。结果，那天他们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个外国医生的身影，只是看到有当地的医生不停地进来，确保这些假病人躺在床上。

原来，当时正值印度政府官员到医院检查，检查的一个环节就是看医院有没有足够多的病人，使得医学院的学生可获得足够的临床实习经验。最后，这家医院顺利地通过了检查。

但政府部门的报告显示，早在一年前，官员已经发现这家医院的大部分门诊病人都是假冒的，似乎是从附近的贫民窟雇来的。“在儿童病房，所有的孩子身体都很健康，都是从附近雇来的。”

无独有偶，去年10月，新德里一名医生接到一封来自当地一家名为Hi影响顾问公司的电邮，电邮的题目为“急寻医生应对加济阿巴德市的印度医疗协会检查”。

电邮内文并称，Hi影响顾问公司是一家“医疗行政管理人员猎头公司”。电邮内文承诺，如果医生愿意到加济阿巴德市的医院，假扮该院医生配合检查，将可获得310美元一天的酬劳。

Hi影响顾问公司的执行主席桑吉夫称，该公司曾经协助招募医生应付政府检查。“我的客户希望我们帮忙找到全职医生，应付政府检查。”

印医疗协会的数据显示，在印度，大约45%的行医者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人数接近70万。这些医生有一部分甚至在印度最大的医院工作，出诊、开药甚至给病人动手术。

年逾九旬的居民阿罗拉在接受采访时承认，在他的文凭工厂被警方破获之前，他已出售了5万多份假的医学文凭，售价每份100美元。阿罗拉说：“医生供不应求，我只是在帮那些有一些从医经验的人找到工作，我没有做错。”

印度这一人口大国的确存在医生不足的问题。世卫组织的数据显示，印度目前一共有84万名医生，相当于每一万人有7名医生。在美国，这个比例为25名医生，欧洲是32名。

但实际上，印度拥有的医学院比任何国家都多。之所以医学人才供不应求，是因印医学院班级规模相对较小，平均一家医学院每年约有100至150名学生毕业。

过去数十年，随着大量私立医学院的建立，印医疗教育系统发生巨大变化。

前卫生部长的苏亚瑟·劳表示，上世纪90年代，由于公立医学院融资出现困难，加上医生数量不足，于是政府修改法例，鼓励私人建校。“导致给社会输入大批缺乏正规教育的医生。”

在1980年，印度有100所公立医学院和11所私立医学院。35年后的今天，印度的公立医学院数量翻倍，增加至183家；而私立医学院数量翻了近20倍，增加至215家。

数量的增加并不代表质量的保证。印医疗协会官员表示，很多私立医学院都是由商人或政治家建立的，他们本身没有从医或者从事教育行业的经验，导致学校的教学质量无法保证。

与此同时，在农村地区的私立医学院，由于很多人根本看不起病，医学院的学生实习机会并不容易。

政府及法庭文件显示，在目前印度398家医学院中，超过六分之一的学校曾出现作弊或造假行为。自从2010年以来，至少有69家医学院被发现有违规操作，例如在入学考试中给考生“放水”，或者在招生过程中收受贿赂等。

去年，一名自称“忧虑者”的印度医学院学生，在网上发表公开信，揭露学校的乱象。这名学生表示，一些教授只存在于校刊介绍中，从来没有见过真人；医药系和手术系的学生根本没有临床实习甚至上课的机会；医院的卫生状况令人堪忧，猪和驴在校园里到处跑；而且有学生靠行贿通过考试。

这位学生在同时转发给印度多个政府机构和卫生官员的信中写道：“有的学生没上过一天学就毕业了。”

印度医疗协会的文件也显示，协会在今年1月进行的检查中发现，一些医学院在教学方面存在大量问题，包括教师不足和课室不足等。

但是，即使有正规学历，也不一定是质量的保证。

2012年，一份由基金会资助的研究报告称，对持有医学文凭的医生和未受正规医学院训练的医生进行比较，结果发现两者在诊断和治疗方面没有很大区别。报告下结论称：“在印度，医疗培训并非高质量的保证。”

成立于1934年的印度医疗协会，专门负责监管医疗教育系统。协会前主席德赛在2010年被捕并遭到刑事起诉，原因是他涉嫌在收受贿赂后，违规允许一间私立医学院招收更多的学生。在接受采访中，各医学院的学校管理层也对印度医疗协会满腹怨言，他们抱怨协会的检查标准落后和随意。

这些问题甚至对奔赴海外的印度医学毕业生产生影响。目前，印度有数以万计的医学毕业生在海外执业，特别是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人数最多。这些国家均要求印度医学院的毕业生在当地执业前，先接受额外的培训。而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执业纪录都并无瑕疵。

不过，英国和澳大利亚的数据显示，过去五年，在失去行医资格的外国医生中，来自印度的人数均占外国医生的首位。

在英国，英国医学委员会的统计数据显示，在2008年至2014年间，印度受训的医生失去执业资格的人数是英国受训医生的四倍。

世界医疗教育联盟主席大卫·哥顿表示：“印度最好的医学院绝对是世界水平的。但是，由于印度政府批准了大量私立医学院的成立，其中不乏滥竽充数者，使得印度部分地区的医疗水平令人堪忧。”

印度裔的全球医生协会副主席拉米什·梅塔承认，一些私立的印度医学院存在“严重问题”，不过他也指出，一名医生的成功与否，除了要看他所受过的教育，也与他的“人品和态度”大有关联。

近年来，由于贫富差距悬殊，印度的医疗体系逐渐呈现两极化的发展势头：一面是医疗水平在发展中国家名列前茅、敢与欧美国家比肩，医疗旅游业蓬勃发展；另一面是医院人力、设备和药物不足，农村人群看不起病，医学院毕业生质量良莠不齐。

自印度独立以来，政府大力推动国家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上世纪80年代初期，印度政府确立在农村逐步建立三级医疗保健网的目标，免费向广大穷人提供医疗服务。在各大城市，印度政府开设的公立医院也是穷人看病的首选，医院对前来就诊的穷人免收挂号费。

但是，由于人口数量过于庞大，加上资金匮乏，各级医疗保健中心缺少房舍、人力及医药设备不足，加上经费短缺，印度“让所有人享受医疗保健”的计划目前基本仍属纸上谈兵。

另一方面，由于拥有高素质的人才、充裕的资金和良好的运行机制，印度一些私立医院所提供的专科医疗服务，并不逊色于一些欧美的大医院。但是，这些水平高、英语好、服务意识强，受过西式教育的高素质医生，绝大多数只面向印度城市富人阶级和中产阶级。

有统计称，印度富裕居民中医生和人口比率可以达到1∶500，大约与英国的医生密度相同。而与此同时，印度穷苦民众只能去挤人头涌涌的公立医院，有些甚至连病都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