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纬与文学
2015-09-10郭晨光
郭晨光
汉代是经学“昌盛”的时代。作为当时思想学术界的主流,两汉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思想势必与经学密切相关。近些年有关“两汉经学与文学”的研究,有了长足的发展,但大多将汉代文学用今人纯文学的眼光关照,并未对其依附于经学观念以及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进一步研究。从这些角度讲,有关“两汉经学与文学”的研究尚有很多空白需填补、拓荒。张峰屹潜心研究汉代文学二十载,运用文学思想史方法抽绎出《两汉经学与文学思想》,弥补了这一缺憾。依据当时经学与文学的实际状况,本书分为三编:“两汉经学与《诗》学思想”、“两汉经学与辞赋文学思想”、“谶纬思潮与两汉文学思想”。这部近五十万字的著作,笔者认为有以下几大特点:
首先,从方法上,保证体系完整的基础上,以文学思想史问题为中心,撇开泛泛而论,提炼出在当时文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节点,以专题形式深入探讨,且依照时间顺序注重专题之间脉络转承。该书保留了《西汉文学思想史》(南开大学出版社二○○一年初版;台湾商务印书馆二○一三年修订版)的三个章节,以便构成完整体系。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入研究,提出一系列卓有见识的新解,如对“翼奉《诗》学之‘五际’说考释”,通过对历史语境和原典文本的深度解读,得出结论:“‘《诗》有五际’的实质并不是文学(诗学)思想,而是一种经学思想。”指明当时的文学思想依然是依附于政治,更接近当时文学发展的原生态面貌。作者文献功底扎实,钩稽翼奉《诗》学思想的史料共辑出二十条。众所周知,三家《诗》中《齐诗》亡佚最早,几成绝学。晚清陈寿祺、陈乔枞父子两代大家(《齐诗翼氏学疏证》)仅辑出八条,本书多辑出的十二条材料散乱稀少,可见难度之大。不仅丰富了整体的文献价值,对全面了解翼奉《诗》学思想,也有很大助益。
其次,以经学为背景,立足点始终牢牢建立在文学层面。以中编“两汉经学与辞赋文学思想”为例,继《诗经》(在当时并非纯文学作品)之后出现的辞赋,文人与文人群体开始成为文学史的重要现象。辞赋作为汉代最具特色的文学样式,作者将其与经学、儒家政治立场相关联,多角度揭示了经学与辞赋的密切关系。如大赋使用“依托象类”的经学阐释法铺排描绘,以及经籍注疏中的名物考辨、文字训诂影响大赋的写实倾向等,而且研究角度始终是动态的,从而得出结论,揭示了在两汉文学依附经学时代,两者多方位、交叉影响的结合方式。
最后,对谶纬思潮与两汉文学思想关联的研究,也是本书最出彩之处。谶纬是兴盛于汉代的学术思潮,后世屡遭禁止和批判,且谶纬佚文形态散乱不稳定,给研究带来极大困难。刘师培、顾颉刚、陈槃、周予同等人都曾对谶纬做过分析、考释的工作,但仍有许多不足,比如《纬书集成》的辑校者之一安居香山就曾指出,顾颉刚、陈槃研究谶纬的名义和起源问题时,过多使用其他历史资料,而不能在谶纬佚文本身得到有效的证明,且他们均对其只做静态分析。基于此,张峰屹从政治、思想文化角度入手,翔实考察谶纬之名实如何分合、纠结和演变。图谶起源于先秦,在汉武帝儒学一统之后,就必须与儒学牵合,为政治所用才能获取一席之地,形成了经谶牵合的新态。东汉《白虎通》以官方形式确立了经、谶互释的法典,以谶“纬”经,实有“谶”而无“纬”,这就廓清了“谶”、“纬”之概念,纠正了“谶纬始于西汉哀、平之际”的通行看法,也是对缺失的传统研究的一大弥补。这步工作完成后,紧密联系谶纬发展的几个不同阶段同各时期士人思想心态,从而进入到文学研究的原生态环境,将文学创作实际、文艺发生论、文艺思维方式、文艺功用论等加以综合考量。比如,汉赋与谶纬发展几乎同步;汉赋创作中既有封禅、郊祀、天象等专门谶纬题材,又有受命而兴、符瑞祥兆和灾异谴告等谶纬思想。从客观的创作实际最后引入对其文艺观念的系统总结,且直接从谶纬文献发掘其文艺观念,从而避免了以往研究中多将谶纬与其他文学观念相挂钩的研究,有利于更加客观认识谶纬本身的文艺观念。
总体而言,《两汉经学与文学思想》弥补了前人研究的失当、薄弱环节,纠正了许多历来看法。在此笔者想补充一句,谶纬本身就包含着极高的文学价值,《文心雕龙·正纬》概括为:“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于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萧统《文选》将司马相如《封禅文》、扬雄《剧秦美新》、班固《典引》收录并归为“符命”一类,指出了蕴含的谶纬思想,也是对其文学价值的极大肯定;“李善注”亦多引纬释义。作者从谶纬文献本身入手,避免从外延角度界定其文艺思想,是建立在文体观念回归本位之基础上的。其研究领域、研究视角和方法为现有的谶纬文学研究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拓荒之功,当之无愧。其对中国古代文献文化的研究也有多方面意义。
(《两汉经学与文学思想》,张峰屹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二○一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