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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深度“中毒”

2015-09-10吉杨

看世界 2015年15期
关键词:罂粟毒枭毒贩

吉杨

阿富汗南部山区,禁毒队员在罂粟田里打掉罂粟果实

他们警告她别再过来,不然就杀了她。但莱拉·海达瑞还是日复一日地来到这个昏暗、危险的通道。

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场景。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座名为“苏卡塔”的桥下聚集着成百上千名海洛因吸食者,他们蜷缩在这个狭小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粪便的味道。恶劣的环境和过大的吸毒量让这里不时有人死亡。

大部分阿富汗人看到这个可怕的场景都避而远之,但这些人中不包括海达瑞。海达瑞本身是阿富汗的电影制作人,同时也是一名社会活动家。她每天来到桥下,花费数小时劝说人们放弃吸食毒品。

桥下的一些人亲切地称呼海达瑞为“妈妈”,然而这位“妈妈”却被桥下的另一些人打过两次,其中一次还被送进医院,但她还是坚持来到这里。“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我想帮他们争取机会,”海达瑞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办法帮助他们克服毒瘾。”

不过海达瑞有时候还是会感到挫败,因为瘾君子吸毒过量而亡的情况很寻常,她经常协助将尸体搬至几条街外,交由当局处理。“那里太脏了,人们很容易染上疾病,他们甚至会因为感冒而死亡,实在太不适宜人居住”。

桥下的这些人担心,对于当地的毒贩来说,海达瑞的努力太碍事了。卡木巴里就是其中之一,他怀疑海达瑞总有一天会被毒贩杀掉:“你知道那些毒贩吧,他们有刀有枪,他们可能不会亲自动手,但是他们有钱。”

这些瘾君子或许有着各自的无奈。“我会说四种不同的语言,丹麦语、英语、希腊语还有一点点德语,但是你知道的,这根本没用啊。”卡木巴里说道。他的话代表了这里很多人的故事,人们找不到任何工作之后便沉迷于毒品。

污水沿着河道下流到喀布尔吸毒者聚居的地方,卡木巴里认为这象征着他们的生活是多么毫无价值:“在那些叮叮叮叮(模仿枪战声)之后,没有住处,没有工作, 没有钱, 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在这个桥下。这是唯一欢迎我的地方。”

阿富汗生产着世界上90%的海洛因,其中大部分被销往国外。但不幸的是,如今在阿富汗国内也有越来越多人染上了毒瘾。美国国务院最新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阿富汗国内估计有290万名毒品吸食者,对比其3055万的总人口,其毒品吸食者的人口比例是世界最高地区之一。

在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省和赫尔曼德省,这里的罂粟田一片茂盛。道路两旁还能看到政府树立的禁止种植罂粟的告示牌,但当你深入农村,你就会发现当局对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管制。

在受塔利班和毒枭们控制的一片罂粟田里,身材高大却轻声细语的罂粟农民法兹尔·拉赫曼被问及为什么要种植毒品作物时,他把这归咎于长达数年的战争和不稳定局势。

拉赫曼表示只有罂粟可以带来收入:“说实话,我更希望种点别的东西,但是政府官员并没有协助我们找到替代品,我还有什么选择呢?”拉赫曼还称政府官员也从中获得了好处,他最近就给了当地警察几百美元以换取对自己的罂粟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十余年来,这些南部的农业区都是一片激烈的战争景象。北约部队在这些田地间发起对抗塔利班的地面战,这里的市场和农作物都被毁坏了,农民们便没有多少可以养家的途径。

如今的生活比打仗的时候要好,北约部队已经走了,但他们留下的却是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之间不稳定的休战。和其他穷苦农民一样,拉赫曼把现在脆弱的安定环境当作一个补偿其之前无法赚钱的机会。

“罂粟可以保证你手上拿得到现金,种罂粟赚的钱是种其他作物的十倍,这意味着我不用负债,还可以养活我的十口之家。”不过拉赫曼说自己赚的钱也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多,他买种子的钱是借的,最后每公顷罂粟到手的只有几百美元。

担心当局的逮捕是拉赫曼挥之不去的恐惧,他还担心当局毁掉他的作物,不给他的家庭留下任何东西。

美国在过去十多年已经投入76亿美元用于阿富汗的反毒品斗争,但成果却令人失望。自从2001年美国出兵阿富汗以来,阿富汗的毒品生产与2001年相比爆炸性地增长了50倍。根据联合国今年6月26日发布的《世界毒品报告》,2014年阿富汗罂粟种植面积约22.4万公顷,比2013年增加7%,为1998年有记录以来最高种植水平。

阿富汗喀布尔“苏卡塔”桥下的海洛因吸食者

距离拉赫曼的罂粟田仅十公里外的地方,主管禁毒的当地警察指挥官纳斯鲁·可汗正在准备出发去稽查罂粟田。可汗过去常年负责保证高速公路的安全,最近才被调来处理棘手的毒品问题。

这支稽查小队是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考虑到任务的危险性,除可汗外,其他的普通警察都是临时被分配来执行禁毒任务。

这些缉毒警察都认为自己在人力和火力上都没有优势:“我清楚地知道毒品犯罪集团有多强大,他们对我们来说百分之百危险,但是作为警察,我们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次禁毒行动集中在一片罂粟地里,有警察在周围放风,重型装甲车在边界巡逻。

2014年,每当警察试图销毁罂粟田时就会遭到攻击:“仅这一个小地方就有15个警察倒下了,他们用炸弹袭击我们。”所以今年警察加强了火力,连警察乘坐的卡车司机都带上了机关枪。可汗称,出这类任务真的很危险,“以前农民的妻子和孩子都会冲我们开枪”。

阿富汗南部乡村,少年和父亲在简陋的制毒作坊里忙碌着

由于遭到越来越多的袭击,该地区的警察们去年只销毁掉5000公顷罂粟田中的9公顷。

但可汗并不责怪农民们,他认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毒枭及塔利班。毒品集团强迫农民种植非法作物,然后他们从中赚取巨额利润,农民却依旧贫穷而且负债累累。

当地一名要求匿名的毒贩讲述了他们与塔利班的关系。他称,虽然毒贩都有武器装备,但是其实在这片区域护送毒品的是塔利班。“塔利班成员从来不碰这些毒品,但是他们会守卫我们的罂粟田。作为回报我们会支付他们大约10%的报酬。如果有警察来的话,他们会去处理。”

可汗坦承现在是犯罪分子处于上风,而且执行这种任务的津贴也越来越少:“我们警察是可以打赢这场毒品战争的,但是我们需要政府的资金支持。如果他们真的出钱为我们的拖拉机、汽车和后勤买单的话,我们是可以获胜的,但这不可能实现。”

在阿富汗首都,负责毒品犯罪案件的联邦检察官也同样面临困境,但制约他们的并不是资金问题。

美国和英国花了数十亿美元建起了一个特殊的毒品法庭,阿富汗的头号毒贩都在这里受审。法官和检察官都经过精心挑选,大多都经历了外国专家的培训。所有的这一切都为了确保他们不被外力和恐吓所影响。

但是供职八年的检察官纳吉拉·坦莫瑞坦言,事实远没那么理想:“我们每天工作都面对着极大的危险,为毒枭卖命的暴徒两次出现在我家,我必须搬家来避开他们”。

这个法庭每年都会将上千名毒贩送入监狱,但是这名检察官说他们很少抓到毒枭头目:“政府很弱势,而贩毒者却很强势。他们让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为他们干高风险的活,我们经常审判的也是这种人,而不是那些大人物。”

去年当局倒是抓到了一个大毒枭拉尔·贾恩,他是控制阿富汗南部毒品贸易的核心人物。法庭判处他20年有期徒刑,但是知情人士透露称,他最终花钱逃脱了。内部调查显示,他在法庭内被定罪之后,他的手下付给法庭官员1400万-1600万美元,这些钱让他得以抽身。直至今日,没人找得到他。

记者就这个案件询问了阿富汗禁毒部代理部长哈龙·谢尔扎德。他坦承司法部门确实存在贪污问题,并认为这样的案例不仅有损阿富汗的声誉,还会影响阿富汗未来的国际资助。“但我们可以向国际社会保证,曾经的错误不会再次发生。”

当被问及为什么当局多年致力于打击毒品,毒品产量还是持续飞涨时,谢尔扎德将其归咎于国际社会对于毒品问题的忽视:“他们往往只重视恐怖主义或者是其他方面的发展,禁毒问题在他们的日程上却被孤立和边缘化了。现在他们该意识到,恐怖主义已经得到了鸦片经济的军火和资金支持。”

一些当地官员也抱怨称,美国和北约盟国已经在禁毒上花费了几十亿,但是他们花在反恐运动上的钱却是几千亿。而且西方指挥官经常告诉他们的军队,不要去销毁罂粟田,不然会疏远与农民群众的距离。

不过联合国毒品和犯罪事务办公室的观察员哈希姆·瓦达亚认为,阿富汗政府也同样负有责任。他表示,去年9月阿史拉夫·加尼当选总统,当时人们对其发起猛烈的禁毒斗争寄以厚望,但事实并非如此。“阿富汗列出了22个国家重点项目,但禁毒不包括其中。”瓦达亚说道。让政府下决心全力禁毒的阻力其实也很明显:阿富汗失业率极高,而联合国估算这个非法产业为40万人提供了工作。

与此同时,毒贩变得越来越大胆。一位匿名的走私毒贩说,其团伙每年能从毒品交易中赚60万美元。“他们永远也阻止不了我,我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所以我们永远也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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