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落后文学100年
2015-09-10何映宇
何映宇
丹·西蒙斯是谁?
如果你是个资深科幻迷,听到这样的问题,一定会哑然失笑。阿西莫夫和亚瑟·克拉克之后最重要的科幻小说家之一,在西方科幻小说界,绝对是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的大神级牛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丹·西蒙斯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海伯利安》获得了全球科幻文学至高荣誉雨果奖,以及轨迹奖、1991年度西班牙科幻小说首奖、1995年度日本星云奖、法国宇宙奖,入围阿瑟·克拉克奖、英国科幻奖、科幻纪事奖。此外《海伯利安》还被《轨迹》杂志票选为1990年前史上十大科幻小说,并于1997年和2006年两次入选“最推荐100部科幻奇幻作品榜”,被誉为“20世纪科幻文学史上难以超越的里程碑”。
更可怕的是,他还不是只在科幻界混,他居然可以在科幻之外的奇幻、恐怖、悬念、历史小说、黑色犯罪小说以及主流文学小说中游刃有余遍地开花。1985年,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迦梨之歌》出版,不是科幻题材,而是奇幻,第二年就夺得了世界奇幻奖。3年后,他又凭借恐怖小说《腐肉解饥》夺得该年度布拉姆·史铎克奖。丹·西蒙斯幻想能力超群,但同时,他又着迷于历史。《海伯利安》深受英国诗人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与意大利作家乔万尼·薄伽丘《十日谈》的影响,“海伯利安”这个名称则来自诗人约翰·济慈。2003年的科幻作品《伊利昂》以荷马史诗为蓝本创作,2007年,他首次创作的历史小说《极地恶灵》讲述的是英国探险家约翰·富兰克林1845年率领幽冥号、惊恐号探险北极的故事。
当之无愧的跨界之王!不过,就像《三体》之于刘慈欣一样,《海伯利安》对于丹·西蒙斯也有特殊的意义。自从1989年出版第一本《海伯利安》之后,西蒙斯又分别于1990、1996和1997年续写了之后的三本《海伯利安》系列(《海伯利安的陨落》、《安迪密恩》和《安迪密恩的觉醒》),合成的《海伯利安》四部曲全方位展示地球7个世纪以来所发生的历史,野心之大,想象力之宏富,确实让人叹为观止。
《海伯利安》的成功成就了丹·西蒙斯,让他有底气说出:“科幻电影落后科幻文学一个世纪”、“《阿凡达》非常可笑”这样的惊人之语,在他看来,恰恰是科幻电影拉低了科幻文学所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尽管它们的影响力要超过书籍的传播。
丹·西蒙斯当然希望大家多多读他的科幻文学作品了。近日,科幻巨著《海伯利安》四部曲完整中文版由读客图书首度引进,让喜爱丹·西蒙斯的科幻迷终于可以一饱眼福。
这套书进入中国市场可以说是一波三折。2007年,万卷出版公司出版了四部曲的前两卷《海伯利安》与《海伯利安的陨落》,可是,由于出版商贝塔斯曼退出中国市场,导致后两卷不再出版,就此烂尾。2012年,读客出版公司接手《海伯利安》,善于做畅销书的读客将整个系列拆分为8本,首先出版了两册,书名改为通俗易懂的“当人类决战机器人”,希望可以吸引更多大众的目光,不料遭到了该书的忠实粉丝的疯狂吐槽:“想象一下,要是《教父》在国内的译名是《黑手党大战警察》,你会不会愤怒?这是对原著的侮辱!”“最贴合封面设计的书名应该是《当雅典娜决战威震天》,最贴合目前局势的书名应该是《当科幻迷决战读客》。”几乎《海伯利安》的所有电商购买页面都被西蒙斯的忠实粉丝的大吐槽刷屏了。
出于无奈,也出于对西蒙斯粉丝的尊重,读客中止了2012版本的《海伯利安》系列出版计划。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对这套经典作品进行了重新的定位和包装,对内文重新进行校订和修改,于今年推出了四卷本的黑盒套装,并且特别收录了作者本人亲自授权、传说中的“海伯利安5”——轨迹奖最佳中篇《螺旋的遗孤》,该内容属于全球实体书首发。
这算不算一件让西蒙斯的书迷们喜大普奔的事?
别瞧不起读者
《新民周刊》:你的《海伯利安》的灵感来源是什么?是什么促使你写作《海伯利安》这部鸿篇巨著的?
丹·西蒙斯:《海伯利安》的灵感,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个公立学校的小学老师,有两次:一次是1971至1972年,是在密苏里州的一个小镇教四年级生(9岁的孩子),另一次是在1982至1983年,在科罗拉多州教六年级生(11岁的孩子)。当时课程上完,还剩30分钟的时间,我便向这些四年级和六年级生讲述自己虚构的故事:一天讲半小时,讲了182天。
虽然从表面上看,我给这些孩子讲的故事和现在的《海伯利安》关系并不大,我那个故事发生在嘉登,故事里有两个孩子,兄妹俩,名叫泰楚和格丽,此外还有许多别的《海伯利安》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比如说一个猫人,是他们的导师,名叫基尔萨维安(给六年级生讲时改为了波尔尼卡),一个猿人巫师,名叫苏兰多比,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其中还真有一个名叫劳尔的马人战士,还有用来瞬间移动的远距传输器(连接着世界网),在两个故事中,都有一个穿越时间而来、而且非常吓人的杀人机器,它浑身长满了尖刺,名叫伯劳。孩子们爱死伯劳了!
《新民周刊》:你的代表作《海伯利安》四部曲是波澜壮阔的科幻史诗,书中探讨了许多有关哲学和文化的问题,还有很多典故。你有没有担心过,这些主题对读者来说太过深奥难懂?
丹·西蒙斯:如你所说,我的《海伯利安》系列暗含着很多典故,许多笑话只有圈内人才懂,书中人物和文学作品、神话、宗教和历史有着莫大的关联,还有探讨哲学、科学、技术、存在和宗教的对话。你问我担不担心书中深藏的宝藏会太过深奥,让读者难以理解?我的回答是,从不担心!在动笔时,我对读者总会基于一个假设:他们很可能受过比我更好的教育,也必定饱读诗书,游历广泛。脑中有了这个概念,我就会努力使自己提升到读者的高度,以他们的才能、智力、细微差别以及教育水平参照去考虑问题。看一下过去出版的30多本小说,这个假设是非常成功的。
在我看来,作家对他们自己、对小说本身、对读者作出的最大的伤害,犯下的最可怕的罪责,就是有太多的“畅销书”作者认为读者没有他们“聪明”,由于抱了这种态度,所以这些作家总是以一种高人一等的语气对读者讲话,放到他们的作品中,便带上了一丝侮辱的烙印,到最后弄巧成拙。莎士比亚的戏剧中,绝大多数都有逗低俗观众一笑的场景,这些普通观众甚至买不起环球剧院的一张坐票,只能站在舞台前的空地上观看,但莎士比亚从来不以高人一等的语气对观众讲话。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他在自己的戏剧中将英语的隐喻水平和精妙的构思提升到了极高的程度,即便观众中教育水平最高的人也要开动脑筋,才能跟上他的思路。所以,极有可能的情况是,在莎士比亚的时代,目不识丁的低俗观众也能理解最为复杂的戏剧,欣赏诗人戏剧中的情节。
《阿凡达》非常可笑
《新民周刊》:科幻小说在中国也越来越受欢迎,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科幻电影的巨大影响力。你是否觉得,电影的发展影响了科幻小说的发展?或者反之亦然?在众多科幻主题中,像您这样的史诗性小说是不是更适合改编成电影?
丹·西蒙斯:在我看来,“科幻电影”和“科幻文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通常来说,两者各自为政,很少会有交集。
我甚至觉得科幻电影的认知度和复杂度都没有达到20世纪30年代的地摊文学的水准。科幻电影,就各项标准而言——诸如写作质量、点子、人物的可信度、情节构思、处理人物的深层次主题——几乎已经落后文学性科幻一个世纪,而且还没有迎头追赶的迹象。科幻电影拥有的只有CGI(计算机合成图像),以及别的一些昂贵的特效。
现在的电影特效非常先进,几乎任何东西可以逼真地呈现在屏幕上,当几亿美元砸进“科幻电影”的特效制作,于是乎,电影的故事、主题、潜台词、人物和基本的写作质量都变得极度低下,甚至比不上我上面提到的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那些地摊杂志上一字一分钱的科幻作品。
不管是美国还是全球的文学科幻,其成熟度和复杂程度都有迅猛的发展——不管是社会学、专题性、政治性、神学、技术学上,还是语言方面,诸如文笔精细度、人物、对话等等,这些都有必要引进到一掷千金的电影“科幻”中。
一直以来,我都渴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心目中的科幻大片:不仅特效丰富,编剧也能聪颖,面向成人。至少一部。也许,库布里克1968年上映的《2001太空漫游》是仅有的一部尝试之作。照目前的情况看,这个愿望也许在我有生之年都无法实现。
好莱坞喜欢拍摄这种低幼化的科幻电影。即便是预算惊人的3D特效大作,比如詹姆斯·卡梅隆的《阿凡达》,其情节也非常简陋,政治倾向很可笑,保持着谁也不得罪的态度,而且结局非常好猜,剧中“人物”,包括外星人和人类都很脸谱化,对白更是英语的耻辱。
而且,对于科幻电影的忠实拥趸,整个电影界仍旧一如既往地以一种居高临下、藐视观众智力的态度对待他们。(除非GK影业和华纳兄弟能原原本本地呈现《海伯利安》,否则我看他们还是别拍了吧,虽然几年前他们已经买下了版权。即便如此,考虑到电影制作人在剧本改编上面临的难题,我基本不抱希望。)此外,他们也没来问过我,该怎么把这极难改编的《海伯利安》四部曲化为一部电影。换做是我,首先会将整个四部曲的故事分拆开来,换一种不同的方式去讲述,主线是命运已经注定的年轻弥赛亚(伊妮娅)和她伤心欲绝的保护人(劳尔·安迪密恩)之间的爱情故事,辅以其他人的精彩情节。
跨界之王的文学建议
《新民周刊》:你几乎写遍所有小说类型,被人称为“跨界之王”。那么,你是有意在各种不同的类型切换的吗?比如说,你完成一本科幻小说后,会不会接着去写恐怖小说或是奇幻小说,以便改变思路,或是只是率性为之?
丹·西蒙斯:从各方面来讲,我都是一个幸运儿。首先,我的某一文学类型的读者群——比方说我早期恐怖小说的读者们——会追随我的步伐,跟着我一起转向一个新的文学类型,并在我拾起另外一个小说形式后,再次追随我左右。其次,在我打算从事写作的每一个特殊的文学类型和主流文学领域中,我都会迎来一批新的读者。再次,我的作品有幸在美国和全球都得到过那一领域的顶级奖项——科幻、奇幻、恐惧、惊悚、主流文学。最后,我所做的几乎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从一个文学类型跨向另一个类型,最后跳出所有已有的类型圈,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类型,比如经过深入研究的历史悬疑恐怖小说,与此同时,也能为我的出版商们赚取一丝微利。如此一来也给我赢得了空间,让我可以再次冒险尝试下一本小说。
任何编辑或出版商都会说(过去几十年他们已对我唠叨了无数次),最成功的作家——认准销量,认准名气——都固守一个类型,甚至经常只写一个类型中的一个系列,一本接着一本,直到获得一定量的读者群,运气好的话,读者的数量达到一个可观的等级,就能让这位作家坐上《纽约时报》最畅销书籍的交椅。但我不想这样。
我最后一次提醒一声,那些刚起步的作家,想迈入一个伟大文学类型的门槛,比如科幻、推理、惊悚小说,而且自认可以不做任何功课就想信手拈来……也就是说,他们甚至都没有深入研读过这个类型,就打算提笔书写——就请上帝帮助他们吧,不管他们在主流文学或是别的类型文学上有多么伟大的成就。我曾经三番五次地见证过一些“严肃文学的作家”想要迈入特殊的文学类型的门槛,结果碰得鼻青脸肿,出尽了洋相。倘若他们不曾广泛且深入研读过这个领域,那么,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们都不会明白,他们所做的——那些点子、故事类型、情节噱头,以及故事本身——都早已被这个文学类型的巨擘们使用过许许多多次了。且比他们的作品好得多多了。
《新民周刊》:对于热衷写作的年轻一代,你有什么建议吗?他们应该着重一个特定的类型去写,还是该集各种主题于一身?
丹·西蒙斯:对于年轻的作者们,我唯有一个建议:不要听商业(市场)的“建议”,也不要以快速追求名声或财富的名义去创作作品。这行不通!
《新民周刊》:如果可能的话,你会不会写一部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
丹·西蒙斯:我非常希望来华访问。我去过香港,但除此之外,还不曾去过这个神奇国度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写关于中国的小说——即便是在书中稍微一提。我永远不会事先知道这种事。
但我知道的是,如果哪位科幻作家想要在他的书中将未来的人类送入太空,或是送上月球,送上火星,甚至送到另一颗行星或是另一个星系,那其中最好有中国的宇航员、科学家和开拓者。事实一定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