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体鳞伤的日本出版界

高宇

去年，无论日本的平面媒体还是电子媒体，几乎都充斥着“嫌中憎韩”的论调。

战争过去70年，随着经历过战争及其造成的灾难后果的人们淡出历史舞台，战争记忆也渐行渐远。留下来的，是脱亚入欧以来对亚洲邻人的心理优越感。自从日本泡沫崩溃，“失去的十年”、“失去的二十年”、国际金融危机，日本经济和社会在新世纪明显缺乏向上动力。环顾周周边，彼岸中国、韩国依然生机勃勃、大步前行。油然而生的羡慕嫉妒恨，无非人之常情也。但是，近年来围绕历史问题与领土问题，日本与中国、韩国的对立冲突突然升级，为三者的关系平添波澜。日本年轻一代面对厚重的近代史，生出一种“日已暮、途仍远”的烦躁，面对日益倾斜的国家间实力对比，也有一种忧心忡忡却无力改变的阴影。于是，倒行逆施、自我膨胀、泼妇骂街般的论著，作为暂时浇却心中块垒、忘却烦恼的精神安慰剂，也就有了市场。

以正视听到底有多难

骂别人同时也少不了种种自夸自赞，“民度高、发达早、全世界人都不讨厌我们”云云，想必阿Q精神绝不是中国独有的东西。在日本，最为奇葩的还数出版市场，很多书店设置了专摆骂中国和韩国书纪实文学专柜，一个可以称之为“谩骂柜台”的部分，一些曾极为坚实、正派的出版社与书店也毫无例外。看看书名，大致可以猜到内容是什么。

2013年7月以后，最畅销书的前10位中，这类自我吹嘘和谩骂内容的竟占了八位：“呆韩论”、“恶韩论”、“满是谎言的日韩近现代史”、“满是谎言的日中近现代史”、“侮日论”、“日本为何在世界上最有人气”、“日本人何时开始喜欢日本”、“住了住德国：8胜2负日方赢”。印数高者45万册，低者也有数万册。可见这既非一时的情况，受众层也相当多，对他民族的谩骂和诋毁正成为日本出版界的潮流，成为最畅销的出版领域。

朝日新闻2014年2月的一篇报道中这样说：东京神保町三省堂书店一层收款机前的醒目位置，摆着很多包着满是刺激字眼宣传带的新书。

“就这还要和那个国家打交道吗？”

“该从那个国家学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为何这个民族如此以我为中心？”

从1913年秋开始，该书店柜台赞美日本和批判中、韩的书销量开始上升。书店管理者解释说，这些书“占书店销售额的比例增大，所以设了专柜”。不止这家书店，很多书店都开设了集中摆放这类书的专柜。“嫌中憎韩”内容的书成了出版物的一个畅销分类。

态度背后 金钱作祟

战后的日本出版业因有“再贩价格限制”制度的保护，加上丰富的广告收入，很长时期基本上不受经济景气和政治局势的左右。大出版社有自身的组稿、出版原则，上择作者，下导受众，可谓威风八面。但是最近10多年来，各种电子媒体的发达，压低了纸媒体广告收入，出版业收入越来越依赖畅销书的出版，一种类似市场调查加命题作文、再加市场关系者把关的组稿体系。加上“亚马逊”网络在日本的扩张战略是，“致力于颠覆日本出版业商业模式，掌握定价主导权”，迫使日本出版业大企业停止对亚马逊出货，中坚企业通过企业合并寻求出路，同时摸索设立自己的电子销售界面。据日本出版科学研究所调查，2013年除电子出版外的出版业比上年销售额下降3.3%。其中，书籍降2.0%、杂志降4.4%、月刊降3.4%，周刊降8.1%。总销售额比1996年出版业最高峰时期降低了约4成。2001年到2013年，出版社数从4400余家减少到3588家，销售额从近3.25兆减少到1.89兆日元。由于出版业越来越依赖于畅销书销售，而原有盈利机制趋于瘫痪，迫使出版社不得不追随受众需要。而越耸人听闻、越离经叛道的字眼，越能吸引受众眼球，对过去正常观念的彻底背叛或和反论，成了最好的宣传词。

对于这种风潮，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因为很多这种“嫌中憎韩”出版物的内容，充斥着对他民族的歧视和主观臆断。与战后日本社会普及的民主、平等的观念是格格不入的。东京出版业人士结成了“不附和歧视言论与排外主义出版界关系者”会，“对设立讨厌中韩内容的专柜，对在电车广告中嘲笑、谩骂、侮辱邻国的风潮说：No！”在日本的各大城市和各地区很多地方议会，纷纷通过要求日本政府对歧视言论采取对策的意见书。因为任其发展，歧视不仅仅停留在语言上，还会形成社会性排斥和暴力攻击，难免不会重蹈关东大震灾后虐杀朝鲜人的覆辙。在京都市朝鲜第一初级学校周围，就曾出现当地某一歧视性居民组织对该校学生有组织的歧视行动。日本最高法院12月9日宣判，该组织行为构成“人种歧视”，令其支付高额赔偿金。京都市受最高法院宣判的影响，开始起草意见书，要求日本国家“探讨有效的调查及对策”。

正义永远来自民间

2014年8月，联合国撤销人种歧视委员会曾对日本政府发出劝告，要求其完善针对歧视言论的对策。其后，从9月到12月，有15个地方议会提出建议书，其中11个议会明确要求制定相关的法律禁止措施。琦玉县议会认为，事关2020年东京奥运会，“若对歧视言论放任不管，会使国际社会丧失对我国的信任”，要求尽早设立法律措施。

虽然民间有此呼声，但执政的自民党中的一些人和安倍晋三本身，就有很强的歧视其他民族的意识。朝日新闻某记者的Twitter上，最近发布这样一则消息：“近日搞清一个事实，安倍首相对在自己FB（Facebook）上发表批判意见的人实行冻结账号。FB的冻结账号是拒绝让自己讨厌的人浏览网页的措施，在安倍网页上被冻结账号的人纷纷在Twitter发布意见表示愤怒。观察这些意见，多因在安倍FB网页要求删除人种歧视用语、指出其对环太平洋合作协定的问题等而被拒。即，只要对安倍首相做的事提意见，就会被毫不领情地排除掉！最初看到安倍首相FB上排列着一片附和之声，曾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如果把反对意见彻底屏蔽掉的话。当然就是那种样子啦”。这位消息发布者最终的感想是：“安倍首相说啦：特定秘密保护法不限制言论自由！但你看看他在FB上的做法，可知这话未必靠得住！”

如此执政党，如此首相，有了如此风潮，倒也不值得奇怪了。但日本战后70年的民主社会、民主化教育培养起民主和平等的意识，恐怕会就此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