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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容易受伤

2015-09-10易立竞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韩红人物周刊唱歌

易立竞

人物周刊:你的微博里常有“伟大的祖国、军队、民族”这类字眼,有人觉得这种表述有些假大空。

韩红:我歌颂的只是真善美。我是一个党员,但不能否认的是,党员的队伍里也有败类,我就是想用我的行为来证明党的队伍中不只有败类,还有我这样的人。还有,我想提醒大家一下,去看我做的事,不要听我说的话。

人物周刊:在青海做公益这一路,看到你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会展露很江湖的一面,这种方式会让你做事更方便吗?

韩红:应该说我是这种行事方式的既得利益者。我跟当地某些领导如果不是朋友、没有关系,他们会支持我吗?会提供这样的方便吗?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够做到你来我就欢迎,全力配合。反过来说,我用这种方式获得的利益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得到的这些方便是为了利益更多人。比如在义诊现场看到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孩子、得肿瘤的孩子,我是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的。

人物周刊:你在现场看到这种情形,立马就做了决定,这其中有冲动的成分吗?

韩红:我不是冲动的人,看似很莽撞,其实不会轻易做任何决定。比如我为什么能做这个公益项目?这跟我的执着有关系,不是冲动,是信念。

人物周刊:比如?

韩红:我形象不好,居然能挺到今天。我做歌手,去参加比赛,屡战屡败。因为胖嘛,不好看嘛,换作别人,早就想,那不如干点别的吧。我不是,我喜欢挑战。

人物周刊:这种屡战屡败的经历有影响你的性格或者对事物的看法吗?

韩红:完全没有。

人物周刊:有怨言吗?

韩红:没有,因为你可以不做,没人逼你。比赛最多的时候是1992年,这是惟一的途径。这之前我做了很长时间幕后,给人写歌,但是录音的时候,发现别人唱得真不如我。我觉得我为什么不能够勇敢地站到台前来呢,也不是丑到不能看了。

人物周刊:做这事儿,勇敢就够吗?

韩红:每个人对勇敢的态度和表现方式不同,有些人觉得就跟它死磕了,一定得唱出来,我不是,我是坚持,因为我热爱这个事儿。当喜好成为职业的时候,就会成为维持生活的一个方式和途径;成为事业的时候,那便是信仰。我的信仰就是音乐。

人物周刊:因为胖而无法实现理想的时候,没想过减肥吗?

韩红:吃过减肥药,试过很多方法,但对我来说挺难的,可能是体质问题。

人物周刊:专业上,你的优势是什么?

韩红:可以演唱各种风格的东西。

人物周刊:这话听起来感觉有些狂妄。

韩红:我就这样,刚出道就这样。1998年接受采访的时候就说,你们看着,我会是中国最棒的女歌手。那是写我的第一篇稿子。别人以为我是疯子,有病。

人物周刊:1998年大家听到这话时,对你的评估和现在听到你说这话时的感受会不太一样吧?

韩红:那时候是自信,年轻气盛我承认,但年轻气盛也一定要有料才行。一个不清楚自己半斤八两的人,不可妄言。但我了解自己。

人物周刊:你现在中国乐坛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恰当的位置吗?

韩红:我没考虑过我应该在哪个档位上。我是音乐家,不仅仅是歌手。

人物周刊:什么样的人能称为音乐家?

韩红:在音乐的领域里要全面。比如能唱、能写,比如懂交响乐、懂古典音乐,比如懂民族音乐、懂摇滚乐……其实我才是真正的跨界歌手。(笑)

人物周刊:你是个很骄傲的人?

韩红:我的确是骄傲的人,但不是傲气。我不是个傲慢的人,倘若我是傲慢和傲气的人,我不会在这么贫穷的地方(青海)俯下身子做这样的事情(公益)。

人物周刊:俯下身子?

韩红:我是一个明星,不是每个明星都有勇气来这样的地方。

人物周刊:来这里需要什么勇气?

韩红:第一素面朝天,第二必须保证性情是纯真的。哭也好,笑也好,都是真实的。不做作,不高高在上。天天吃盒饭、方便面,没办法洗澡。每天换一个地方,还有传染结核病的风险,大家都戴口罩,但我没戴。非典的时候,我去小汤山演出慰问医护人员,所有人都戴了口罩,我也没戴,而且我还唱歌了。

人物周刊:这听起来似乎有点鲁莽?

韩红:不是鲁莽,这一点我可能要用我的民族信仰做解释,我是一个藏族,我相信命——生死有命。

人物周刊:非典是2003年,那时应该是你最火的时候吧?

韩红:还行吧,只要还有机会歌唱,人们还愿意听我的歌,我还能开演唱会,还有钱赚,我认为我就还在这个线上。那次是中央电视台组织的,一共就去了3个,其他人都不去。

人物周刊:那么危险的时候,不去也能理解。你当时没有犹疑吗?

韩红:从来没犹豫过,我是个英雄,还考虑这些吗?

人物周刊:你是个英雄?怎么理解这句话?

韩红:我不怕死啊。

人物周刊:不怕死的人就是英雄吗?

韩红:准确地说,我从小就有英雄情结。

我想通过唱歌的方式出人头地

人物周刊:接受采访时,你经常提及奶奶卖冰棍把你养大的成长背景,以你现在的身份说起这些,有人觉得,你是在突出一种戏剧性。

韩红:我想表达的很简单,叫作英雄不问出处。

人物周刊:2014年的韩红,可以用这样豪迈的语气述说过往;1998年,成名前的韩红在述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口气和心态呢?

韩红:差不多,只是会流点眼泪。

人物周刊:自怜自哀的眼泪吗?

韩红:不是,是感叹自己的人生,挺不如意的。

人物周刊:心疼自己?

韩红:觉得怀才不遇。后来慢慢成熟了,就变了一个角度,把怀才不遇叫怀才待遇。从1986年开始第一次参加歌唱比赛,直到1998年。就想在专业的舞台上,让大家认可我的歌声,因为我觉得自己唱得好。

人物周刊:那时不是已经有人认可你,说这孩子唱得不错,就是长得胖了点?

韩红:第一,也没有说大家认为我唱得特别牛逼,就是长得有点胖,还是有说不好的。第二,我想通过唱歌的方式出人头地,能够赚钱,让自己家的生活变得好起来。因为我只会唱歌,只有这一条路。一开始我认为,通过比赛,如果拿了奖,是不是有机会可以走上正轨,有更多的机会去参加专业演出,这是能赚到钱的。谁总想在歌厅唱?

人物周刊:从16岁开始,因为参加歌唱比赛被人说不好看,这对一个孩子的心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韩红:我心很大,真的不介意。我跟你说,我稍微有点傻,你别以为我特别聪明。

人物周刊:可是我听说,你在拍照的时候,还是很顾忌形象?

韩红:因为是公众人物,现在不得已。你看我平时还是这样。毕竟我现在已经是偶像了,我已经是偶像当中最不注意的了。

人物周刊:你想好了要用“偶像”这个词吗?

韩红:那用什么?我觉得我是偶像。

人物周刊:偶像的标准是什么?

韩红:第一,他在他的专业里够强大。第二,他对这个国家、对这片土地有责任感的同时,也具备影响力。我曾经是歌坛的偶像;现在是社会责任承担者的偶像,是青年人的偶像。其实,我更喜欢“榜样”这个词。

人物周刊:但现在大家对偶像的定义,更多的是指外形……

韩红:(打断)好看!我收拾收拾也行!我那天发了一个朋友圈,我说我也是偶像,咱不是不会走红毯,只是咱更喜欢祖国的边疆,因为我是一个有大胸怀的人,有些明星就愿意在城市待着,“别的地儿怎么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恐怕这就是不同吧。

人物周刊:你现在很自信?

韩红:非常自信,但绝不会自负。我从来不会一意孤行,现在是经得起别人的赞扬,也接得住各种谩骂。

人物周刊:相比赞扬,谩骂似乎更容易接受一些。

韩红:那就看你的心够不够大。我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作为公众人物,随时要保持冷静,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人物周刊:保持觉知力,这点似乎很少人能做到?

韩红:我就可以做到。在青海时看到网上一篇文章,说我在做公益,下面的评论就有人说我做秀,我看了就笑了。我说你是不是傻,我到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来做秀?!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咱俩飙着做这种秀,敢不敢?

人物周刊:你怎么理解“做秀”这个词?

韩红:我身边太多明星在做秀了。

人物周刊:做秀不是一个艺人的本分或职责所在吗?

韩红:所以他永远被称为艺人。

人物周刊:既然如此,你此次青海之行为什么请那么多媒体呢?

韩红:为什么做好事要偷偷摸摸呢?做善的秀我觉得是应该的。

人物周刊:身边跟你说真话的人多吗?

韩红:我身边人都说,他们都批评我。我就在这件事上比较聪明,喜欢听别人说不好的话,那样我才能看清楚自己。有别人帮你看自己不好吗?

人物周刊:这些年走下来,会不会发觉,身边敢跟你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

韩红:不,越来越多了,以前不敢说。因为我变了,我以前听不太进去。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韩红:2005年奶奶去世后,突然觉得长大了。

人物周刊:世界坍塌了,让你不得不独立?

韩红:是这样。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对名利不像现在看得这么淡。那会儿想的都是怎么能更有影响力、挣更多钱,让奶奶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那会儿想的就是自己的小家,没想过帮别人,那会儿真没想做什么公益。

人物周刊:1998年开始出名,到2005年,应该已经赚了不少钱?

韩红:那会的演出费没那么高。2002年,我贷款买了套120万的房后就剩下两万块钱了。

奶奶走的时候,我真觉得世界坍塌了。那时候拿奖回来就为了捧给她,她的喜悦、自豪让我有动力继续拼,她走后,你拿这么多奖、这么优秀,给谁看?她临离开这个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谁都想不到,不理解的人甚至会觉得这老太太是不是不正常。她跟我说,“大红啊,你一定要救苦救难。”说完这句话就昏迷了,大概6小时后就走了,我觉得负担好重、压力好大,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说那句话。

人物周刊:之前她对你的教育当中,有这方面的教育吗?

韩红:我小时候住大栅栏那,9岁那年,奶奶拉着我走在那条路上,路边有一个要饭的,我们没理他走过去了,走了两步奶奶问我,“大红,你兜里是不是有两毛钱?”我说哦。“那你为什么不给他?”我当时觉得很羞愧,又走了两步,就挣脱开她的手,撒腿往回跑,拿出了两毛钱,兜里还有五分钱也给了他。给完钱还给他鞠了个躬说,“对不起,我刚才就应该给你。”然后就跑了。当时奶奶问我时臊的呀……这些教育让我懂得了布施,我觉得不能辜负奶奶,奶奶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她说,“大红,有本事了别忘本,别忘恩,人家对咱好的时候,你得记住人家。”

人物周刊:你第一次知道自己火了之后,怎么让奶奶知道的?

韩红:在我奶奶那,这事好像挺平常的。她没特别在意。我给她买了对金耳环。1998年,第一场演出费,大概两万,我都给奶奶了。那时家里原来的积蓄也就是那些年我在歌厅唱歌的钱,都在奶奶那里,应该有个几万块。我1995年拍第一支MV《喜马拉雅》,奶奶把那些年攒的钱从枕头里掏出来,好多都是毛票,一共两万,都给了我。中央台播放的时候,全家人都在那等着看,结果到我的镜头时一闪就过去了,看得最清楚的是嘴,奶奶气坏了,“合着两万块钱就给我们孩子拍了个小嘴儿。”

人物周刊:MV失败后,有想放弃吗?

韩红:不放弃。那时候的信念就是说,我要是能出名的话,能多挣钱,就是想多挣钱,特别实在。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对名有需求了?

韩红:进入这个大圈子以后。当年想上中央台很难,1995年,拿着拍完的MV,托人找了中央3台的一个小导演,在门口等人家,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给人家鞠躬,求人家。后来又见面,改他向我鞠躬了。(笑)

人物周刊:现在也有人求你吧?

韩红:我拒绝所有人求我。你唱得好,我可以主动给你机会。虽然这个圈子里有潜规则,但我还是要告诉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学艺术的孩子们,别灰心,只要你足够牛逼,就一定有出头之日。

人物周刊:你当时对自己的判断是足够牛逼吗?

韩红:是的。1995年到1998年是我最拼的3年,一天十几小时练唱。我把所有的精力和劲儿全都使在唱功上,现在我四十多岁了,照样唱得好,这个不需要客气和所谓的谦虚,没必要。

人物周刊:低调呢?

韩红:我干嘛要低调?业务好就是业务好啊。我在这个行业里还算是有天赋的吧。

人物周刊:如果当时你还没红,想过怎么办吗?

韩红:唱歌厅,挣钱。

人物周刊:你写过很多藏族曲风的、被大家传唱甚广的歌,但最近几年你似乎没怎么写这类歌?

韩红:这种歌现在谁听啊。要对西藏和少数民族有情结的人才爱听,小孩儿不会喜欢。现在人喜欢直白的多一些,比如说《小苹果》,通俗易懂的。我接受了这个现状。

人物周刊:听着感觉很无奈?

韩红:当然无奈。90后都不行了,现在有一个组合,都是00后的孩子。

人物周刊:你有想迎合这个市场吗?

韩红:不会。

人物周刊:市场如果没有以前大的话,不影响你做事吗?

韩红:够吃够喝的,还能帮别人。还要什么?

人物周刊:你现在写歌唱给谁听?

韩红:我自己。有人如果喜欢,那就幸运呗。没有人喜欢也无妨,我自己喜欢。

人物周刊:这两年,每年年底你都会开演唱会,为什么?

韩红:我演唱会的票还真是卖得好,每年都一两万人来听。

人物周刊:音乐市场小了,不影响收入吗?

韩红:现在没有音乐市场,所有音乐人的收入都被影响了吧,很多人都待在家里呀。现在公益是我的主业。

人物周刊:公益这条路你打算走多久?

韩红:真不知道,但每年都为这个着急,希望“百人医疗援助”系列能坚持下去。

人物周刊:这中间难的时候,想过放弃吗?

韩红:从没想过放弃。

人物周刊:按通常的想法,你会被问到,你图什么呢?

韩红:别把我想得复杂,我脑袋瓜特别简单。它就是一个特别本能的事情,我认识一些领导,虽然认识的大款不多,但也认识那么几个,然后自己又挣了点钱。我就想,我现在还有富余的钱能做这些好事。为什么不做?有钱咱就去帮帮别人,没钱做不了,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天安门、看到长城,有一个人背着筐捡垃圾的,有可能就是老韩。于我而言,那也是帮助别人。

有本事的人就去做一做大公益,没本事的人就随手做小公益。有些人很功利,什么都要追究动机,我哪有动机呀?我TM就因为有点钱,愿意帮别人,我确实答不出来这动机。

人物周刊:你会上网看关于自己的评论吗?

韩红:一般不看,我觉得一般人不会夸我,因为我的长相看起来感觉挺霸气、挺厉害的,其实我内心非常柔软。

人物周刊:不敢看评论?

韩红:对,不敢看,太吓人了。因为我觉得一定是骂的多。如果我看了评论,别人骂我,我心里觉得挺委屈的。你说我那么努力、用心、真诚地去做公益,去帮那些完全跟我不相干的人,完了我还得到一片骂声,而且骂得都特别难听,说你猪啊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受伤。但有时候我又想或许骂我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得到过我的帮助,如果有一天我也去到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家也是受过我帮助的,他一定不会骂我。我也不是神,我只是一个人,所以我做不到让所有人都说我好。

人物周刊:你竟然没有自信看评论,我有点意外。

韩红:没有,从来不看。而且我新浪微博的评论以前是关闭状态,最近才打开。你刚才鼓励我看评论,看到有人说我好,还挺欣慰,也挺意外。

人物周刊:你说你想做中国的阿甘,怎么理解?

韩红:我是1998年出名的,2000年是我最浮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头朝上扬,谁都看不起,心想:“我唱得牛逼,终于让人认可了吧。你们都唱不过我,没有我腕儿大了吧?”崔永元特别喜欢阿甘,我跟他是好朋友,受他的影响看了《阿甘正传》。我第一次连着看了两遍,当时非常羞愧,原来我做什么事情都有目的——我是爱唱歌,但是我的目的非常明——就是要挣钱;我去巴结作曲的老师,巴结电视台的人,很明确,我就是想出名……我就挺看不起自己的。当时在歌厅唱歌,一个月有3000块钱的收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呀。你为什么非要舔着脸去找那些有名的人啊?

当然,现实生活中有太多投机分子,我就懒得说那些人名了,他们太投机,但也都出来了,面对这一票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可能就要看谁有造化和福分了吧。

人物周刊:看这部电影之前,你意识到自己有问题了吗?

韩红:没有,那两年我真的北都找不着了。

人物周刊:比如呢?

韩红:戴着大墨镜,别人给你打电话爱答不理呗。出门粉丝签名什么的,一帮助理挡着。

人物周刊:奶奶那时没说你吗?

韩红:说了,说我太骄傲,但听不进去。2005年奶奶去世之后,有长达两年的时间我什么都没做,不演出,不出门,这期间我得了抑郁症,暴瘦。到了2007年,我突然醒悟,我觉得我不该不唱歌,不该不去赚钱演出。因为以前我都是为了我的小家庭在拼搏,希望奶奶好,奶奶不在了,我这条船难道就真的没有岸了吗?我应该帮助那些孤独的孩子,因为我基本上就是一个孤儿。帮助孤儿的同时,我做了很多福利院的工作,韩红爱心基金有一个固定项目,每年重阳节去敬老院看望老人,6年了,一直在做。虽然我内心依然孤独。我觉得如果我一直这样孤独下去,得很严重的抑郁症的话,奶奶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人物周刊:那两年你怎么拒绝外面的工作?

韩红:那时就跟公司讲,“对不起,请体谅我,你们知道奶奶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披麻戴孝出不了门。”那两年我只穿黑色。

人物周刊:最终得了抑郁症?

韩红:还是得了。

人物周刊:有吃药吗?

韩红:有。

人物周刊:和世界隔绝?

韩红:对。每天要不就是睡觉,醒来就抽烟、喝茶。我抽烟是那时候才开始的。长期不吃饭,暴瘦。

人物周刊:那段时间你想什么?

韩红:不想活着。活着干嘛呢?

人物周刊:你奶奶从生病到去世有3年的时间,你没有心理准备吗?

韩红:病归病,她还在。

人物周刊:3年你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韩红:我没敢想。就像在海上的一块海绵你明白吗?没有岸可靠。我的世界一下就黑了。

人物周刊:那两年唱过歌吗?

韩红:不唱歌,不听音乐,也不敢动笔。我是奶奶走了3年,才给奶奶写下第一首歌,才敢写,叫《爱的力量》。

人物周刊:这首歌录了多久?

韩红:费了劲了这歌,唱唱唱不动了,因为一直在哭。

人物周刊:现在回忆起那两年的日子,你会用什么词来形容?

韩红:痛楚。

人物周刊:1998年出名前,你曾在歌厅驻唱8年,那阵子,音乐市场什么样?

韩红:有人出专辑,但我们那会儿没本事,也没钱,谁给我们出专辑啊。那会儿有的人傍上大款,还有些认识那些作曲家,也可以唱些电视剧,上电视晚会。我没有资源,当然没有机会。

人物周刊:可大家都知道你妈妈是著名的藏族歌手?

韩红: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我唱歌,后来才知道。她不同意我唱,因为觉得我嗓音条件不好,低低的、粗粗的。但我是必须要唱歌的。而且,我们俩很少有往来,很少有交集。所以我现在对一些孤儿的孩子非常好,我觉得他们需要有爱。

人物周刊:还有一个原因,像你前面说的,你觉得自己也是孤儿?

韩红:我一直都这样觉得。这也是我身边一直都得有人的原因,因为我恐惧。

人物周刊:孤独?

韩红:比孤独更可怕的是恐惧。恐惧自己真的半夜有个病有个灾的,死了都没人知道。还好,身边还有个小阿姨。

人物周刊:这样的危机感会让你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

韩红:会,这个真的会。我要自我保护啊。

人物周刊:小时候父爱母爱的缺失,是否让你有自卑感——觉得某一方面不如别人?

韩红:嗯。

人物周刊:当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成为了强者?

韩红:嗯。

人物周刊:这个感觉会弥补你以前心里留下的一些阴影?

韩红:不,阴影永远是阴影,弥补不了。

人物周刊:帮助别人时,有满足感吗?

韩红:不是满足,是幸福。

人物周刊:你帮助的人,会有特定的人群设定吗?比如你更愿意帮助老人和孩子?

韩红:我没有刻意区分。只要是需要我帮助的穷苦的人,没有权势,没有办法,只是因为贫穷没有办法去看病,没有办法好好活着,我都愿意去帮助他们。

人物周刊:你总结过自己的性格吗?

韩红:我觉得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

人物周刊:怎么说?

韩红:我受不了别人骗我。我交每个朋友时都不去怀疑他,认真对他。但一旦我发现他不真诚,知道他在骗我以后,我特别恨他。我忠诚,对朋友,对友谊。我是永远不会当叛徒的人。

人物周刊:做慈善这件事情,你说原动力来自奶奶,有没有可能也和你说的从小就有的英雄情结有关?

韩红:是。其实我挺辛苦、挺累的,因为我一直在扛着一个东西,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赋予自己的一种责任。我总想让更多的人看一看,你们特别讨厌明星,而你们需要把明星当成一颗棋的时候,就随意摆放;需要把明星当枪、让老百姓出气的时候,就拉出来溜一溜。我很想通过我自己的能力,让全中国的人看一看,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是都要嫖娼、吸毒,不是都做着大生意,赚着大钱,出了大名,特别光鲜。不是所有的人都利用自己的名气,在那给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人物周刊:这样的状态也无可厚非。

韩红:是,谈不上对与错,我想要的不同。

人物周刊:你想要什么呢?

韩红:真心话,我想要通过我个人的影响力,真正去造福一些人。比如说真正能够帮一些农村人,一些老人、孩子,和医疗相对匮乏地区的人,有针对性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中国特别大,可能真的没办法改变什么,但我希望我的行为能够掀起一个小小的波澜,让更多的有钱人注意到。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做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大规模的可以像我们这种有几百人去做。小也可以很小,比如在马路上看到残疾人、需要帮助的人,可以伸一下手。比如挤公交的时候,扶一把行动不便的人。

人物周刊:这些你做到了吗?

韩红:我很少有机会赶地铁、公交,有些人的能力只能做随手公益,而做不了我那样的大项目。我能做什么,我去做什么,如果我去做随手公益,那太小了。

人物周刊:你在青海义诊的动员会上说了一句话,“为百姓送心灵鸡汤”,为什么这么说?

韩红:从政治角度讲,当然是来送心灵鸡汤的。很多老百姓并不知道这是你韩红自发的行为,有一部分人以为是政府行为呢。我们曾经在内蒙救的一个人就说,“我感谢党,感谢政府。”

人物周刊:听到这话你怎么想?

韩红:没什么,不管他感谢谁,他的生活改变了,家里有人被救了,这就是好事。

人物周刊:你每年拉赞助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做,你不也曾经说过,如果没钱的话,就不做了?

韩红:我说过,不要牵强嘛。

人物周刊:你所说的跟你所做的矛盾啊?

韩红:我控制不住了已经。现在说不做停不下来了,真的。是我自己上瘾了。

人物周刊:上瘾?

韩红:不只是我,好多人都说停不下来了。

人物周刊:这几年没有越做越容易的感觉吗?

韩红:没有。

人物周刊:按理说你的品牌已经有了,应该是越做越容易呀?

韩红:青海仍然挺难的。

人物周刊:是不是有什么模式可以参考、咨询,让这件事运转得更容易?

韩红:没有,我们是个小基金会,没人愿意来我们这里。我们公司也没什么钱。我们基金会现在连正常的百分之十的管理费都没收,按道理管理费是国家规定可以收取的。我们这帮人就是这样,所以员工就是靠我自己的钱养。理事长都是免费的。

人物周刊:这么拮据。在做公益这件事上,政协委员的身份带给你什么便利了吗?

韩红:我还是认识了一些能够帮到我的、有爱心的企业家。比如我们组(青联组)的那些人,他们都支持我的。

人物周刊:他们支持你的钱够吗?

韩红:反正像雅安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我们组的人都捐助了。不过做慈善还是越来越难的。

人物周刊:现在越来越多人做慈善,怎么会越来越难?

韩红:你问问崔永元,每年拿钱的时候多着急。

人物周刊:2013年和2014年,你参加了两季东方卫视的《中国梦之声》选秀活动,你去做评委的目的是什么?

韩红:没做过,想尝试一下。想发现点新人。

人物周刊:你想签他们?

韩红:我当不了老板,不会做生意,但是我发现点新人,如果特别好,我愿意教他们。中国好歌手不多了。按理说我没这个义务,只是从一个从事音乐工作这么多年的人来说,应该说本着对音乐工作的一种挚爱吧,给自己布置一个任务。

人物周刊:音乐人才断档是一方面,音乐市场也不好啊。

韩红:没有市场,中国音乐工业死了。

人物周刊:那培养出来的音乐人才往哪输送?

韩红:不一定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要输送,每个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人有两种活法,一种是生命的再续,一种是活着。每个歌唱者站在舞台上是不一样的目的,有的人为了让自己更加绚烂,习惯于从众人当中寻找自我;有的人是为了在灯光、音响、舞台这样的气氛营造下,去感受音乐给她的身体上的舒适感。我形容音乐、唱歌,是可以让我有生理上的满足感。

人物周刊:现在没有音乐市场,做音乐需要使劲坚持吗?

韩红:我也一直在坚持着。比如谁还发唱片啊?我明年就发了。距离上一张,5年。

人物周刊:这5年也是中国音乐市场变化最大的5年,也可以说是中国音乐市场衰落的5年。为什么还要发唱片,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韩红:改变不了什么。

人物周刊:那坚持的意义在哪?

韩红:表达我的态度。对音乐的态度。执着啊。

人物周刊:国外的音乐市场情况如何?

韩红:国外很好。

人物周刊:中国的现状是怎么导致的?你研究过吗?

韩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知识产权的问题。比如在美国,买唱片的人一定买正版唱片,如果歌曲下载,一样需要花钱。有的老外是MP3我也下,但我为了保证音质好,我还是会买一张CD用来存储。说得难听点,跟素质有关。

人物周刊:你觉得现在中国人对音乐的需求大吗?

韩红:不大,对热闹的需求大。中国人太压抑了,所以才会有《小苹果》、才会有《泰囧》,他需要轻松。

人物周刊:你是否会觉得自己也算幸运的,经历过中国音乐市场最繁荣的黄金时代?

韩红:我非常幸运,搁到现在我都红不了。真的,谁看我呀。

人物周刊:你觉得中国音乐市场还会再起来吗?

韩红:希望不大。听说《小苹果》在美国还获得了一个什么奖?我认为在美国人看来中国的流行音乐就是《小苹果》的话,那真的挺悲哀。

人物周刊:人民群众需要的可能就是轻松、有活力的音乐,谈得上悲哀吗?

韩红:但它不可以代表中国现有的流行音乐的水平。

人物周刊:那中国现有的流行音乐水平是什么样的呢?

韩红:按道理说三宝这些人,经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想把中国流行音乐往前推推,我们经历了模仿时代、经历了实验时代,觉得有中国自己的东西,好,他们又来了。

人物周刊:在你最红的时代,国际上对你的音乐有什么评价吗?

韩红:有过,美国格莱美评委会主席曾在2007年我出专辑时,听到我的音乐,说觉得我的声音像混血,可见他们对中国人的唱功是完全不了解的。

人物周刊:有没有人说你做人做事都挺高调的?

韩红:当然有了,很多人都会这么说我。

人物周刊:为什么?

韩红:因为我不做作呀。

人物周刊:做事低调的难道是做作吗?

韩红:韬光养晦这4个字,我是这么理解的,说白了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绅士。不就是懂说不懂吗?我觉得这一点我可能确实跟别人不大一样。我觉得这事我懂,我就说懂,不懂的话,我就真问你。

人物周刊:这样不容易得罪人吗?

韩红:所以我这人始终充满争议。喜欢你、了解你的人就会觉得你真好,特别单纯。我知道什么就说,不懂就问,有时候让人觉得特幼稚。但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这样了。

人物周刊:就会觉得你挺高调的?

韩红:对。其实我真不是。

人物周刊: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容易被误会,没想改变或者是调整一下吗?

韩红:我不想做雷同的。20岁的时候改一改为了后20年更舒服些,你说我40岁了,有什么好改。我不偷不抢,不胡作非为,不吸毒卖淫,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然后用最大的努力把自己的财富分给别人。我觉得挺好的了已经。简单地活着不好吗?

人物周刊:这样不是容易受委屈吗?

韩红: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你看我在《中国梦之声》里,有两个男孩一起唱歌,其中一个确实是在地铁通道唱歌的,另一个却在撒谎,编故事、编经历,我是不想让他们来骗取更多善良人的眼泪……就这件事情,网上有人组织把我骂成鬼似的。

人物周刊:就这件事大家有个疑问,你拿着资料上去的,代表说你事先就知道这个情况,如果不合格,为什么不提前淘汰他?

韩红:导演组已经取消他们上台的资格了,是我求情说,让人再唱一下吧。但是在现场我给了他机会提示,我说你哪年还做了什么难忘的事情,他可以告诉我,哪年我签约了,被一个公司,或者说那年我拍电影了,挺难忘的。他不跟我说,还说我在北京打工。他还骗我,我才急的。

人物周刊: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韩红:继续做音乐。理想是顶在我头上的一盏灯,它不会灭的。但是不等于说,我的身体因为顶着这盏灯而不匍匐下去。

人物周刊:为什么匍匐?

韩红:因为活着。我现在做选秀节目就是为了活着。

人物周刊:如果有一个很好的唱歌的机会和选秀当导演的机会,它的钱可能没有当导演多。你会选择哪个?

韩红:当导演。我需要钱。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商演了,你告诉我靠什么活着?请问我做过什么广告吗?我代言过什么?请问你知道我这些年捐了多少钱?

人物周刊:方便说吗?

韩红:没问题,一千多万。

选秀都从小孩开始了,这就变得越来越复杂

人物周刊:你参加了湖南卫视第三季《我是歌手》,很多人觉得意外,这似乎不应该是你的选择。

韩红:我是为了回归歌手之本,放下身上的小骄傲,才去锻炼自己的心态和承受力。

人物周刊:如果拿不到冠军呢?

韩红:我能接受。

人物周刊:你对选秀节目怎么看?

韩红:时代发展至此,必须有这样的东西。因为现在没人买唱片,演唱会听得也少,这种选秀节目在屏幕上面全满足这些需求,能听歌又能看故事,还能看导师臭贫,这不挺好吗?

人物周刊:你在《中国梦之声》选秀节目里当评委,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韩红:导演组必须迎合观众的口味。

人物周刊:这让你感觉失去自我了?

韩红:反正不是完全真实。

人物周刊:这会让你难受吗?

韩红:适应就好。

人物周刊:那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要求和特点吗?

韩红:不知道,所以去年翻车了嘛。在现场让我选择,我说我弃权。不说话,一句话不说。

人物周刊:后来怎么调整自己?

韩红:告诉自己别太认真呗,干嘛那么较劲啊。

人物周刊:你被说服了?

韩红:也没完全说服。

人物周刊:那你可以退出啊。

韩红:那时候已经不能退出了。签了合同怎么能退出呢?我坐在那,就不算我违约。你懂吗?第二季他们做了调整。

人物周刊:选秀节目里有什么是你不愿意看到的?

韩红:做假,讲故事,这些我不喜欢。

人物周刊:你觉得他们太想一夜成名才走上这个舞台?

韩红:这不是错,谁不想啊。你唱歌总比说别的肮脏的事情、不知廉耻的事情强吧。问题是,整个社会,现在选秀都从小孩开始了,这就变得越来越复杂。选秀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了。

人物周刊:你不喜欢选秀这个文化。

韩红:别说,人家会说你吃了这个饭还说不喜欢,得了便宜卖乖。

人物周刊:你当年参加的青歌赛也算选秀节目,选秀和当年的青歌赛区别是什么?

韩红:我那会儿不讲故事,就是去唱歌。

人物周刊:你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

韩红:嗯,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比以前宽容,比以前持重。

人物周刊:让你再回到10年前,你会愿意吗?

韩红:不愿意。

人物周刊:那会儿你很红。

韩红:可太青涩、太张扬了,太不知深浅了。

人物周刊:回望过去的你,会感觉尴尬吗?

韩红:尴尬,过去很多事情也很后悔。经常在外面喝多了酒,失态,会冲上台去唱歌啊,胡作。

人物周刊:现在不会那样做了,青春也接近尾声了?

韩红:比以前圆滑多了,都能懂得妥协啦。

人物周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韩红:老韩真心不是这样的。

人物周刊:可是离你近的人会舒服。

韩红:是。所以我也告诉自己别太自私了,你做自己的时候,人家蛮难接受的。让人家不舒服了,这就是你的错。

人物周刊:如果你知道生命最后一天来临,是否想过怎么度过?

韩红:开演唱会,唱死在舞台上,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人物周刊:你的墓志铭会写什么?

韩红:歌者。我就是一个为歌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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